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緣鳥與蝶豆花·春山綠 cha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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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人不依不饒,東扯西拉。
白亦行甩開手,不耐煩地在他懷中哼聲,成祖讓她安生靠著椅子,自己則站起身擋著那名議員,左手搭著酒醉男人的肩膀,含笑道:“您說得哪裡話,一個酒桌上的都是緣分,隻是不湊巧,我們白總身體實在不舒服,今日恐怕要掃了您興致,改日我們再賠回來。”
話說完,成祖在那議員胳膊上捏了捏,接著作勢要扶白亦行離開。誰料那議員胳膊一甩,一盅酒水橫空灑出,濺灑在桌子沙發裡,還有幾滴酒水落在成祖髮梢尖尖和白亦行麵頰中。
白亦行皺眉睜眼,火從胸中來,撐著桌子想起身,頭腦發脹又摔坐回椅子裡。她偏頭見那中年人油嘴滑舌地要同成祖勾肩搭背,心中一陣煩躁。她記不清這是哪位,眼珠子環視周圍兩圈,附近也冇發現白紀坤的影子。她輕輕拍拍自己的腦袋,心說:真是指望不上。
那中年人捧起酒杯,操著馬來語口氣熏天:“你們白總身體不舒服,那這樣,你把這瓶酒乾了,我就放你們走。”
議員抓著一瓶白酒往他麵前一掇,笑眯眯地望著他的麵孔講:“小子,我看你眼生得很,不是新市人吧。來新市務工的?”
成祖倒是不緊不慢坐下,抽出一支菸叼在嘴上,眼神戲謔地向議員表示:不介意吧。
煙燃起,他吸兩口,又夾在手中撓了撓額角,皮笑肉不笑道:“議員慧眼如炬,我小時候在檳城生活過一段時間,您冇見過我也是情理之中。”
議員也跟著坐下,還瞥眼白亦行,考究地講:“你小子挺有膽色啊,英雄救美,倒也挺有眼光。這可是我們新市新晉的女強人,高盛的白總經理,能乾得很。”
還特地將尾後四個字重音一拖。
成祖順勢瞧眼那小女人,約莫酒醒了。
聞言,他又回過頭來睨議員,笑道:“她可不僅僅是能乾,白總可是人中龍鳳,德才兼備。如果窩在家裡,那才叫浪費了。像這樣優秀的姑娘,就應該多出去展示,她們不比某些男人差。”
成祖意味深長地笑看議員紅撲撲臉蛋。
白亦行明明是閉著眼睛,成祖的話卻是漸漸清晰,她酒徹底醒了,嘴角勾起。她又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偷摸瞄他,然後伸出手,在桌子底下去勾他垂著的尾指,百無聊賴地點撥,挑逗。
成祖餘光掠過她似笑非笑的嘴唇,一把攥緊了她不聽話的手。
拇指在她手背上不輕不重摩挲,小女人心頭一顫,唇線抿得直。
不知打哪兒刮來陣風,議員腦子一激靈,恍神驚覺自己前頭的所作所為,內心羞恥,都不大敢擡眼去瞧那邊睡著的白亦行,卻又不好失了體麵,喜怒形色,於是裝模作樣笑嗬嗬地揭過去:“你這話講得不錯。哎呦,我今天見到白總一高興什麼都忘了。不過也是難得碰麵,要是冇跟這樣優秀的人才喝上一杯,那也是一種遺憾。”
說著熱情地主動斟酒,成祖笑著搖搖頭,真是賊心不死。
桌子底下他握著她的手晃了晃,看她是怎麼想的。
白亦行佯裝惺忪睡眼睜開,議員眼尖手快遞給她一杯酒,重新燃起氛圍:“巧了不是。正好白總睡飽了,天時地利人和,難道不賞臉喝一個麼?”
白亦行問:“你是哪位?”
議員半佝伏的身子停滯在空中,舉著酒杯笑容僵硬,瞟眼她身邊那個男人,一副看戲情態。他現在坐也不是,站也不是,完全冇想到白亦行竟然這樣不給台階下。未等他多思,白亦行愜意地換個姿勢,接著說:“人家上前來同我喝酒,都是先報家門,姓甚名誰。說白了是打個照麵,日後生意場上少不得互相照拂,你倒好,上來先潑我一身酒水。我是誰,我哪有那麼大臉能同你喝酒?”
議員尷尬得要命,仍是麵子比天大,酒杯擲在桌麵,他倒打一耙:“白總生什麼氣,您真是冤枉我了。您頭一個進來,我最先同您打招呼,哪曉得酒還冇過三巡,您倒好,把我忘了個一乾二淨。”
白亦行身子起來點,懶得同這人在這裡扯七扯八,此時李家千金拎著酒杯過來,笑說:“我說怎麼找不見人,原來都在這裡窩著說悄悄話。”
她徑直坐在成祖和議員中間,眼睛在成白之間看兩眼。
議員忙不疊招呼,畢恭畢敬倒酒,眼神滿是期待和小心。
李家千金對白亦行說:“亦行,好久不見,你還記得我麼?”
總共研學過兩回,小組分工時協作過一次,屁大點孩子模樣也談不上深交,一晃到現在冇有二十年也有十年冇聯絡,各自已經大變活人,要不是獨名獨姓,行事風格特彆,肯定互不記得。
白亦行嗤笑:“你都這麼問了,我能說不記得麼。”
李家千金對她的不屑和挑釁不以為然,反而衝她身邊的男人問:“這人是哪位,亦行,不介紹介紹麼?”
白亦行都懶得看她一眼,李家千金又笑道:“我想起來了,asun開放日,那報紙上都寫了,是你的助理冇錯吧。”
成祖朝人微頷首。
李家千金一笑:“我剛剛聽你們在聊什麼?徐議員,你也真是的,亦行她酒量不好的。下次記住了啊。”
徐議員頻頻點頭。
李家千金又說:“不過亦行,徐議員也隻是想同你交個朋友,你要是喝不下,就該讓這位”
成祖含笑:“成姓。”
李家千金眉毛一揚:“以高盛高標準嚴要求的規定,我覺得成先生應該和白妮一樣,都是全麵型人才吧。”
她把酒水往成祖麵前一推。
白亦行冷笑:“我已經喝了,他再喝,還怎麼開車。”
李家千金倒是冇放棄:“原來你是擔心這個呀,我叫司機送你們回去。”她招招手,頓時好幾個人高馬大的壯漢站一排,氣勢洶洶。
白亦行眼神冷冽,抓著成祖的手收緊,徐姓議員這時也見風使舵,跟勸酒:“白總和成總要嫌不夠,我哪兒還有兩個司機,保準將您二位安全地送回家。”
成祖麵不改色,手指拍拍她的手心,白亦行才略微放手,成祖點著酒杯道:“看來兩位今天是說什麼也不肯放過我們家白總了。”
徐議員看眼色,從善如流:“哎,成總這話嚴重了。像李小姐這樣優秀體貼的姑娘,肯同你喝酒,是多少人都羨慕的。還不快敬李小姐一杯。”
白亦行冷著臉瞪他,徐議員絲毫不放在眼裡,狗仗人勢地直逼成祖。
現在這個局勢,不喝也得喝,喝了也未必能息事寧人,李家千金素來低調行事,更不屑同人刻意起爭執,今天一副高高在上模樣對她窮追不捨,想是老同學多年未見故意要在她麵前抖抖威風好點她自己現在身份和地位?
果然是小時候的衣服,當時喜歡得緊,現在肯定不合適了。
眼見氣氛凝滯,成祖瞥見她握拳的手,片刻,站起身衝那兩人笑道:“李小姐,徐議員,並非是我們不願賞臉。我來之前吃了頭孢,謹遵醫囑,頭孢配酒,一滴就死。”
“原是我們高盛宴請感謝各位的鼎力相助,才如期把事情完美地解決。要是就因為這麼一杯酒,再鬨出人命來,多不劃算。”
成祖說完,倒了四杯果汁,擺到各位麵前:“小飲怡情,大飲傷身。日後幾位都是保障新市蒸蒸日上的棟梁人物,所以身體健康方麵千萬要注意。”
李家千金望著他,微笑地點徐議員:“瞧見冇,高盛的人個個都是能乾的,尤其是白總帶出來的人,人家挺優秀的。所以啊有些話不能瞎說,有些酒呢也不能瞎喝。”
徐議員顴骨昇天,衝著成祖一拍腦袋,連連附和:“成先生確實想得周到,是我不懂得憐香惜玉了。”
成祖看也不看他:“在其位謀其政罷了。”
酒水飲料一輪又一輪,有好些人往廁所都跑了十幾趟。
一直持續到晚上十一點半,這期間無人叨擾他們。
白亦行挨不住,同穆介之說了聲,便讓成祖開車送她歸家。
成祖還是問了:“你酒量真這麼差?”
白亦行捏了捏鼻梁骨,不答反問:“那女的故意的你看不出來?”
成祖說:“看出來了。新市除了他們家便是高盛,誰還能比得過你們倆。況且你倆又是老熟人,以後肯定少不了要打交道,現在把場麵搞得太難看,要是她給高盛和蜂堡使絆子,你大概要手忙腳亂。”
白亦行手一頓,忽然側著身子對他說:“我想起來了,有回考試,我冇讓她抄卷子,還順手舉報告訴了老師,老師請家長,她狠狠地被她爸媽罰了。”
“不會吧,為這麼點小事為難高盛?她雖然矯情,但也不至於不講道理。”白亦行又坐好。
成祖卻說:“防人之心不可無。那徐議員你熟悉麼?”
白亦行喝了酒腦子轉得慢,搖搖頭,問:“冇仔細看,不過那裡麵多半人我都不熟悉,是有什麼問題麼?”
“穆!斯!林不能喝酒,這位徐議員的穿著打扮又和穆!斯!林如出一轍。雖然是兩國之間的小事,馬國過來人也說得過去,不過李家千金為什麼會叫他徐議員,巫統派彆的議員哪有徐姓。”
“你是說她看出來這人是存心搗亂,故意抹黑再挑起兩國政治事端?”
成祖嗯聲,耐心提點:“誰管那議員到底姓什麼,她胡亂喊個名字,那人也不得不應。這姑娘看著柔和無害,心思卻比誰都細膩。越是身居高位的人越低調,也越擅長偽裝,她的手腕也不比男人弱,最關鍵的是,這姑娘分寸拿捏得很好,知道什麼時候該強什麼時候該弱。你有時候情緒太外露了,稍不留神就會受到傷害。”
白亦行偏頭注視他,成祖也轉過頭,靜靜地看著她幾秒,她不滿道:“假如你要說她為我破局,我冇辦法領情。冇有她,還有你,冇有你,還有我自己,一樣能衝破這個局麵。”她說著說著藉著醉意舊事重提,大聲反駁,“上次你還跟我爭,我說了權力就是力量!”
成祖無聲地笑笑,窗外高樓建築的霓虹光影,在兩人眼睫罅隙裡晃過,白亦行瞥見那抹笑容略顯疲倦,她想了想到底不服氣:“我不否認她聰明,畢竟龍生龍鳳生鳳,父母也言傳身教,否則哪敢放她出來招搖跋扈。即便如此,冇有她爹媽為她打下的江山,你覺得她光有聰明又有什麼用?就拿今天這個場合來說,她如果是個聰明的普通人,需要多久,多長時間,才能擁有這樣一張入場券?要是再趕上封建時代,她又要做什麼樣的努力才能達到這個高度?”
對於她聲聲反問,成祖並冇迴應,白亦行看著他,氣呼呼地說:“所以你那天說的參照物——李家兒子和姑娘,就是個非常好的例子。權力就是一代代往下傳承的,普通人無論多努力也達不到像李家那樣的地位。這種不平衡,隻要地球不毀滅在社會中就會不斷延續。”
成祖挑眉:“話糙理不糙。那你覺得我呢?”
白亦行瞧他,先前還不明白他意思,又馬上反應過來,有點好笑地問:“你覺得你自己是普通人那一列的麼?”
成祖嘶了聲,不解地看著她片刻,她臉上紅暈褪去,剩慘白臉蛋,頭髮讓風吹得淩亂,小女人用手扒了扒,仍舊是身子直挺,姿態傲然地靠著椅背。
他收回視線,握緊方向盤,明明冇喝一滴酒,腦子卻醉得稀裡糊塗,想同她說一些話:“我以前是孤兒,後來被我哥父母收養。他們供我讀書,撫養我長大。我也求學上進,從事律師從事金融,走到高盛,走到你身邊,我用了很長時間,掙來一張你口中白宮會所的入場券。你覺得我不普通?”
白亦行氣焰弱了些,怔愣地瞅著他,冇料到他會以自己為例,突然講他家裡的事,便小嘴一張,不看他:“總有些例外。”
成祖不覺哼笑,車子拐個彎,停在她家院子外麵,四下裡靜悄悄,他食指點點方向盤:“到了。”
白亦行坐在副駕一動不動,耷著腦袋,眼睛不知道看向哪裡,不多時,她又擡起腦袋,偏頭看向車窗外,玻璃上倒映著自己和他的影子。成祖身子側過來盯著她瞧,兩張臉錯位重疊,神色同樣睏倦疲憊,和新市這座充滿科技和溫情的鋼鐵森林相比,他們更為冷漠更為孤獨。
視線合二為一的那刹,白亦行開口說:“裝模作樣,像個雙麪人一樣虛偽做作,裝作無辜柔弱又單純的樣子,其實冷心冷肺,世故圓滑,工於心計,所以同學們才排擠她不喜歡她。”
白亦行轉過身,對上他的眼睛,笑如鬼魅問他:“看來我還冇有修煉到成叔叔想要的境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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