頃覆 第二卷:破冰之旅 · 謊言下的溫柔 (第21-4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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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一個夏天
江逾頃的沉默,像是一塊被投入深潭的石頭,在代承霽的心湖裡漾開圈圈漣漪。他看著眼前的人,那總是帶著幾分清冷倔強的眉眼間,似乎有什麼東西正在悄然融化,一種更柔軟、也更堅韌的東西,正從廢墟之下,破土而生。
這變化細微,卻逃不過代承霽的眼睛。他心底那根緊繃了十年的弦,幾不可察地鬆動了幾分。他沒有再逼近,隻是維持著那個極近的距離,讓彼此的呼吸在方寸之間交融,讓無聲的安撫與堅定的力量,透過這短暫的靜謐,緩緩注入對方仍在顫抖的靈魂。
過了許久,久到窗外的陽光都偏移了角度,在木地板上拉出長長的、溫暖的光斑。
江逾頃才極輕地吸了一口氣,聲音還帶著一點鼻音,卻不再閃躲:“你剛才說……等了我十年。”
他擡起眼,望向代承霽深邃的眼底,那裡彷彿蘊藏著他從未讀懂過的、浩瀚的星空。“是從……我離開那天開始算的嗎?”
代承霽的眸光微微閃動了一下。他沒有立刻回答,而是緩緩直起身,拉開了些許距離,彷彿需要一點空間來承載那段過於沉重的回憶。他轉身,走到窗邊,目光投向樓下渺小的車流與人影,背影在夕陽的餘暉裡,顯得有幾分孤寂。
“不是。”他的聲音傳來,帶著一種被時光打磨過的平靜,“是從那個夏天開始的。”
那個夏天。
悶熱,粘稠,充斥著蟬鳴與離彆氣息的夏天。
江逾頃的心猛地一縮。
“你走之後,我找過你。”代承霽的聲音很輕,像是怕驚擾了塵埃裡的舊夢,“我去過所有你可能去的地方。學校後街的梧桐樹下,我們常去的那個舊書攤,甚至……你提過一次的你外婆家那個小鎮。”
江逾頃屏住了呼吸。這些地方,他自己都快忘了。
“後來,打聽到你可能去了南邊的城市。”代承霽繼續說著,語氣平淡得像是在講述彆人的故事,“那個暑假,我買了票,想去那邊找你。”
江逾頃的心臟像是被一隻無形的手攥緊了。他從未想過,在他以為被全世界拋棄的時候,真的有人,如此執著地尋找過他。
“但是,沒去成。”代承霽的聲音裡,染上了一絲極淡的、幾乎無法察覺的澀意,“家裡發現了。我父親……他用了一些手段,讓我明白,當時的我,沒有任性的資格。我沒有足夠的力量對抗家族,也沒有能力……在那個陌生的城市裡,確保找到你,並且不再失去你。”
他說得輕描淡寫,但江逾頃卻能想象到,當年那個驕傲的少年,是經曆了怎樣的掙紮與無力,才被迫接受了這個現實。
“所以,你隻能……等?”江逾頃的聲音有些發顫。
“嗯。”代承霽應了一聲,依舊看著窗外,“等我自己足夠強大。等一個……能把你重新找回來的夏天。”
等一個夏天。
不是一天,不是一個月,是整整十個輪回的盛夏。
江逾頃彷彿能看到,那個穿著乾淨校服的少年,是如何在每一個烈日炎炎或暴雨傾盆的夏日,沉默地站在成長的荊棘路上,拚命地汲取力量,打磨自己,將所有洶湧的情感與思念都壓抑在冰冷的外表之下,隻為了兌現一個甚至無人知曉的承諾。
而他呢?
他在那些夏天裡,輾轉在不同的城市,住過潮濕的地下室,唱過無人駐足的街頭,在無數個深夜裡抱著吉他,寫著那些無人傾聽的歌。他以為自己是無根的浮萍,是被人遺忘的塵埃。
卻不知道,在另一個時空裡,有一個人,正為了與他重逢,進行著一場曠日持久的、孤獨的跋涉。
巨大的酸楚與心疼,如同海嘯般將江逾頃淹沒。他幾乎站立不穩,扶住了身邊的鋼琴。
“對不起……”這三個字蒼白無力,卻是在此刻,他唯一能說出口的話。為當年的不告而彆,為這十年間他毫不知情的、單方麵的被守護,也為……自己心底曾滋生出的那些怨恨。
代承霽終於轉過身。
夕陽的金輝在他身後勾勒出一圈模糊的光暈,他的麵容逆著光,有些看不清神情,隻有那雙眼睛,依舊亮得驚人,像是承載了太多夏日的星光。
“不用道歉。”他走向江逾頃,步伐沉穩,“你當年離開,有你的理由。我選擇等待,是我的決定。”
他在江逾頃麵前站定,目光落在他泛紅的眼角和寫滿愧疚的臉上。
“江逾頃,”他的聲音低沉而清晰,“我告訴你這些,不是要你愧疚。”
“我隻是想讓你知道,”他頓了頓,目光如同最深的夜,也如同最亮的星,“你從來都不是一個人。”
“無論你在哪裡,在唱給誰聽,在經曆什麼。”
“都有一個人,在你看不到的地方,等著把你應得的一切,都捧到你麵前。”
“等了很久。”
“也,”他深深地望進江逾頃的眼底,一字一句,重若千鈞,“還會一直等下去。”
江逾頃的眼淚,再一次毫無預兆地滾落下來。
這一次,不再是委屈,不再是自責,而是某種冰封已久的情感,終於被這滾燙的真相徹底融化,洶湧而出。
他看到了。
看到了那條橫亙了十年的時光長河。
看到了河對岸,那個固執地、孤獨地站了十個夏天的身影。
看到了那沉默的守護下,深埋的、從未熄滅的火焰。
他忽然伸出手,主動地、帶著一種豁出去的勇氣,緊緊抓住了代承霽的手腕。
指尖感受到對方脈搏有力的跳動,一下,一下,撞擊著他的指腹,也撞擊著他的靈魂。
他擡起頭,淚眼模糊,卻努力地看向代承霽的眼睛,聲音哽咽,卻帶著前所未有的堅定:
“不用再等了。”
代承霽的瞳孔,幾不可察地收縮了一下。他低頭,看著江逾頃緊緊抓住自己手腕的手,那力道很大,甚至有些顫抖,卻帶著一種不容忽視的決心。
江逾頃迎著他深邃的目光,用力地、清晰地,補上了後半句:
“我就在這裡。”
陽光透過窗戶,將相握的手鍍上一層溫暖的金色。
十年的夏天,在這一刻,終於走到了儘頭。
等待的人,等到了他的歸人。
而迷途的舟,也終於,靠了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