染枇杷 人間四月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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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間四月天
廣玉蘭樹抽芽了,廣玉蘭結苞了,廣玉蘭迎風微微展開了自己純白的禮服了。
三四月份,最是春光好時節。
臨春六中占地麵積很大,校園裡種了許多花花草草,譬如說桃樹啊,柳樹啊,垂絲海棠啊,廣玉蘭啊,梧桐啊,芭蕉啊,銀杏啊,紅梅啊等等等等,能讓身處校園的每一個人在一年四季都觀賞到不一樣的好景緻。
其實主要就是讓被學習壓榨的苦逼同學們看著花花草草啊啥的放鬆一下心情而已。
不然天天學習做題學習做題,總有人會受不了的。
眼下。
正是天朗風清,人間四月天。
灼灼春光燒得正稠麗。
這節恰巧是體育課。周行野被席耀明叫去商量下週一在升旗儀式上的演講,於是他去辦公室之前便讓時覺敘先到操場上去。
“我過一會兒就來。”少年站著,身子骨同青鬆一般挺立,語調清淺,笑語晏晏。
時覺敘很容易便看呆了。
好不容易纔回過神來,頗為不鎮定地“嗯”了一聲作答之後,卻見那人如明月皎皎,輕點了一下頭便離開了。
如此的毫不留戀,卻又如此的溫柔知禮。
心中人是天上月,心下念是鏡中花。
一腔燎原情愫熱烈又膽怯,一絲一縷地攀附上時覺敘的心臟。
可他不敢開口,不敢言說。
怕一開口,自己無路可退,怕一開口,從前種種變成鏡花水月,頃刻間就能化作最鋒利的玻璃碎片割開他身上的每一寸皮膚。
——痛徹心扉。
那倒還不如就維持現狀吧。
就當他是一個膽小鬼,不敢告白,卻又貪戀神明從指縫見漏出的星點溫柔。
不動聲色,恪守界限。
僅僅用眼神描摹,便可抵這滾燙情意。
時覺敘心下亂糟糟的,稀裡糊塗地就走到一條自己平常少走的路上。
如果走過紫藤蘿層層疊疊覆著的長亭,撞入眼眸中的,便會是一級一級被栽在旁邊的芭蕉染綠的台階。
下了台階,穿過一座幽幽的、坐落在一泊水池旁的連廊,便可進入一幢教學樓裡。一直向前走,直到走出了教學樓,便可到達操場上。
雖然路上的風景確實好看,可畢竟這條路要繞的路實在太長,是以時覺敘並未走過幾次。
不過——
時覺敘心想,自己腦子裡七想八想的,竟是拐到這條要繞來繞去的路上了麼?
算了算了。他這麼安慰自己,就當看看美景散散心咯。
最近因為周行野搞得自己茶不思飯不想的,確實需要讓腦子純粹的放鬆一下了——
反正體育課嘛,自由活動。今天自己也不想打羽毛球了,就冇把羽毛球拍帶著。
於是時覺敘就靜下了心,慢慢地向前走著。
他穿過了紫藤蘿長亭,正要下台階的時候,似有一聲抽噎聲傳來。
斷斷續續的,若有似無。
時覺敘不禁止住了腳步。
他嚥了咽口水,腦子裡突然冒出了一個頗為荒唐的想法。
這這這這這,青天白日的,學校鬨鬼了?
他站在最高的一級台階上,又細細地聽了一耳朵。
卻有嗚咽聲,壓抑又悲傷。
時覺敘有些擔心哭的人是出了什麼情況,便又下了一級台階,想著看看人家有無大礙,要是無大礙自己就撤了換另一條路走不去打擾人家——
可能下台階下得太急了,聲音有點大,時覺敘低頭看了一眼腳下的台階之後又擡頭。
於是他就跟那個坐在最低的台階上聽到聲音一邊回頭一邊眼淚珠子不要命往下掉的姑娘對視了。
哦豁。
時覺敘心想。完蛋了。
他撞破了一個姑娘在哭。
怎麼辦啊。
安慰她?
可彆了吧,自己的口才自己還是知道幾斤幾兩的。要是起了反作用那真就完了個大蛋了。
那,直接走?
這顯然也不好吧?可是——
如果自己哭的時候被彆人看見而那個人還賴著不走了肯定心裡更不舒服吧——
啊啊啊啊啊要死了怎麼辦——
這裡的時覺敘正在火燒眉毛地想自己該如何舉止得體地撤退呢,淚水漣漣的姑娘倒是先開口了:“對不起……但是……您能不能陪我說說話?”
時覺敘一聽到她還用上敬辭了,立馬應道:“冇問題冇問題,您說、您說。”
很好,於是兩個人都開始運用敬辭了。
那個姑娘勉強止住了哭泣,但聲音仍是哽咽的:“就是……我最近不太好……我是住宿生但是……最近可能壓力太大了……就一直失眠一直失眠……然後我躺在床上拚命的想睡著可還是睡不著……我,我還是今天淩晨四點才睡著……但是六點就醒了……我真的很困……但是上課不能不聽……我的成績已經很差了……”
她停頓了一會兒,眼淚又是冇抑製住,從泛紅的眼眶中墜出。時覺敘連忙快走幾步,從校服外套的口袋裡拿出自己放著的幾張餐巾紙,在她一旁坐下,把紙遞給了她。
花璟接過,輕聲道了聲謝,又繼續說了下去:“我爸媽也很辛苦……我想努力但是……成績怎麼也上不去……但是……但是……真的好難……我有朋友有老師……他們都很好……為什麼我這麼差勁……”
她睜著淚眸望著虛無的前方,像是喃喃自語,又像是在說給時覺敘聽:“我的語文成績怎麼也上不去……可語文老師是我最喜歡的老師了……怎麼辦……我刷了那麼多套題……成績還是原地踏步……”
時覺敘默默無言,隻是安靜地坐在她旁邊。
他知道這個時候她所需要的不是安慰,不是附和,而是傾聽。
沉默地傾聽。
他彷彿在花璟的身上看到了幾個月前,自己的影子。
都是一樣的。
陷入泥沼的同類。
被成績裹挾著向前衝的無力,被自我愧疚折磨到疲憊不堪的精神。
被瓶頸期砸到頭破血流的破爛靈魂,一筆一畫都會織成令自我情緒失控的絹布。
小事情堆積在一起,時間一長,便能很輕易地摧毀一個人的全部。
從身,到心。
就算被再多的甜言蜜語包裹,生活本質上還是苦澀到有些殘酷的東西。
有些苦,還需要自己去扛。
生活的底色是荒涼的。但是——
時覺敘突然想到了周行野給予自己的那個擁抱。
但是……他眼神變得有些溫柔——總歸會有人將生活折成一隻漂亮的萬花筒,照亮他人,又用自己的奇思妙想,譜出一曲關於生命的讚歌。
花璟斷斷續續地說了好幾分鐘,終於徹底不再哭了。她衝時覺敘笑笑,臉上仍有淚意,不過眼中閃爍著亮光:“謝謝你聽我講一些奇怪的話。本來這節體育課自由活動我情緒有些不太好,便讓我的朋友先去操場了。我自己一個人靜一靜後再去找她。冇想到碰到了你。我一時又有一種想一吐為快的衝動……所以……”
她停了一下,像是有些不好意思似的:“現在我好多了……謝謝你!”
說著說著,重新收拾好心情的花璟就站了起來,下了台階,衝時覺敘鞠了個標準的90度的躬,語氣中充滿感激:“你真是個好人!真的太謝謝你了!”
時覺敘被她的這一鞠躬嚇了一大跳,自己也急急忙忙站起來:“冇事冇事……”
花璟鞠完躬便“噌”的一下擡頭,她哭完了精神都抖擻了,語氣昂揚:“那同學,我先回操場了,我朋友還在那裡等我呢!”
時覺敘連連點頭:“好的好的,同學再見。”
眼見著花璟走冇影了,時覺敘才突然驚覺:自己好像也跟周行野約了一會兒操場見啊——
自己也冇帶手機下樓來!
我靠我靠我靠——
周行野不會已經在操場找了自己很久很久了吧——
時覺敘一想到這裡,心下的驚慌便像潑灑出的大把大把的顏料,他三步並作兩步,直接衝著操場的方向快步跑去。
途中還超過了一個比他先走的花璟。
花璟看著如風般從她旁邊一閃而過的少年:嗯???好人怎麼看起來比我還著急???
………………
終於到了操場。
時覺敘堪堪停住了步伐。
他微微喘了口氣,正想在操場上找一找自己的意中人呢,他的意中人倒是看到了他,向他走來了。
“怎麼了?跑得這麼急?”周行野走近他,狀似無意地問道。
時覺敘張了張口:……
嘶。
總不可能把自己看著人家姑娘哭了好幾分鐘的事說出來吧?
自己是冇事,可是人家是個女孩子啊。
總歸不想讓第三個人知道這件事的吧。
於是時覺敘想說出口的話就這麼轉了個彎:“冇有,我剛剛走一條不太熟悉的路,結果迷路了。東拐西拐這纔出來。所以晚到了。”
果然,周行野不疑有他,他頗為無奈地看著時覺敘,伸出手指對著時覺敘額間輕輕一點,是有些明顯的曖昧與親昵:“你啊。不熟悉的路下次就彆自己走了。”
時覺敘一整顆心臟都被他這輕輕一點點化了,暈暈乎乎的,像是渾身都泡在甜甜的冰鎮西瓜汁裡麵:“好——我下次不自己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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