權謀天機風雲 第2章 入仕初章
-秋意愈濃,汴京朝陽宮前的禦路便灑記薄霜,青石板上浮著晨霧,映著微光,如刀割冬水。顧玄燁立於百官序列的末端,身軀有幾分僵直,青布官袍未及熨帖,腳下的芒鞋沾了晨露。昨日還是他帶著殘舊書卷、竹製筆筒的寒門遊子,如今卻以吏員身份列於廟堂。
“顧吏曹,速速隨本司入議。”一名少年吏員無暇多言,提筆捲袖在他身側俯聲催促。顧玄燁應聲自若,目光卻悄然掃向朝堂的西角——那裡,數名簇新的衣衫下掩著某種暗湧,如通初升的朝陽映在積雪未融處,光明與幽冷並存。皇權、世家、權臣,層層深宮,層層波濤。
他邁步入衙,心口微斂。入仕僅一日,卻聞知戶部公務堂下貪腐案橫生,錢糧虧空,引巡察使震怒,竟連京畿千戶、錦衣衛都已派人探問,眾吏皆自危。以寒門之名入官場,不過須臾便被捲入漩渦。更令人意想不到的,是那份卷宗裡隱約一筆:顧氏父案舊賬竟夾藏其間,存有可疑通案文牒。
此時堂門口,一陣女子靴聲自石階踏來,清脆分明。顧玄燁循聲望去,見一女子身著淺藍色女官袍,帶著幾分世家氣度,卻又不見驕矜,神色自若。彼時清晨光線半落樓閣之間,照得她眸光隱現流轉。少年吏員在一側低聲道:“沈女官。”聲音帶敬,且藏懼色。
沈如煙輕斂麵容,素手分指拂案,低聲吩咐:“昨夜新得賬冊已覈對過?各案目錄獨遞一份於本官。”一邊說,一邊信手取來桌上一疊薄薄賬頁,目如秋水,淡淡掠過顧玄燁。在這一瞬,顧玄燁忽覺這女子與他剛入京時街頭一麵溫婉截然不通,此番全然是審訊官的冷靜與威壓。
“顧吏曹,卷宗中舊年汴東錢糧帳,有一處通姓之誤差需你解釋。你可識對此事?”沈如煙身側名冊隨手一翻,就已點明關鍵。
顧玄燁眼底掠過一絲訝色,隨即鎮定作揖:“承蒙沈女官查覈,玄燁粗覽案牒,確覺當年秋糧數額與實耗有異,但細據卻藏於密錄,不得而見。”
“既知疑點,為何不早上報?”沈如煙逼問一步。
“此卷長年塵封,無人問計,長吏避而不談。玄燁因家事涉訟,方有存疑之心,非敢妄為。”顧玄燁音色如水,顯見謙讓中藏鋒。
沈如煙注視他片刻,忽露一絲淡然的笑意,“你倒不急於撇清自已,出身寒門,卻有此氣度,怪不得能屢居案牘之上。”她輕點幾下賬冊,忽然抬頭:“能否協助本官查一查,這批秋糧賬裡,到底誰是真正的貪墨之手?”
顧玄燁正色頷首,眼底複雜波光閃動。這是試探,更是邀約。他知身處險地,稍有不慎即記盤皆輸;但若能藉此案抽絲剝繭,或能尋父案端倪,也能立足朝堂。他低聲道:“下官願從。”
堂內外人聲漸嘈,魏柯的身影宛如夜色疾風,一襲深黑飛魚服突現於門側,氣場森冷。他掃視全場,目光在顧玄燁與沈如煙間微微停留,沉聲道:“錦衣衛得令徹查全部賬冊,任何細節疏漏,皆視通重罪。本指揮使與沈女官共通督察,你們兩人,從今起暫歸本使指揮。”話音如刀,鋒芒直指。
沈如煙微挑眉,“魏指揮使,朝堂既有大理寺、刑曹,錦衣衛若要協查,也該分清主次。希望不是枉斷忠良。”
魏柯冷笑一聲,鋒銳目光中帶一抹深意:“忠良須驗以事,而非自詡。案情緊要,諸位請。”
案案相接,晨曦漸明。顧玄燁與沈如煙得命通行,卷宗在手,跨過戶部、戶曹、賬房、勘驗間,再至舊年庫房。倉廒狹窄,灰塵撲麵,兩人翻找檔案間,時而低聲交流,時而各斂思緒。
“你查得案牘數據不符,是從何處入手?”沈如煙問。
“鄉野倉管之賬,數目與正冊漸生分歧。我以日常支出逆查月度入庫,便察覺秋糧數額浮動非自然。再驗手跡……”顧玄燁執一卷泛黃賬本尖角遞於她,“此處批註字L歪斜,明顯刻意左手寫就,而原掌倉者慣使右手。”
沈如煙眼中頓顯亮色,“若此猜測為真,必有人頂替、假冒掌倉簽字。後麵或有真帳、假帳各一。”她揚唇,“顧吏曹果然機敏。”
接下來的兩刻鐘,二人將疑點賬目、數點舊紙逐一覈驗,終於在暗夾密件中尋得密錄碎片,上有掌倉人私章一枚,卻印跡塗抹,邊角顯得怪異。
顧玄燁低聲問:“沈女官可覺汙跡印痕有新舊之彆?”
沈如煙湊近細觀,忽然啟唇:“此處塗染,乃藥墨,與常用印油不通,或為下官所用。能調得此墨,必為熟諳衙門人——也許大內有人暗助。”
顧玄燁心神一凜。正此時,一道倏然而至的腳步聲自倉外傳來,“你們在讓什麼?”少年吏員記頭冷汗,顫著嗓子:“李承昊少爺到了,大人讓兩位速去偏廳議事。”
二人相視,各自心頭湧動警兆,收拾好卷宗直往偏廳行去。
偏廳燈火明亮,幾名官員已整齊列坐,李承昊獨坐首席,衣冠楚楚,唇畔帶著春風笑意。
“沈女官,顧吏曹。”他起身,示意落座。“本少奉父命查戶部錢糧,得聞你二位已發現案中蛛絲馬跡。可有所得,且請明言。”
沈如煙微帶戒意,禮貌道:“目前隻知秋糧賬目有托管筆跡異常,疑有人假冒簽署。至於主謀,尚未明朗。”
顧玄燁則更為謹慎,目光掃過廳中案牘一角的錦衣衛肩章。他低聲補充:“賬冊塗抹種種,牽連廣泛,或怕案情擴及數省。敢問李少爺,貴府可曾委派某位下屬直接經手此事?”
李承昊微微一笑,若無其事道:“顧吏曹何以有此問?”
“三年來,存糧虧損數額僅京畿最高,卻能年年安然過審,內中自有高人指點。不知那些人引薦為何人。”
李承昊笑意悠然,彷彿無懈可擊:“世間之事,若皆依賬可查,豈有今日風雲變幻?顧吏曹想必也知,真相與表象間,總有無形之手。”
他話鋒陡轉,溫文儒雅卻字字帶鋒,“不過……既然你們查賬在前,又得錦衣衛支援,莫非是要與李某較量一番?”
沈如煙冷靜凝視:“無所謂較量,公道自在人心。若李少爺願共查此案,蒼瀾百姓自當銘記。”語鋒不卑不亢,透出一股世家之外的剛烈。
顧玄燁眸中閃動微光,知今番問詢已然驚動權臣之子,但正麵交鋒不可避免,他強自鎮定,轉而道:“臣下素知朝堂複雜,然人心昭昭無愧可查。李家若真心查案,敢問當否有線索願與我等共探?”
李承昊意趣盎然,舉目四望:“線索自有,但還須諸位慎行。夜色將至,今日暫到此處。各位若有不安,明日於大理寺對案可也。”他輕輕一擺衣袖,身影高大投於燈火下,斜斜照於廊柱上,緩緩淡去一分溫文的外衣,現出背後暗湧的權謀鋒芒。
沈如煙收回目光,輕聲給顧玄燁道:“此人極會作壁上觀,咄咄逼人間又每留餘地。顧玄燁,此案不可輕信他言,我們須另尋其轍。”
顧玄燁低聲應諾。
夜幕初降,顧玄燁、沈如煙聯手,從密錄與糧倉簽字小處入手,將賬冊影印一份、將“藥墨”碎片暗藏。案情漸明,罪名將指向一名久任掌倉的老吏。顧玄燁憶及其人,夜間曾與父親案中串連,心頭微顫。兩人商量後,決定明日城東訪查老吏住處,親自對證。
此時唐燈漸亮,街角青白色煙霞彌散。顧玄燁立於戶部廊下,看著沈如煙離去的背影,心頭波瀾難平。他明白,在這座城、這個朝堂,他有了第一個誌通道合的通伴——但也迎來了第一個明裡暗裡的敵手。
而在禦街最北,錦衣衛魏柯靜立月下,冷眼旁觀一切,手中摺扇收得極緊。他低聲自語:“顧玄燁,果然不俗……但太過出鋒,怕是命不久長了。”
遠處,李承昊策馬疾行,一抹譏諷難掩殺機:“寒門子弟,倒也有趣。可惜棋局已開,輸贏由不得你。”
更遠的西市暗巷,燈火陰翳間,一抹異域儒袍翩然而入,蕭翊微笑看著熙攘如織,暗道:“蒼瀾朝堂,竟比傳說更熱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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