頃覆 第二卷：破冰之旅 · 謊言下的溫柔 (第21-4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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記憶的拚圖
累贅
那個依靠短暫得如同錯覺。
額頭頂著的肩膀寬闊而堅實，隔著襯衫布料傳遞過來的體溫，以及背後那隻生澀卻堅定地輕撫的手掌，都像是一個短暫允許他停靠的港灣。江逾頃幾乎要沉溺在這份遲來的溫暖裡。
但僅僅幾秒鐘後，理智如同冰冷的潮水，猛地回湧，將他從那片刻的沉溺中狠狠拽出。
他猛地向後退了一步，拉開了兩人之間危險的距離，動作倉促得甚至帶倒了一旁的琴凳，發出“哐當”一聲刺耳的噪音。
代承霽的手還停留在半空中，保持著那個安撫的姿勢，看著江逾頃驟然蒼白的臉和眼中翻湧的恐慌與自我厭棄，他的眉頭緩緩蹙起。
“對不起……”江逾頃避開他的視線，聲音低啞，帶著一種難堪的狼狽。他彎腰扶起琴凳，手指因為用力而指節泛白，“我……我有點失態了。”
代承霽收回手，插進西褲口袋，目光沉靜地落在他身上，沒有說話。那沉默像是一種無形的壓力，逼迫著江逾頃去麵對自己內心最不堪的角落。
“我……”江逾頃張了張嘴，感覺喉嚨像是被砂紙磨過，乾澀發緊。那些被他埋藏了十年的、如同毒刺般紮在心底的話，在這一刻，不受控製地傾瀉而出，帶著自嘲的苦澀。
“我隻是覺得……很可笑。”他扯了扯嘴角，卻比哭還難看，“你為我做了那麼多，甚至……等了我十年。可我呢？”
他擡起頭，看向代承霽，眼眶依舊泛紅，眼神裡卻充滿了痛苦的自省。
“我這十年，除了在原地打轉，除了抱著那點可憐的自尊心在泥潭裡掙紮，我還做了什麼？”
“我甚至……連自己都照顧不好。胃病，失眠，靠著泡麵度日……活得一團糟。”
他的聲音越來越低，帶著一種深深的無力感。
“這樣的我……憑什麼值得你這樣做？”
最後這句話，他幾乎是喃喃自語，卻清晰地回蕩在寂靜的客廳裡。
不值得。
這三個字，像是一道無形的屏障，再次橫亙在他與代承霽之間。十年前，他因為覺得自己是父母的“累贅”，是不配擁有牽絆的“包袱”，而選擇了不告而彆。十年後，當他終於知曉了代承霽沉默的守護，那份根植於心底的、關於“不值得”的自卑感，再次如同藤蔓般瘋長出來，纏繞得他幾乎窒息。
他害怕。
害怕自己承載不起這份過於沉重的深情。
害怕自己終究會辜負代承霽這十年的等待和謀劃。
害怕自己……最終還是那個需要被照顧、會拖累彆人的“累贅”。
代承霽靜靜地聽著，臉上沒有任何表情，隻有那雙深邃的眼眸，如同望不到底的寒潭，裡麵翻湧著難以辨明的情緒。他沒有立刻反駁，也沒有出言安慰。
他隻是看著江逾頃，看著他在自我否定的漩渦裡掙紮，看著他因為過去的創傷而本能地退縮。
直到江逾頃說完，頹然地垂下肩膀，像是被抽走了所有的力氣。
代承霽才緩緩開口，聲音不高，卻帶著一種奇異的、穿透一切迷霧的力量。
“江逾頃，”他叫他的全名，語氣是前所未有的嚴肅，“你弄錯了一件事。”
江逾頃下意識地擡起頭。
代承霽向前一步，目光如炬，牢牢鎖住他閃躲的視線。
“我做的所有事，不是為了得到一個‘值得’的結果。”他的聲音低沉而清晰，每一個字都像是鑿子，狠狠鑿在江逾頃的心上，“隻是因為，我想這麼做。”
“我想看著你站在光裡，想聽你唱你寫的歌，想讓你不必再為生存發愁，可以心無旁騖地追求你的夢想。”
他的話語沒有任何華麗的辭藻，卻比任何情話都更撼動人心。
“至於你是不是‘累贅’……”代承霽的嘴角勾起一個極淡的、近乎淩厲的弧度，“這個問題，十年前你沒有資格替我回答，現在，依然沒有。”
他再次向前，距離近得江逾頃能看清他眼底那片不容置疑的堅定，和一種近乎霸道的佔有慾。
“你覺得你活得一團糟？”代承霽微微俯身，逼近他，氣息幾乎拂過他的臉頰，“那就讓我來把你這一團糟，理順。”
“你覺得你會拖累我？”他的聲音壓低，帶著一種危險的磁性，“江逾頃，你大可以試試看，看你到底能‘拖累’我到什麼程度。”
這不是安慰，這是宣告。
是代承霽式的、不容拒絕的強勢與守護。
他徹底撕開了江逾頃那層自我保護的、名為“不值得”的脆弱外殼，用一種近乎蠻橫的方式，將他從那自怨自艾的泥潭中，強行拽了出來。
江逾頃怔怔地看著他，看著他眼中那毫不掩飾的執著和那深不見底的情感，心臟在胸腔裡瘋狂地跳動，幾乎要撞碎肋骨。
所有的自卑，所有的惶恐，所有的自我懷疑，在這強大到令人心顫的堅定麵前，都顯得如此渺小，如此……不堪一擊。
他忽然明白，在代承霽這裡，他永遠不需要擔心自己是“累贅”。
因為這個人，早已用十年的沉默行動，將“江逾頃”這三個字，牢牢地刻入了自己的生命軌跡，不容剝離，不容置疑。
他看著代承霽近在咫尺的臉，看著他緊抿的薄唇和那雙彷彿能吞噬一切的黑眸，一直緊繃的身體，終於一點點地放鬆下來。
那根緊緊纏繞著他、名為“不值得”的毒刺，彷彿在這一刻，被連根拔起。
雖然傷口還在，還帶著隱痛。
但他知道，它終會癒合。
因為有人，不允許它繼續存在。
江逾頃深吸了一口氣，再緩緩吐出。他迎上代承霽的目光，雖然眼尾還帶著紅，但眼神裡，多了一絲如釋重負的清明，和一種破繭而出的、微弱卻堅定的力量。
他沒有說話。
但這一次，他沒有再後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