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緣鳥與蝶豆花·春山綠 cha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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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桌人都安靜了,眼睛齊刷刷朝白亦行射過來。
她的目光由始至終,都是看向他。
成祖捏著酒杯的右手,不可控地抖起來,似乎他自己都冇有察覺到。旁邊的馬丁看眼他,又看向門口站著的那個女人。
此時此刻,他完全不知道白亦行在想什麼。
他們最初的相識來源於一場訂單,他們現在的牽扯又是來源於一場訂單。關於兩人之間現存的記憶,除了那些互相吸引的原始的性和身體接觸,他找不出和她的共通性。
成祖雙眸複雜地同她視線交彙,她眼神淡漠,神情孤傲,儀態優雅,然這些都是淺薄虛無縹緲的特點。
人類善於偽裝。
他從來冇有和她大腦深處的靈魂共識過。
他承認,他是膚淺的。
白亦行抱著虎虎走向他,成祖猛地感覺頭暈目眩,雙眼失焦,肺部更像是由人舉著酒水瓶子,強硬地澆灌,喘不上來氣。
她很輕地一聲笑:“成先生,業務範圍真是廣。”
成祖的心率飆出臨界值,中樞神經異常興奮,闊挺衣衫下,他的右臂肌肉忍不住地狂跳起來。
頭頂吊燈不合時宜,珠鏈碰水晶撞得清脆響,侍應生把巨大的落地百葉窗半掩上,遮住風。
成祖眼皮輕垂,他才意識到,他也許已經冇有機會再去瞭解這個女人了。
他完蛋了。
白亦行鬆弛地朝眾人擺個笑臉,有人不知道她:“這怎麼白宮會所現在低級到什麼東西都讓進了麼?”
鐘明生循著聲音瞧去,又看回白亦行,視線躲閃片刻。
白亦行放眼去看,男的,兩鬢花白,戴副眼鏡,左側眉弓上有顆黑色的痣她想起來了,是民選上位的岑議員,前身負責房地產行業規劃和發展。
桌上一群男的,卻冇有一個肯假裝顯擺,然後幫忙解圍。
話說回來,這些人自成多少派,各自心裡又有多少小九九,恐怕連他們自己都講不清楚。
冒然開口,也許會得不償失。
白亦行笑說:“岑議員對吧,我有眼不識泰山。您好,我叫白亦行。”
岑議員趕忙扶了下眼鏡,後腦勺一熱,尷尬地起身笑哈哈打岔,假裝東道主跟眾人介紹:“這位是白家老大的女兒,高盛的總經理。”
白亦行衝眾人微笑,抱著虎虎道:“我這人比較單純,一直以為報紙上刊登有議員幫群眾找小貓小狗是真事,卻冇想到這麼假。”
屋內侍應生嘴角都快壓不住,岑議員表情跟吃了狗屎一樣難看。
冇想到白亦行性子這麼剛烈。
白紀坤見人還不回來,便出來尋。
結果發現一群大男人正欺負他家小侄女。
座位上還有個跟老爺子相識的鐘明生,坐在那兒看戲。白紀坤蹭地火冒起來,保鏢冷著臉搬了把椅子插在岑議員旁邊,他雖有不滿,但現在連屁都不敢放一個。
白紀坤皮笑肉不笑地說:“岑議員,我家侄女才從國外回來,對新市咱們這些人還不太熟悉。您不知道,她雖然年紀小,但從小講禮貌,周圍長輩們都誇她。就是膽子小點,這些咱們鐘交最清楚了。”
眾人視線不明地看向鐘明生,他恨不得找個地洞鑽進去,尬笑附和:“小白這孩子我看著長大的。”
白紀坤接話:“對嘛。”他拍了拍岑議員的手,“岑先生,剛剛那些話您就不要放心上了。”
虎虎貓進白亦行懷裡,擡頭望瞭望她,彷彿做錯事的孩子,又扭頭看了看成祖的方向。
白紀坤很敏銳地察覺到,又笑著對岑議員說:“聽說新市議員五年一選。”
岑議員心頭一咯噔。
他說:“其實啊不管誰坐這個位子,隻要是踏實為咱們人民群眾乾實事的,白家公會都會支援他。”
白家公會,新市建國,功不可冇,就是李家在此,也得敬三分。
岑議員腸子都悔青,心想時間能不能倒流,用這雙手把嘴拍爛。
白亦行走到鐘明生身側笑說:“鐘叔叔,爺爺上次跟我唸叨您,說您年紀大身體不好,叫我抽空來看看您和阿姨,冇想到今天在這裡碰到了,真是太巧了。隻不過我今天是來和三爺聊事情,就冇帶禮物,實在是不好意思啊。”
鐘明生本來還在絞儘腦汁想:無碳擁車計劃到底是怎麼泄露出去的,直到看報紙寫得才全明白了。
但是他有一點始終都想不通。這個計劃隻在白尊華那兒喝多說過,連政府相關工作人員都不知道,當時大家都當他是開玩笑,說這事要能實現,火星撞地球,直言他一把年紀過於理想化了。而且白老頭子從來都不是多事的人,那時白亦行也根本不在新市,她怎麼就那麼篤定這個事在未來某天一定會做成功?
現在這個規定都是在記者死追著不放的情況下推出來的。雖然這讓他的理想落地成為現實,但他按部就班工作了六十多年,冇有一個項目是如此草率的,他本人對此感到激動又疲乏。
鐘明生看著白亦行,他覺得這個女人有點神奇,就像未卜先知的法師。
白亦行見他愣著,溫柔地推了推他肩膀,鐘明生表明態度:“新市哪個官員敢收禮?又不是美國那樣**。”
聞言,桌上有人投來關注的目光。
白亦行也不動聲色瞟了眼,鐘明生繼續說:“你人來心意也就到了。你阿姨也常念著你。上次她去葉大觀園采茶,你媽咪也來了。有空常來家裡坐啊。”
白亦行聞此,詫異:“媽咪經常去嗎?”
鐘明生含糊說:“也不是經常。大家冇事的時候聚一聚。”
他倆旁若無人話家常,有人咳嗽提醒。
末了,白紀坤才說:“本來是你們小聚。是我們唐突了,先走一步,你們好好玩。”又對著侍應生講:“這桌我請了,記我賬上,一起結。”
白亦行抱著虎虎擡腳離開。
成祖撐著椅子要起身,馬丁掐住他左臂,小聲警告:“紀檢還冇走呢。”
他被摁回那張椅子,看著大門嘭地被關上,女人的背影徹底消失。
兩人往大門口走。
白亦行不想吃了,隻對白紀坤說句:“三爺,你說我們要還是小時候該多好。”
白紀坤很多情況下都像個哲學家。他雙手插兜,腳步輕快,審視自身反調侃:“你覺得我這樣跟小時候有什麼區彆嗎?”
她知道他說的是什麼,他也能聽明白她的意思。
白亦行說:“我會搞清楚那個在線支付的侷限。”
白紀坤攤手作‘請’,不做聲。
白亦行冇回家,而是開車去了南郊。
月明星稀。
道路兩側茂密植被,傳來此起彼伏蟲鳴聲。
前方掛了指示牌,這段路正在重修當中。
白亦行把頭伸出窗外,右側那邊是未乾的水泥坯子,被攔了起來,左側是坑窪的泥巴,由於前幾天下過雨,地麵上全是亂七八糟的腳印。
她忍著氣,把油門踩到底,越朝裡邊開,車子晃盪的動作越厲害,而叢林中的叫聲愈響。
白亦行被吵得心煩意亂。她猛地刹車,推開車門,腳沾地一瞬,乾淨的鞋子便陷在濕漉漉的泥巴裡。
她麵上更嫌棄了,忍不住地按兩聲喇叭,喊道:“彆叫了!吵死了!”
周圍忽地靜悄悄的。
像是聽明白她的話?
不過片刻,聲音又異常鬨鬧嘈雜。
伴著車頂樹葉沙沙作響,白亦行皺眉,跨步從車裡出來,雙手叉腰:“什麼鬼東西,也敢攔我的路,知不知道我是誰。我爹哋白——”
砰地巨響。
“啊——!”白亦行遲鈍地捂著耳朵,彎下脊背尖叫,腳跟零碎地後退好幾步,泥巴一大坨甩在她兩條白花花的小腿上。
安靜數秒後,白亦行鼓起勇氣,驚魂未定地貓著腰,探身去看前麵的東西——從天而降一條青蛇,哐當砸在擋風破璃上,那蛇正隔著窗玻璃朝車內的虎虎嘶嘶吐著蛇信子。
白亦行嚇得魂兒都呆住。
虎虎脊背的毛髮奓氣,站在副駕,嚴陣以待朝青蛇哈氣。
白亦行慌不擇路,迅速鑽進駕駛座,甩上車門,把虎虎抱在懷中。
但是她的窗戶還冇關上。
一隻蚊子不聲不響叮在她後脖頸,她冷不丁回頭,著急拚命鎖上所有車窗。
在與青蛇對峙半刻鐘的樣子,白亦行給虎虎繫好安全帶。
她不停地摁喇叭,青蛇果不其然受到刺激,溜著光滑的身子,蠕動到車頂。白亦行能清晰直觀地看到青蛇腹部的皮膚,淡白色的,鱗片碩大排列整齊,抓著車身發出細微攀爬聲。
她放大的瞳孔赤/裸/裸盯著,整個人就像是長時間浸泡在潮濕的蒸汽裡,渾身毛孔泡皺了,精神高度集中後鬆懈兩分,手腳發軟,緊接著她一腳油門,一腳刹車,四個輪胎在泥巴裡翻滾,汲汲瀝瀝。
不知青蛇會不會被甩出去,又或者它已經溜到車輛某個縫隙當中,藏著。
成祖著急趕來,聽到喇叭聲,看到她車子前進停下前進停下,反覆多次,還以為她又生氣地在跟車子較勁兒。
他已經想好用什麼說辭來回覆她所有有可能問到的問題。
成祖下車,還冇走兩步就見地上一個綠色的東西,呲溜從他腳邊滑過,再試圖看清楚時,那青蛇的尾巴正好被一堆雜草擋住。
他臉色嚴肅地走到副駕,但那小女人開著車,轟地一聲飛出去,濺了他一身的泥巴。
成祖又愣又想笑,狠狠地抹了下巴和嘴部的泥巴。
然後,車子停下了。
不多時,白亦行下車,站那兒瞧他。
成祖不說一句話,走向她。
他設想了數種開端,到底脫口而出:“有冇有受傷?”
白亦行也懶得管車身乾不乾淨了,半靠著抱手,歪著腦袋睨他,眼神彷彿在問你到底是以什麼身份在說這些話?
夜色漸濃,蟲鳴螽躍。
成祖話到嘴邊解釋:“新市植被濃密,像這種郊外有很多蛇”
他又補充:“有毒。你有冇有被咬?”
白亦行聽他說這些看似關心又無關緊要的話,想明白了一點,她起初是覺得這男人講話有意思,挺有勁兒的,又不像那些表裡不一,喜形於色,金玉其外敗絮其中的男人,纔想著跟他玩玩。
後來這男人還有挺多驚喜等著她。
床上的事,地下的事
他一個小主管是攢了多少年的錢纔敢在新市安身立命的?
理療院貴的要死,他是怎麼負擔得起的?
那條異於常人的手臂,尖銳的骨頭,斷掉又拚湊的右手掌,他背後的故事,他哥哥的故事,小女孩的故事統統調動著她的好奇心。
她意識到自己從未像現在這樣想要深入瞭解一個男人。
那種想要探尋他內心世界的衝動,是比純粹肉/體/做/愛/欲/望,來得更猛烈。
他的家人,家裡的條件,過去的經曆,現在的想法,以及未來的規劃。
前者她略知一二,浮於表麵。
後者她居然也會想到某個男人的未來?
在她的眼中,白紀坤是相愛相殺的合作夥伴,白紀庚是能讓她放下戒備的玩伴,白尊華是港灣,而白紀中纔是真正的男人。
有關這個男人的未來,她似乎正試圖向裡麵新增點什麼
想到這兒,白亦行冇忍住地嗤笑,看得成祖不明所以,內心焦灼又有點煩躁。
她說:“成叔叔,你大晚上追來就為了跟我說這些嗎?”
成祖正眼睇她,語調平穩:“我的一個朋友,從美國來的,我也是被邀請纔去那裡。”
白亦行無語地上前一步,當著他的麵一副恍然大悟的樣子:“啊原來成叔叔還有這麼多朋友啊。”
成祖蹙眉,又氣極反笑,這小女人陰陽怪氣已經達到了出神入化的境界。
兩人都盯著對方,一語不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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