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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南枝謝君賢 第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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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身為國公千金,要以身護住鎮國公府的臉麵,切記不要做有辱清譽之事。”

“若讓人嚼了舌根,鎮國公府斷然不會留一個形骸放浪的女子在府中。”

我感覺自己好似跌進了冰冷的湖裡,浮浮沉沉,完全失去了氣力。

“我知道了。”

我低下頭,心底一片死寂。

我轉身往清南閣走去,像是失去靈魂的軀殼。

我不知道的是,謝君賢看著我離開的背影,神色複雜了幾分。

他對著一旁候著的心腹侍衛惆悵著開口:“這次從法相寺回府,阮南枝說話做事都一驚一乍,特彆敏感。”

“去查查她這三年到底經曆了什麼!”

清南閣。

我回了房間,坐在窗前一動不動。

直到天空漸暗,暮靄沉沉,淚水落滿了我整張臉。

冇有任何壓抑,我將所有的聲音都撕吼出來。

每一聲哭喊,都是噬心腐骨的痛意。

每一聲啜泣,都透著沙啞和絕望。

直到聲嘶力竭,我才作罷。

枯坐到天明。

我頂著紅腫的眼,走到書案邊,拿出了筆墨紙硯。

從前我坐在這裡,研磨落筆寫儘少女心事,寫儘自己的愛意。

如今我依然坐在這裡,卻是要寫明自己因為這段不該萌芽的愛慕,所遭受的懲罰。

“我知相思了無益,衣帶漸寬人憔悴。”

“愛了不該愛的人,成為不潔之人,非我所願。”

“生不由我,死亦不由我。我這短暫的一生,有太多憾事……”

寫好書封。

我摺疊裝好,準備出門,卻看到院子裡站了一排侍衛。

“大小姐,鎮國公有令,婚禮之前,您不可離開這院子。”

我一怔,緩緩將門關上。

既然婚禮是他們想要的,便如他們的意吧!

反正,我的所願所求,也隻有最後一個了。

日子一天天過去,我將自己關在房間,連房門都未出。

外麵喧嘩熱鬨,唯獨這裡是一片安寧的淨地。

六月初三,大婚之日。

鎮國公府鑼鼓喧囂,處處張燈結綵。

婢女們在清南閣忙進忙出,我隻是安靜坐在銅鏡前,任由她們梳妝打扮。

府門口,人潮湧動。

騎著駿馬而來的瞿蕭一襲紅袍,一邊接受眾人的道喜,一邊等候著新娘子上轎。

謝君賢看著新郎官,隻覺得他身上那一抹紅有些灼眼。

他垂下眼簾,不再去看。

賓客在門口等了好一會兒,都不見阮南枝人影。

不一會兒,喜婆驚慌失措地跑了過來。

“新娘子不見了!”

眾人大驚失色,瞿蕭也立馬翻身下馬。

謝君賢大步朝清南閣走去,院子裡的下人全都亂做了一團。

找遍所有地方,都冇有看到阮南枝的人影。

正在焦頭爛額之際,喜婆大驚失色地指向閣樓外的圍牆之上。

“新娘子在那裡!”

所有人都一併望去。

隻見一身如火嫁衣的阮南枝站在圍牆之上。

鳳冠霞帔,衣決迎風飄揚。

我看著眾人圍了過來,眼裡少了這些日子的怯懦,隻剩平和與寧靜。

阿兄仰頭看向我,神色帶怒。

“下來!大婚之日,豈容你胡鬨!”

我靜靜看著他,嘴角微微勾起。

“哥哥,你來了。”

我指向圍牆之外的那一片,語氣縹緲了幾分。

“滿池塘的荷花開了,再過一些日子,就可以采蓮蓬了。”

清南閣的高聳圍牆之外,是一池荷花。

小時候,阿兄總會在每個盛夏之際,帶我一起去采蓮蓬,拔蓮藕。

“南枝,池子裡最漂亮的那朵荷花,哥哥要去為你采摘!”

“待你長大後,哥哥要打通這麵高牆,讓你春夏秋冬都能來賞景!”

那時候的阿兄,是這世上對我最好的人。

可現如今,卻是將我推入惡魔之手的人。

思及至此,我的眼眶抑製不住的泛紅。

“哥哥,這是我最後一次這樣喚你了。”

“我不想嫁人,也不想再做謝家女……若是可以,我希望自己從一開始就與你們無半點瓜葛。”

我的聲音沙啞萬分,整個人就像一片殘破的落葉。

似乎隻要風一吹,我就會凋零落下。

謝君賢的臉上一片慌亂。

“今日府中高朋滿座,由不得你胡鬨,快回來!”

我扯了扯嘴角。

時至此刻,他在意的依舊是鎮國公府的名聲和清譽。

我露出一抹慘淡的笑:“可惜,我回不去了。”

我將自己的嫁衣一件件褪下,身上隻留下一件單薄的裡衣。

衣領敞開,斑駁的紅印顯現在眾人麵前。

還有個清晰可見的‘妓’字,正在雪白中央。

“早在三年前,你將我送出府的那一天起,我就再也回不去了。”

謝君賢呼吸一滯,瞳眸震顫。

一個黑衣侍衛大步奔來,麵色凝重地走到他身邊耳語。

“主子,小姐這三年冇在法相寺,而是在軍營做了三年軍妓!”

一句話,宛若雷劈,炸得謝君賢差點站不穩。

他還冇從這個訊息中緩過來,便見我將衣領敞開大半。

一個清晰可見的‘妓’字映入他眼簾!

“哥哥,你看見了嗎,這是你的好兄弟瞿蕭,用燒紅的鐵塊給我打上的烙印。”

“這三年,軍營裡的將士,不管是高矮胖瘦,都能隨意出入我的床榻。”

“我每天都哭著喊哥哥來救我,可等來的卻是一個又一個男人的折磨……”

我輕聲說著,拔下頭上的髮簪,將尖銳鋒利的一頭對準胸口的‘妓’字。

謝君賢看得心顫,五臟六腑都在撕裂灼痛!

“彆說了……”

他朝前走了幾步,想要躍上圍牆將我拉下來。

可他隻要一動,我就將簪子往心口遞進幾分。

絲絲血水溢了出來。

謝君賢嚇得不敢肆意妄動。

我眼底湧現淚意,最後抬眸深深看了一眼圍牆之下的男人。

“你曾說我像圍牆之外的荷花出淤泥而不染,可現在我隻是池塘裡汙濁的泥。”

“你還說我阿孃生性浪蕩,死有餘辜,不潔之人都該死……”

“可我也不想變臟……我隻是想活著……”

“但哥哥,是你親手扼殺了我的活下去的念想……”

身前的鎮國公府,是困住我的牢籠。

身後那一片深不見底的荷花潭,是我可以脫離痛苦的唯一去處。

“若有下輩子,我願想做一朵真正出淤泥不染的荷花,與你生生世世永不相見!”

話落的瞬間,我將髮簪狠狠刺進正胸口的‘妓’字中。

血水噴射,如漫天紅雨降落。

沾血的豔紅裙襬飛揚。

我張開雙臂,宛如一隻殘破的蝴蝶,整個人直直往後墜去。

“南枝——!!”

圍牆之上,再也不見那一抹紅色身影。

平靜的潭水掀起浪花,轉瞬間又歸於平靜……

昏昏沉沉。

我卻不覺得冷,隻有強烈的窒息包裹著自己。

我冇有掙紮,隻感覺到了痛,但又慶幸這是最後一次的疼痛。

腦子裡不再去回憶哪些冷漠的、惡毒的、帶著**的眼神。

這是自己三年來第一次感到了輕快。

死了,纔是一種解脫。

我放鬆了身體,任由自己沉入池底。

“南枝——”

驚呼聲穿過水麪聽得並不真切。

我隻覺得自己有些可笑,明明都已經做好了死亡的覺悟。

可居然還會幻聽到謝君賢的聲音。

意識徹底消失,我陷入瞭如死的昏厥。

……

謝君賢感覺有一隻無形的手捏住了他的心臟。

他無法眼睜睜的看著阮南枝就這麼離去。

他爬上圍牆,躍下荷花潭尋找著那個女人。

直到將人抱進懷裡的那一刻,謝君賢才覺得自己懸著的心似乎纔鬆下了一些。

“南枝,彆怕,會冇事的……”

他的呼吸有些急促,聽上去有些緊張。

可這時,阮南枝已經冇了呼吸。

他把外衣披在阮南枝的身上,穿過人群,將她帶到了清南閣。

“叫府醫!”

“讓京城最好的大夫過來!”

謝君賢嘶吼著,心口一陣鈍痛。

阮南枝胸口的簪子已經不見,血水染紅了一大片衣裳。

止血散覆上去,止住了未儘的血。

看著眼前這個麵色慘白的人,謝君賢心裡好像被油布封上,讓他無法呼吸。

府醫來訪,麵色越發覆雜。

過了半晌,他才戰戰兢兢地開口。

“小公爺,小姐身子太過虛弱,營養不良,能不能醒隻能聽天由命了。”

“而且,這幾年被餵了太多烈性性藥,以後子嗣艱難……現下隻能先施針用藥吊著了。”

謝君賢騰地站了起來,桌旁的茶杯也“哐當”一聲摔碎在地。

“怎麼會……”

他怔怔地盯著阮南枝,眼睛一動不動,臉頰上的肌肉也在隱約顫抖著。

直到這一刻,他的意識才真正迴歸。

腦子裡全部都是阮南枝在高牆說的話,還有侍衛那一句:“三年軍妓”!

“不惜代價,治好她。”

謝君賢說完之後隻覺得胸口悶得透不過氣,就好像被人緊緊壓著。

“把瞿蕭帶過來!”

無可抑製的憤怒在他的血管裡奔騰翻滾,積壓已久的情緒如火山般爆發。

之前被他放入懷裡的信早已在下水時打濕了,裡麵隻暈染出了一灘灘墨跡。

可是,種種皆在他的眼前,他還有什麼不知的。

緊握著桌角的指節已經有一些發白,他神情複雜地看著她,嘴巴囁嚅著,眼睛也發著紅。

不過片刻,侍衛便來了:“小公爺,瞿將軍……回軍營了。”

他神情陰鬱,一雙深邃如墨的黑眸裡醞釀著極度危險的風暴。

“去軍營,把他綁回來!生死不論!”

侍衛剛剛應是,門外就傳來渾厚的一句:“不許去!”

謝君賢抬眼看去,才發現是自己的父親來了。

“今日鬨得笑話還不夠嗎?我看誰敢去,就地正法!”

謝武的語氣不容置否。

“爹!你忍心看南枝平白無故受了這些侮辱嗎?”

謝君賢白皙修長的手骨節凸起,下頜線條緊緊繃著。

謝武卻對他的憤怒似乎無所差距一般,隻是淡聲道:“證據呢?”

“她的死還不夠嗎?”謝君賢神色冷峻,薄唇抿成一條直線。

謝武看著他的眼神裡生出一分不悅。

“阮南枝不顧臉麵將這個事情弄得眾人皆知,若是鬨到聖上那裡,你知道對國公府有什麼影響嗎?”

“瞿蕭現在是軍中將領,聲望正高,你知道現在去找他,對我們又有什麼影響嗎?”

謝武淡淡地瞥了阮南枝一眼,又看向謝君賢。

“讓你救她已是我寬容,若為了她再生事端,休怪本爵無情!”

謝君賢還想說什麼,謝武卻隻是警告的看了他一眼,便甩袖離去了。

一股無力感驀然浮現在謝君賢的身上。

他看了躺在床上緊閉著雙眼的阮南枝,心臟徒然一痛。

半晌後,他才啞著聲音說:“南枝,哥哥會為你報仇的,等等哥哥好不好。”

謝君賢的手緊緊握著拳頭,他知道父親說的是對的。

現在不是好時機,隻是哪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讓他的內心掙紮不休。

他低垂著頭,甚至有些不敢再去看阮南枝。

謝君賢瞳孔一縮,突然看見床邊的牆角下有一些信件。

三年前,也是這樣子的信件被送到了他的眼前。

裡麵寫滿的都是阮南枝對他的愛意。

也是因為這些信,才讓他將阮南枝送了出去。

可是當初那些信件在阮南枝被送出鎮國公府時全部都被銷燬了。

那這些會是什麼?

他站起身來,往牆邊走了幾步,蹲下身邊準備拿起來。

可是在即將觸及時又頓住了。

如果裡麵還是從前的內容,他該怎麼麵對。

手瑟縮了一下,他垂下眼,自嘲般地扯了扯唇角,聲音低啞至極。

“是又如何,難道還要因為這些事情再送她離開嗎。”

話是這麼說,可謝君賢到底還是還是冇能去將地上的信拾起來。

隻是心臟卻猛然收縮了一下,泛起了一陣綿密的疼。

他撐著牆,踉蹌起身,腳一不小心就將信件踢翻。

那些不想看的東西,就這麼輕易的出現在了他的眼前。

信件頓時散落開來,他身子一頓,目光不經意間掃過,卻猛地怔住了。

上麵的字跡分明是阮南枝的。

可又不似從前。

阮南枝的字跡是娟秀而又工整的。

可現在每一個字都像是從夾縫處生出來的野草。

淩亂,還帶著一些像水滴滴落暈染出來的痕跡。

心突然重重的跳了一下,腦袋也蒙了一下。

等反應過來,謝君賢才發覺自己已經將地上的紙撿起來。

信紙上清晰地寫滿了阮南枝所遭受的種種屈辱。

【在離開鎮國公府後的日子裡,我過著噩夢般的生活。

謝家小公爺說要將我送到寺廟去,可他們騙了我,我被送到了軍營。】

謝君賢手一抖,輕聲呢喃:“謝家小公爺……”

“南枝,你在怨我嗎?甚至都不願用兄長之名稱呼我……”

像是自虐一般,他又繼續往後看了下去。

【剛去軍營的時候,雖然日子過得艱難,但我好歹還被他們當做人來對待。

我被安排去給那些人洗衣做飯,每天從早忙到晚,累得直不起腰來。

我想著,若隻是如此,我可以忍受的。

可是那群人,從來冇有想過放過我。

自打瞿蕭在眾人麵前汙衊我勾引他,又在所有人麵前淩辱我後,我再也不曾安穩入睡。

我成了他們泄慾的工具,成了連畜生都不如的東西。

每一個深夜,我甚至還冇能閉上眼睛,就會被一雙粗暴的手捂住了嘴。

我痛苦,我拚命掙紮,卻抵不過那股蠻力,我看著每個不同的身影在交疊。

那一刻,我覺得自己的世界徹底崩塌了,我想死的心都有。

他們肆意地折磨著我。

我的淚水早已流乾,我的心也千瘡百孔。

我真的好痛苦,好絕望啊。

我好想死,可我總覺得,我的哥哥回來救我。

可是他冇有,他冇有!】

謝君賢的眼睛瞪大,呼吸在一瞬間彷彿停滯了,雙手不可遏製地顫抖起來。

信紙在他眼前彷彿化作了一個個沉重的砝碼,壓得他喘不過氣來。

他的嘴唇微微抖動著,發出痛苦的呢喃:“南枝……哥哥不知道……”

謝君賢的臉色變得煞白,額頭上滲出細密的汗珠。

他想解釋,可甚至都說服不了自己。

謝君賢蹲下身子,急切地抓起那些信件。

他想將那些紙條銷燬。

似乎紙條不見了,哪些發生在阮南枝身上的事情也會消失。

謝君賢甚至想象不到阮南枝是在什麼樣子的情緒下纔將這一切寫出來。

每看一封,他的心就彷彿被狠狠刺痛一下。

【我曾經無數次地想要結束自己的生命。

覺得隻有死才能讓我解脫。

我也想過逃跑,可每次嘗試換來的都是更加可怕的懲罰。

有一次,我試圖逃離這個地獄,可很快就被他們抓了回來。

他們把我狠狠地扔在地上,一群人圍著我,眼中滿是憤怒和淫慾。

我感覺身體被和靈魂都要被撕裂了。

而這還不是最殘忍的。

他們用燒得通紅的烙鐵,在我的身上烙下了那讓我永生難忘的“奴”字。

我清晰地聽到了滋滋的聲響,聞到了皮肉燒焦的刺鼻味道。

那種鑽心的疼痛讓我覺得自己彷彿置身於地獄。

從那以後,我覺得自己徹底失去了希望。

我變得麻木,變得行屍走肉一般。

我每天都在絕望中掙紮,每一分每一秒都是煎熬。

我好懷念曾經的時光,我多麼希望有人能帶我離開。

可如今,這一切都已遠去,隻剩下無儘的痛苦和折磨。

我以為回家後,會不一樣的,可是他們對我冇有絲毫在意。

就這樣吧,我已經冇有希望了。】

“南枝……哥哥錯了……”謝君賢的聲音帶著無儘的哀傷與悔恨。

“在意的,若是不在意,又怎麼會親自接你回來。”

謝君賢走到阮南枝的床前,他的身體搖晃著,彷彿隨時都會倒下。

“我們是兄妹啊,哥哥不想看你犯錯才送你出去的。”

“哥哥從來冇有想過害你至此,你醒來好不好,你要打哥哥罵哥哥都可以。”

自從小時候阮南枝被抱養回家,他就很開心。

他想做一個好哥哥。

往日種種皆不是作假,隻是但阮南枝的愛意宣泄出來時。

他慌了,這種事情為世人所不齒。

隻能將阮南枝送到寺廟去讓她清心,讓她逃離外麵的罵名。

他不是不想去找她,可是母親說,若是被外人知道了,定然又要將罵名背到阮南枝身上。

所以他剋製了自己的關心和思念。

直到要定親了,他纔敢讓她回來。

但他甚至連說出是自己想讓她回來的都不敢。

可是,為什麼會是這樣呢?

“南枝,是不是你回來時,我對你好一些,而不是怕那些流言蜚語,你也不會走到這般地步。”

謝君賢的的腦海中不斷閃過曾經美好的回憶。

可哪些回憶與此刻信中的內容交織在一起,他感覺全身冰冷,似有針紮般的刺痛感。

他恨自己為什麼冇有早點發現這些,恨自己曾經的懦弱與猶豫。

謝君賢坐在雕花木床旁的凳子上,微駝著背的姿勢已經好久都冇改變。

他低聲喃喃著,似在自言自語,又像是對床上紋絲不動的人說叨。

“你既然不願嫁,為何不告訴我,若你告訴我了,我定然不會讓你再去成婚……”

謝君賢的語氣很輕很溫柔,說著說著有些走神,心慌的異常厲害。

天色越來越暗,府醫說過的話還在他耳畔來回盤旋。

“能不能醒隻能聽天由命了。”

那種惶恐不安的情緒,就像是走在懸崖邊緣,每一步都如履薄冰。

“是我錯了,不該將你送走……等你醒來我們好好聊聊。”

“你想怎樣都成……隻要你醒來……”

謝君賢掖了掖被角,手竟然都有些抖。

不多時,門外傳來了輕微的敲門聲。

李嬤嬤紅著眼,將門開了一條縫,輕聲開口:“夫人來了。”

門緩緩被推開,謝母邁步而入。

她身著一身墨綠色暗紋錦緞長袍,上麵繡著精緻的牡丹花紋。

頭髮梳得一絲不苟,用一根鑲嵌著翡翠的簪子固定著。

可此刻她的臉上滿是寒霜,眼神中透露出嚴厲與不滿。

謝母看了看床上的阮南枝,又看了看謝君賢,冷聲開口:“賢兒,你在此處待得太久了。”

“當初因為阮南枝的事就損了國公府的顏麵,今日這出,外麵更是鬨翻了天。”

聽到母親的話,謝君賢的麵色微沉。

謝母看他這幅樣子,歎了口氣:“你與那沈家小姐還有婚姻,南枝的事情你不要再乾涉了。”

“母親,當初你也是這般對我說的,可是你看看,她落了個什麼結局。”

謝君賢啞著聲線開口。

謝母明顯被噎了一下,目光沉了幾分:“你在怪我?!”

“兒子不敢,隻是南枝現在生死不明,我不能不管!”

謝君賢低垂著頭,壓低了聲音,但說出來的話卻冇有任何迴旋的餘地。

謝母一聽,眼神一凝:“你婚期隻餘半月,半月後不管阮南枝是死是活,皆與你無關。”

像是為了絕謝君賢的後路,謝母繼續道:“死了,我葬她,活了,我送她出去。”

“從今以後鎮國公府再無阮南枝。”

謝君賢猛然看向謝母:“娘!”

謝母不再多言,轉身往外走去。

聽到門重新關上的聲音,謝君賢才感覺自己似乎被一股霧氣所籠罩,無法喘息。

直到這時,他突然明白了阮南枝,這一刻,他與阮南枝感同身受。

他們都是被遮住了眼,堵住了嘴的人。

很多想說的東西根本就冇有辦法說出口。

因為冇有人聽,也冇有人在乎。

整整一個時辰裡,謝君賢就像是被一根無形的繩子給束縛住了,一動不動地坐在那裡。

心神似乎在那一刻完全失去了平靜,全然無法思考。

直到天色漸漸暗了下來,謝君賢又重新看了看床上的阮南枝。

每一眼,每一秒彷彿都帶著無儘的掙紮與痛苦。

“南枝,彆怕,從前我愚鈍,冇能護住你,現在我一定會好好保護你的。”

像是為了驗證他口中所言,亦或者是為了讓自己感覺到安心。

這幾日謝君賢冇有回房。

一直就待在阮南枝這裡守著她。

晚上的時候,也是睡在了房間外的貴妃榻上。

他的身體就像是一張拉滿的弓,直到夜色越來越深,他才逐漸鬆弛了些許。

意識入夢。

謝君賢看到麵前站著一個人穿著鵝黃色芙蓉滿繡紗裙巧笑嫣然地看著他。

那是小時候的阮南枝。

“哥哥。”她喚著,手輕輕朝他揮著,露出半張白嫩的小臉。

黛眉紅唇,就像夏日綻放的薔薇,嬌豔無比。

她將手攤開,盈盈一笑:“哥哥,你看,是蝴蝶。”

捂住蝴蝶的手輕輕的,在打開的瞬間,蝴蝶又飛走了。

阮南枝又在院子裡追逐著蝴蝶,銀鈴般的笑聲迴盪在空氣中。

他們跑累了就一起坐在樹下,謝君賢為阮南枝折了一隻草螞蚱。

阮南枝開心地接過,眼睛裡閃爍著喜悅的光芒。

“南枝,開心嗎?”謝君賢轉頭看向她。

可是預想中的回答冇有出現。

嗚咽聲從阮南枝的喉嚨溢位。

她說:“哥哥,我不開心,我好痛啊,為什麼你不來救我。”

白白嫩嫩的女孩變得骨瘦如柴,麵如菜色。

謝君賢猛然從床上坐起,夢中阮南枝的變化讓他感到害怕與心驚。

那不隻是一個夢,而是現在阮南枝真實的樣子。

明明將阮南枝接回來的那一天他就看到了。

為什麼當時的他會熟視無睹。

忽然,外麵傳來一陣細微的“嗖”的聲音,緊接著是一陣輕微的腳步聲。

“沙沙……”外麵的樹葉似乎也被什麼輕輕撥動著。

謝君賢猛地驚醒,他一邊迅速起身,一邊低喝:“誰!”

他警惕地看著四周。

院子裡一片寂靜,隻有偶爾的風聲吹過,帶動著樹葉沙沙作響。

他的心跳加速,一種不祥的預感湧上心頭。

謝君賢滿心擔憂,急忙快步回到阮南枝的房間。

當他推開門的那一刹那,看到阮南枝還在房間,心裡鬆了一口氣。

可是想到她不知何時會醒,一種說不出的心疼從他心底翻滾。

謝君賢往又走了幾步,想將床邊的窗戶關上。

可剛剛走近,卻突然發現阮南枝的手竟在輕輕抖動。

謝君賢激動得眼眶發紅,慌忙地來到阮南枝的床前。

聲音略微發抖:“南枝,你醒了對嗎?”

可是迴應他的是阮南枝緊閉的雙眼。

當房間內再次變得寂靜,外麵打更的聲音已經敲響兩次。

謝君賢的眼眶雖然佈滿血絲,可他依舊不敢有絲毫怠慢,目不轉睛地盯著阮南枝。

阮南枝捲翹濃密的睫毛遮住了她的眼睛,冇有任何要打開的趨勢。

原本白皙修長的指尖因為這些年的磋磨也生出了繭子。

除了一開始的顫動外再也冇有了彆的動作。

謝君賢感覺自己的心臟似乎都要跟隨著一起停止跳動了。

“阮南枝,為什麼你還不醒來!再不醒來,哥哥要生氣了,再也不管你了。”

他的聲音裡竟然平白的帶上了幾分哽咽。

小時候貪玩,阮南枝偶爾有幾次耍起性子,他就會說自己生氣了不管她了。

這時阮南枝不管在做什麼,都會全部放下,向他跑來。

然後乖乖巧巧地說:“不生氣,我知道哥哥最喜歡南枝了,肯定不會不管南枝的。”

可是,為什麼這次他這麼說了,阮南枝卻還不醒。

謝君賢知道阮南枝的經曆後,知道她害怕人的觸摸。

所以隻敢抓住她身邊的被子:“南枝,是不是真的不要哥哥了。”

謝君賢紅了眼眶。

過了一會兒他纔像大夢初醒一般跑到門口:“來人,把府醫請來。”

畢竟夜深,府醫還在夢中。

被侍衛帶過來時還一臉睡意惺忪。

直到看見謝君賢才清醒了些許:“拜見小公爺。”

“無需行這些虛禮。”謝君賢將剛剛看到的情況告訴了府醫,便將他帶到了床前。

最開始的時候,謝君賢知道阮南枝的事情後,還防府醫防得緊。

後來日盯著府醫治療確定冇有什麼逾越之姿才放心了些許。

府醫將帕巾搭在了阮南枝的手腕處,搭了上去。

過了一會卻神色複雜的看著閉著眼的阮南枝。

“怎麼了?為何這般神色?”謝君賢感覺心臟似乎被一柄尖刀刺了一般,痛意席捲而來。

無形的恐懼緊緊纏繞著他。

府醫冇有回答,反而是擰了擰眉,又繼續感受著阮南枝的脈搏。

看著府醫的樣子,謝君賢感覺自己名為理智的弦幾乎要儘數崩斷。

“她,冇事對不對。”

府醫輕輕吐了一口氣,纔將手從阮南枝的腕間拿下。

“無礙,甚至身體有好轉的跡象。”

“隻是之前她脈象浮動異常,有驟停之象才誤了些判斷的時間。”

謝君賢眼裡的情緒瞬間萬變,隱隱浮上一絲期待的喜悅:“那是不是很快就能醒了。”

見府醫點了點頭,謝君賢懸著的心才終於落地。

他半跪在阮南枝的床前,眼裡竟然浮現出了點點淚光。

“南枝,你能聽見哥哥的聲音嗎?哥哥知道錯了,你醒來後,你想做什麼都由著你好不好。”

“快點醒來,哥哥真的很害怕……”

謝君賢斷斷續續地說著,但語氣裡還是殘留著難以掩飾的慌亂。

這一夜終究是有驚無險地過去了。

謝君賢擔驚受怕了整宿,在東方露白的時候才跪倒在床邊沉沉睡去。

阮南枝醒來時,看到的便是皺著眉,以一種及難受的姿勢伏在床邊休憩的謝君賢。

阮南枝的身子往後退了退。

死亡不能完全消除恐懼,更何況她還冇有死。

所以在看到身邊躺在謝君賢的時候,她還是本能的瑟縮了一下。

直到發現謝君賢已經睡著了,她才稍微放鬆了一點。

可仍然保持著一個警惕的狀態。

她盯著謝君賢的發旋,腦子裡全部都是在她昏迷所聽到謝君賢所說的話。

“可是,我不在乎啊,為什麼你連我死的權利都剝奪,還自詡為我好呢。”

阮南枝的聲音輕飄飄的,卻帶著一絲沙啞。

謝君賢原本就睡得不算太熟。

當聽到阮南枝的聲音時,他便瞬間清醒了過來。

原本以為是夢,可看到她睜開的眼睛時,他渾身突然一僵。

“南枝……”他極力剋製著自己的情緒,然後從喉嚨裡擠出了這兩字。

他慌亂的從地上站起身來。

高大的人影瞬間遮住阮南枝麵前的光。

強烈的恐懼感隻是在一瞬間便襲上了阮南枝的身體。

隻是她剋製著,儘量讓自己不要表現得太明顯。

她安慰著自己,連死都不怕了,更加不要怕他,冇事的,冇事的。

阮南枝瞬間的變化冇有躲過謝君賢的目光。

隻一瞬間,他就知道自己讓阮南枝害怕了。

明明這些表現隻要多觀察一下便能發現,為什麼之前他卻一直冇有看出來呢。

謝君賢恍惚了一瞬,又瞬間回神:“南枝,渴不渴,哥哥給你倒水。”

他轉身往外走去,試圖掩飾住自己麵上那些不自然的神色。

桌子上的水壺被他拿的叮噹作響。

這時他才發現自己的手還在抖。

在他極力剋製下,他纔將一杯水倒滿:“水來了……”

謝君賢將杯子遞了過去,可是阮南枝卻並冇有接。

反而隻是一直以一種極為警惕的目光看著他。

“哥哥不碰你,彆怕好不好。”心裡的苦澀讓他的眼底泛起一團薄霧。

杯子被他放在了床邊的凳子上,人又往後退了幾步。

“哥哥不過來,你喝些水。”他極力讓自己的語氣溫和一些,扯出一抹笑。

阮南枝看著他放下來的杯子,卻遲遲冇有去碰。

反而眼神一轉,竟看向了謝君賢。

四目相對。

阮南枝竟突然回憶起曾經的謝君賢。

“南枝……”他的聲音帶著一絲哽咽。

可這一聲,卻讓阮南枝的目光垂了下來。

她冇有哥哥了,她的哥哥死在了她回來的那一天。

麵前這個人隻是假象,隻是鎮國公府的小公爺。

阮南枝將被子又裹緊了一些,整個人就像是失去了靈魂一般坐在那裡一動不動。

看著她的樣子,謝君賢感覺心底好像咯噔了一下。

感覺什麼東西正在緩緩流逝。

那種感覺,就好像是那天看見阮南枝跳到荷花潭一般。

一種濃鬱的,無法捕捉的情緒,在提醒他:你正在失去她。

“南枝……之前的一切哥哥不知道,冇能保護你,對不起。”

“以後再也不會去了,彆怕好嗎?”

阮南枝看著他,眼神冷淡地不像話。

就在謝君賢以為她不會說話的時候,她卻開口了。

“為什麼救我,我不想活,活著……很痛苦。”

開陽國。

清晨的京城,被一層霧氣包裹。

冷風在窗外呼嘯了幾聲。

明明房間的門窗關得嚴嚴實實的,可謝君賢無端覺得冷。

他瑟縮了一下纔將視線重新投到阮南枝的身上。

他看著阮南枝,眼中滿是心疼與悔恨。

謝君賢的心像是被狠狠揪了一下。

要如何才能勸一個求死之人活下去?

他甚至找不到一個合理的理由。

半晌之後,他也隻憋出句:“你不能死,那些都不是你的錯,”

阮南枝沉默了許久,久到謝君賢以為她不會再說話的時候,她才緩緩開口。

“你說,不潔之人都該死,都應該生生世世困在地牢,所以,你要帶我去嗎?”

熟悉的話語襲進自己的腦海裡,謝君賢才發覺這句話有多麼難聽。

嘴唇被他咬得有些發白。

他緩緩閉上了眼睛,再睜眼時,他的雙眼竟佈滿了血絲。

“我不是在說你,哪些都不是你的錯,我隻是……”

謝君賢想要解釋,阮南枝卻不想在聽下去了。

“當初我壞了你的名聲,現在我壞了鎮國公府的名聲,所有人都知道我是個不潔之人了。”

“小公爺,你覺得我這樣的人,在這個世道能活多久,我又憑什麼活。”

你說人是多麼奇怪。

自從阮南枝回來,就一直唯唯諾諾不敢說話。

謝君賢便想著,還是要多說些話纔好,結結巴巴的像什麼樣子。

現在阮南枝能好好說話了,能夠看著他將自己的想法說出口了。

可謝君賢卻不想聽了。

“南枝,彆這樣說,都知道這不是你所願,錯的是那些人。”

他這般安慰著,可卻連自己也無法信服。

謝君賢甚至有一瞬間開始懷疑自己救她真的是為她好嗎?

是為了她,還是因為自己那一瞬間的不捨和憐惜,還有哪些突如其來莫名的情愫。

若她死了,哪些汙言穢語永遠流不到她的耳朵裡,甚至有人會為她惋惜。

可是,她活著,哪些事蹟就會變成謠言。

每個看到她的人,不會記得她是受害者,隻會說,她是個不潔之人。

“這不是你的錯,你應當活著。”他將這句話重複了好幾遍。

像是說給阮南枝聽,也像是說給自己聽。

“南枝,哥哥會讓那些人閉嘴的。”所以彆怕。

所以也彆那麼疏離的叫我小公爺了。

文字裡麵看到是一回事,可是親耳聽到又是一回事。

心臟苦澀無比,他還是說著:“哥哥在,彆怕。”

阮南枝不再說話,隻是默默地看著房梁一處正在結網的蜘蛛,眼神空洞而迷茫。

蜘蛛網的中間困著一隻小飛蟲,她感覺自己如同那隻蟲一樣。

任由她如何掙紮也再也無法逃脫。

凳子上的水,阮南枝一口都冇有喝。

她在等著謝君賢離開。

也許是謝君賢感受到了她的情緒,也許是受不了房間裡壓抑的氛圍,謝君賢還是走了。

直到他離開,阮南枝才躺了下來,將頭埋在了被子裡。

昏暗狹小的環境讓她能萌生出一絲安全感。

因為這樣,冇有人能夠碰到她,那是她唯一可以逃脫魔爪的時刻。

但是那種窒息的束縛感也讓她感覺到痛苦。

就像是無數個日夜,她被一群人束縛。

四肢被禁錮的樣子。

她想逃,想掙紮,想有人來救她。

可是最後依然隻有她自己,溺斃在痛苦與絕望之中。

阮南枝靜靜的躺在床上,呆滯地望著床梁,眼中冇有任何光彩。

她隻想離開這個地方,可是身體卻有千斤重,她起不來。

外麵的天,亮了又暗。

這裡隻剩下她一個人。

她太累了,不知過了多久,阮南枝在被子裡迷迷糊糊地睡去。

眼角還掛著未乾的淚痕。

夜色漸深,外麵忽然下起了淅淅瀝瀝的雨。

阮南枝在睡夢中又回到了那可怕的軍營。

那些猙獰的麵孔圍繞著她,對她肆意淩辱和嘲笑。

她哭喊著,卻無人迴應。

突然,一道閃電劃過,照亮了房間。

阮南枝猛地驚醒,大口地喘著氣,額頭上滿是細密的汗珠。

她顫抖著坐起身來,環顧著四周黑暗的環境,心中的恐懼再度蔓延開來。

而此時,謝君賢站在門外。

謝君賢說服不了自己,冇有辦法放任阮南枝一個人在這裡待著。

那聲聲驚雷,更是讓他越發擔心她會害怕。

猶豫再三,他還是輕輕推開了門。

藉著微弱的光線,他看到阮南枝蜷縮在床角,瑟瑟發抖。

他心疼不已,快步走到床邊,輕聲喚道:“南枝。”

阮南枝聽到他的聲音,身子一僵,但卻冇有抬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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