勸你彆太嘴硬 025
紀時願遲鈍地意識到她和沈確已經變得越來越相像,包括習慣性使用的話術。
就像她之前問的“你要不要跟我上床”,他現在依樣畫葫蘆地回敬了句“你要不要跟我結婚”,宛若平地一聲驚雷,炸開她的胸腔,震驚、不解、荒唐等複雜情緒全都爭先恐後地湧了出來。
沈三這是吃錯藥了?
還是說他偷偷在車上裝了攝像頭,好跟她玩場整蠱遊戲,給自己的二十七歲生日助助興?
被戲耍後的惱怒還未徹底成形,紀時願重新將他這句話逐字拆解,琢磨出了不一樣的意思。
“要”代表需求,“想”則象征著一個人內心的渴求和**。
至於沈確的需求是由什麼構成的,她再清楚不過,無非是利益,也是權衡現實因素後的最優解,換句話說,沈確之所以會在這個節骨眼上提出這種看似荒誕的建議,隻可能是因為現在的他需要一個妻子,而作為紀家唯一的大小姐,她是能給他帶來實際效應的合適人選。
紀時願鬆了鬆抿直的唇角,試探性地問:“你最近著急結婚?”
難不成沈玄津這次回來,是為了擔起催婚的責任?
“和你一樣,我也是為了防患於未然。”
紀時願陰陽怪氣地諷了句:“彆人嫁給你,還能把你委屈了?沈三,你是不是太高看自己了?”
沈確避而不答,“這個建議不需要你大費周章四處找人把柄,我跟你也能達成雙贏局麵。”
他說的話其實不假。
比起連麵都沒見過的李恒、王恒,不如他沈三來得靠譜,至少和陸純熙以前點評過的一樣,沈確外形條件、家庭狀況都挑不出錯,在外麵也沒欠下任何風月爛賬,現在的紀老爺子應該也會滿意這樁婚事。
但憑什麼他提出結婚,她就得乖乖答應?
紀時願在他身上栽了太多次跟頭,現在能逮住機會就跟他作對,“不好意思,就這事,我一點兒都不想跟你達成雙贏局麵,你要是真想結婚,就去找個跟你三觀契合、還能捂熱你這塊臭石頭的人。”
“為什麼不想?”沈確維持著溫煦的笑容,半試探地丟擲一句,“根據我的瞭解,你現在應該沒有喜歡的人——”
紀時願打斷:“我怎麼就不可能有喜歡的人?”
沈確擺出洗耳恭聽的架勢。
“除你以外的所有型別,都是我能中意的。”她笑得真誠和善,實則心裡恨不得把身旁這男人膈應死。
沈確知道她是在故意激他,不以為意地一笑,“你倒是博愛。”
車內車外是兩個溫度,車門一開,冷風灌進來,紀時願被凍到差點打了個哆嗦,沈確遞給她一條羊毛圍巾。
紀時願疑心病犯了,認定他在耍柔情攻勢,好讓她被一時的感動矇蔽住雙眼,改口答應他的提議。
不過她也沒委屈自己,道了聲謝後,接過圍巾纏好。
正準備下車,沈確舊事重提,“等紀老爺子有了行動後,你再拒絕我的提議也不遲。”
紀時願身子縮了回去,順勢把車門帶上,“你是不是知道我爺爺接下來想乾什麼?”
“能猜到一些。”
紀時願煩他這愛故弄玄虛的做派,冷冷投去一瞥,稍頓後說:“圈子裡誰不知道我倆是死對頭,結果就在我和嶽恒取消婚約後,立刻蹦出我倆要結婚的訊息,你讓其他人怎麼看怎麼想?”
問題是她丟擲的,不想在這時候聽到對方答案的也是她,趕在沈確開口前,她馬不停蹄地截斷,“不過有一點你說得很對,我不用著急拒絕,不管老爺子接下來會出什麼牌,我最好都先靜觀其變。”
這回她聰明地沒把話說死,以防事情真的陷入毫無轉圜的餘地。
沈確小幅度地點了點頭,臉上情緒難辨,平淡的語氣裡也聽不出分毫期待,“那我等你的答案。”
紀時願走後,司機將隔板升回上去,問:“您接下來要去哪兒?”
沈確收回視線,“去驀山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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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多小時的路程,走走停停,前車換了數十輛,尾燈亮了又滅,讓人頭暈目眩,加上窗戶關著,空氣流通不暢,殘存的女士香水味在鼻腔縈繞,經久不散,沈確頭疼得厲害,喉嚨也有些脹痛。
他曲指捏了捏,無濟於事,紀時願送的那兩袋禮物在這時跑進視野。
她送了他整整十九次生日禮物,每次用的包裝紙都拿歡樂頌玫瑰汁水浸泡過,也因此,沈確現在能精準且不費吹灰之力地找出屬於她的那份。
他拆開,是一支鋼筆,Montegrappa的野外係列生命樹,用的85k金尖,樹脂筆杆由鮮綠和冷棕交疊構成,紋理錯落分明,羽毛筆夾點綴其中,一派生機盎然。
盒子底端還裝著一張卡片,沒有祝福語,隻有再簡單不過的幾個字:送給27歲的沈確。
今夜的淮山相當熱鬨,有人組了五場賽車局,改裝過的車輛穿梭於盤桓的山間,發出的巨大轟鳴聲不斷撕破沉寂的夜晚。
在喧嘩與躁動中,沈確想起九歲的自己,準確來說,也是五歲的紀時願。
在葉雲錦的精心打扮下,她換上了做工精細的娃娃裙,滿是膠原蛋白的臉上,一雙眼睛像成熟的紫葡萄,又大又圓,肌膚是毫無瑕疵的白,未沾染上分毫唇脂的唇脂保留著最為原始乾淨的紅潤。
自出生起,沈確隻過過一次周歲生日,那天之後沈玄津就消失得無影無蹤,九歲時發生的綁架事件,才逼迫他再次現身,但也隻在北城待了不到一週。
紀林照興師動眾要為他慶生的架勢讓沈確渾身不自在,想到自己寄人籬下的處境,再強烈的抗拒也隻能壓下,化作臉上欣喜的笑容。
那天他收到了很多昂貴的禮物,紀時願親手製作的相框塗鴉顯得格格不入。
他還嗅到了包裝紙上特殊的香味。
葉雲錦在一旁告訴他這紙用歡樂頌花瓣的汁水浸泡過。
至於歡樂頌玫瑰的花語是:快樂。
柔軟無害的女孩突然踮起腳尖,環住他的腰,仰著臉衝他笑,“禦清哥哥,我希望你能開開心心的。”
他意外從她清亮的眼睛裡捕捉到了自己的倒影,比想象中的瘦弱、矮小。
沈確沒有像普通小孩一樣長大過,唯獨那天,他第一次有了作為孩童般遇到慌亂時手足無措的實感,也是第一次收到一顆未經銅臭味汙染過的純粹真心。
如果他的人生中不存在那天,他就能篤定他對她的態度除了單純的厭煩外,不會摻進去其他任何情感。
車窗玻璃的敲擊聲,將沈確意識拉扯回來,趙澤站在車門旁朝他招了招手。
沈確下車,兩個人朝彆墅走去,紀潯也早就到了,聽見動靜後,抬了下頭當作招呼。
趙澤拿了倆檯球杆,遞給沈確一根,邊問:“昨天約的是草木居,怎麼今天就換成驀山溪了,還來得這麼晚?”
趙澤隻是順嘴一問,見沈確沒有要回答的意思,笑笑沒再追問下去。
紀潯也慢半拍地起身,掃了眼沈確,覺得哪裡是說不上的不對勁。
檯球室還有其他人在,時不時傳出交談聲,聊的大多是圈子裡最近盛傳的八卦。
“秦家不是剛和喬家訂婚麼,結果上週,秦二小姐就被她未婚夫逮到她和蕭三公子的出軌現場……蕭家也不比喬家差,蕭三公子八成是被鬼迷了心竅,才會趕著去當小三。”
“蕭三蕭三——小三,這名字倒也應景。”
插科打諢的笑連成一片,“你這話說的,以後誰還敢在家排行老三。”
話音剛落,有人注意到另一側的沈確,忙不迭給其他人使眼色,全場瞬間噤若寒蟬,隻有趙澤和紀潯也兩個損友笑得快要噴出煙。
補救的聲音立刻響起,“知三當三怎麼了?總比當小二好,前者你還能嘗到點偷情的甜頭,小二呢?正主親熱的時候,你去給人家端茶倒水?”
“可不?家花哪有野花香,不被愛的纔是三……小三為什麼能上位,還不是因為他又爭又搶……你看人蕭三就知道了,聽說昨天他跟秦二小姐求了婚,還去了趟秦家……要我說,三這個數字就是極好,我都想對外稱自己是唐三了呢……哈哈哈哈哈哈。”
就在男小三傳聞傳得一發不可收拾前,紀時願總算從紀老爺子雲遮霧罩的行為中抽絲剝繭出一些苗頭。
二伯也就是紀潯也的父親紀書臣,自元旦後頻頻往滬城跑,這架勢若非在外頭養了人,就隻可能是與滬城本土企業有業務往來。
為求證猜測,紀時願專門去找了紀潯也打聽情報,紀潯也和紀書臣說是父子,實際上關係比沈確和沈玄津還要糟糕。
紀潯也直呼其名:“聽紀書臣的意思,老爺子為了不讓自己兩個兒子在紀家的勢力壓過自己,有意把他們調到外地分公司,美其名曰給他們一個鍛煉機會,三年後,誰乾得更好,就把繼承權交到他手裡。咱三叔被派到了鵬城,至於紀書臣,去的就是滬城。”
他看一眼正因默默消化資訊不自覺皺起眉的紀時願,“不過紀書臣去滬城,還有一個目的,也是在老爺子的授意下。”
紀時願心一跳,不好的預感下一秒得到應驗,“給你找個門當戶對的未婚夫。”
紀老爺子還真存了心思想把她嫁到外地?
在國內,紀時願去過次數最多的就是滬城,她也挺喜歡這座自由又浪漫的國際化大都市,可旅遊和定居性質不同,更何況,早就習慣乾燥天氣的她,如何去適應南方入夏後必經的梅雨天氣和冬季侵占骨髓的濕冷,還有那各種尺寸的臭蟑螂?
光想想,她就覺得難以忍受。
紀時願肌肉僵硬得可怕,導致牽扯出的笑容格外難看,“老爺子當菜市場挑蘿卜呢,在外地哪能這麼容易就找到合適的聯姻物件?”
“沒準已經找到了。”
“……”
紀潯也意味深長地說:“紀書臣在滬城的合作夥伴裡,有一家姓裴的,當家人有野心想往北城發展,更巧的是,他的小兒子今年三十不到,未婚,相貌、學曆都足夠跟你相配,聽說這人人品還不差。”
一個想打入京圈,一個想擴充在滬圈的市場,殘缺的拚圖恰如其分地對應上,唯獨缺了塊黏合劑,口頭上稱兄道弟虛與委蛇的手段早就不適用於當下利益至上的社會,聯姻無疑會成為更穩固的連結紐帶。
紀潯也又問:“需要二哥出手幫你毀了這樁婚事嗎?”
紀時願使手段對付嶽恒這事,紀潯也算是紀家所有人裡第一個察覺到的,但他不僅沒有戳破,反而在暗中推波助瀾了一把,順勢看了波精彩紛呈的熱鬨。
紀時願思考了會,搖搖頭,也沒有告訴紀潯也她其實已經有了一條靠譜的退路。
可當“沈確”這個名字再次反複出現在腦海中時,她忽然意識到其中的不對勁。
在應對大事的思維和行動模式上,她和沈確就是兩類人,她習慣著眼於當下,見招拆招,而沈確,更擅長未雨綢繆,以便操控全域性。
這就意味著沈確會在生日當天對她發出結婚邀約,絕對不可能是一時興起提出的,他一定反複經過了得失利弊的計算和推演。
可最早又能追溯到什麼時候?發現嶽家那些肮臟勾當後?還是在她回國當天?又或者……可為什麼偏偏是她?沈、紀兩家的聯姻,帶來的實際效益真就這麼大嗎?
紀時願感覺自己走進了迷霧中,越往前,矇住眼睛的混沌就越厚重,她決定暫時放過自己大腦。
隔天上午,她去了趟明軒居。
沈確正在查驗新到的一批藏品,白手套包裹住他瘦長的手指,舉手投足間儘顯斯文。
撇開私人恩怨和偏見不講,沈三這張臉不管看多少遍,紀時願都沒法看膩,彆說放在北城,就是眾星薈萃的娛樂圈,也找不出任何平替。
沈確像毫不意外她的到訪,頭也不抬地說:“等我五分鐘。”
紀時願沒吭聲,自己找了張椅子,大剌剌地坐下。
說好的五分鐘,一秒都沒超出。
沈確走到她跟前,“改變主意了?”
紀時願伸出手,“我們之前簽過的那張協議,給我。”
她沒說要做什麼,沈確也沒多問,開啟上鎖的書桌抽屜,取出後放到她手上,紀時願還從包裡拿出了自己那份,當著他的麵撕了個粉碎。
“你之前說的不可抗力因素出現了,所以現在我們需要重新擬定一份合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