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江湖都以為我下了情蠱 第86章 真真假假,是耶非耶 你不是他,你到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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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真假假,是耶非耶
你不是他,你到底……
這絕非尋常的江湖仇殺,
而是一場蓄謀已久的圍捕。
天機閣設局,請君入甕。
滿堂賓客驚呼四起,桌椅翻倒之聲不絕於耳。那些方纔還觥籌交錯的江湖豪客,
此刻或拔劍自保,或倉皇躲避,
亂成一團。
被圍在中央的,
共有五人。
嘲風與負屭一個自上而下,
一個從旁側襲,
須臾之間,
便將狻猊身邊的兩名護衛格殺。
難知如陰,動如雷震。
其餘二人還未及反應,
便已在這雷霆萬鈞的絞殺之下倒斃。
隻得這狻猊,
天機閣九龍子之一,傳聞中早已死於內鬥,
此刻卻活生生地,被另外三名“同門”圍困在中央。
他身形瘦長,
麵容平淡,但卻武功極高,一雙軟劍,
竟在三名當世一流高手的圍攻下,
兀自支撐。
嘲風的鐵鉤數次險些抓上他肩頭,都被他以毫厘之差避過。
可這天機閣三名魁首配合極佳,
左右趨退,
分進合擊,
顯然是演練多時的殺招。
人人屏息凝神,來的縱有各派高手,此時見他派中如此處心積慮,
萬萬不敢插手天機閣這內部傾軋。
孟子柳與陳勻灃亦是麵色大變,藥王穀弟子紛紛拔出兵刃,將二位長老護在中間。
青歸玉被沈鐫聲牢牢護在懷中,隔著他冰冷的身軀,看著眼前這片血腥。
心裡又是驚,又是怒,又是說不清道不明的寒意。
這便是金聲公子的“賠罪宴”。
他將所有心懷叵測的眼睛都請到明處,再用最殘酷的方式,將這些眼睛一一剜去。
“沈鐫聲!”青歸玉在他懷裡掙了一下,卻被他攬得更緊。
金聲公子宛如未聞,隻是將她更緊地擁了擁,下頜在她發頂輕輕蹭了一下,那雙被青綢覆蓋的眼睛,始終朝著戰圈的方向。
場中,狻猊已是險象環生。負屭的劍法飄逸狠辣,蒲牢的身形鬼魅無蹤,嘲風的鉤爪更是刁鑽歹毒。
饒是他劍法再高,在這等圍攻之下,身上也添了數道深可見骨的傷口,鮮血將一身錦衣浸染得深一塊淺一塊。
就在此時,戰團之中,忽然發出一聲怒喝,那狻猊居然硬生生受了負屭刺向他肩頭的一劍,藉著此般衝力,手中軟劍脫手飛出。
軟劍在空中發出一陣龍吟般的銳響。劍身柔韌,旋成一道銀光閃閃的圓輪,直撲沈鐫聲麵門。
青歸玉正在沈鐫聲懷抱之中,離得最近,這轉側之間,卻看得分明。
劍勢雖猛,卻非攻敵必救的要害,而是虛晃一槍。
佯攻主帥,實取兩翼。真正的殺著,居然是朝著藥王穀諸人。
此番乃是圍魏救趙,抑或同歸於儘的險招。若能挾製或殺死一兩人,這“狻猊”便或可掙出一線生機。
但這變故來得太快,這邊高手,竟無人能瞬息反應。孟子柳隻覺一股森然劍氣撲麵而來,心知不妙,可要格擋,已然慢了一步。
“師父!”
青歸玉厲喝出聲,
一瞬間,什麼情蠱,什麼恩怨,全都拋到了九霄雲外。她想也不想,青囊訣陡然提起,便要掙開沈鐫聲的禁錮。
可攬著她的那雙手,卻在此時驟然鬆開。
似乎撫過了一聲微弱的歎息,
玄衣展動,金聲公子將她朝後輕輕一推,自己則旋身而上,掠出近前。
寒髓功內力十分強橫,金絲被寒氣激盪,紛紛揚揚,旋於左右,幾乎摶出透明的迴環,他回過頭,隨手扯起其中一縷,
行動牽雲霧,繚繞琉璃生。
那一道先前將她衣帶削下的金絲,便自飄飛中忽然逸出,輕巧地繞上了那柄飛旋的軟劍。
隻聽“錚”的一聲長鳴,金絲絞緊。
那柄百鍊軟劍被這錯金之變,勒得寸寸崩裂,化作點點碎鐵,叮叮噹噹地,散落一地。
狻猊駭然變色,抽身便要後退。
可已然晚了。
那道金絲在絞碎了軟劍之後,並未停歇,旋即倒卷而回,煙雲盤旋般,纏上了他揮劍的那條右臂。
高手過招,勝負隻在分毫。狻猊這一滯,嘲風的鐵鉤便已抓上了他的肩胛,負屭的劍尖也刺入了他的大腿。
血光迸現。
可這狻猊著實是江湖上昔日成名梟雄。他眼見金絲已然纏上右臂,當機立斷,反手五指成爪,居然生生將自己整條縛著金絲的右臂,齊肩扯落。
一條斷臂連同那柄碎裂的軟劍,一同被金絲劃向半空。
“啊——!”
滿堂賓客,無不驚呼,人人倒吸一口涼氣。
金聲公子的天機百變,江湖傳聞神乎其神,今日一見,方知其歹毒狠辣,遠出意料。
那狻猊藉著這股狠勁,居然真的從包圍圈中衝了出來,雙目赤紅,踉蹌著撲向沈鐫聲。
玄衣青年立在原地,忽然轉過身,青色綢帶翻飛間,猛然將那纏繞金絲的手,向上一揮。
陡然間煙斜雲橫,中天懸起,明河倒灌,金絲紛下。
數道金絲線刃,以繞梁之勢打了個旋兒,淩空激落,呼吸間,便纏上了狻猊的腰身與脖頸。
幾縷金絲縈著血光,猛地釘穿肢體,將他整個人活活釘在那處。
鮮血循著金線,流淌時寸寸凝成冰珠,跳脫其上,遊蕩濺出。
懸絲下,天河引水。
血落處,公子調冰。
狻猊便似這般,被數道金絲淩空釘死,四肢胸前皆被貫穿,鮮血順著繃緊的弦絲汩汩流過,卻在觸及絲線的瞬間凝成細小的血色冰珠,輕輕落到地上。
滿室死寂。
針落可聞。
一個蒙著眼睛的瞎子,卻將這滿樓的英雄豪傑,連同他們的性命與尊嚴,都玩弄於股掌之間。
就在這片凝固的死寂中,那被牢牢釘著的狻猊,喉間血沫翻湧,忽然發出一陣喀喀的笑聲。
笑聲淒厲,如同夜梟號血,將在場眾人驚得渾身一凜。
“好……好手段……”狻猊口中湧著血,一雙眼卻怨毒地死死盯住沈鐫聲,
“沈儼……昔日何等英雄……怎會生出你這等……隻知耽於情愛,構陷同門,將天機閣威名視作兒戲的孽障!”
他狂笑數聲,猛地吸了一口氣,用儘最後的氣力,朝著沈鐫聲吼道,
“你以為,老閣主還在那暗無天日的寒獄之中麼?!”
此言一出,四座皆驚。天機閣老閣主沈儼走火入魔,一夕暴斃。閣中內鬥,江湖早有傳聞,但終究是捕風捉影。此刻由九龍子之一的狻猊親口提及,登時群情聳動。
這狻猊猛然轉過頭,朝著滿堂賓客,厲聲高喝,
“天下英雄聽著!我老閣主不幸蒙難,其實未死!”
“他已被救出!不日便要重掌天機!”血沫自他口角飛濺,那充滿鮮血的眼睛惡毒地環視一週。
“屆時,定要將這恩將仇報的孽障,千刀萬剮!”
他頓了一頓,一雙充血的眼睛,忽然轉向了青歸玉。
“還有你這妖女!”他嘶吼道,“你當真以為,你身邊的,是天機閣的少主麼?!”
“沈鐫聲——沈儼的親生兒子!早在十幾年前,便已夭折在寒潭之中!”
“你!”狻猊用儘最後的力氣,指向那玄衣矇眼的青年,
“——你到底是誰?!”
喀剌一聲,青歸玉隻覺得腦子裡有什麼東西斷了。
藥廬階上,那寫著“不救”的血字。
寒獄之中,沈儼口口聲聲斥罵的畜生。
還有他身上那來曆不明的寒毒內功。
千頭萬緒,在此刻攢成一條冰冷的絲刃,猛地穿透了她所有的思慮。
原來那些古怪的源頭,那些被他用或真或假的苦痛所掩蓋的謎團,底下還有這般真相。
她救的,她治的,她恨的,她……可憐的。
會不會,從頭到尾,都隻是一個幻影?
一個被精心打造出來,名為“沈鐫聲”的傀儡?
那滿堂的江湖客,更是被這接二連三的秘聞駭得麵無人色。若狻猊所言為真,那這江湖,怕是真的要翻天了。
陳勻灃與孟子柳亦是神情劇變,他們望著沈鐫聲,眼中是全然的驚疑與戒備。
可身處這血色中央的玄衣青年,卻依舊靜靜地立著。
青綢覆眼,看不清神情。
彷彿狻猊所揭露的,不是什麼身世秘聞,而是一段不相乾的陳腐舊事。
呼吸之間,他忽然微微皺起眉,
“父親……”
“逃了麼?”
他終於輕聲開口,若有所思般,吐出這五個字。
隨著話音落下,金聲公子擡起手,那修長五指,淩空輕輕一撚。
狻猊見狀,猛地張開嘴,似乎還要再說什麼。
可一縷極細的金絲,卻已從他張開的口中,緩緩地,透了出來,帶出一線血珠。
金絲穿喉。
寂靜。
整個吞雲樓,死一般的寂靜。
狻猊所有的聲音,都於此刻戛然而止。
金絲,從他後頸綻出一蓬細小的血霧。
金聲公子手指再一回勾。
絲線收緊,隻聽一聲沉悶的、骨肉折斷的輕響,狻猊的頭顱無力地垂下,那具尚有餘溫的身體,便被這數道金絲徹底誅滅。
一泊血液這才流了出來,滿滿噹噹地,滲向地麵。
所有人都被這兔起鶻落、血腥酷烈的一幕駭住了。眾人滿擬是來赴一場賠罪宴,看一出風月笑談。
誰曾想,居然是來觀一場精心佈置的,對天機閣叛徒的公開殺戮。
滿座目光,卻都從那具慘不忍睹的屍體,移到了眼縛青綢,靜立於血泊之中的青年身上。
震驚,恐懼,疑惑,探究……種種情緒交織,幾乎擠滿空氣。
青歸玉也愣住了,心裡想的,和眾人一般無二。
真正的沈鐫聲……早就死了?
那眼前這個,算無遺策、殺伐決斷的天機閣主,又是誰?
但又有所不同。
她怔怔地看著地上那具尚有餘溫的屍體,又看看那個玄色的背影,看著他玄衣上流轉的暗紋,看著他發間垂落的金絲,一時之間,竟覺得無比陌生。
那個在藥廬裡奄奄一息的少年,
那個在巷弄裡,抱著她哭泣,說自己害怕的人。
那個在她麵前,會臉紅,會窘迫,會使儘渾身解數,千嬌百媚般爭寵的“寵妃娘娘”。
不過是他披在身上,一件又一件,用來引誘她、束縛她的,華美又脆弱的外衣。
此刻,他將外衣褪下,露出的,是淬著劇毒與寒冰的錯金利刃。
冷靜,酷烈,甚至堪稱美麗地,了結了一條人命。
再將一樁足以顛覆武林的驚天秘密,用最殘酷的方式,誅殺在眾目睽睽之下。
陳勻灃與孟子柳的臉色,已是難看到了極點。他們是醫者,何曾見過這般籌謀精密,手段酷烈的殺戮。
青歸玉看著眼前這個男子。
仍舊是玄衣金線,風姿如玉。
這人覆著她的衣帶,說著最溫柔的情話,做著最殘忍的事。
他將自己所有的脆弱與不堪都剖解給她看,卻又在轉瞬之間,冷漠地,將棋子一一移開。
就在這時,這金聲公子,忽然仰頭,
他冇有去理會那具屍體,也冇有去在意滿堂驚懼的目光。
金絲遊蕩,這玄衣的青年,在親手製造了這場血腥之後,身軀晃了一晃。
隨後,他極其緩慢地,滿載著惶恐的姿態,轉過身來。
那雙被青綢覆住的眼睛,朝著她所在的方向,微微側著,像是在努力地傾聽辨認。
他似乎屏住了呼吸。嘴唇動了動,隻是吐出點聲音,卻又帶著足以將人心都撕裂的,沉重的不安與恐懼。
“青姑娘……”
他試探著,向前踏了一步。
伸出纏繞著金絲,剛剛纔絞殺過人命的手。恍若尋找什麼可以依傍的東西。
他冇有找到她。
那份恐慌便愈發濃重。
“青姑娘……”他又喚了一聲,聲音已經帶上了滿溢的急迫。
他朝著她的方向,又跌撞著,往前走了半步。腳下,恰恰踩在了那片溫熱粘稠的血泊裡。
“……你還在麼?”
他像是怕得不到回答,又像是怕聽到的回答,不是他想要的。
這覆著重重衣冠與華彩,卻依舊顯得過分蒼白的青年,匆忙地左右看視。
嘴唇劇烈地顫抖,那條青色的綢帶之下,似乎有什麼滾燙的東西,正拚命地想要湧出來。
“你……”
他低下頭,雙手扼上喉嚨,像是奮力擠出了這句話。聲音抖得不成樣子,帶著哀求般的嗚咽。
“……走了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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