權宦心頭硃砂痣 暗遭截殺
暗遭截殺
天還沒亮透,靜塵軒的簷角還掛著未化的冰棱,雪粒子順著瓦當往下滴,在青石板上積成一小灘帶冰碴的水。蕭徹坐在案前,指尖捏著一枚剛送來的東廠密報,紙上的墨跡還帶著些微的潮氣——是關於國舅爺昨夜在府中宴請京營將領的訊息,字裡行間都透著“拉攏兵權”的意味。
他原本計劃著,等張千戶從劉編修那裡拿到證詞,就先拿這密報去太後那裡施壓,再拖延幾日,等邊境的李老將軍回信,就能徹底洗清沈清辭的冤屈。可案上的銅漏剛過卯時三刻,外麵就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那聲音又慌又亂,連帶著廊下掛著的燈籠都晃了晃,雪沫子從燈籠紙的破口處漏進來,落在地上瞬間化成了水。
“督主!不好了!出大事了!”
張千戶的聲音還沒到門口,人就已經跌跌撞撞地衝了進來。他身上的青色千戶袍沾了不少雪,肩頭和後背都濕了大半,臉上凍得通紅,嘴唇發紫,連呼吸都帶著急促的喘息,手裡還緊緊攥著什麼東西,指縫裡滲出的血染紅了掌心的布料。
蕭徹猛地擡頭,眼底的平靜瞬間被打破。他認識張千戶十幾年,從他還是個剛入宮的小太監,到現在成為東廠的千戶,張千戶從來都是沉穩可靠的性子,哪怕當年麵對國舅爺派來的殺手,也沒見過他這般慌亂的模樣。
“慌什麼?”蕭徹的聲音依舊平靜,可指尖卻悄悄攥緊了案上的密報,紙角被他捏得發皺,“劉編修那邊出了什麼事?”
張千戶“噗通”一聲跪在地上,膝蓋砸在青石板上發出沉悶的響聲,他擡起頭,臉上滿是愧疚和恐慌,手心裡攤開的東西終於露了出來——是半枚三寸長的鐵鏢,鏢身呈暗黑色,鏢頭鋒利,上麵還沾著已經凝固的暗紅血跡,鏢尾刻著一個小小的“戚”字,那是國舅爺戚家的家徽。
“督主……劉編修……劉編修他……”張千戶的聲音抖得厲害,連話都說不完整,眼淚在眼眶裡打轉,卻強忍著沒掉下來,“小的剛到劉編修家的巷口,就見他家的朱漆院門虛掩著,裡麵靜得連狗叫都沒有——劉編修家裡養著一隻黃狗,平日裡見了生人就叫,今天卻沒半點動靜。”
蕭徹的心臟猛地一沉,指尖的密報“嘩啦”一聲掉在案上。他站起身,玄色的宦官袍角掃過案邊的銅爐,爐裡的炭火濺起一點火星,落在地上很快就滅了。“你進去看了?”他的聲音比平時低了些,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緊繃。
“是!”張千戶用力點頭,握著鐵鏢的手因為用力而泛白,“小的不敢耽擱,立刻帶了兩個心腹進去。院裡的積雪上印著好幾串陌生的腳印,一直通到書房門口。小的推開門……就見劉編修倒在書桌前的地上,胸口插著這枚鐵鏢,血把他身上的青布長衫都浸透了,手裡還攥著半張寫了字的紙,已經被血染得看不清了……”
“透骨鏢。”蕭徹的目光落在那半枚鐵鏢上,聲音冷得像冰。他認得這東西——戚家護衛專用的兵器,鏢頭淬過麻藥,一旦刺入要害,半個時辰內就能讓人氣絕,而且鏢尾的“戚”字做不了假。國舅爺倒是狠,連半天都等不及,就直接下了殺手。
劉編修是唯一能證明“通敵信”是偽造的人。他知道國舅爺的人進過翰林院檔案室,知道那些人拿走了邊境史料,隻要他肯出來作證,再加上沈清辭找出的信紙、墨跡破綻,就能形成完整的證據鏈,讓太後想偏袒國舅爺都找不到藉口。可現在,劉編修死了,這條最關鍵的線索,斷了。
蕭徹彎腰,從張千戶手裡拿起那半枚透骨鏢。鏢身的寒意透過指尖傳來,像一把小刀子,輕輕刺著他的掌心。他想起昨天晚上,沈清辭在牢房裡說起劉編修時的眼神,滿是信任和期待,說“劉兄為人正直,定會願意出來作證”。可現在,那個正直的人,卻因為他們的事,丟了性命。
“督主,小的已經讓人把劉編修的屍體護住了,還派人守著他家的院子,不讓任何人靠近。”張千戶見蕭徹半天沒說話,連忙補充道,“隻是……劉編修家裡沒找到其他有用的東西,書房裡被翻得亂七八糟,書架上的書扔了一地,書桌的抽屜也被撬開了,像是在找什麼……”
“找他留下的記錄。”蕭徹打斷他,將透骨鏢放在案上,指尖在鏢尾的“戚”字上輕輕摩挲,“國舅爺殺他,不僅是為了斬掉我們的證人,更是怕他留下了關於檔案室的記錄——劉編修心思縝密,既然知道國舅爺的人進過檔案室,肯定會把這事記下來,哪怕是隻言片語,也會藏起來。”
他擡眼看向張千戶,眼底的慌亂已經被狠戾取代,那是一種“獵物脫逃”後的憤怒,更是一種“護犢被觸”的決絕:“你現在立刻帶二十個心腹,全換上東廠的飛魚服,配腰刀和弩箭,再帶上東廠的令牌——記住,沿途不管遇到誰阻攔,不管對方是什麼身份,直接亮令牌,若還敢攔,格殺勿論!”
張千戶愣了一下,隨即反應過來,連忙磕頭:“是!小的這就去!”
“等等。”蕭徹叫住他,從腰間解下一塊鎏金的東廠提督令牌,令牌上刻著“提督東廠,總領緹騎”八個字,邊緣還鑲嵌著一圈細小的寶石——這是他的貼身令牌,憑此令牌,可調動東廠所有緹騎,甚至能臨時節製京郊的衛所。
“拿著這個。”蕭徹將令牌遞給張千戶,聲音嚴肅,“去劉編修的書房,仔細搜!書架的夾層、書桌的暗格、甚至是硯台的底下、筆筒的裡麵,隻要是能藏東西的地方,都不能放過!他若留下記錄,肯定不會放在顯眼的地方。另外,讓人去查昨晚劉編修家附近的動靜,看看有沒有目擊者,哪怕是個賣早點的小販,也要帶回來問話!”
“小的明白!”張千戶雙手接過令牌,令牌的重量壓得他手腕微微一沉,他知道這令牌意味著什麼——這是蕭徹把東廠的實權暫時交到了他手上,更是把救沈清辭的希望,交到了他手上。
“還有。”蕭徹的目光掃過窗外,雪似乎又大了些,風裹著雪粒子打在窗紙上,發出“沙沙”的響聲,“派一隊人手去東廠獄,告訴獄裡的兄弟,從現在起,天字號牢房外必須留十個人守著,三步一崗,五步一哨,不管是誰,哪怕是太後的人,沒有我的手諭,都不能靠近牢房半步!國舅爺殺了劉編修,肯定會狗急跳牆,提前對沈清辭動手,告訴他們,哪怕是拚了命,也要護住沈大人!”
“是!小的這就去安排!”張千戶再次磕頭,起身時膝蓋都有些發麻,他不敢耽擱,轉身就往外跑,腳步聲很快就消失在風雪裡。
靜塵軒裡又恢複了寂靜,隻剩下窗外雪粒子落下的聲音,還有案上銅漏“滴答滴答”的聲響,那聲音像是敲在蕭徹的心上,每一下都帶著“時間不夠”的緊迫感。
他走到窗邊,推開半扇窗,寒風夾著雪粒子灌進來,打在臉上生疼。院子裡的紅梅被雪壓彎了枝椏,花瓣上積著一層厚厚的雪,像是被凍住了一樣。他想起昨天晚上,沈清辭在牢房裡吃桂花糕時的樣子,嘴角帶著笑,眼底的溫柔像月光一樣,說“等我們一起去江南看桂花”。
那時他還以為,隻要拿到劉編修的證詞,就能暫時保住沈清辭,再等李老將軍的回信,就能徹底洗清他的冤屈。可現在,劉編修死了,太後給的兩天時限還剩一天半,張千戶去邊境找李老將軍,最快也要五天——時間,根本不夠。
難道真要眼睜睜看著沈清辭死在市曹上?
蕭徹的指尖掐進掌心,尖銳的疼痛讓他瞬間清醒。他想起十年前,父親蕭凜被押赴刑場時的場景,那天也是這樣的雪天,父親穿著囚服,頭發散亂,卻依舊挺直著脊背,對著皇宮的方向磕了三個頭,說“臣蕭凜,無愧於大靖,無愧於先帝”。那時他躲在人群裡,看著父親被斬,鮮血濺在雪地上,像一朵開得慘烈的紅梅,他卻連哭都不敢哭,隻能死死咬住嘴唇,直到滿嘴都是血腥味。
那種“無能為力”的痛苦,他這輩子都不想再經曆第二次。
他轉身走回案前,目光落在書架最上層的那本《資治通鑒》上。那本書的書脊已經有些磨損,是他剛入宮時,一個老太監偷偷給他的,說是“讀史能知興替,也能知人心”。他擡手,將書抽出來,書架後麵立刻露出一個巴掌大的暗格,暗格裡放著一個紫檀木的錦盒,盒子上雕著精緻的纏枝蓮紋,邊角還包著銅片,顯然是精心保管的。
蕭徹開啟錦盒,裡麵是一疊泛黃的紙,上麵密密麻麻地寫著字,還有不少蓋著東廠印鑒的密報——全是這半年來,他讓東廠緹騎收集的國舅爺的罪證:有他私藏兵器的庫房地址,有他派人與蠻族首領通訊的信件副本,還有他剋扣邊境軍餉、將糧草倒賣牟利的賬目記錄。
這些證據,他原本是打算留到皇帝生日宴上的。那時國舅爺肯定會借著“慶生”的名義,邀請文武百官,甚至會請蠻族的使者來京,他就趁那個時候,將這些證據公之於眾,讓國舅爺謀反、通敵的罪行昭然若揭,不僅能扳倒外戚集團,還能順便為父親翻案,讓蕭氏一族沉冤得雪。
這是他籌謀了十年的計劃,每一步都計算得精準無誤,哪怕是一絲一毫的偏差,他都不願意有。
可現在,為了沈清辭,他必須提前動用這些證據。
蕭徹拿起一張密報,上麵畫著國舅爺私藏兵器的庫房地圖,地址在京郊的一座廢棄寺廟裡,旁邊還標注著“守軍二十人,皆是戚家死士”。他指尖輕輕拂過地圖上的墨跡,心裡清楚——一旦動用這些證據,國舅爺肯定會察覺,之前的計劃就會全部打亂,甚至可能會逼得國舅爺提前謀反,到時候不僅京城會陷入混亂,他為父親翻案的事,也會變得更加艱難。
可他沒有彆的選擇。
沈清辭不能死。
那個在翰林院廊下拿著《史記》、眼神清亮的人,那個在鹽運案裡幫他找出賬本漏洞、直言不諱的人,那個在牢房裡握著他的手、說“等我們一起去江南”的人,不能死在這莫須有的“通敵”罪名上。
蕭徹將密報一張張疊好,重新放進錦盒裡,然後將錦盒塞進懷裡——那位置緊貼著胸口,能感覺到錦盒的微涼,也能感覺到自己心臟的跳動,每一下都在說“值得”。他要再去見一次太後,這次不再是試探,不再是求情,而是威脅。哪怕要賭上自己的官職,賭上東廠的權力,他也要保住沈清辭。
可他剛走到門口,還沒來得及推開房門,就見一個東廠小旗跌跌撞撞地跑了進來。那小旗年紀不大,也就十七八歲,臉上還帶著些稚氣,此刻卻嚇得臉色慘白,嘴唇哆嗦著,連話都說不完整:“督主!督主!不好了!東廠獄……東廠獄出事了!”
蕭徹的心臟驟然縮緊,像被一隻無形的手狠狠攥住,連呼吸都變得困難起來。“出什麼事了?”他上前一步,一把抓住小旗的胳膊,力道大得讓小旗疼得“嘶”了一聲。
“有……有一群穿著獄卒衣服的人,說是奉了太後的懿旨,要提審沈大人。”小旗的聲音帶著哭腔,眼淚順著臉頰往下流,“守牢房的弟兄們覺得不對勁,攔著不讓進,他們就直接拔刀動手了!帶頭的人臉上有一道刀疤,手裡的刀砍傷了好幾個弟兄,現在已經快衝到天字號牢房了!”
國舅爺!
蕭徹的眼底瞬間燃起殺意,那是一種“觸碰底線”後的暴怒。他竟然敢在東廠獄裡動手!竟然敢當著他的人的麵,去殺他要護的人!
“備馬!”蕭徹一把鬆開小旗,轉身從牆上摘下一把腰刀——那是一把玄鐵打造的長刀,刀鞘上刻著暗紋,是先帝當年賞賜給父親的,父親死後,他一直帶在身邊,從未輕易動用過。此刻他握住刀柄,指腹能感覺到刀鞘上的冰涼,也能感覺到自己身體裡翻湧的怒火。
“告訴獄裡的弟兄,撐住!”蕭徹的聲音冷得像冰,帶著不容置疑的命令,“我一刻鐘內就到!誰敢傷沈大人一根頭發,我定讓他碎屍萬段!”
說完,他不再多言,提著刀就往外走。玄色的袍角掃過門檻,帶起一陣風,廊下的燈籠被風吹得劇烈搖晃,光影在地上忽明忽暗,像極了此刻京城的局勢,也像極了他此刻的心情——憤怒、擔憂,還有一絲“若沈清辭出事,便毀了這一切”的決絕。
外麵的雪下得更大了,鵝毛般的雪花從天空飄落,很快就把地麵染成了白色。蕭徹剛走到馬廄,就見張千戶安排好的馬夫已經牽著一匹黑馬等在那裡。那黑馬是西域進貢的良種,日行千裡,平日裡蕭徹很少騎它,此刻卻成了唯一能快點趕到東廠獄的希望。
“督主,馬已經備好了!”馬夫連忙將韁繩遞過去,臉上滿是擔憂,“路上雪大,您小心些!”
蕭徹接過韁繩,翻身上馬,動作乾脆利落,沒有絲毫猶豫。他雙腿一夾馬腹,黑馬發出一聲響亮的嘶鳴,揚起前蹄,然後朝著東廠獄的方向疾馳而去。馬蹄踩在積雪的青石板上,發出“噠噠”的聲響,濺起的雪沫子落在蕭徹的衣擺上,很快就融化成了水,可他卻絲毫不在意,隻是死死地握著韁繩,目光堅定地看著前方——那裡是東廠獄的方向,是沈清辭所在的方向。
風雪打在他的臉上,像無數根細針,刺得生疼,可他卻連眼睛都沒眨一下。他的腦海裡不斷閃過沈清辭的樣子:在翰林院時認真整理史料的樣子,在鹽運案時和他爭論案情的樣子,在牢房裡吃桂花糕時笑著的樣子……每一個畫麵都在告訴他,不能讓沈清辭出事,絕對不能。
東廠獄離靜塵軒不算近,平日裡騎馬也要兩刻鐘,可今天蕭徹催著黑馬,隻用了一刻多鐘就到了。遠遠地,他就看到東廠獄的門口亂成了一團,幾個受傷的東廠護衛躺在地上,身上蓋著雪,臉色蒼白,顯然是剛被砍傷不久。
“督主來了!”有人認出了蕭徹的黑馬,高聲喊了一句。
正在廝殺的東廠護衛們聽到聲音,像是瞬間有了主心骨,原本有些散亂的陣型立刻變得整齊起來,手裡的刀也揮得更有力了。
蕭徹翻身下馬,手裡握著玄鐵長刀,一步步朝著天字號牢房的方向走去。玄色的袍角在風雪中獵獵作響,他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眼底的殺意卻像實質一樣,讓周圍的溫度都彷彿降低了幾分。那些偽裝成獄卒的人看到他,動作明顯頓了一下,眼裡閃過一絲恐懼——他們雖然是國舅爺的死士,卻也知道“蕭徹”這兩個字意味著什麼,那是能讓京城裡的貪官汙吏聞風喪膽的名字,是東廠的“活閻王”。
“沈清辭,出來受死!”
一個臉上帶著刀疤的男人嘶吼著,手裡的長刀狠狠劈在天字號牢房的鐵門上,“哐當”一聲巨響,鐵門上的銅鎖被震得晃動了一下,濺起火星。他顯然是這群人的首領,也是最不怕死的一個,見蕭徹來了,不僅沒退,反而更加瘋狂地朝著牢門砍去,像是要在蕭徹阻止他之前,先把沈清辭殺了。
蕭徹的目光落在刀疤臉身上,眼底的殺意更濃。他沒有說話,隻是擡手從腰間取下一把弩箭——那是東廠緹騎專用的連發弩,射程遠,力道大,能一箭穿透鐵甲。他將弩箭對準刀疤臉的後心,手指輕輕扣動扳機。
“咻——”
冷箭破空而去,帶著風聲,精準地刺入了刀疤臉的後心。刀疤臉猛地一頓,手裡的長刀“哐當”一聲掉在地上,他緩緩轉過身,臉上滿是難以置信,嘴唇動了動,似乎想說什麼,卻隻吐出一口鮮血,然後“撲通”一聲倒在地上,抽搐了兩下就沒了氣息。
廝殺聲驟然停住。
所有偽裝成獄卒的人都愣住了,他們看著倒在地上的刀疤臉,又看著站在那裡、手裡握著弩箭的蕭徹,眼裡的恐懼越來越濃。他們知道,刀疤臉是國舅爺手下最厲害的死士,連他都擋不住蕭徹一箭,他們更不是對手。
“跑!”不知是誰喊了一聲,剩下的人立刻轉身就想跑。
可蕭徹怎麼可能給他們機會?
“一個都彆放跑。”他的聲音很輕,卻清晰地傳到了每一個東廠護衛的耳朵裡,“活要見人,死要見屍。”
早已圍在周圍的東廠護衛們立刻行動起來,手裡的長刀揮舞著,將那些想跑的死士團團圍住。這些護衛都是蕭徹一手提拔起來的,個個都是以一當十的好手,再加上有蕭徹壓陣,沒一會兒就將所有死士製服了,有的被砍傷了腿,有的被弩箭射中了肩膀,沒有一個能逃脫。
蕭徹沒有去看那些被製服的死士,隻是快步走到天字號牢房的門前,從懷裡掏出鑰匙——那是他昨晚來見沈清辭時,特意帶在身上的。他將鑰匙插進銅鎖裡,輕輕一轉,“哢噠”一聲,鎖芯彈開,鐵門被他緩緩拉開。
牢房裡的光線很暗,隻有三丈高的小窗漏進一絲稀薄的天光,勉強能看清裡麵的景象。沈清辭正靠在牢門後站著,手裡緊緊攥著一根發簪——那是他平日裡束發用的,象牙材質,頂端被他磨得有些尖銳,顯然是準備用來防身的。
他的臉上沒有絲毫驚慌,也沒有絲毫恐懼,見蕭徹進來,反而輕輕笑了笑,眼底的溫柔像雪後初晴的陽光,驅散了牢房裡的寒意:“我說過,你會來的。”
蕭徹的心像是被什麼東西狠狠撞了一下,又酸又軟。他走上前,伸手拂去沈清辭肩上沾著的雪沫子——那是剛才鐵門開啟時,外麵的雪花飄進來落在他肩上的。沈清辭的肩膀很涼,顯然在牢門後站了很久,可他的眼神卻依舊堅定,沒有絲毫動搖。
“讓你受怕了。”蕭徹的聲音裡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那是後怕,是慶幸,也是心疼。他剛纔在路上,無數次想象過最壞的結果,想象過他來晚了,沈清辭已經出事了,還好,他趕上了。
“還好。”沈清辭搖搖頭,鬆開手裡的發簪,將它重新插回發髻裡,“隻是聽著外麵的廝殺聲,有些擔心你的人……還有劉編修,他那邊怎麼樣了?”
提到劉編修,蕭徹的眼神暗了暗,語氣也低沉了些:“劉編修他……沒能保住。國舅爺的人用透骨鏢殺了他,屍體已經讓人妥善安置了。”
沈清辭的臉色瞬間變得蒼白,眼裡的笑意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濃濃的惋惜和憤怒。他認識劉編修兩年,知道他是個正直善良的人,平日裡連踩死一隻螞蟻都不忍心,卻因為幫他作證,被國舅爺殘忍地殺害了。
“是我連累了他。”沈清辭的聲音低了下去,帶著一絲自責,“若不是我讓你去找他,他也不會……”
“不是你的錯。”蕭徹打斷他,擡手輕輕拍了拍他的肩膀,動作很輕,卻帶著安撫的力量,“是國舅爺心狠手辣,是我們都低估了他的殘忍。劉編修的仇,我們會報的,一定會。”
沈清辭擡起頭,看著蕭徹的眼睛,那裡麵滿是堅定和認真,讓他心裡的自責稍稍緩解了些。他知道蕭徹從不說空話,既然說了要報仇,就一定會做到。
就在這時,外麵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張千戶手裡拿著一張皺巴巴的紙,快步跑了進來,臉上滿是興奮和如釋重負:“督主!沈大人!找到了!終於找到了!”
蕭徹和沈清辭同時看向他手裡的紙。
張千戶跑到他們麵前,將紙遞過來,氣喘籲籲地說:“小的按照您的吩咐,在劉編修書房的硯台底下找到了這個——那硯台是空心的,裡麵藏著這張紙,上麵是劉編修的字跡,記錄的就是國舅爺的人進翰林院檔案室的事!”
蕭徹接過紙,展開一看——上麵的字跡確實是劉編修的,一筆一劃都很工整,雖然有些地方被血漬染了,卻依舊能看清上麵的內容:“上月初三夜,見兩人著翰林院典籍服,入檔案室,取《邊境蠻族考》《北疆輿圖》《軍餉收支冊》三書,留一信於架上,署名‘沈清辭’。恐是國舅爺所使,特記之,以備後用。”
“太好了!”沈清辭的眼睛亮了起來,“有了這個,就能證明那封通敵信是國舅爺偽造的!太後就算想偏袒他,也找不到藉口了!”
可蕭徹卻皺起了眉。他看著紙上的字跡,手指輕輕摩挲著紙邊,心裡清楚——這張紙雖然能證明通敵信是偽造的,但太後若是執意要殺沈清辭,完全可以說這是劉編修死前偽造的,或者說這是他找人模仿劉編修的筆跡寫的,到時候沒有其他證據佐證,這張紙的作用就會大打折扣。
國舅爺能在這麼短的時間內殺了劉編修,肯定也做好了應對的準備,太後那邊,恐怕早就被他說服了,不會輕易相信這張紙。
蕭徹擡起頭,看向沈清辭,眼底閃過一絲決絕。他知道,現在唯一的希望,就是皇帝了。皇帝雖然年紀小,卻不是個糊塗人,他親點沈清辭為狀元,心裡是信任沈清辭的,而且他也不想被國舅爺和太後操控,隻要能讓皇帝看到這些證據,看到國舅爺的謀反之心,就一定能說服皇帝暫緩處斬沈清辭。
“光有這個還不夠。”蕭徹的聲音很沉,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堅定,“今晚,我去見皇帝。”
沈清辭看著他,愣了一下,隨即明白了他的意思。去見皇帝,意味著要冒著“以下犯上”的風險,意味著要和太後徹底撕破臉,可現在,這是唯一的辦法了。
“我陪你去。”沈清辭說,語氣很堅定。
“不行。”蕭徹搖搖頭,“你現在還在牢裡,出去不方便,而且太後也不會允許你見皇帝。你在這裡等著,我去見他,一定能說服他。”
沈清辭還想說什麼,卻被蕭徹的眼神製止了。他知道蕭徹的脾氣,一旦做了決定,就不會輕易改變,而且他現在確實不方便出去,隻能在這裡等著。
“好。”沈清辭點點頭,眼底滿是信任,“我等你回來。你一定要小心,太後和國舅爺肯定會阻攔你。”
“放心。”蕭徹看著他,眼底滿是溫柔,“我不會有事的。等我回來,我們一起製定接下來的計劃,一起找國舅爺謀反的證據,一起為劉編修報仇,一起……去江南看桂花。”
沈清辭笑了,那笑容像雪後初晴的陽光,溫暖而明亮:“好,我等你。”
蕭徹最後看了他一眼,然後轉身,和張千戶一起走出了牢房。他輕輕關上牢門,將外麵的風雪和危險都隔絕在外,也將他對沈清辭的承諾,深深記在了心裡。
外麵的雪還在下,可蕭徹的腳步卻異常堅定。他知道,今晚的養心殿之行,會是一場凶險的博弈,可他不怕。因為他心裡有要守護的人,有要完成的事,有要實現的承諾。
他一定會說服皇帝,一定會保住沈清辭,一定會讓國舅爺和太後付出代價。
這一次,他絕不會再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