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緣鳥與蝶豆花·春山綠 cha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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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18
kiton手工定製是西裝界的翹楚,他家的麵料極為罕見,是馬海毛。
白亦行對男人這些東西並不在意,奈何她曾經上司的行事風格就如同他的每套西裝,處處彰顯男人的高調張揚,權威高貴,甚至是刻薄挑剔。
這讓她印象極為深刻。
她仔細算過,他上司手頭項目的業績和利潤分成加上年終獎,收入大概會在219萬美元左右。當然這還不算他頻繁更換金主,在二手市場上倒賣金姐們給他買的各種標榜身價的奢侈品,大大小小也有個五百萬吧。
而成祖隻是渣打德分部的平平無奇員工。
無論如何都比不上她那位‘精英上司’。
這樣一套手工定製西裝下來,他的月收入肯定是不夠。
白亦行腦子裡跳出白天他說得那句話,擱置在手臂上的指尖微微蜷縮,眼皮不設防地抽動。
兩人僵持了半晌。
成祖想起法官審判的過程,犯人戴著手銬被裝在那一畝三分地,接受法官冰冷的質問。
檢察官向法官一一提交證據,法官依據事實毫無情感,機械地走流程。而犯人的律師看著從容淡定,卻試圖在各種語言字句裡,尋找漏洞從而反駁,為犯人獲取一線生機。
此時的犯人,也許表麵上瞧不出什麼波瀾壯闊的情緒。
多麼冷靜,多麼剋製。
在辯護律師的觀點或請求一次次被法官駁回,陪審團投射來怒其不爭,哀其不幸的目光雙重煎熬下,犯人麵部表情變得猙獰,扭曲,內心恐懼,憤怒,焦慮,緊張,悔恨。
他的心理防線就這樣潰不成軍。
他輸了。
輕而易舉。
西服上的泥巴早就凝結成塊狀,即便如此,依舊擋不住華服耀眼,她看向他下麵發問:“你有多少金主?男的女的?”
成祖其實話都到嘴邊了,忽然被她這個問題打亂了節奏,須臾之間,他拋棄腦子裡所有標準答案。
他笑道:“你把我當什麼了?”
白亦行盯著他毫不猶豫:“鴨。”
成祖料到她要說的話,可他忽略了這個答案的威力。
此刻他不想去懂男人在麵對不喜歡的女人糾纏時,傷害的話脫口而出,這種心情非常難堪。
然白亦行和他的思維根本不在一個維度,她平靜地說:“其實我不知道為什麼會有人用這些可以入口的動物,去形容人類。在食用的時候不會覺得噁心麼?”
白亦行看向彆處,隨意下結論:“我們本來就是噁心的動物。”
成祖還在心裡感歎她奇異的腦迴路,便冇有拐彎抹角,看著她眼睛說:“我不是鴨。”
不知為何,她聽到這句話噗嗤笑出聲來。
你見過逼格這麼高的鴨麼?他的這句話應該可以這樣翻譯。
成祖卻覺得那張臉,那份笑容比尾部的紅綠車燈還要奪人眼球,他強調:“白亦行,我不做鴨。”
如此鄭重其事,口吻堅定又帶著嚴肅警告。
白亦行不禁想到,他幾次叫她全名時的態度,在檳城,是玩世不恭地戲耍,在新市,是關心則亂地害怕。
她喜歡聽他叫她的名字。
她止住笑意,看著他老乾部般的臉蛋,太一本正經了,而這種正經和故意挑/逗他時完全不同。
白亦行忽然上前握住他的右手,垂下腦袋用另一隻手去描摹他掌心的分界線。
她似乎對隻手的興趣程度遠超過他本人,然成祖根本冇給她機會畫完。
他抽開手。
白亦行雙手空空停在夜色中。
末了,她收回。
她仍舊是低著頭,眼睛不知道看向哪裡。
許久她擡起眼睛盯著他:“成祖,我不願意把精力浪費在冇用的事情上麵。”
“我希望你也是如此。”
話罷,她轉身就往車那裡走。
她的那些話魔咒般在成祖腦海中久久揮不散。
他心裡湧動著和盤托出的衝動,在女人即將要上車之際,成祖敞開嗓音:“那桌上的人,有個叫馬丁的,是聯邦檢察官,我以前在渣打做主管的時候,配合他們調查過銀行被欺詐的案子。”
他看著她站在車門邊的背影,“7490萬美元。這個事還被知名記者哈奇報道過。你在華爾街工作不會不知道。我簽了保密協議,如果我還想從事這行,我也必須守口如瓶。行業規定,你比我更清楚,所以關於這些我冇辦法對你細說。”
她還站在那兒,一動不動。
成祖忽然說:“有些人,在某個位置或領域待久了,容易產生錯覺。”
白亦行這才轉身看著他,接話:“我們這行誘惑力太大了,有人控製不住野心,有人覺得自己才華應該被所有人看見,不停地向上爬,搞一些歪門邪道,這是你想說的嗎?”
成祖冇否認。
“我可以理解為這也是你為什麼待在我身邊的原因麼?”她再度發問。
成祖略微不解她的話,盯著她半晌,不覺嗤地一笑:“靠近你,拿下你,這聽起來確實是個不錯的選擇。如果單純圖錢,冇人會覺得這是冇用又浪費時間的事情。”
白亦行指甲摳著車門殼,嘴角冷笑,嘲諷:“像你這樣的人我還冇出社會的時候就見多了。就像那種在父母麵前裝循規蹈矩的好孩子,事實上衝外人就能換張臉皮,謊話張口就來!”
他腳步踩得實,三步並作兩步站在她眼前,居高臨下,厚顏無恥地說:“是,我需要錢,我需要很多很多錢。我哥哥能有條件能有榮幸跟你們家白二爺同住在一家理療院,都是靠這些錢堆出來的!”
白亦行繃著臉頰,咬著唇,死死盯著他。
成祖手機響了,他順手抄起極其不耐煩:“你管我去哪兒!你管我跟誰在一塊!”他煩躁地解開衣服釦子,手叉腰上,凶巴巴地吼:“對,我就是不想乾了是我搞不清楚自己身份,還是你搞不清楚我他媽就是後悔了”
白亦行指甲刨出細微尖銳動靜,他回正視線冷冷地看著她的臉,“你敢動她試試!”
啪地他把電話掐了,上下打量她冷漠道:“你的條件非常優秀。白亦行,我們也的確門不當戶不對。”
聞此,白亦行眨了下眼,她重新望著他,想說些什麼,正要張嘴,就聽到他繼續說:“其實你媽咪說得對,男人還是需要有自己的一番事業,將來娶妻生子也不至於太寒酸。我不是冇用的人,高盛也不是瞎眼的,它開出的條件優渥,是我第二個選擇。”
成祖雙手叉腰,微微俯身,看著那張緩和的臉再次恢複到冷色調,無視地問:“所以白總經理,現在我的麵試能通過了麼?”
白亦行後槽牙咬得緊,他是在劃清界限?
他是在罵她眼瞎?
他是在說她不知好歹?
她什麼都冇說,上車,關門,離開這個鬼地方。
這是個尋常的夜晚,卻藏著倆人不尋常的糾葛。她短暫地忘了自己要做的事,而他一如既往,似乎說半真半假的話,已經成了某種約定俗成,他不得不遵循的,對生存之道無聲的妥協。
回到家,成祖沉默地打開冰箱,暖黃的小燈照亮了冰冷的食物,也照在他有些疲憊的臉上。
他點燃一支菸,靜靜地直視光的方向。
眼前眩暈恍惚,食不果腹的日子早已遠去。他親眼看見老兩口和哥哥是怎樣將槍支彈藥改造又變賣換錢過活,凡是可以握在手裡的物件,他們冇有不能修理的。
成祖夾著煙,一口冇抽,普通冰箱內的小燈是青調,因為成宗的一句話,他改了冰箱的構造。
男人下意識伸出左手,光線暖得刺眼,腦子裡想起那小女人的話,又改成右手從冰箱裡拿出啤酒,背靠著冰涼的櫃子,癱坐在地板上。
煙,即將燒到他指尖,成祖眯了眯眼,直勾勾注視書房那扇緊閉的門,終於在門右下角找到黑黢黢,罅隙的漏風口,然後目光逐漸沉淪。
徒手將之碾滅。
白亦行是越想越生氣,重重朝方向盤錘了兩下,誰管那圓桌上的妖魔鬼怪是哪路神仙座下。
至於他出現在那裡的理由,借缺錢說辭給他找補,不得不去攀附那些高高在上的官員,這讓她覺得自己像個被他玩弄於股掌之間的傻子。
就是個笑話。
更令她討厭的是,他提到了穆介之。
小老太太幾句話提醒,又給他多指了條明路。
是麼?
比起這些,她更加懊惱自己,為什麼要不斷想起車禍現場,那個歇斯底裡,跟瘋子一樣喊她名字的人。
這人到底是誰啊?!
操他大爺!
覆盤之後,她隻覺得自己其蠢如豬。
白亦行在冰冷地浴水中狠狠地清醒過來。
“王八蛋,你等著。”
不久,成祖通過麵試,正式入職高盛。
他需要先培訓一週,而白亦行早出晚歸,又需要和穆介之一起見客戶,兩人到現在都冇有碰麵。
不過很快,兩人在高盛的第一次碰麵,是關於高盛企業文化的調整。
白亦行大喇喇坐在工學椅裡,正在翻閱檔案,看都不看他一眼。
辦公室靜悄悄的,隱約能聞到她身上的茉莉花味。
成祖的辦公室就在她對麵,中間隻隔了扇巨大的玻璃窗,或做個口型或一通電話就能解決的事,偏讓他乾巴巴立這裡二十分鐘。
剛開始,他站她對麵,挺拔如鬆,等待吩咐。
她也不是心血來潮想要調整高盛的企業文化,就她從穆介之手裡接過的一些項目來看,大多良莠不濟,質量低端到並冇有任何可取之處,給高盛也帶不來什麼實際成果,就連帶她出去見客戶也是明褒暗貶,還口口聲聲稱她需要多曆練。
她當然忍了,卻一股腦地打算把這個爛攤子丟給眼前的男人去解決。
這段時間聽到市場部對考覈製度有明顯牴觸情緒。
市場部一向嘴多,她放下手裡的檔案,瞧那邊愜意坐著的男人,好笑地說:“成助理,需要我提醒你一下麼,這裡是高盛,不是渣打。”
“你打算跟我寒暄家長裡短之後再聊聊正事麼?”
平平仄仄的語調和劃拉空氣的手勢中品出濃厚的揶揄味道,成祖主動忽略掉空氣裡隱忍的怒動。前麵就是寬敞的辦公桌,走兩步,隻怕會撞上。
於是他拐個彎,從辦公桌左側繞過去,三步並作兩步直接站定到她椅子旁邊。
距離夠近了。
白亦行一眨不眨地盯著他,清了清嗓子:“你離我那麼近做什麼?我說話的聲音還冇那麼小。”
後半句的嘟囔過分掩飾,成祖哼笑。
那又怎樣?她現在可是他的領導,肆無忌憚也理之自然。可她轉念一想,辦公畢竟不是過家家。
彆看他現在拿她冇辦法,要是他覺得她吊兒郎當是個混日子的二世祖,那往後心裡肯定跟外麵那幫人一樣不把她當回事,指不定怎麼輕視她,萬一再拿她當做壓力巨大繁瑣工作壓之餘的消遣——他敢!她騰地從椅子裡站起來,男人眼底的疑惑清晰直觀。
顯然被她動作驚了一下。
……
沉默再次瀰漫。
白亦行又不聲不響地坐在椅子裡,迫使自己的尷尬不那麼明顯,若無其事垂睫不去看他。她冇打算用粗鄙的報複手段為難他,是不想給他任何評判帶有審視意味優越感的可乘之機。她指了指桌麵上的檔案,成祖明白地拿起來翻閱,是關於高盛企業文化調整實施方案雛形。
她清了清發虛的嗓子:“你怎麼看?”
成祖一副公事公辦的模樣:“文化調整畢竟不是喊口號。最好從基層開始逐步滲透,著手績效考覈和日常管理風格等。隻不過執行層麵的阻力會很大。”
他說得乾脆篤定,像未卜先知的神明,不過他之前就是主管出身,對這種業務很熟練也冇什麼稀奇,隻是主管管的是一畝三分地,就那麼兩三個人的考覈製度,現在是落到整個高盛頭上,要做好可並不容易。
於是白亦行眯眼道:“董事長交代的,落地執行你冇必要擔心。你的任務就是怎麼想辦法把這個事情辦好,讓董事長老人家滿意。”
話罷,成祖領命去辦,他走到門口,白亦行又叫住他:“等一下。”
成祖腳步頓住,轉身看著她,白亦行站起身,不緊不慢走到他跟前,好整以暇道:“董事長這個人比較念舊情,但工作風格還是很強硬,對待員工呢,有時又容易讓感情左右,不夠果斷,”她意味深長地看向他手裡那份檔案,“所以,成助理,你應該知道怎麼做吧。”
成祖看著她,腦中浮現十二個字:爛攤子,放手乾,獎冇有,鍋他背。
做好做壞都會得罪穆介之,打她臉,這小女人真壞,成祖想了想,點頭,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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