權宦心頭硃砂痣 乾清宮疑雲
乾清宮疑雲
夜色像一塊浸了墨的錦緞,將整個紫禁城裹得嚴嚴實實。乾清宮的燈火卻亮得刺眼,簷角的宮燈在風裡搖晃,把殿外侍衛的影子拉得又細又長,投在青石板上,像一道道凝固的傷疤。
蕭徹踏著宮道上的積水快步走來,黑色提督服的下擺沾了些泥點,卻絲毫不減他身上的冷意。剛從慈寧宮出來時,他本想立刻回東廠獄守著沈清辭,可影衛傳來的急報讓他不得不改道——小皇帝在乾清宮哭紅了眼,說有“天大的事”要找他,語氣裡的慌亂,隔著半座皇宮都能聽出來。
“蕭公公,您可算來了!”殿門守著的太監見他過來,忙不疊地掀開門簾,聲音裡滿是急切,“陛下從半個時辰前就坐不住了,一直在殿裡轉圈呢!”
蕭徹頷首,邁步走進殿內。撲麵而來的暖意夾雜著濃鬱的龍涎香,與東廠獄的黴味形成鮮明對比,卻讓他心裡的不安更甚。殿中鋪著厚厚的明黃色地毯,小皇帝正坐在龍椅上,雙手攥著一份奏摺,指節因為用力而泛白,眼眶通紅,連平日裡梳得整齊的發髻都有些散亂。
而在小皇帝身邊,站著一個陌生的太監。那太監穿著一身洗得發白的藍色宮服,個子不高,肩膀微微內縮,頭埋得極低,雙手攏在袖中,像是在刻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可蕭徹的目光掃過他時,卻敏銳地注意到,他袖管下的手指在輕輕顫抖,指尖還沾著一點未乾的墨漬。
“蕭公公!”小皇帝看到他,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猛地從龍椅上站起來,手裡的奏摺險些掉在地上,“你快看看這個!這……這可怎麼辦啊?”
蕭徹快步上前,從他手裡接過奏摺。奏摺的封皮是普通的暗黃色,上麵沒有署名,隻有“江南急報”四個字,字跡潦草,像是寫的時候手在發抖。他展開奏摺,目光快速掃過上麵的內容,眉頭瞬間皺成了一團——
奏摺裡說,沈清辭的父親沈老實,在江南召集了上千名百姓,打著“清君側、救狀元”的旗號,圍攻了當地的縣衙,還放話要北上京城,找太後和國舅爺“討說法”。奏摺裡甚至詳細描述了“鬨事”的時間和地點,說沈老實手裡拿著一把鋤頭,站在縣衙門口大喊“我兒是冤枉的,若不還他清白,我們就闖進宮去”。
“陛下,這奏摺……”蕭徹的手指捏著奏摺的邊緣,指腹能感受到紙頁的粗糙,“是誰呈上來的?”
小皇帝指著身邊的陌生太監,聲音帶著哭腔:“是……是李公公。他剛才急急忙忙跑進來,說這是江南的官員快馬加鞭送來的,還說……還說沈狀元的家人要造反,要是不趕緊派兵去鎮壓,江南就要亂了!”
蕭徹的目光落在那李公公身上,語氣平靜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李公公,你擡起頭來。”
李公公身子一僵,遲疑了片刻,才緩緩擡起頭。一張尖嘴猴腮的臉露了出來,顴骨很高,眼睛很小,眼神躲閃著不敢與蕭徹對視,嘴角卻還強裝著鎮定。他的下巴上留著幾縷稀疏的鬍子,沾著一點飯粒,看起來狼狽又滑稽。
“回……回蕭公公的話。”李公公的聲音又細又尖,像是被掐住了脖子的公雞,“這奏摺確實是江南的官員送來的。小的收到後,覺得事關重大,不敢耽擱,就立刻呈給了陛下。”
“江南的官員?”蕭徹冷笑一聲,指尖輕輕敲了敲奏摺上的字,“哪個官員?是江南巡撫,還是州縣的縣令?奏摺上為何沒有署名?還有,江南到京城,快馬加鞭也需要五日路程,沈清辭被打入東廠獄纔不過兩日,江南的官員怎麼會這麼快就知道訊息,還能寫出如此詳細的奏摺?”
一連串的問題像刀子一樣扔過去,李公公的臉色瞬間變得慘白。他張了張嘴,想辯解,卻半天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這……這小的也不清楚,隻是……隻是按規矩辦事。江南的官員說……說情況緊急,所以才沒來得及署名……”
“按規矩辦事?”蕭徹上前一步,一把揪住李公公的衣領,將他提了起來。李公公的腳離了地,雙手亂揮,臉上滿是驚恐。蕭徹的眼神冷得像冰,一字一句地說:“你所謂的規矩,就是把一封來路不明、漏洞百出的奏摺呈給陛下,讓陛下擔驚受怕?就是眼睜睜看著有人陷害忠良的家人,卻裝聾作啞?”
“蕭公公,饒命啊!”李公公嚇得渾身發抖,眼淚鼻涕一起流了下來,“小的……小的真的不知道,是……是國舅爺讓小的這麼做的!他說……他說隻要把這奏摺呈給陛下,就能讓陛下相信沈清辭是真的通敵,就能……就能斬了沈清辭!”
這話一出,殿裡的空氣瞬間凝固。小皇帝瞪大了眼睛,難以置信地看著李公公:“你……你說什麼?是國舅爺讓你這麼做的?他為什麼要這麼做?”
蕭徹鬆開手,李公公“撲通”一聲摔在地上,捂著脖子劇烈地咳嗽起來。蕭徹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領,語氣依舊冰冷:“陛下,您現在明白了吧?這封奏摺是偽造的,是國舅爺的陰謀。”
他走到小皇帝身邊,將奏摺放在龍案上,指著上麵的字說:“沈清辭的父親沈老實,是江南沈家村的一個農民,一輩子麵朝黃土背朝天,連縣城都沒去過幾次,怎麼可能召集上千人圍攻縣衙?更何況,沈清辭被抓的訊息,京城都還沒傳開,江南的官員又怎麼會知道?”
“國舅爺這麼做,就是想借沈清辭家人的事,坐實沈清辭‘通敵叛國’的罪名。”蕭徹的聲音裡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憤怒,“他知道,您心善,若聽說沈清辭的家人‘造反’,定會對沈清辭產生懷疑;太後本就想斬了沈清辭,有了這封奏摺,她更有理由‘順理成章’地定沈清辭的罪。到時候,就算臣找到證據,也沒人會相信沈清辭是清白的。”
小皇帝的臉色從震驚變成憤怒,他猛地一拍龍案,大聲說:“這個國舅爺,太過分了!他不僅陷害沈狀元,還敢欺騙朕和母後,簡直是膽大包天!朕一定要嚴懲他!”
“陛下,現在還不是時候。”蕭徹搖搖頭,眼神裡帶著幾分無奈,“國舅爺掌控著京營和部分邊防軍,朝中還有不少官員依附於他。我們現在沒有足夠的證據,若是貿然動他,隻會打草驚蛇,甚至可能引發兵變。”
小皇帝的情緒瞬間低落下來,他坐在龍椅上,雙手撐著下巴,小聲說:“那……那我們該怎麼辦?總不能眼睜睜看著沈狀元被冤枉,看著國舅爺繼續作惡吧?”
“當務之急,是派人去江南核實情況。”蕭徹的語氣變得堅定,“一方麵,要找到沈清辭的家人,保護他們的安全,彆讓國舅爺的人下毒手;另一方麵,要查清這封偽造奏摺的來龍去脈,找到國舅爺陷害沈清辭的證據。”
他頓了頓,繼續說:“另外,沈清辭在東廠獄的安全也很重要。國舅爺既然能偽造奏摺,就可能會派人去獄中對沈清辭下殺手。臣建議,派禁軍去東廠獄守衛,確保沈清辭的安全。”
小皇帝點點頭,立刻從龍椅上站起來,走到蕭徹麵前,眼神裡滿是信任:“蕭公公,朕任命你為欽差,去江南核實情況,保護沈清辭的家人。京城裡的事,就拜托你多費心了。”
“臣遵旨。”蕭徹拱手行禮,心裡卻泛起一絲擔憂——他離開京城後,沈清辭在東廠獄裡,會不會遇到危險?
“陛下,臣還有一事請求。”蕭徹擡起頭,看著小皇帝,“臣去江南期間,還請陛下多關注東廠獄的情況,若有任何異動,立刻派人通知臣的影衛。另外,關於這封偽造奏摺的事,還請陛下暫時不要告訴太後,以免打草驚蛇。”
小皇帝重重地點頭:“蕭公公放心,朕都記住了。朕會派禁軍去東廠獄,絕不會讓沈狀元出事。至於太後那邊,朕會找藉口瞞著她的。”
蕭徹謝過小皇帝,轉身準備離開乾清宮。走到殿門口時,他又回頭看了一眼——小皇帝正坐在龍椅上,手裡拿著那封偽造的奏摺,眉頭緊鎖,眼神裡多了幾分以往沒有的堅定。蕭徹心裡微微一動,或許,這個年幼的皇帝,也在慢慢長大。
離開乾清宮後,蕭徹沒有耽擱,立刻讓人去通知影衛,讓他們提前趕往江南,先找到沈清辭的家人,保護他們的安全。隨後,他又讓人去東廠獄,安排好禁軍守衛的事,確保沈清辭不會受到任何傷害。
做完這一切,蕭徹才登上馬車,趕往東廠獄。他想親自告訴沈清辭,他要去江南的事,也想再看看沈清辭,確認他是安全的。
馬車在宮道上疾馳,窗外的景物飛快地向後倒退。蕭徹靠在車廂裡,閉上眼睛,腦海裡浮現出沈清辭的樣子——沈清辭在翰林院整理史料時,眉頭微蹙的樣子;沈清辭在靜塵軒吃桂花糕時,嘴角帶著淺笑的樣子;沈清辭在東廠獄裡,眼神堅定地說“臣的清白不能汙”的樣子。
他心裡暗暗發誓,這次去江南,一定要找到國舅爺通敵的證據,一定要救沈清辭出來,一定要讓國舅爺為他的所作所為付出代價。
馬車很快就到了東廠獄。蕭徹下了車,快步走進獄裡。甬道裡的燈光昏暗,黴味和血腥味依舊刺鼻,可他卻毫不在意,徑直走向沈清辭的牢房。
“蕭公公。”守在牢門外的影衛見他過來,立刻行禮。
蕭徹點點頭,示意影衛開啟牢門。牢門“吱呀”一聲被推開,沈清辭正靠在牆壁上,手裡拿著一根乾草,在地上輕輕畫著什麼。聽到聲音,他擡起頭,看到蕭徹,眼睛瞬間亮了起來。
“你怎麼來了?”沈清辭站起身,快步走到蕭徹麵前,語氣裡帶著幾分驚喜,“是不是……是不是有什麼好訊息?”
蕭徹看著他,心裡一陣心疼。不過才幾天時間,沈清辭就瘦了不少,臉色蒼白,下巴上冒出了淡淡的胡茬,可眼神依舊清澈明亮,像極了江南的月光。
“我要去江南一趟。”蕭徹走進牢房,關上牢門,聲音放得很輕,“陛下任命我為欽差,去核實一封關於你家人的奏摺。”
“我家人?”沈清辭愣了一下,隨即反應過來,臉色瞬間變了,“是不是國舅爺又搞了什麼鬼?我父親他……他怎麼樣了?”
“你彆擔心。”蕭徹握住他的手,掌心的溫度讓沈清辭稍微平靜了一些,“那封奏摺是偽造的,國舅爺想借你家人的事,坐實你的罪名。我已經派影衛提前去江南了,他們會找到你的家人,保護他們的安全。”
沈清辭鬆了一口氣,可心裡還是有些擔憂:“江南離京城這麼遠,國舅爺肯定會在半路派人截殺你,太危險了。要不……要不你彆去了,讓影衛去就好。”
“不行。”蕭徹搖搖頭,眼神堅定,“這次去江南,不僅是為了核實奏摺的情況,還有一件更重要的事——找當年我父親蕭凜留下的鹽鐵賬冊。那是證明國舅爺通敵的關鍵證據,隻有我親自去,才能放心。”
他頓了頓,補充道:“你放心,我會小心的。影衛都是跟隨我多年的人,武功高強,不會有事的。等我找到賬冊,就立刻回京城,和你一起扳倒國舅爺,還你和我父親一個清白。”
沈清辭看著他,心裡滿是感動。他知道,蕭徹這麼做,不僅是為了複仇,更是為了他。他從懷裡摸出一張小字條,遞給蕭徹——那是他之前縫在袖口的,上麵寫著“國舅府密室,藏鹽鐵賬冊”。
“這是我從翰林院老檔夫那裡問來的。”沈清辭的聲音帶著幾分期待,“老檔夫說,十年前蕭尚書曾多次去國舅府對賬,或許國舅府在江南的彆院裡,也有類似的密室。你去江南的時候,可以查一下國舅府在江南的產業,說不定能找到線索。”
蕭徹接過字條,小心翼翼地疊好,放進懷裡,貼身藏好。他看著沈清辭,眼神裡滿是溫柔:“謝謝你。有了這個線索,找賬冊會容易很多。”
兩人靜靜地對視著,牢房裡的黴味彷彿都消散了不少。蕭徹的心跳漸漸加快,他慢慢靠近沈清辭,在他的額頭上輕輕吻了一下。
這個吻很輕,卻像一道電流,瞬間傳遍了沈清辭的全身。他的臉頰瞬間紅了,心跳得飛快,不敢直視蕭徹的眼睛。
“等我回來。”蕭徹的聲音帶著幾分沙啞,“我一定帶你離開這裡,去江南看桂花。”
沈清辭擡起頭,看著他的眼睛,用力地點了點頭:“好,我等你。你一定要平安回來。”
蕭徹笑了笑,這是他入宮十年來,笑得最輕鬆的一次。他鬆開沈清辭的手,轉身走向牢門:“我該走了,你在牢裡要好好照顧自己,彆胡思亂想。禁軍很快就會來守衛,不會再有人來傷害你了。”
“嗯。”沈清辭點點頭,看著蕭徹的背影,心裡充滿了期待。
蕭徹開啟牢門,走了出去。在關上門的那一刻,他又回頭看了沈清辭一眼,像是要把他的樣子刻在心裡。
沈清辭靠在牢門上,聽著蕭徹的腳步聲漸漸遠去,嘴角不由自主地牽起一抹笑。他知道,蕭徹一定會平安回來的。他們一定會等到真相大白的那一天,一定會一起去江南,看桂花盛開。
而此時的蕭徹,已經登上了前往江南的馬車。馬車緩緩駛動,窗外的京城漸漸遠去。蕭徹靠在車廂裡,手放在懷裡,感受著字條的溫度,眼神堅定。
國舅爺,這一次,我不會再讓你得逞。江南,我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