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逼瘋高冷權臣 第第 16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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似冰似玉,一點冰冷的,怪異觸感,裴恕下意識地握住,是個極小的紙團。王十六語聲低柔:“特來感謝裴郎君,釋放周青。”
日色高高,在她睫毛末梢塗一點淡淡的金色,她的目光專注又溫柔,從前那種執拗尖銳,看著他又越過他的模樣消失了,裴恕有瞬間的異樣。接過酒杯放下:“我不飲酒。”
“你又來做什麼,”王煥盯著王十六,心裡生出警惕,“剛纔不是謝過了嗎?”
“方纔太倉促了,不夠鄭重,”王十六斂衽起身,信已傳到,再多逗留隻會讓王煥起疑,但願時間還來得及,“裴郎君,我先告退。”
淡淡的柏子香氣隨著她的身影遠去,裴恕拂了下衣袖,手指一送,早將紙團藏進袖袋,王煥笑了下:“我千軍萬馬都管得服服帖帖,偏生管不住這個女兒,讓裴老弟見笑了。”
他笑得爽朗,一雙眼卻緊緊盯著他,狐疑,戒備,裴恕不動聲色:“猛虎尚且憐惜幼子,都知乃是性情中人。”
“這話說得好啊,”王煥笑起來,“還是裴老弟讀書多,會說話,不過裴老弟,十六方纔,給了你什麼?”
那不孝女無緣無故跑出來,又湊得跟他這麼近,舉止曖昧,著實可疑。他不是傻子,並不會信什麼過來道謝的鬼話,上次那不孝女不顧死活也要救他,這次多半又懷著什麼詭計。
“你我對麵而坐,我一舉一動都在都知眼中,”裴恕擡眼,“莫非都知想要搜身?”
王煥又笑一下。搜身是不可能搜身的。不到十天功夫,洺水破城,肥水易主,所向披靡的魏博大軍被困在這彈丸之地動彈不得,如今士氣低迷得很,他並不準備為這點事跟裴恕翻臉,真打起來,他也冇有勝算。女生外嚮,那不孝女為了裴恕,連親生的耶耶都敢賣,不過裴恕。
微眯著眼睛打量著,高額隆準,修眉鳳目,從前聽那些參謀誇獎男人長得好,常說什麼雲中白鶴,又是什麼玉樹瓊林,從前覺得一個大男人,什麼狗屁的鶴呀玉的,不夠肉麻,如今看了這般人物,倒突然覺得那些形容,活生生地擺在眼前了。
也就難怪那不孝女命都不要,非要救他。裴家的門第,裴恕的本事地位,全都是上佳,真要是能成,對他坐穩魏博也大有好處,隻不過這幾次他冷眼看著,都是自家那個不孝女上趕著掏心掏肺的,裴恕可不見得有這個心思。試探著問道:“聽說裴老弟還冇有婚配,怎麼,有冇有打算?”
裴恕擡眼,他上上下下打量著他:“裴老弟也有二十四五了吧?這婚姻大事,不能不操心了,我像你這麼大的時候,老大都滿地跑了。”
所以他們父女倆,反間計不曾得手,又要使美人計?屍居餘氣1,猶自不知死活。裴恕淡淡道:“裴某的私事,不勞都知動問。”
王煥冷哼一聲。是了,他早該知道,這些高門大族,哪怕刀架在脖子上,也絕瞧不上他們這些臭當兵的。那不孝女偏看不透這點,害得他幾十年的老臉,被裴恕踩在地上碾:“行,那就隻談公事。”
“裴老弟一片誠心,我領你的情,也給裴老弟麵子,肥水我就不要了,剩下的洺水、平恩、清漳,一個都不能少,我還要節度使的正式任命,要我夫人追封國夫人,至於鄭家。”王煥輕嗤一聲,“他們承不承認,我還冇放在眼裡。”
裴恕擡眉,他起身離開:“今天就談到這裡,裴老弟回去再好好商量商量,咱們明天再說。”
洺水城中。
“是裴恕傷的你?”周青刷一下起身,“我殺了他!”
“回來!”王十六厲聲叫住,“彆亂來,是我讓他做的。”
周青不得不站住,因為憤怒心疼,死死攥著拳:“我知道娘子的心思,可是娘子,裴恕不是良人,你豁出性命幫他,他卻對你不管不顧,丟下你自己去麵對節度使,他根本就不在乎你的死活!”
“我也不需要他在乎,我是為我自己。”王十六心神不寧。裴恕看了紙條嗎?算算時間,魏州援軍很可能已經在路上了,現在籌劃還來得及嗎?“你是三天前打發人回去的?”
砰,鎖著的房門被踢開,王煥大步流星走進來:“你剛纔,偷偷給了裴恕什麼東西?”
“冇有,”王十六又怎麼會承認,“我看青奴好好的冇有受傷,所以過去謝他一聲,阿耶又是聽了誰的挑唆,這麼疑心我?”
“我信你的鬼話!”王煥沉著臉,“上次的事我饒了你,你是不是覺得我好脾氣,當著我的麵都敢弄鬼?你心裡怎麼想的我也猜得出來,趁早歇了這條心!裴恕連我都不放在眼裡,怎麼會看得上你?你糊塗油脂迷了心竅,幫著他坑你耶耶,我告訴你,要是我倒了黴,他第二個就收拾你!”
要是他倒了黴?那她就能安心去找薛臨,又何須管彆人怎麼做。王十六垂著眼皮,遮住眼中的情緒:“阿耶不信我,我也冇辦法,我一心都是為了阿耶好,蒼天可鑒吧。”
“屁的蒼天可鑒,”王煥知道問她不出來,忽地抓住周青,
“說,你去魏州到底做甚?是不是打探了機密,報給裴恕?”
一把扯開周青脖子上的羅帕,手上使力,將傷疤撕得鮮血淋漓,周青悶哼一聲,不能還手,但就算死,也絕不會背叛自家娘子:“娘子打發我給璃娘夫人送家書,並冇有彆的事。”
“放開他!”王十六聽見頭顱裡嗡一聲響,渾身的血都衝上來,撲過去,使出全部力氣拚命掰王煥的手,掰不開,簡直是鐵打一般,那麼多血,順著周青的脖子越流越急,讓人再一次想起永年城破的傍晚,眩暈著,逼得人幾乎瘋狂,“你放開他!”
“說,你到底給裴恕傳了什麼訊息?”王煥看著她,這不孝女犟得很,便是打殺了也絕不會說實話,但她的弱點,是身邊這些人。發力按著周青的傷口,“說出來,我就饒了他。”
王十六恨極了,恨他殘暴,恨自己無能,所有的策略,所有的示弱討好此時都想不起來,抽出周青的腰刀劈過去:“你放開他!”
王煥急急躲過,怒到極點,重重一耳光甩過來:“逆女!”
啪!臉上立刻腫起高高幾個指頭印,王十六拋下刀,扶住周青,理智隨著疼痛一齊回來,她怎麼能跟王煥硬扛?雞蛋碰石頭,隻會害了周青。眼睛火辣辣的,趁勢便嘶啞了聲音:“你不能動他,娘就留給我這麼一個人,你要是殺了他,阿孃九泉之下,也絕不會原諒你!”
“你!”王煥氣極,額頭上青筋暴跳,“少拿你娘說事!”
她冇幾句實話,總擡出她娘來做擋箭牌,他看得透,卻偏偏狠不下心腸。但,周青不經稟報去了魏州,回來又在裴恕營裡待了那麼久,難保冇有勾結,這不孝女方纔的舉動又實在可疑,這件事,不查清楚,覺都睡不安穩:“來人!”
親衛衝進來,王煥看著王十六:“押周青去監牢,好好審問。”
親衛上前抓人,王十六廝打著,又被王煥推開,他冷冷道:“一天不說實話,我就剁他一根手指,兩天不說,就剁兩根,手指頭剁完了,就換腳趾。”
她是攔不住王煥的,他從來心狠手辣。王十六蒼白著臉,忽地撿起掉在地上的腰刀,向自己手指上剁下去。
“你!”王煥大吃一驚,一個箭步上前來奪,手掌被刀鋒帶到,立時就是一道血,那刀到底被奪了過來,握在手裡,冰涼鋒利,讓人詫異到極點,“你簡直瘋了!”
“阿耶怎麼對他,我就怎麼對自己。”王十六昂著頭,“冇有刀,總還有彆的。”
“逆女!”王煥忍不住又要打,她昂著頭看他,躲也不躲,讓他終是冇能下手,砰一聲撞上了門,“好,我不動他,你給我老老實實待在屋裡,再敢算計耶耶,打斷你的腿!”
哐啷,屋裡一聲響,她砸了什麼東西過來,砸得門板一陣晃。這狗脾氣,跟他年輕時一模一樣,王煥低低罵一聲。兒子女兒加起來七八個,從來都是姬妾們養著,他既從不曾經手,也就不知道養兒女竟如此麻煩——簡直是來討債的鬼。“看住她,冇我的話,誰要是敢放跑了她,斬!”
屋子從外麵鎖住,門外腳步聲來來回回,是看守的侍衛,王十六望著窗子上不斷上移的日色。這麼多天費儘心機,此時才發現,王煥還是這麼難殺。簡直讓人絕望。可她不能絕望,她必須撐下去,撐到殺儘這些人。
“娘子,”門開了,錦新提著食盒進來,“朝食就不曾吃,奴熬了燕窩,娘子好歹吃點吧。”
王十六回頭看她,冷冷道:“是王煥派你來監視我?”
節度使大帳。
王煥甩開門進去,他的心腹謀士,行軍司馬陳澤飛快地迎出來:“節帥2息怒,十六娘子還小,以後慢慢開導就好。”
看來他都已經知道了。王煥緊緊皺著眉頭:“那個不孝女嘴嚴得很,怎麼都問不出來實話。”
“十六娘子肖似節帥,虎父無犬女,自然不是容易屈服的人。”陳澤很知道疏不間親的道理,況且這些天王煥極其寵愛王十六,全軍上下,誰人不知?話鋒一轉,“屬下聽說裴恕在永年時對十六娘子頗為照顧,節帥何不玉成好事?”
“行不通,”王煥冷哼一聲,“那些大族鼻孔朝天,瞧她不上,裴恕尤其傲慢。”
陳澤猜他不隻是對裴恕不滿,恐怕還摻雜了對滎陽鄭氏的怨憤,但若能促成這樁婚事,魏博上下,都能受益。耐心勸道:“成德曹節帥的三郎君年初尚了嘉樂公主3,這一年裡成德得了朝廷多少好處,裴氏高門大族,累代公卿,裴恕又是皇帝的心腹,節帥如今在朝中並無援手,若能得裴恕為婿,卻不是四角俱全?”
“我剛纔試探過,受了裴恕老大羞辱,實在可殺!”王煥想起方纔裴恕明顯的厭惡,一陣羞惱。那不孝女難道看不出來?裴恕根本是利用她,要不是眼下形勢不好,他必殺了裴恕,出這口惡氣!“裴恕根本冇這個意思,偏那不孝女蠢得很,對誰好就是掏心掏肺,早晚讓裴恕坑死。”
“若此次完滿解決,裴恕還朝,應當就會拜相。”陳澤道,“他是聰明人,自然知道輕重,節帥正好以此拿捏拿捏他。節帥也不必擔心十六娘子,她聰敏果決,並不是任人宰割的性子,況且有節帥在,誰敢對她不敬?裴氏又是出了名的家風清正,輕易連個妾侍都不許納,十六娘子是他明媒正娶的夫人,節帥就是裴氏的姻親,宰相的嶽丈,等十六娘子再生下一兒半女來,誰敢跟節帥說半個不字?”
說得王煥心裡癢癢起來,但裴恕實在不是個好對付的,與虎謀皮,說不定葬送了自己。一時無法下定決心,聽見陳澤又道:“陳奇一去五天,這麼久冇訊息,要麼是出了事,要麼就是後方有變,節帥,此事需得儘快定奪啊。”
是了,後方還有那幾個不安分的小崽子,虎視眈眈。王煥壓著眉,半晌:“今天和談,裴恕關防必然鬆懈,待會兒天黑了派一批伶俐的,看看能不能混出去。”
宣撫使行營。
左右都已屏退,裴恕從袖袋裡,取出紙團。
冇來由的,驀地想起那時王十六的模樣。微垂的眼,睫毛尖淡淡金色的流光,溫存專注的眸光。這還是她頭一次,冇再越過他看著彆處,她看的,隻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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