竊心 第七十章 破鏡未重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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破鏡未重圓
歲月流轉。多年過去,瑾年再未聽說臻歆給帝丹寫過信,更彆提要誰轉達什麼。隻是離析宮若有要事,臻歆依舊會派人前來襄助,但他本人,卻從未踏足此地。
不久,崑崙將舉辦一場盛大的論道大會。瑾年興致勃勃地拿著請柬去邀帝丹同行。然而此時的帝丹,性情已不複當年明朗,帶著拒人千裡的冷硬,乾脆利落地拒絕了他。
被拒的瑾年本也意興闌珊,卻拗不過瑞華的堅持,終是被硬拉著去了崑崙。
無獨有偶,三厚宮的臻歆同樣拒絕了赴會。崑崙盛會引得天庭仙家幾乎傾巢而出,往日喧囂的天宮此刻顯得格外空曠寂寥。臻歆心中鬱結難消,獨自踱至景素的飄香殿,想討杯酒解愁。不巧,景素帶著玉重也去了崑崙赴會,隻餘一個門童守著空寂的殿宇。
臻歆敗興而歸,索性徑直闖入飄香殿,隨手抱起一罈陳年佳釀,回到自己宮中。酒入愁腸,半壇下肚,醉意翻湧,一股難以抑製的衝動攫住了他。他提筆,在紙上潦草地劃下幾句口信般的短句。
醉眼朦朧的臻歆如一陣無聲的風,悄然飄至離析宮。宮內也並非全無值守,一位仙官正伏案處理事務。臻歆無聲無息地欺近,冰冷的匕首毫無預兆地貼上仙官的後頸。
那仙官直到頸間傳來刺骨寒意才悚然驚覺,手中玉筆“啪嗒”一聲掉在案上,聲音抖得不成樣子:“臻……臻歆神君?您……您這是何意?有何吩咐……吩咐便是……”
臻歆將那張字跡潦草的信紙重重拍在案上,濃重的酒氣混著淩厲的氣勢撲麵而來:“送!給我立刻送出去!就在我麵前送!否則——”他手中的匕首微微下壓,冷冽的鋒芒緊貼皮膚,“我這就送你去閻王殿……辦公!”
眼下瑾年不在宮中,那仙官彆無選擇,隻能立刻照辦。他早有耳聞,醉酒後的臻歆神君執拗異常,想做的事定要做到。他慌忙取出執法天神專用的傳信靈鳥,抖著手拿起臻歆拍在案上的那張潦草信紙,顫巍巍地係在鳥爪上,看著那鳥兒歪歪斜斜地飛了出去。
見信送出,臻歆這才收了匕首。仙官鬆了口氣,猛地想起瑾年的吩咐,緊張地試探道:“臻歆神君……已有數年未曾給執法天神傳信了,此番……所為何事?”
臻歆搖頭,眼神迷濛卻語氣真切:“不知。”
仙官額角冷汗簌簌而下,隻能眼睜睜看著臻歆步履蹣跚地走向大殿深處——那是執法天神帝丹往日慣坐的位置。他不敢阻攔,待臻歆在那張寬大的座椅上坐下,才又小心翼翼追問:“敢問神君……信中所述,可是緊要之事?”
臻歆一手支著額角,彷彿在努力思索,另一隻手則無意識地拈起了案頭一支筆——那是帝丹常用的筆,許久無人碰觸,被擦拭得纖塵不染。他修長的手指熟練地轉著筆桿,靈巧的動作看得下方仙官心驚肉跳。半晌,才聽得上方傳來一個帶著醉意、有些呆愣的聲音:“無事,無聊而已。”
仙官隻覺得喉頭一甜,差點真吐出血來。他還想再問,卻見上方的臻歆已然閉上了眼睛,呼吸均勻,竟是沉沉地睡了過去。
這一覺不知睡了多久,臻歆是被手臂的痠麻喚醒的。酒意已散,他睜開眼,發現自己竟身處離析宮大殿之上,心頭頓時一沉。他完全不記得自己如何來此,隻記得喝了酒,此刻想來,定是醉後失態才闖了進來。
他目光迅速掃視四周,偌大的殿堂此刻空無一人,靜得能聽見自己的心跳。他暗自鬆了口氣,想來無人知曉他來過此地。
起身正欲悄然離去,殿外卻倏地飛入一隻翠藍羽翼的信鳥,正是離析宮常用的品種。那鳥兒精準地落在他方纔待過的位置,口中銜著一封信,放下後便振翅飛走了。
臻歆的目光被那封信牢牢吸引。他下意識猜想這定是帝丹寫給下屬的公務函件,心道不看也罷。然而行至大殿中央,腳步卻不由自主地一頓,眼神忍不住又朝那信瞟去——哪怕隻看一眼字跡也好。這一瞟,卻讓他渾身僵住:信封上赫然寫著四個字——臻歆親啟!
“給我的?”驚訝脫口而出。他遲疑地伸出手,隔空將那信攝入掌中,反覆確認並非眼花,不禁喃喃:“莫不是寫錯了名字……”
他拆開信封,抽出信紙。目光觸及第一行字,便如遭雷擊,怔在原地良久:君之想念吾已收到,不甚歡喜……
他逐字逐句讀下去,整整一頁紙,竟全是絮語。這恐怕是漫長仙途中帝丹寫過最囉嗦、最無“公事”可言的一封信了。然而,信末那句“帝丹靜候”的字眼,卻像投入心湖的石子,瞬間激盪起難以言喻的歡喜。
他將信仔細揣入懷中,瞬間便回到了三厚宮。所幸弟子們都去了崑崙,偌大的宮殿隻餘他一人。這份無人分享的喜悅便肆無忌憚地蔓延開來,他走到哪裡,唇角便不由自主地彎到哪裡。
到了約定的日子,臻歆仔細收拾停當,依約前往離析宮。守門人早已得到帝丹的指示,畢恭畢敬地為他引路。
一路前行,臻歆才知曉帝丹約定的地方竟是天之涯。他心中暗忖:這地方在凡間傳說裡頗為浪漫,實則與那荒無人煙的大漠、廣袤寂寥的高原並無二致。人間是無人願踏足,仙界則是無仙願久留,其景象可想而知。
引路人剛將臻歆送至邊緣,便匆匆告辭離去。臻歆此刻的目光,卻已被眼前景象牢牢攫住——天之涯上,竟鋪展著大片大片、望不到邊際的各色牡丹花海!內心震撼無以言表:難道這就是帝丹所說的……“多到看不過來”的禮物?他全然忘了他人的離開。
臻歆穿梭在半人高的牡丹叢中,徑直向前。視線所及,最初隻是星星點點的暖黃,漸漸便連成一片浩瀚溫暖的黃色海洋。那是極其珍貴的金黃牡丹,朵朵開得熱烈奔放,馥鬱的香氣充盈了整個天宇。周遭的一切彷彿都模糊褪色,唯有那暖黃海洋中心,一片由黃牡丹簇擁著的、宛如“溫暖祥雲”般的存在,牢牢牽引著他的目光。
他步履從容地朝那個方向靠近,麵色平靜無波,彷彿隻是赴一場尋常之約。唯有背在身後的雙手,掌心微微沁出的薄汗,泄露了內心極力掩飾的波瀾。外人單憑表象,絕難窺見他此刻的緊張。而石板之上,那片安然休憩的“溫暖祥雲”——帝丹,似乎也對此一無所知。
帝丹靜坐在冰涼的石板上,凝望著臻歆一步步走近。那身影在他眼中並非尋常步履,而是一道清冷的月光緩緩流淌而來。他眸中映著星子般細碎的精芒,周身彷彿縈繞著和煦的清風,姿態是從容不迫的悠閒。冇有預想中的慌亂,更無半分怨懟,唯見那唇邊噙著一抹極淡、卻足以點亮整個天之涯的笑意。
臻歆行至近前,居高臨下地望著怔然失語的帝丹,開口問道:“這裡的花,當真全算我的了?”
帝丹彷彿被那聲音從遙遠的夢境喚回,喉間因長久的沉默而略顯沙啞:“嗯。日子特殊,該當送禮。”
他頓了頓,聲音低沉下去,“今日……是你凡塵生辰。”
臻歆聞言,忽地俯身,修長的手指輕輕擡起帝丹的下頜,目光帶著探究與一絲若有若無的調笑,湊近他低語:“那……你呢?你也算在內嗎?”
那熟悉的、帶著體溫的暖意猝不及防地貼上微涼肌膚,帝丹的神智驟然清明。他擡眸,迎上臻歆近在咫尺的眼,唇角倏然綻開一個粲然的笑:“若連我也算在內,豈非成了天大的一份禮?你……打算如何‘報答’?”
臻歆眉梢微挑,笑意更深:“用我自身做回禮,夠不夠?”
帝丹眸色陡然轉深,聲音帶著前所未有的鄭重:“當真?”
有花堪折直須折——望著眼前神色專注、眼底彷彿燃著幽焰的帝丹,臻歆腦海中隻餘下這句話翻騰。他想,自己是被蠱惑了。被這浩瀚無邊的花海,被這馥鬱醉人的花香,更被眼前這個似花非花、卻比花更灼目的帝丹。
帝丹深深凝視著那雙久違的、靈動依舊的眼眸,心底有個聲音在低語:是他自己走過來的,是他親口將自己當作了回禮。那麼,縱使日後他如厭倦舊物般厭棄了自己,他也握住了糾纏到底的理由。
“當真!”
臻歆的聲音清晰而堅定。
話音落下的瞬間,臻歆已順勢俯首,一個極輕柔的吻,如羽毛拂過,精準地落在了帝丹眉心那點殷紅的硃砂痣上。他閉上眼,鼻尖縈繞著對方身上那縷熟悉的花香,彷彿在輕吻一朵最珍視的花,小心翼翼,珍而重之。
這蜻蜓點水般的吻,卻像投入心湖的巨石,在帝丹沉寂已久的心底掀起了滔天巨浪。他猛地收緊手臂,將人緊緊箍入懷中,尋到那微啟的唇瓣,帶著積壓了不知多少歲月的相思,狠狠地碾磨吮吻。所有的剋製與隱忍在這一刻土崩瓦解,唯有用儘全力地擁抱和索取,才能稍稍填補那份渴念。
素來不肯在帝丹麵前示弱的臻歆,情急之下,周身光華一閃——竟在帝丹懷中,直接化作了一隻通體雪白、毛髮蓬鬆的狐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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