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把江湖百態的方士做成二內 第 22 章
太府卿的大宅，安安靜靜。
鳥兒築巢在枝頭，隱隱約約可見雛鳥偷摸著露出頭，瞪著倆大黑眼珠子慌張地張望鳥窩以外的地方。
鳥媽媽撲騰著翅膀飛回來，聽見孩子們嘰嘰喳喳地呼喚，輕柔地給它們順著腦袋上的羽毛。
迴廊前的側廳，阿鹿和葉旻兩人站在門口，楊媛獨自坐下靠著飯桌稍遠的位置，都看著麵前平靜如水般的艾伊。
“傷好的梁思卿獨自離開了。不久之後，天一教屢次三番攻進寨中，幾個毗鄰上古遺跡的村寨都沒能倖免。
卻沒料想，梁思卿根本沒有離開，她找到了烏蒙貴，求他想辦法將我抓去，她願用朝廷的支援來換。”
阿鹿皺了皺眉，抱著手臂繼續聽艾伊訴說著整件事情。
艾伊卻舒眉笑了笑，繼續輕聲說道:
“我隨一眾師兄師姐前去支援，不料卻落入陷阱。師兄師姐為護我，紛紛留下拖住屍人的圍捕，不曾想，卻還是被捉去。”
門廳外吹起風，帶著迴廊種植的芙蓉。艾伊閉上眼，嗅著這清香的味道。
腦子閃過一些畫麵，她彷彿一伸手，就能回到那個地方。
“啊！！！！！”
艾伊被一聲慘叫驚得睜開雙眼，但是濃厚的血腥味立刻刺進鼻腔。她試著動彈四肢，結果隻聽見鎖鏈晃動的回應。
一個陰暗潮濕的牢房，身前十幾尺外，是一張瘸了腿的桌子，用一塊石頭墊在下麵。
桌麵上一堆瓶瓶罐罐，有些破破爛爛，裡麵的液體呈黑色，泡著蠍子和黃蜂。再往旁邊，是一堆鐵質的鎖鏈和銅製的武器。她艱難地想轉過頭，就被厲聲尖叫的聲音嚇白了臉。
一個天一教徒，將手中的蜈蚣喂進師兄的嘴裡，並用燒紅的鐵，封上了他的嘴。
師兄痛苦地轉過頭，瞧見了艾伊。
他那血肉模糊的臉上，唯有一雙眼睛還算完好，他對著艾伊笑彎了眼，緩緩搖著頭，告訴她，不要怕。
阿傑魯，不要怕。
隨後運動體內殘存的內力，自絕經脈，死在艾伊麵前。
艾伊呆呆地望著死去的師兄，雖然身上也有傷，她奮力朝著師兄伸出手，卻被鎖鏈牽製，動彈不得。
“師兄，師兄……”
淚水便緩緩淌下。
天一教徒見著五毒弟子受不了痛苦死去，從架子上取下他，拖著他的腿，像丟棄一件垃圾一樣，扔了出去。
腳步聲朝著她這裡走過來，艾伊咬著嘴巴，不讓自己哭出聲，轉過頭，幾個穿著天一教巫師的人朝她走過來，停在她麵前。
“畜生！！！！畜生！！！！”
“你們這群畜生！！！！”
艾伊費勁力氣向他們咆哮道。身體因為被鎖住，大幅度地向前撲去，震得鐵鏈呲牙作響。
“喲，這麼能喊，看來傷的不重呀。”
幾個人麵麵相覷，紛紛讓開路，讓梁思卿走到艾伊麵前。
“可彆亂動，我不想毀了這張皮，以後拿來還有點用。”
艾伊淚流滿麵的看著她，待她走近，一口唾沫噴到她臉上。
梁思卿閉上眼，抽出腰間的手巾緩緩抹去臉上的口水。
“我好像剛剛講過，叫你，彆亂動。”
梁思卿突然將手巾塞進艾伊的嘴裡，幾個巫師衝過來按住她，其中站在梁思卿背後的一個，將身後桌子上的一個藥瓶開啟，遞過來交到梁思卿手上。
“你不是說，我想要什麼，就自己來拿嗎？”
“那你這完美無瑕的臉，就給我吧！”
葉旻有些著急，故事聽到一半，艾伊就不繼續說下去了，他等了片刻，立馬追問道:
“那後來呢？你們到底怎麼樣了！”
艾伊睜開眼後，垂了垂眼眉，看著自己藏在衣袖下的手。伸手把又長又厚的袖子慢慢撈起來。
葉旻盯著那隻以為是纖纖玉手的臂膀，眼睛生生要從眼眶爆突出去。
一見著，嚇得他腿肚子都在打顫。
艾伊的胳膊上，都是青綠、濃紫的斑塊。而胳膊關節處，竟然都是森森凸起的血管，彷彿隻是粘在那層皮下，隨時都會鑽出來跑掉。
她又緩緩放下衣袖。
“這便是換皮的後遺症。我曾長期修煉蟲蠱之術，血肉裡早就融入了各種毒素。她這良家少女的稚嫩麵板，根本受不住那麼重的侵蝕。”
葉旻瞬間覺得胃裡翻江倒海，一股股由肚子向上湧的作用力拉扯著他的喉嚨。他沒忍住乾嘔，立刻捂住嘴巴跑出門。
阿鹿瞧了瞧葉旻的背影，歎了口氣，跟了出去。
門廳霎時就剩下兩個人。
楊媛放下茶盞，背著琴走到剛剛阿鹿站著的位置。外麵清冷的風吹進來，拂過她同樣冰涼的臉，楊媛竟覺著，這府邸的氣息，比外麵自在的風，更寒，更逼人。
“何人所為？”楊媛問道。
艾伊站起身，雙手置於腹前。走到她身邊。
“是誰做的，又有什麼意義呢？如今一日披著這個人的臉，我就一日都是太府卿之女。不過換換地方，見見世麵罷了。”
艾伊轉頭看向楊媛，瞧了瞧她的白發，悠悠地歎了口氣。
“你這白發並非毒物所致。就算是阿蓮娜在這，也無法醫治。”
“無礙。”楊媛垂眸，“倒是省去了一眾麻煩。”
兩個年紀不過十五六的小姑娘，說起這些事，竟也如老生常談。
艾伊沉思片刻，望著天空，由烏雲密佈，轉為晴朗。
“江湖上的大事我也有所耳聞。隻是細想了下，你如今已是惡人穀的人，要想辦法告訴你訊息，不免有些麻煩。我以傳信與唐裕，他會時時將我這打探的情況告知給你。”
這話招來楊媛一顫，險些沒站穩腳跟。
“薛華的事……我很抱歉。”
楊媛站在原地，淡綠色的衣袖下，手緊緊握成拳頭。
“舊事，不必再提。”
艾伊搖了搖頭。
“楊媛，人活在世上生老病死，許多事我們都無法揣測，一切儘是天命。他或許就是你命裡替你渡這一劫。他過了，你纔算過。”
楊媛轉頭看了看麵前的迴廊，掃視一圈又把目光投向她。
“我信己，不信命。”
艾伊笑著搖了搖頭。
“命啊……從來都不在我們自己手裡。”她瞧了瞧自己的指尖，原本上麵一層薄薄的繭，還能作為自己曾是個五仙教的證明，而現在指尖若玉的光滑，竟見不著曾經半點痕跡。
是了，深夜裡，她也曾想過回去。
回到那青山綠水，長滿蒼天大樹的樹屋。阿蓮娜一定洗完了衣裳，做完門派的瑣事，替她收拾了一堆爛攤子，做好飯菜，等著她和唐裕回去吃飯。
有師兄教她如何修煉蠱術，師弟師妹打打鬨鬨去瞧瞧偷紮駑哥哥留下的花蜜，師姐補好了衣裳，一曲笛聲回蕩在山野中，悠然自得。
回不去，再也回不去了。
“疼嗎。”楊媛問道。
艾伊搖了搖頭。
“疼不疼，都無關緊要了。”
楊媛默然。
“說起來，那日在揚州遇著你們，我便猜到你們是為什麼而來。”
艾伊轉過身麵對她，從袖中取出一個玉佩。
“這與那明教弟子發現的是一對。那鈴鐺裡的玉片是我在那女子身上發現的，拿到也廢了好些功夫，那玉片裡的名字就是梁思卿。”
楊媛接過她手裡那一塊，上麵也沒有名字，也隻是邊緣切割的不均勻，玉質柔和，但不是青金石，卻是和田玉。
並且玉佩的紋飾，是浮雕的銀杏樹葉。
“奇怪的就是，這一塊的製作手藝和玉片不一樣。
我曾找人打聽，能做出這種樣式的玉佩，也隻有藏劍山莊的鑄造師。上麵這一大片的銀杏樹葉，也是他們常有的樣式。
但這東西如此引人注目，似乎就是想你們把注意力從玉片轉移到我這。”
楊媛握緊那枚玉佩，問了一句。
“近日除了我們，可還有其他人來過。”
艾伊認真低頭想了想，回答道:
“說起來，還真有一個。”
“是一位刀客。大概也是江湖上哪個門派的弟子吧，蒙著麵也不說名姓。衣衫紫色，有些皮毛，想來大概是北方人。進了太府卿的大門，隻交給奶孃這塊玉佩，也沒多說什麼，就走了。”
楊媛皺眉，“什麼也沒說嗎？”
艾伊想了想，回憶道:
“他離開時，好像悄聲說了句話……”
阿鹿和葉旻去了一趟揚州城，說是去打探些訊息。楊媛沒回應，艾伊便答應他們記得早些回來休息。
眾人對於梁思卿就是艾伊的訊息，謹記在心。葉旻還發誓，說一定保守這個秘密。
深夜，與艾伊商榷了一些事情後，楊媛獨自回了房。
她走進房門，燭光將房間照的極為明亮。她把背上的琴取下來，放在懷裡。檢查了下琴身和琴絃，正打算擱在桌上，忽兒放大了眼，靜止了動作，複又抱起洞仙引，站起身，麵對著內閣。
“閣下私闖太府卿的府邸，有何事。”
梧桐樹屏風後的人影，在燭光下顯現出來一個模糊的輪廓。被楊媛發覺自己的存在，霎時動了動，靠近他那一側的燭光突然熄滅了。
聽力極好的楊媛，辨認出了刀回鞘的聲音。
“姑娘不必驚慌，我隻是來取一舊物，立刻就走。”
是個男子的聲音。
“不知要取的這物件，有多麼貴重，竟然勞煩霸刀山莊的人，親自夜訪這朝廷官員的大宅。”
“多說無益，姑娘，莫要管這等閒雜事。”
楊媛手指剛剛靠近琴絃，就又聽見男子的聲音響起。
“姑娘還是彆招惹人來，此事與姑娘無關，盯著這東西的人太多，當心引火燒身。”
楊媛的手停在了離著琴絃一寸處，正要問話，卻被突然來敲門的聲音引去視線，男子借機開啟窗戶，飛身逃了出去。
敲門的人發覺不對勁，立刻推門衝了進來。
阿鹿看著抱著琴的楊媛，取下腰間的刀，檢視了房間四周的異樣。立刻詢問道:
“你沒事吧？”
楊媛搖了搖頭，阿鹿不放心地想要追出去，正邁開步子，衣袂突然被人拽住，愣在原地。
“罷了。”
楊媛低語。
“不必浪費時間。”
阿鹿站在原地，沒有回頭，楊媛握著的那一片衣角彷彿成了牽絆，若是楊媛當時沒有叫住他，或許會感到失望吧。
“就這麼待一會兒，就好。”
阿鹿的嘴角掛上淺淺地笑。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