權宦心頭硃砂痣 慈寧博弈
慈寧博弈
慈寧宮的檀香燃得正烈,煙氣從鎏金香爐裡嫋嫋升起,像一張無形的網,將殿內的人都罩在其中。蕭徹站在殿中,玄色東廠提督服的下擺垂在青石板上,紋絲不動,唯有腰間的繡春刀鞘,在燭火下泛著冷硬的光。他剛從東廠獄趕來,靴底還沾著獄道裡的濕泥,可此刻,他連拂去泥點的心思都沒有——太後傳召的速度太快,快到他連給沈清辭安排好影衛守衛的時間都沒有。
簾後的太後始終沒有露麵,隻有一道模糊的身影映在明黃色的簾幕上,手指漫不經心地撥弄著腕間的玉串,發出細碎的“哢噠”聲。這聲音在寂靜的殿內格外清晰,像是在敲打蕭徹的神經。
“蕭徹,你可知罪?”太後的聲音終於傳來,帶著刻意壓低的威嚴,卻掩不住一絲不易察覺的緊繃——她顯然也知道,蕭徹此刻來者不善。
蕭徹微微垂眸,長長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片淺影,遮住了眼底翻湧的戾氣。他語氣平靜得像一潭深水:“臣不知。臣近日因處理鹽運案餘波,偶感風寒,故閉門養病,未曾踏出靜塵軒半步,不知何處犯了過錯,還請太後明示。”
他這話半真半假——鹽運案的後續確實需要處理,可閉門養病是假,暗中安排影衛追查偽造信件之人,纔是真。但他必須這麼說,先把自己摘乾淨,才能應對接下來的發難。
“養病?”太後嗤笑一聲,簾幕後的身影微微前傾,“哀家倒是聽說,你今日不僅踏出了靜塵軒,還去了東廠獄,甚至私自開啟牢門,見了沈清辭那個通敵犯?蕭徹,你眼裡還有沒有哀家,有沒有陛下?有沒有這大靖的律法?”
最後一句話,她刻意加重了語氣,帶著明顯的質問。殿內的氣氛瞬間變得凝滯,站在一旁的國舅爺嘴角勾起一抹隱晦的笑——他早就料到,太後會拿這件事開刀。
蕭徹擡眸,目光穿透繚繞的煙氣,落在簾幕上:“太後明鑒,臣並非‘私自’見沈清辭。沈清辭通敵一案,證據僅有幾封書信和一名小吏的證詞,既無人證,也無物證,疑點重重。臣作為東廠提督,掌管刑獄之事,有責任核實案情,以免錯殺忠良,寒了天下讀書人的心。”
他的聲音不高,卻字字清晰,帶著不容置疑的堅定。國舅爺見狀,立刻上前一步,手裡捧著那幾封“通敵信”,臉上擺出“痛心疾首”的表情:“蕭公公,話可不能這麼說!這信上的字跡是沈清辭的,印章也是他的,翰林院的小吏還親眼看到他寫這些信,怎麼就成了‘疑點重重’?莫非……蕭公公是收了沈清辭的好處,想包庇他?”
“包庇”二字,他說得又重又響,像是要把這頂帽子直接扣在蕭徹頭上。
蕭徹的眼神驟然變冷,像淬了冰的刀,直直看向國舅爺:“國舅爺這話是什麼意思?臣在東廠任職五年,經手案件上百起,從未有過‘包庇’之舉。倒是國舅爺,沈清辭不過是個剛入仕的編修,與您無冤無仇,您為何對他的案子如此上心?從送‘謝禮’到指證,步步緊逼,莫非……這案子背後,還有什麼隱情,是國舅爺不想讓人知道的?”
他的話像一把鉤子,直戳國舅爺的痛處。國舅爺臉色一變,下意識地後退了半步,隨即又強裝鎮定:“蕭公公這是在懷疑本王?本王隻是看不慣有人通敵叛國,想為朝廷除害而已!”
“為朝廷除害?”蕭徹冷笑一聲,“國舅爺若真的想為朝廷除害,為何不先查查江南鹽運的事?鹽運總督貪墨三百萬兩鹽稅,背後牽扯出的官員多達十幾人,其中還有您的親信。臣多次想徹查此事,卻都被國舅爺以‘邊境不穩,不宜動武’為由攔下——不知國舅爺,是真的擔心邊境,還是擔心查下去,會牽扯出更多不該讓人知道的事?”
這話一出,殿內瞬間陷入死寂。國舅爺的臉色徹底白了,手指緊緊攥著信紙,指節泛白。簾後的太後也沒了聲音,玉串碰撞的“哢噠”聲停了下來。
過了好一會兒,太後的聲音纔再次傳來,帶著幾分怒意:“蕭徹!哀家在問你沈清辭的事,你扯鹽運案做什麼?沈清辭頂撞權貴,通敵叛國,證據確鑿,哀家下旨斬他,是為了震懾朝堂,穩固皇權。你卻百般阻撓,莫非你和沈清辭之間,有什麼不可告人的關係?”
她刻意強調“不可告人的關係”,就是想激怒蕭徹——隻要蕭徹失態,她就能抓住把柄,治他的罪。
蕭徹的指尖微微收緊,指甲幾乎要嵌進掌心。他知道,太後這是在故意挑釁,可他不能失態。他深吸一口氣,壓下心底的戾氣,語氣依舊平靜:“太後明鑒,臣與沈清辭隻是工作上的往來。沈清辭雖剛直,卻有才華,殿試時直言‘宦官乾政、外戚擅權’,雖觸怒太後,卻也證明他心懷天下。這樣的人,若真的通敵,未免太過可惜。臣懇請太後,暫緩處斬沈清辭,給臣三天時間。三天內,臣定能找出偽造信件之人,查清真相,還沈清辭一個清白,也還朝堂一個公道。”
“三天?”國舅爺立刻跳出來反對,“蕭公公,三天時間,足夠沈清辭的同黨銷毀證據了!再說了,沈清辭通敵一事,已經傳遍京城,百姓們都在議論陛下和太後‘賞罰不明’。若不儘快斬了他,百姓會怎麼看陛下,怎麼看太後?怎麼看我們大靖的朝廷?”
“百姓看的是真相,不是謠言。”蕭徹毫不退讓,目光銳利地看向國舅爺,“國舅爺若真的問心無愧,為何怕臣查這三天?莫非……國舅爺怕臣查出什麼不該查的東西,比如……是誰模仿了沈清辭的字跡,又是誰買通了翰林院的小吏?”
他的話像一把利刃,直逼國舅爺的要害。國舅爺的額頭滲出了冷汗,張了張嘴,卻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簾後的太後見狀,知道再這麼耗下去,隻會對國舅爺不利。她猛地一拍桌案,聲音陡然變厲:“夠了!蕭徹,哀家念你多年伺候陛下,對你多有容忍,可你也彆得寸進尺!沈清辭三日後處斬,這事已成定局,你休要再提!若你再敢阻撓,哀家就治你個‘結黨營私、包庇罪犯’的罪名!”
威脅,**裸的威脅。
蕭徹的眼神沉了下去,他知道,和太後講道理已經沒用了。他緩緩擡起手,從懷裡掏出一份折疊整齊的密報,彎腰放在地上:“太後,這是臣近日查到的,國舅爺私藏兵器、意圖謀反的證據。臣本想等證據集齊後,再連同鹽運案的卷宗一起呈給陛下,可現在……臣隻能先拿出來,懇請太後三思。”
密報的封皮上,蓋著東廠的朱紅大印,格外醒目。
殿內瞬間安靜得能聽到呼吸聲。國舅爺臉色慘白,像見了鬼一樣,指著蕭徹,聲音發抖:“你……你偽造證據,陷害本王!蕭徹,你好大的膽子!”
“是不是偽造,太後派人去京郊莊園查一查便知。”蕭徹直起身,眼神冷得像冰,“臣已經派人核實過,國舅爺在京郊的莊園裡,私藏了弓箭三千副、長刀五百把,還有二十門紅衣大炮。莊園的地窖裡,還藏著他與地方官員的往來信件,信中提到‘待時機成熟,廢帝立藩王’——這些,都有東廠影衛的證詞和畫像為證。”
他頓了頓,目光落在簾幕上:“太後,國舅爺是您的兄長,您想護著他,臣能理解。可謀反是滅九族的大罪,一旦事發,不僅國舅府會滿門抄斬,太後您……也會受到牽連。臣可以不追究國舅爺私藏兵器的事,也可以暫時擱置鹽運案的調查,但沈清辭必須活著,直到臣查清通敵一案的真相。”
這不是請求,而是威脅。
簾後的太後沉默了,良久,才傳來一聲疲憊的歎息。她知道,蕭徹沒有說謊——京郊莊園的事,她其實早有耳聞,隻是一直裝作不知道,想著等國舅爺收斂些就好。可她沒想到,國舅爺竟然藏了這麼多兵器,還敢有“廢帝立藩王”的心思。更沒想到,蕭徹會把這件事捅出來,還拿沈清辭的性命做要挾。
她最在意的,從來都是自己的權力和地位。國舅爺是她的依靠,可一旦國舅爺被冠上“謀反”的罪名,她也會自身難保。蕭徹就是抓住了這一點,纔敢這麼和她說話。
又過了一會兒,太後的聲音終於傳來,帶著幾分無奈:“好,哀家可以暫緩處斬沈清辭,但隻能給你三天時間。三天後,若你查不出真相,沈清辭必須死。而且……你要把私藏兵器的證據交給哀家,不許再向任何人提起,包括陛下。”
這是妥協,也是最後的底線。
蕭徹拱手,眼底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放鬆:“臣遵旨。”
國舅爺還想再說什麼,卻被太後用眼神製止了。他狠狠瞪了蕭徹一眼,眼神裡滿是怨毒,卻隻能咬牙切齒地退到一邊。
蕭徹沒有再看他,轉身就要離開慈寧宮。剛走出殿門,就看到影衛候在外麵,臉色凝重得像要滴出水來。
“公公,出事了。”影衛壓低聲音,快步上前,“剛纔在您和太後談話時,國舅府的人去了東廠獄,帶了十幾個高手,好像……想對沈編修動手。”
蕭徹的臉色瞬間沉了下去,玄色的衣袍在風中微微飄動,周身的戾氣幾乎要溢位來。他猛地加快腳步,聲音冷得像冰:“備馬,去東廠獄!”
國舅爺,你敢動我的人,我定要你付出代價!
他一邊走,一邊對影衛下令:“讓守在東廠獄外的影衛立刻進入牢房,保護沈清辭的安全。若國舅府的人敢動手,格殺勿論!另外,傳我的命令,讓東廠所有影衛出動,盯著國舅府的一舉一動,隻要他們有任何異動,立刻回報!”
“是!”影衛立刻領命,轉身去安排。
蕭徹快步走向宮門,靴底踏在青石板上,發出急促的聲響。他的腦海裡,不斷浮現出沈清辭在東廠獄裡的樣子——單薄的囚服,蒼白的臉,還有手腕上被鐵鏈勒出的紅痕。他不敢想象,若是自己來晚一步,沈清辭會遭遇什麼。
“沈清辭,你一定要等著我。”蕭徹在心裡默唸,眼底的擔憂和憤怒交織在一起,“我絕不會讓你有事。”
宮門處,侍衛已經牽來了馬。蕭徹翻身上馬,不等侍衛扶穩,就猛地一夾馬腹:“駕!”
駿馬發出一聲長嘶,載著他朝著東廠獄的方向疾馳而去。夜色漸濃,宮牆上的燈籠發出昏黃的光,將他的身影拉得很長,像一道黑色的閃電,劃破了京城的寂靜。
他不知道的是,此刻的東廠獄裡,沈清辭正靠在牢門上,聽著外麵傳來的腳步聲,心裡隱隱有些不安。他不知道蕭徹能不能說服太後,也不知道國舅爺會不會派人來滅口。可他的手裡,緊緊攥著那半塊刻有“鹽鐵”二字的令牌,心裡卻異常堅定——他相信蕭徹,相信蕭徹一定會來救他。
“蕭徹,我等你。”沈清辭輕聲說,眼神裡滿是期待,“我等著和你一起,查清真相,還蕭尚書一個清白。”
牢外的腳步聲越來越近,沈清辭擡起頭,看向牢門的方向。他不知道,來的人是蕭徹,還是國舅爺派來的殺手。但他握緊了藏在袖口的碎瓷片,做好了隨時反抗的準備。
而此刻的蕭徹,正騎著馬,在京城的街道上疾馳。他的心裡隻有一個念頭——快點,再快點,一定要趕在國舅府的人之前,趕到東廠獄,保護好沈清辭。
夜色中,馬蹄聲噠噠作響,像是在為這場即將到來的較量,敲響了前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