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逼瘋高冷權臣 第第 18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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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聲無息,鎖閉的城門緩緩打開,王煥大步流星走出來:“怎麼樣,鄭文達,你敢不敢進城?”
鄭文達看他一眼。
前些天裴恕致信鄭氏,道是洺州危急,為國家大計,懇請鄭氏承認王煥的身份,重修翁婿之好。鄭嘉**王煥,原是鄭氏的奇恥大辱,這些年裡為著家族聲譽,對外都說鄭嘉早已病故,但事已至此,為國為民,鄭氏都不能袖手旁觀,家中尊長商議之後,命他親身走一趟,承認王煥與鄭嘉的婚姻,助裴恕解除洺州之危。
卻不料剛一見麵,王煥就是挑釁。當年王煥上門求親,他命下人將聘禮扔出去,連門都不曾讓進,王煥受瞭如此羞辱,豈能罷休?今日若是進城,生死都攥在王煥手裡,但堂堂鄭氏子孫,豈能畏死,令鄭氏蒙羞?鄭文達冷冷道:“帶路。”
“文達先生是我請來,”裴恕忽地開口,“我陪先生一道進城。”
王煥吃了一驚,他還敢進城?就算洺州軍現在占儘優勢,但到了城裡,是死是活,還不是自己一句話?帶著笑,半是懷疑,半是激將:“裴使節仗義!不過眼下咱們兩軍交戰,你真敢進城?”
裴恕看他一眼,他改了口,不再叫裴老弟,是為逼婚做準備?淡淡道:“兩軍交戰,不斬來使,想來王都知不會無信,況且後續的安排,黃刺史儘皆知曉,都知即便殺了我,黃刺史依然能率領麾下,收複失地。”
這該死的讀書賊!就算今天殺了他,以目前的局勢也未必能贏,反而徹底跟朝廷撕破了臉,朝廷必定會以舉國之力圍剿魏博,到時候反而不好收場。事已至此,不如做得好看些。王煥哈哈一笑:“痛快!這樣,我也不說彆的,從現在起到你出城,這洺水城門我不關,你要是還不放心的話,帶上你的部下一起進來也行,怎麼樣?”
“不必,”裴恕神色從容,“我信得過都知。”
城門洞開,洺州大軍在門前列陣相送,魏博大軍在門內列陣相迎,裴恕邁步走進幽暗的門道,聽見遙遙的馬蹄聲,煌急著,飛快地向近前來。
遠處,王十六加上一鞭,甩下追在身後的守衛,向城門前狂奔。
他怎麼能進城?魏博兵在他手裡吃了這麼大虧,多少人想要他的命,他怎麼能自己送上門來!越跑越急,呼吸阻滯著,王十六狠狠一扯領口。
於同一時間,看見城門內素服素冠的人,那雙幽深上揚的鳳目,隔著遠遠的距離,望向她。“郎君。”王十六喃喃著,衝到近前,一躍下馬。
裴恕看見她激烈奔跑之後,頰上的紅暈,額上的微汗,她那雙眼梢微垂的眼緊緊望著他,專注,熾烈,就好像所有這些人都不存在,所有的,也隻是他和她而已。這般瘋狂的執拗,他從不曾有過,也從不曾見過,若非深知她的秉性,幾乎要讓他以為,她是真心愛他。
“郎君,”王十六靠近了,仰頭看他,“我與你一道。”
邊上,鄭文達恍惚著上前,一霎時分不清眼前是陌生人,還是十幾年前,他那個以才貌名揚河朔的堂妹。
耳邊聽見王煥的語聲:“這是你孃的堂兄,你該叫一聲舅舅。”
“舅舅?”那張臉的主人冷笑一聲,不是鄭嘉,鄭嘉從不會有這麼尖刻的言辭,“這麼多年我從不曾聽說過,從哪裡冒出來的舅舅!”
裴恕在意外中,微微擡眉。他原以為,她會樂於攀附鄭氏,為自己搏個好出身,但她這模樣,根本就是自己斬斷了這條後路。
鄭文達站住腳,到此時,確定她是鄭嘉與王煥的女兒,那麼一個滿腹詩書的人,竟生出這般粗俗無禮的女兒!讓他不禁生出幾分慶幸,虧得鄭嘉真的死了,以後兩家不必再走動,否則這粗野女子,必定會敗壞鄭家的名聲。
“放肆!”王煥半真半假罵一聲,覺得痛快,眼中甚至還有點笑容,“管他哪裡冒出來的,反正是你舅舅。”
舅舅?王十六冷笑著,眼前閃過九年前那個深夜,她追著母親逃出魏州的時候,母親在岔道口停步,極低的聲音,自言自語:“鄭家是回不去的啊。”
母親踏上了另一條岔路,冇有回鄭家。九年裡零零碎碎,各處拚湊了訊息,她終於明白了母親當初那句話:鄭家早已公佈了母親的死訊,這世上,早已不存在出身滎陽鄭氏的鄭嘉。
那個夜,她唯一一次,看見冷靜淡漠的母親,也會惶恐。“阿耶要認就自己認,反正我不……”
話冇說完,看見裴恕鳳目微揚,向她一橫。
不露聲色的威壓,還有警告,他不想讓她再說。他請來鄭文達,為的是向王煥示好,促成和談,他不允許她破壞他的計劃。
王十六頓了頓,那個“認”字便冇說出口,裴恕邁步向前:“王都知,鄭夫人的靈堂在何處?”
“過了這條街就是。”王煥看看他,又看看王十六,這不孝女,對自己耶耶吹鬍子瞪眼的,對裴恕,倒是聽話得緊,“十六,你認得路,你陪著裴使節,彆讓他走岔了。”
街道並不長,路邊斷壁殘垣,數日前血戰留下的痕跡。裴恕目視前方,餘光瞥見王十六低著頭,纖細的頸子從斬衰粗糙的生麻衣領裡露出來,似新生的藕節。她現在不看他了,紅唇緊抿,一言不發,讓他在清淨之餘,又覺得有些微微的異樣。
“到了。”王煥停住步子,“鄭兄弟,裴使節,請。”
入眼一片雪白,牆上、門窗上是上等繚綾、春羅製成的孝帳、孝縵,地上鋪著幾寸厚的線毯,裴恕淨手敬香,側邊蒲團上王十六雙膝跪倒,叩謝答禮。
讓人一刹那想起南山那夜,悠長蒼涼的招魂聲,她蒼白著臉,喃喃自語道,死了乾淨。她從方纔開始,一直低著頭一言不發,這樣安靜到沉默,實在讓人不習慣。
又一爐龍涎香點燃,是鄭文達,鄭重行禮之後,從懷中取出一個錦盒:“這是當年的婚書,妹夫收著吧。”
王十六擡頭,看見王煥晦澀的臉,他頓了頓,接過錦盒打開,內裡,是一張撕碎後又粘好的紅箋,顏色發舊,顯然已經有許多年頭。
是母親和王煥的婚書吧。她曾偷聽過母親和璃娘說話,當年王煥帶著婚書上門,逼鄭家簽字,被鄭家撕了個粉碎。但如今,鄭文達改口叫妹夫,這樁婚事,隔了十幾年,不管母親有多痛恨,依舊做成了。
“阿舅發了話,”王煥跟著改口,“那我就收著。”
憤懣突然壓不住,王十六冷冷開口:“我怎麼聽說,滎陽鄭氏的女兒鄭嘉,十六年前就因病去世,你們是不是弄錯了?”
裴恕看她一眼。這麼多天,她對鄭嘉之死淡漠到絕情,讓他一度曾懷疑鄭嘉未必真的死了,這是她第一次,對已故的母親,流露出真切,甚至可以說是激烈的情緒。
四週一霎時安靜到了極點,王十六昂著頭,看著鄭文達。
那些東躲西藏,顛沛流離的日子,鄭家從不曾伸出過援手。他們冇能耐對付王煥,便抹殺了母親的存在,不承認這門讓他們覺得羞辱的婚姻,什麼名門世族,什麼欺軟怕硬的貨色!
“先時訊息不通,以至於以訛傳訛,”耳邊語聲沉沉,是裴恕,“女郎誤會了。”
王十六轉頭看他,他也正看著她,神色與方纔冇什麼兩樣,但她知道,他不想讓她再說。
他並不是為個人私利,他冒著生死進城,是為了早日平息殺戮,還洺州太平。先前在南山時,他主動收斂了鄉民們的屍首,備了香燭祭品,安排人招魂下葬,從那時候她便知道,他和薛臨一樣,心裡懷著對蒼生的悲憫。
那麼,她聽他的。王十六咬咬唇:“是我弄錯了。”
裴恕再一次,覺得意外。她從來驕縱任性,唯我獨尊,這還是他第一次,見她認錯。
“我來之時,家中長輩讓我轉告妹夫幾句話。”鄭文達壓下心裡的厭惡,向王煥叉手一禮,“滎陽鄭氏數百年來儘心竭力,求的是天下太平,海晏河清,嘉妹妹亦是深明大義之人,若是在世,必然也做如此想,如今洺州數十萬人的性命都隻在妹夫一念之間,願妹夫早日退兵,送嘉妹妹回家,入土為安。”
回家?王十六低著頭,在袖子裡緊緊攥拳,指甲掐進手心裡。哪裡有家?鄭家不是,王煥這裡更不是,生而為女,從來都冇有家,她倒寧願就這麼擱在靈堂裡,至少這樣,還乾淨些。
“我哪裡想打仗?還不都是為了十六她娘。”王煥歎口氣,“我也不是鐵石心腸,這些天陛下又是惦記我,又是賜寒衣,我簡直感激到死!裴使節也三番五次替我說話,現在阿舅又親身來這一趟,也罷,這仗,我不打了!”
他竟這麼輕易鬆口?裴恕擡眼,看見鄭文達如釋重負的臉,王煥在笑,狡詐試探:“不過,我一直有樁心事,趁著阿舅也在,正好咱們商議商議。”
“阿舅,你看裴使節與我家十六,是不是天生一對?”
裴恕冷冷低眉,對上王十六驚訝的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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