頃覆 第一卷:狹路相逢 · 冰封下的星火 (第1-2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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舊日旋律
門在身後合攏,將走廊的燈光與那抹殘留的雪鬆氣息一同隔絕。
江逾頃背靠著冰冷的門板,緩緩滑坐在地。指尖還停留在額前,那裡彷彿烙印著代承霽方纔輕柔的觸感,滾燙,且帶著不容忽視的震顫。
他沒有回答。
可他也沒有否認。
那個小心翼翼的,近乎憐惜的動作,比千言萬語都更具衝擊力。它像一把鑰匙,不是開啟了過去,而是撬開了江逾頃一直緊閉的、關於另一種可能性的心門。
《無聲告白》。
原來,在他不知道的歲月裡,在他以為被徹底遺忘的角落,有一個人,將他不經意間遺落的破碎音符,悄悄拾起,妥帖收藏,然後,用最沉默也最浪漫的方式,譜寫成了一場跨越時光的獨白。
心臟像是被浸泡在溫熱的檸檬水裡,酸澀與甜意瘋狂交織,翻湧,幾乎要溢位喉嚨。他蜷縮起身體,將臉埋進膝蓋,試圖消化這過於洶湧的情緒。
十年。
他以為是自己弄丟了代承霽。
可原來,代承霽從未真正離開過。
那些被他誤解的搶奪,那些冰冷的言辭,那些嚴苛的打磨……在這一刻,似乎都被複上了一層朦朧的、亟待解讀的柔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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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天籟之戰》節目組發布了新一輪比賽的選歌規則——命題創作,主題:“對手”。
訊息一出,輿論再次嘩然。結合上一場代承霽和江逾頃那個引爆全網的“對手”舞台,這個命題顯得格外耐人尋味,幾乎是將炒作進行到底。
節目組安排的創作討論室裡,攝像頭早已架設好,紅光閃爍著,記錄著每一幀畫麵。
江逾頃到的時候,代承霽已經在了。他坐在窗邊的椅子上,低頭看著手裡的平板,螢幕上顯示的正是節目組發布的命題。晨光透過百葉窗,在他身上切割出明暗交錯的光影,側臉線條冷硬,看不出情緒。
聽到開門聲,他擡起頭。
目光相觸的瞬間,空氣似乎凝滯了一下。
江逾頃的心跳不受控製地加快,他幾乎是下意識地避開了那道視線,走到桌子對麵坐下,假裝整理手邊的稿紙。
“關於‘對手’這個主題,”代承霽率先開口,聲音是一貫的平穩,聽不出任何波瀾,“你有什麼初步想法?”
江逾頃握緊了手中的筆。若是昨天之前,他或許會帶著刺,寫一首充滿對抗和控訴的歌。但現在,知道了《無聲告白》的存在,再麵對這個命題,他隻覺得心亂如麻。
“我……”他張了張嘴,卻發現聲音有些乾澀,“還沒想好。”
代承霽看著他低垂的、微微顫動的睫毛,沒有催促。他操作了一下平板,然後,一段舒緩而帶著淡淡憂傷的鋼琴旋律在房間裡流淌開來。
江逾頃猛地擡頭。
這旋律……
是他很多年前,在那個廢棄的聊天軟體裡,給代承霽發過的另一段模糊的音訊!一段他早已遺忘的、關於雨後天空和等待的零碎靈感。
代承霽……竟然連這個也留著?
“我覺得這個動機不錯,”代承霽的語氣依舊平淡,像是在討論一個純粹的商業專案,“可以發展一下。主題是‘對手’,但未必一定要是刀光劍影。”
他站起身,走到窗邊,背對著江逾頃,望著窗外的高樓林立。
“對手,也可以是在迷霧中,唯一能讓你看清自己輪廓的那個人。”他的聲音不高,卻清晰地傳入江逾頃耳中,“是讓你不甘,讓你憤怒,卻也讓你無法停止追逐,無法輕易放棄的存在。”
江逾頃怔怔地看著他挺拔而略顯孤寂的背影。
這番話,像是在說歌曲,又像是在說……他們。
“追逐……”江逾頃無意識地重複著這個詞,心底某個地方被輕輕觸動。這十年來,支撐他走下去的,除了對音樂本身的熱愛,何嘗沒有一份……想要再次站到某個人麵前,證明自己“跟得上”的執念?
即使那份執念,被誤解和怨恨包裹。
他低下頭,拿起筆,在空白的五線譜上,緩緩畫下第一個音符。
筆尖摩擦紙張的沙沙聲,和著空氣中尚未散去的舊日旋律,在靜謐的房間裡交織。
代承霽沒有回頭,也沒有再說話,隻是靜靜地站在那裡,彷彿在給予他足夠的空間和時間去消化,去思考。
攝像頭忠實地記錄著這看似平靜,實則暗流洶湧的一幕——
一個站在光裡,背影沉默;一個坐在暗處,筆尖流淌著無人知曉的心事。他們之間隔著幾步的距離,卻彷彿被無形的絲線緊緊纏繞,被那段跨越了十年的舊日旋律,重新連線在了一起。
江逾頃看著譜紙上逐漸成型的樂句,那些音符不再充滿攻擊性,反而帶著一種迷茫的探尋,和一種小心翼翼的、試圖靠近的渴望。
他不知道這首歌最終會寫成什麼樣子。
但他知道,有些東西,已經不一樣了。
當他再次擡頭,看向代承霽的背影時,眼神裡少了戒備和敵意,多了幾分複雜的、連他自己都尚未完全明晰的探究與動容。
舊日的旋律,在新的命題下,悄然蘇醒,正等待著被賦予全新的、屬於“現在”的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