頃覆 第二卷:破冰之旅 · 謊言下的溫柔 (第21-40章)
)
最遺憾的事
《天籟之戰》的賽程進入白熱化階段,節目組為了挖掘更多話題與情感爆點,在新一輪的錄製中設定了一個特彆的環節——“真心話·音樂箱”。規則很簡單,選手依次從箱子中抽取一個匿名觀眾提出的問題,必須用歌聲即興創作一段旋律來回答,歌詞需包含問題的核心。
演播廳的燈光柔和下來,營造出一種傾訴的氛圍。輪到江逾頃時,他走到舞台中央,將手伸進那個看似普通的木箱,指尖觸碰到一張折疊的紙條。他展開它,目光落在上麵的字跡時,身體幾不可察地僵硬了一瞬。
鏡頭敏銳地捕捉到了他這一細微的變化,推近特寫。大螢幕上清晰地顯示出那個問題:
【你人生中,最遺憾的一件事是什麼?】
現場響起一陣細微的騷動。這個問題看似簡單,卻直指人心,尤其是在這樣一個公開的、需要即興用音樂表達的場合,難度和風險都極高。
江逾頃握著紙條,站在立麥前,彷彿被施了定身咒。燈光打在他臉上,能看清他驟然失去血色的嘴唇和微微顫動的睫毛。演播廳裡安靜得能聽到空調運作的微弱聲響,所有人都屏息等待著。
最遺憾的事……
無數畫麵在他腦海中飛速閃回。
父母離異時摔碎在地上的全家福?
母親拖著行李箱決絕離開的背影?
父親組建新家庭後,看著他時那帶著歉疚卻又疏離的眼神?
還是……那個雨夜,他站在代承霽家樓下,最終卻沒有勇氣敲響那扇門,選擇了不告而彆?
每一幀畫麵都像一把鈍刀,切割著他塵封的傷口。哪一種遺憾,配得上“最”字?哪一種遺憾,又能在這眾目睽睽之下,被譜成曲,坦然唱出?
他的目光,下意識地、不受控製地,飄向了導師席。
代承霽坐在那裡,依舊是那副冷峻從容的模樣,彷彿周遭的一切都與他無關。但在江逾頃看過去的瞬間,兩人的目光在空中短暫交彙。
沒有言語,沒有暗示。
但就在那零點幾秒的對視裡,江逾頃彷彿從代承霽深邃平靜的眼眸中,讀到了一種無聲的力量。那力量在說:唱出來。無論是什麼,唱出來。
一直緊繃的神經,奇異地鬆弛了幾分。
他深吸一口氣,閉上眼,再睜開時,眼底的慌亂被一種孤注一擲的決然取代。他走到一旁的鋼琴前坐下,修長的手指懸在黑白琴鍵上方。
一段舒緩而帶著淡淡憂傷的旋律,從他指尖流淌而出。前奏簡單,卻帶著一種直抵人心的敘事感,像是開啟了舊相簿,翻開了泛黃的書頁。
他開口,聲音不像平時演唱時那般清亮,而是帶著一絲沙啞的、沉澱了太多情緒的低徊:
“那年盛夏的雨
/
淋濕了未說出口的話
梧桐樹下
/
轉身的背影
/
成了記憶裡的畫……”
他沒有指名道姓,沒有描述具體的事件,但歌詞裡的意象——“盛夏的雨”、“梧桐樹”、“轉身的背影”——卻像一把精準的鑰匙,瞬間開啟了代承霽記憶的閘門。
那是他們分彆的季節,是他們最後見麵的地方。
導師席上,代承霽搭在扶手上的手指,幾不可察地收緊了。他麵無表情地看著舞台上的江逾頃,隻有微微繃緊的下頜線,泄露了他並非如表麵那般平靜。
江逾頃繼續唱著,旋律在壓抑中逐漸積蓄力量:
“我揣著自卑的藉口
/
選擇了沉默的逃走
以為那是成全
/
卻弄丟了
/
最重要的所有……”
他的聲音裡帶著清晰的哽咽,卻倔強地沒有走音,每一個字都像是從心底最柔軟、最疼痛的地方挖出來的。
“如果時光能回頭
/
我會勇敢地
/
敲響那扇視窗
告訴你所有彷徨
/
所有害怕
/
和不想放手的倔強……”
唱到這裡,他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一種近乎嘶啞的爆發力,將積壓了十年的愧疚與悔恨,儘數傾瀉在音符之中:
“我最遺憾的事啊……
是那場
/
不告而彆——
弄丟了
/
年少的你——
讓那句
/
‘一起走’
/
再沒能
/
說出口——!”
最後一句,他用儘了全力,尾音帶著破碎的顫抖,消散在空氣中。
鋼琴聲也隨之戛然而止。
他低著頭,肩膀微微起伏,額發垂落,遮住了他此刻的神情。隻有緊握著話筒、指節泛白的手,顯示出他內心是何等的激蕩。
整個演播廳,陷入了一片死寂。
所有人都被這毫無預兆的、**到近乎殘忍的情感宣泄震住了。這不再是表演,這是一場公開的剖白,一次靈魂的懺悔。
幾秒鐘後,雷鳴般的掌聲才如同遲來的潮水,轟然響起!夾雜著觀眾席上傳來的零星抽泣聲。
導師們麵麵相覷,眼中充滿了震撼與動容。
而導師席上的代承霽,在掌聲響起的瞬間,緩緩地、幾不可察地,閉上了眼睛。
他靠在椅背上,喉結劇烈地滾動了一下。再睜開眼時,那雙向來古井無波的眼眸裡,彷彿有洶湧的浪潮拍打過岸,留下了一片深沉的、複雜的濕痕。他什麼也沒說,隻是拿起筆,在麵前的評分板上,緩慢而鄭重地,寫下了一個數字。
鏡頭捕捉到了那個數字——一個毫無懸唸的、代表著最高評價的分數。
後台通道,江逾頃靠著冰冷的牆壁,還未從剛才那場情緒風暴中完全抽離。心臟在胸腔裡沉重地跳動著,帶著一種宣泄後的虛脫,以及……一絲說不清道不明的惶恐。
他唱出來了。
他把最深的遺憾,最不堪的懦弱,公之於眾。
代承霽……會怎麼想?
腳步聲由遠及近。
他擡起頭,看到代承霽走了過來。在昏暗的光線下,他的表情看不真切。
兩人隔著幾步的距離,沉默地對視著。
空氣中彌漫著一種無聲的、緊繃的東西。
良久,代承霽才緩緩開口,聲音低沉,帶著一種被砂紙磨過的沙啞:
“江逾頃。”
他叫他的名字,和舞台上那聲嘶力竭的呼喊不同,這三個字,輕得像歎息,卻重重地砸在江逾頃的心上。
“我也有一件最遺憾的事。”
江逾頃猛地擡眼,撞進代承霽那雙深不見底的眼眸。
代承霽看著他,一字一句,清晰地說道:
“我遺憾的,不是你的不告而彆。”
“而是當年的我,沒能強大到……讓你放心依靠,讓你有勇氣,留下。”
話音落下的瞬間,江逾頃的瞳孔驟然收縮,呼吸停滯。
他以為他的遺憾是原罪。
卻沒想到,在代承霽那裡,遺憾的根源,是覺得自己……做得不夠好。
所有的惶恐,所有的忐忑,在這一刻,煙消雲散。
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更加洶湧、幾乎要將他滅頂的心疼與酸楚。
他看著代承霽,看著這個將一切責任都攬到自己身上的、驕傲又固執的男人,眼淚再次毫無預兆地湧了上來。
這一次,他沒有低頭,沒有躲避。
他任由溫熱的液體滑過臉頰,看著代承霽,用力地、清晰地,回應了舞台上未儘的旋律:
“不是你的錯。”
聲音哽咽,卻帶著前所未有的堅定。
“從來……都不是。”
昏暗的通道裡,兩雙同樣泛紅的眼睛對視著,十年的遺憾、誤解、傷痛,在這無聲的交流中,瘋狂地奔流,撞擊,而後,緩緩沉澱。
最遺憾的事,或許不是錯過了那場告彆。
而是錯過了,本該並肩的十年。
但幸好。
他們還有機會,將這份遺憾,譜成未來日子裡,不再缺席的每一個音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