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江湖都以為我下了情蠱 第105章 滿天鬼火 這實在太好,我冇法子不去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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滿天鬼火
這實在太好,我冇法子不去想……
喊他?青歸玉在心裡頭撇了撇嘴。
此人若不是一月前還在渝州與她性命相博,
那倒尚有點可能。
金聲公子是個麻煩,是個病人,是個需要她費心看顧的禍害。而天機謀主,
奇權秘機,出入神鬼,
卻萬萬不是一個能讓人在危急關頭,
放心托付後背的人。
沈鐫聲緩緩地站起身,
退後幾步,
方纔那點兒倉皇與失措消弭無蹤。燭火搖曳,
向這個沉默的玄色影子,投下一團掙紮的濃墨。
“是我的錯,
”他低聲道,
聲音冰冷,“是我安排的疏忽。”
金聲公子垂著眼,
彷彿在審視著自己。總覺得,比方纔的急切擔憂,
更教人心裡發寒。
“我不該讓你一個人在外麵。我不該……以為你在這裡,便是安全的。”
青歸玉被他這樣裝神弄鬼搞得有些不耐煩了,皺起眉,
正想說“這與你何乾”,
他卻猛地擡起頭來。
“青姑娘,”他死死地盯著她,
一步一步,
重新向她走來,
“這便是你離開我身邊的下場。”
“這便是你,獨自一人的下場。”
他走到她麵前,俯下身,
雙手撐在她身側的床沿上,將她整個人都困在了自己與床榻之間。
青歸玉被他這突如其來的壓迫驚得心頭一凜,想要擡手將他推開,卻牽動腹部疼痛,又皺著眉放了下來。
“是我錯了,”他低下頭,額頭幾乎要抵上她的鼻尖,聲音驟然變得沙啞,淩人的氣勢又在瞬間崩塌,墜落為濃重的絕望與痛楚。
“自打寒潭那日之後,我便開始肖想,會不會有朝一日,你將願意向我走過來。”
“在我遇險時,在我為難時,甚至在我……隻是想要見你時。你會走向我,而不是推開我。你會叫我的名字,而不是……隻將我當成一個不得不看顧的麻煩。”
眼睛裡,飛快地漫上了一層漣漪,卻又被他強行壓抑著,燒得眼眶通紅。
“這想得實在太好,我冇法子不去想。”
他猛地擡起手,死死地攥住了自己的衣襟,像是在壓抑著心口的東西,
“可我錯了。”他絕望地看著她,“你永遠不會。你寧願自己受傷,寧願拚著性命不要,也不會……喚我一聲,也不肯……讓我幫你一分。”
“也好。”
他忽然笑了一下,鬆開撐在她身側的手,直起身子,理了理衣襟。就好似方纔激烈的情緒迸發,不過是一場幻覺。
“不能再有下一次了。”
青歸玉被他說得心裡一墜,“你什麼意思?”
“從今日起,”他垂下眼睫,以近乎冷酷的平靜,冷漠地逐字宣告,“青姑孃的起居作息,不能離開我身邊半步。”
青歸玉霍然擡頭,難以置信地看著他。
“你吃飯,我須得在旁。你看書,我便陪著。你出門,我自會跟著。”
他擡起眼,眸子裡再無半分水光,隻垂落著沉靜的瘋狂。
“睡覺,休憩,”他停了一停,似乎覺得這話有些難以啟齒,臉上浮起一層病態的薄紅,卻依舊冇有半分退讓,
“也須得和我一起。”
他這瘋病一時犯得如此嚴重,給青歸玉也鬨得冇了脾氣,但小腹的傷口,一說話就牽扯得疼痛,因此她也冇法子與他爭辯。
好在這些時日以來,招架似此勘亂針的狂氣,她多少也積攢出了些許心得。就似對付當年藥王穀中那些失了心智的狂症病人,不再如之前一般慌亂,隻是向他招了招手。
沈鐫聲稍稍一愣,而後順從地朝她走過來,自榻邊坐下,伏在她身側,兩隻眼睛仍然怔怔地,隻是看著她的傷口。
她擡起那隻冇受傷的手,動作有些遲疑,卻終究還是伸了出去,輕輕地,落在了他那一頭用金絲束著的,如烏檀木般的長髮上。
髮絲順滑,又帶著他身體的微涼,觸感極好。
使得她怒氣有些消減,於是學著安撫那隻被她罵跑的貍花貓的樣子,摸了摸他的頭。
髮絲間,還交繚著幾縷冰冷的金線。
於是順著這些金線幽暗的光芒,從頭頂,極慢地,撫到後頸。
一下。
又一下。
就像在順一匹烈馬的毛,或是在安撫一條受了傷、正弓起身子,露出毒牙的蛇。
她不知道這有冇有用,但她覺得,或許該試一試。
方纔那股淩厲瘋狂的戾氣,如同退潮般,無聲無息地散去。他不再試圖用言語和氣勢將她困住,隻是安靜地承受。
而後,沈鐫聲緩緩地,將他聰明到苦難的頭顱,埋了下來。
臉頰貼著她身側柔軟的被褥,最終,將額頭輕輕抵在了她的身邊,小心翼翼地,避開了她的傷口。
宛如一個終於找到了墳塋的孤魂。
“青姑娘……”
他終於又開了口,聲音悶在被褥裡,帶著壓抑的哭腔。
“你不知道……”
液體迅速地浸透了她身側的衣料,冰冰涼涼。
“你不知道,現在有多危險。”
那些緊繃的頸項肌理,在這樣的安撫下,居然真的,一點一點地,鬆弛了下來。
青歸玉卻不覺得這對他有益。隻是忍不住想著,勘亂針對人的心誌變竄這樣利害,待到寒功合一,寒毒消去之時,須得找個機會,將它拔除纔好。
這個青年的命運,本就十分不幸了,不然的話,隻是似這樣狂亂地活著,也太辛苦了些。
因此一時不曉得該如何回答。
說“不知道”,未免太過涼薄。說“知道”,又好像是在承認他那些瘋狂的行徑,有其道理。
於是她隻能繼續輕撫著他那頭烏黑柔順的長髮,從發頂,到後頸,再到那微微聳起,形狀優美的肩胛。
這動作帶著奇異的安撫力量,她自己居然也跟著平靜了些許。
沈鐫聲安靜了許久,久到青歸玉以為他已經睡著,這才緩緩地,從那片被淚水濡濕的柔軟中擡起頭來。
眼睛紅腫得厲害,卻又因為方纔那場宣泄而洗得愈發剔透,像兩塊浸在水裡的紅瑪瑙。他坐直身子,擡手拭去臉上狼藉的淚痕。
先前脆弱的瘋狂,便被他重新斂進了那具清雋的軀殼裡。
“什麼危險?”她終於換了個話頭,“這枚骨令牌麼?”
她想著既然已經被沈儼盯上,待沈鐫聲的事情了結之後,自己也還得與這些危險打交道,終於還是開口問他。
沈鐫聲卻冇有立刻起身,好似有點兒眷戀,抑或不安。
過了許久,他才轉過頭,目光重新落在了那枚骨令牌上。
他沉默了片時。
以金聲公子那洞悉一切,平靜的語聲對她說。
“青姑娘,”他拿起那枚圓骨,遞到她麵前,“你可知這是何物?”
“一枚令牌,”她皺起眉,“北疆的。”
“不止。”沈鐫聲搖了搖頭,修長的手指在令牌那光滑的骨殼上輕輕一捋,隻聽“哢”一聲細響,那枚渾圓的令牌,竟爾從中斷為兩半。
“這是一枚‘一線天’。”
“一線天?”
“嗯,”沈鐫聲將其中一半骨殼遞給她看,“它不是牌,是焰火。”
一半中空的骨殼,宛如被剖開的堅果。
青歸玉湊近了些,隻見這球形骨牌的機關,做得極其精巧。
其中一半骨殼的內壁,塗有泛著一種特殊腥氣的粘合劑,上麵密密地沾滿了一層灰白色的粉末。
另一半骨殼則固定著一根極其纖細,由某種強韌筋絲製成的彈簧索,索的末端,連著個比米粒還小的精鐵撞針。
“一線天。”沈鐫聲冷淡地道,燭火在他臉上跳動。眼睛裡映著幽微的光。
“刺客專用的訊號。這骨殼最脆弱的地方,便是兩半球體的合縫處。它被設計成隻能承受內力平穩的握持,卻經不起任何劇烈的撞擊。”
他頓了頓,擡起眼,目光與她相接,那眼神裡帶著一絲後怕的寒意。
“方纔,你若不是一擊斃命,而是與他纏鬥,兵刃交擊,或是他身死之後,這令牌脫手落地……”
他冇有再說下去,隻是將那半邊沾著粉末的骨殼,遞到她眼前。
“這上麵,是‘鬼火磷’。以寒鴉頭骨和十數種骨殖,混雜硝磺研磨而成,本來無色。一旦令牌被外力震碎,這粉末便會藉著彈簧索的力道逸散而出,升騰至高空。剛剛飛出的時候不曾顯色,毫無跡象,人不可察,但飛起丈許,懸空而後……”
沈鐫聲停頓下來,好似在斟酌用詞,最後,隻用最平靜的語調,說出了最可怖的後果。
“……遇風則燃。”
“火焰是慘綠之色,磷光幽微,卻能積攢不散,在夜空中凝成一道清晰的綠線,數十裡外,清晰可見。”
“故名,‘一線天’。”
青歸玉隻覺得一股寒氣從背脊上竄了起來。
“這是我父親的得意巧構,”金聲公子冷淡地道,“是死士的信號。用於任務失敗,自身斃命之後,為主人指明敵人的方位。”
“你看,青姑娘,”他將那兩半令牌重新合上,放在她掌心,眼睛裡混雜著濃重的陰鬱,“你方纔……就差這麼一點。”
“而這枚‘一線天’,是給我看的。”他輕聲細語,低沉而危險,像情人間的呢喃,又像毒蛇吐出的紅信。
她殺了刺客,差一點,這“一線天”便會升空。
屆時,埋伏在左近的,不知多少北疆死士,都會循著這道鬼火,蜂擁而至。
而她,一個受了傷,且內力耗損的女郎,隻會成為早已布好的網裡,一隻束手待斃的獵物。
她看著掌心那枚冰涼的骨牌,一時說不出話來。
霎時間,她忽然記起了什麼。
從刺客旁邊走過的時候,那縷縈繞在身邊的腥味。
她顧不得傷口疼痛,驀地從榻上站起,幾步搶到窗邊,將窗戶打開,望向外麵的夜空。
伏鼇鎮的夜空,本該是乾淨的,綴著幾顆稀疏的夏夜星辰,和一彎朦朧的下弦月。
可此刻,她卻看見了。
一縷淡淡的,遊絲般的慘綠光線,正無聲無息地,懸在側近的長街上。不似星火,不似月華,而是被死亡浸得通透,幽幽的磷光。
青歸玉的心,猛地提到了嗓子眼。
目光順著那道綠光,向旁邊移去。
又一縷。更遠些,還有一縷。
如同鬼魅點亮的長星,曳著尾巴,在沉沉的夜幕裡,安靜而怨毒地遙遙呼應。
不止三縷。
四縷,五縷……十幾縷……
自鎮子的四麵八方升起,高低錯落,遠近不一,將這方小小的客棧,連同整個伏鼇鎮,都籠罩在中央。
那不是一個刺客。
是十幾個。
十幾個訓練有素,不惜以命為引的高手。
十幾枚被震碎的“一線天”。
她方纔所殺的,不過是這殺局之中,最先被觸發的一環。而其他的那些,都在她與刺客纏鬥,在她與沈鐫聲對峙的這段時間裡,被人悄無聲息地,儘數解決了。
解決了。
但懸於頭頂,化作了此刻滿天示蹤的鬼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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