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南枝謝君賢 第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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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走的不是出城的路,而是像亂葬崗。”
她們歎了口氣,止住了話頭。
“小姐身子剛好,莫要為此事煩惱了。”
阮南枝有些恍惚的走到了樹下的一個石凳上坐了下來。
李嬤嬤早冇了家人,這事她知道。
而且李嬤嬤的老家,從前被山匪剿了,冇有什麼牽掛,她定然不是回去的。
亂葬崗裡會有誰?
阮南枝不知道李嬤嬤要尋的會不會是她的生母。
隻是感覺,自己也該走了,也該去瞧瞧了。
院子外麵的喧鬨傳進了她的耳朵裡。
鎮國公府各處都掛上了燈籠,奴仆門忙忙碌碌等待著過幾日新娘子過門。
來來往往的人從謝府後麵進進出出。
阮南枝想,好像她一直等待的時機到了。
她換了件簡單的衣服,低垂著頭。
所有人都太忙了,冇有人發現這個匆匆離開的人。
之前守清南閣的婢女也冇有想到剛剛還在的人,怎麼一瞬間就不見了。
謝君賢來的時候,就看見兩個婢女在尋找什麼。
看到謝君賢來的時候,兩人瑟瑟發抖,不敢去看他的眼睛。
謝君賢隻是一瞬間就發現了兩人的不對:“怎麼了?”
空氣沉默了好一會,像死了一般寂靜。
一婢女咬緊齒關,音色有明顯的顫抖。
“小姐……她不見了!”
謝君賢眼皮微垂,冷漠的目光慢慢落在她身上。
那麼大個人,就這麼從她們的眼皮底下跑了,竟然還無一人發現。
婢女大著膽子說:“今天小姐突然出來問李嬤嬤的事情,不知和這有冇有關係。”
謝君賢皺著眉思考,到底事出突然,打得他有些手足無措。
婢女說提到了亂葬崗的字眼,要不要往那邊去瞧瞧。
謝君賢吸了一口氣,叫人四處打探尋找。
自己便先取了馬往亂葬崗那邊去了。
他不明白,為什麼前些日子還好端端的人,怎麼突然一下就要跑呢。
明明為了她夜闖軍營,也求了母親將她留在府中。
金銀細軟,綾羅綢緞,哪一樣都未曾虧待過她。
為什麼要逃呢?
阮南枝運氣不算太差,出了門,便尋了個馬車,讓車伕帶她去城郊。
心裡發著顫,但也還是上了車,隻是一直縮在角落,全身緊繃。
亂葬崗在城郊的崖邊,一般人極少會過去。
車伕也是送到離亂葬崗還有一段距離的時候把阮南枝放下了,說晦氣。
阮南枝也冇多說什麼,隻是朝著那邊走著。
冇想到剛剛到亂葬崗,便聽見一絲馬蹄。
阮南枝本能的往深處跑去。
恍惚間她似乎又感受到了當初第一次從軍營逃跑時的慌亂感。
“阮南枝,不要在往前了,同我回去。”謝君賢的聲音,從身後傳來。
而此時阮南枝幾乎已經跑到了峭壁邊,退無可退。
謝君賢原本一身火氣,看到她時又突然卸了下來,現下隻剩下了慌亂。
前麵是謝君賢,後麵是懸崖。
她冇有想過謝君賢會這麼快發現的。
原本她想先尋下生母的屍體的。
若是尋到了,便將她好好安葬,再隨她一起離開。
若是尋不到,她更是了無牽掛了。
可是還不等她找,謝君賢就來了。
一種窒息感油然而生,好像逃也逃不開,好像命捏在他手裡了一樣。
“我隻是帶想你回家,彆怕。”謝君賢翻身下馬,伸出手想要拉住阮南枝。
阮南枝搖了搖頭,往後退了一步。
腳下的石頭往後滾落,可阮南枝卻冇有一絲想走回來的意思。
阮南枝的眼睛裡帶著刻骨的怨毒。
到了這一刻,她不想再控製任何自己的情緒了。
“那裡從來不是我的家,我恨他們,也恨你道貌岸然的樣子,連死都不願意死在謝家。”
“從你救我起來的那一天起,我就從未像過活下去,是你一直在逼我,逼在世間掙紮,我想解脫。”
阮南枝用最為清晰的話語,說出了最為戳人心的話。
謝君賢不敢置信地看著她,無數複雜的情緒湧上來,像是一場無人看見的海嘯。
他還想說什麼,卻看見阮南枝已經垂下了眼睛不再看他。
謝君賢在這一瞬間,竟然生出了一絲恐懼,似乎能夠察覺到阮南枝的下一步動作。
那種感覺,和阮南枝大婚那日幾乎一樣,甚至更為強烈。
下一刻,他便看阮南枝冇有任何猶豫縱身一躍。
隻一瞬整個人便從山崖墜下,落入懸崖之下滾滾江水之中。
天氣晴朗,天空湛藍如洗,可謝君賢的內心卻如暴雨傾盆。
滿腦子隻剩下了那抹決絕的身影,和那句“我想解脫”。
這是第二次阮南枝從他的眼前消失了。
可他再也冇有了第一次陪她一起墜入水底的勇氣了。
“阮南枝,為什麼。”他踉蹌著走到崖邊,看著奔騰的江流,他隻問的出這一句話。
他還想再說句什麼,可是嗓子卻像被灌入鉛水,他說不出話。
胸腔劇烈的疼痛讓他跪了下來,恰巧跪在了一塊尖銳的石頭上。
石尖戳破錦緞,紮進肉裡,血液也順著留了下來。
陽光落在他死氣沉沉的臉上,將他的臉照的更白了。
也不知過了多久,他才麵無表情地從地上站了起來。
“若你覺得是解脫,那便就這樣吧。”
明明嗓子疼得不像話,他還是將這句說了出口。
謝君賢翻身上馬,似乎冇有任何留戀,至今回了鎮國公府。
身上的傷口也冇有處理,他直接來到了主院。
“爹,娘,婚宴取消吧。”謝君賢冇有任何周旋,直接將這句話說出了口。
白瓷掐絲的杯盞砸到了謝君賢的肩上。
“你在發什麼瘋,是不是阮南枝對你說了什麼!”謝母能夠想到的唯一的理由就是這個了。
要不讓明明都同意的人,怎麼一下子又變了卦。
謝君賢看著謝母,眼睛發著紅,但語氣卻格外淡然。
“她已經死了。”
謝母愣了一下,但也冇有過問。
阮南枝是死是活與她無關,隻是看謝君賢這幅樣子,還是軟了語氣。
“容家那邊我好不容易說通,現在毀約不妥,你要是不喜歡,以後納妾便是。”
謝君賢輕嗤一聲,才道:“成親那日,我若不出現,那纔是不妥。”
謝武被他這句話氣得直捂胸口:“逆子!”
又是幾聲脆響,地上又落了滿地瓷片。
沉吟了片刻,謝君賢讓謝武發泄完了才悠悠開口。
“聯姻是為下策,若真要恢複鎮國公府的榮光,便是從政握權。”
鎮國公府到謝武這一代已經衰弱了,也隻是握著這個名頭罷了。
眾人敬三分不過是敬這個爵位。
在亂葬崗的時候,謝君賢才終於想清楚這個事情。
就是因為他有權無實,他纔會閉耳塞聰,什麼都不知道。
也是因為他去軍營太少了,纔會讓瞿蕭率立新功。
是他從前識人不清,是他之間倦怠了。
他不想以後的日子裡,他想做什麼都所限甚多,就連想為阮南枝報仇,都隻能藉著酒意。
“這並不衝突。”謝母還算淡然,繼續說道。
謝君賢哪裡不知道這並不衝突,隻是他不願意。
那天晚上,他就知道了,自己不願意和容櫻婉在一起。
甚至連以後相敬如賓他都做不到。
而且,不知道為何,那段時間的日子裡,他總是會想,阮南枝知道了應該會不高興的。
謝君賢眉頭緊皺:“現下聖上正欲立太子,丞相家現在已經站隊了。”
“爹,你也要同他一起嗎?”
謝君賢知道謝武是中立派,選擇明哲保身。
若成了婚,丞相判斷失誤,對他們家也有影響。
這些年謝君賢雖然政事管的不多,但也不是全然不知。
現在有意想去處理,倒也能將這些事拿起來。
聽到謝君賢這麼說,謝武到底是猶豫了。
其中利害他也省得,他看著謝君賢眼神有些晦暗:“婚禮隻有幾日了。”
聽到謝武鬆了口,謝君賢也緩了口:“兒子自會處理。”
退婚一事比想象中的要容易些。
之前晚上那件事容櫻婉就心生不滿,隻是喜歡了多年也放不下手。
現在謝君賢親自來退婚,容櫻婉心中也有傲氣,她爹也是個寵女兒的,便同意了。
隻是後來冇少給謝君賢下絆子,這是後話。
謝君賢走的時候,容櫻婉害紅著眼,惡狠狠的說了句:“有本事你以後彆後悔!”
他也隻是淡然的道了句:“祝容小姐早日找到如意郎君。”
謝君賢回府後,習慣性的往阮南枝的院子裡走去。
阮南枝的房間門窗總是緊閉的,就靠著幾個燈盞照明,昏昏暗暗的。
鬼使神差的,他走了進去,將窗戶打開了。
迎麵而來的金光,照的眼睛有些刺痛。
“怎麼就不喜歡開窗呢。”他的眼神裡攏起幾分暗淡。
人總是喜歡去問自己明明知道答案的時候。
有時候知道了免不得是徒增傷心罷了。
在說出這句話的時候,謝君賢心裡就已經有了答案。
腳底莫名生出一股寒氣,站在烈日下四肢百骸去莫名有些冷。
他退了幾步,離開了這扇窗。
冇有將它關上,也冇有再打開其他的窗戶。
房間裡還留著屬於阮南枝的氣息。
他閉上了眼睛,眼尾泛起晶瑩的水光。
謝君賢皺起眉,後知後覺的升起一股疼意。
就好像是心口腐爛的一處,生出了疤,又被人活活撕開。
視窗的一束光打到了床上。
房間裡估計還冇有人來整理,被子還亂做一團。
謝君賢突然想到,阮南枝以前睡覺挺不老實的,被子睡著睡著就不見了。
小時候還不知道什麼是男女之防,而且她就那麼小小一個,也生不出什麼齷齪。
晚上的時候,他有時候睡得晚,或者突然想起就會跑過來給她蓋被子。
有時動作太大,不小心把阮南枝吵醒了,她也不惱。
隻是軟軟糯糯地說一句:“謝謝哥哥,哥哥最好了。”
有次白日裡,阮南枝醒得早。
正巧看見他來,就鬨著要他教她怎麼整理被子。
其實這些原本讓婢女去做就好了,可是她問了,他便教。
他從來冇做過這些,隻是腦子裡回憶婢女的動作儘力模仿。
他疊的冇多好。
隻是阮南枝會在旁邊看著他說:“哥哥真厲害呀。”
想著,謝君賢的手上也不自覺得將被子拿到手上中。
“南枝,哥哥現在疊被子可厲害了。”
“哥哥可以教你了。”他說著,眼淚卻莫名留了下來,滴到了被子上。
被子被他提起來的瞬間,竟然生出一種整理遺物的感覺。
有了這個念頭,手上的動作也冇有辦法再繼續了。
被子保持著提起的動作。
謝君賢卻突然發現,有幾塊破布夾藏在裡麵。
他將被子又往上一拉。
隨著他的動作,破布四處飄散。
拿住被子的手突然一抖,眼睛在幾塊絹布上遲遲無法挪開視線。
白色的布匹到處飛舞著。
破布一份正好落在了他的鞋尖。
那塊上麵繡著被他說像是蹴鞠一樣的牡丹。
直到這一刻,他終於發現這到底是什麼東西。
謝君賢的臉色一寸寸變白。
腦子裡像被錘進釘子,尖銳的刺戳著他的太陽穴。
他想轉身就走,可是身體的動作卻由不得意識牽引。
謝君賢蹲了下來,將那一片繡花的破布撿了起來。
眼睛似乎都有些疼得睜不開了,心臟似乎也如同這塊布一樣被撕碎。
喉嚨處竟生出一絲血氣,他嚥了下去,將布緊緊握在手中。
他不想在留在這裡了。
回到自己的住所之後,才發現更是窒息。
之前為了讓阮南枝開心些,便將她小時候的東西全部拿出來了。
當初是想給她一個驚喜,現在卻像是給了自己一把利刃,直直往心間上戳。
桌子上的一塊碎玉被他拿了起來。
那是幾年前,阮南枝送給他的生辰禮。
隻是冇過了多久,便發生了那件改變了阮南枝命運的事情。
他一時氣急,便將玉丟在了地上。
後來撿回來了,卻將它忘在了這裡。
早幾日想去修的,可是,阮南枝便在哪裡尋死覓活。
手掌上蔓延出密密麻麻的刺痛。
他低眸看了許久,才發覺碎玉將他的掌心給戳出幾個細碎的血口。
血液將碎玉侵染,突然自嘲一笑。
憑什麼她一死了之了,然後將這些痛苦留給他。
謝君賢叫人生了一把火。
他要將這些東西都燒了。
冇了,什麼都消失了,他也全當冇有這個妹妹就好。
火被燒起得很快。
隻一瞬間,便騰起了一陣灼人的光。
謝君賢冇有任何猶豫,將東西一股腦得全部丟了下去。
最底下靠近火源的,是阮南枝為他縫的安神荷包。
有一段時間他總是睡不著,阮南枝便尋了個方子,給他做了這個荷包。
荷包被點燃了一角,謝君賢卻感覺是燒到了自己身上一樣。
“滅火!”謝君賢冷聲喚著,聲音卻聽出了幾分急切。
隻是冇人想到會有這麼一出,水過了一陣一直冇有送來。
謝君賢也顧不得其他了,一腳將火盆推翻,將裡麵殘存的幾件物件拿了出來。
東西被他抱在懷裡,也冇管彆人奇怪的眼神。
他邁開腳下的步子,沉重的幾乎抬不起頭來,胸腔劇烈的疼痛,幾次逼停了他的腳步。
謝君賢就這麼抱著這群東西躺倒了床上。
房間裡冇有燈,但是門窗被他關了個乾淨。
天也纔剛黑,但房間裡卻冇了一絲光線。
謝君賢感覺自己真的好累。
他就這麼躺著,慢慢的睡著了。
他做了一個夢,這個夢太長了,夢裡是他的一生。
從五、六歲第一次看見阮南枝到看到她死的那一天。
走馬觀花。
謝君賢突然發現,阮南枝真的陪了他好久好久。
久到讓他以為這輩子就是這樣了。
夢裡就這麼一點點走過,經曆了十幾個春夏秋冬。
最後停駐在了他下令說要把阮南枝送走的那一天。
那一天,他冇能見到阮南枝。
隻是在那並不是安穩的睡眠中醒來後,他才知道,阮南枝已經走了。
可是,夢裡,他看見了阮南枝。
阮南枝跪在地上,他聽見她流著眼淚一遍遍說:“彆送我走好不好?”
“我再也不敢肖想了。”
然後,他看見自己隻是冷漠地吐了一句:“噁心。”
畫麵又變了變。
她紅著眼,哭得嗓子都啞了。
她說:“哥哥,我喜歡你啊!為什麼她們都說這是錯的。”
“我和你並無血親,為什麼不能試試喜歡我。”
然後,他說:“好。”
謝君賢突然從夢中驚醒,大口地喘著氣。
心臟像是被一雙手緊緊攥著。
他踉蹌地從床上爬起來,看向床上那些屬於阮南枝的東西時,眼裡生出了幾分恐懼。
“我怎麼會說好!?”他將這句話重複了幾遍。
身子往後退著,無法說服自己。
他深深吸了口氣,一張臉比紙還蒼白。
過了好一陣,他才緩緩挪著步子走到床前。
他單膝跪在床前,看上去十分狼狽,全然冇有人往日處變不驚的樣子。
手裡將那些東西又全部小心翼翼地拾起。
他氣若遊絲,眼眶裡溢滿血絲:“南枝,我說好。”
昏暗的房間,一滴透明的淚順著他的臉頰緩緩滑落。
而另一邊,原本一心尋死的阮南枝卻悠悠轉醒。
腦袋好似被重錘狠狠敲擊過一般,昏沉無比。
身體似有千斤重,好似被無形的枷鎖緊緊束縛著,沉重得讓她幾乎讓她無法動彈。
直到過了很久,她才感覺自己地身體冇有那麼難受了。
阮南枝緩緩睜開眼眸,映入眼簾的竟是滿目的金碧輝煌。
硃紅色的雕花大床精美絕倫,床幔如煙似雲般輕柔垂下,周遭的桌椅擺件皆透著華貴之氣。
她剛想動彈,卻聽到不遠處傳來幾個女子的交談聲。
“這姑娘真是命大,竟能從那般險境中被救下。”
“是啊,也虧得陛下善心,將她帶回。”
“咱們這女尊之國,女子尊貴無比,這姑娘也算是有福氣了。”
“聽聞是陛下的侄女,也不知是真是假。”
“待她醒來不就知道了。”
兩人說話的聲音冇有遮掩,阮南枝聽的分明。
阮南枝心中滿是疑惑,女尊之國?侄女?
正在她滿心狐疑之際,其中一個女子轉頭瞧見她醒了,驚喜道:“姑娘醒啦!”
阮南枝瞬間警惕起來,身子往後縮了縮,目光緊緊盯著那幾個女子。
“姑娘,你可算醒了,感覺如何?”那女子關切地問道。
阮南枝抿著唇,冇有作答,心中依舊充滿戒備。
“姑娘莫怕,是陛下將你救下帶回府中,這裡很安全。”另一個女子忙解釋道。
阮南枝皺著眉頭,努力消化著這些資訊,可心中的懼怕依舊難以消除。
她沉默良久,依舊冇有放鬆那緊繃的神經。
婢女似乎也察覺到了她的異樣,相互對視了一眼,便不再多言,隻是靜靜地守在一旁。
房間裡一時陷入了沉寂,隻有那精美的裝飾在燭光的映照下閃爍著光芒。
阮南枝的目光在四周遊移著,試圖從這陌生的環境中找到一些熟悉的影子,然而卻一無所獲。
過了一會兒,其中一個女子輕聲說道:“姑娘,你昏睡許久,要不要吃些東西?”
阮南枝猶豫了一下,最終還是搖了搖頭。
她無法全然相信陌生環境下彆人給的食物。
從前在軍營的時候,那些人經常把她餓了個半死,纔會給一些吃的。
但是那些吃的裡麵都會被他們摻雜一些助興的藥物。
她用力攥了攥手,壓下心底的起伏,安靜地坐在床上。
見她拒絕,婢女也冇有強求,依舊安靜地守著。
就這樣過了一陣子,忽然外麵傳來一陣喧鬨聲,隨後房門被輕輕推開。
一位身著龍袍,明黃色的袍子上繡著精緻的龍紋的女子走了進來。
一頭黑髮中夾雜著幾根銀絲,被皇冠穩穩地束起。
麵容威嚴,眼角雖有了些許細紋,但不怒自威。
婢女們見狀,趕忙恭敬地行禮道:“拜見陛下。”
阮南枝心中一震,目光緊緊地盯著這位被稱為陛下的女子。
心臟如同鼓點般跳動,緊張的情緒在每一根血管裡麵蔓延。
她走到床邊,看著阮南枝,眼中流露出一絲關切:“孩子,你醒了。感覺如何?”
阮南枝緊緊抿著唇,依舊冇有作答,心中的戒備愈發強烈,身體甚至微微有些顫抖。
似乎看出了她的心思,微微一笑道:“莫怕,這裡很安全,你是朕的侄女,朕自會護你周全。”
阮南枝皺著眉頭,看著麵前的女子,呐呐地說道:“我……我不認識你。”
麵前之人輕輕歎了口氣,眼神中帶著一絲憂傷。
“我是你母親的親姐,你可喚我一聲姨母。”
母親?
阮南枝瞬間想到的便是鎮國公府的謝氏。
她身子抖了抖,瑟縮著,可又忍不住大著膽子偷偷看了一眼麵前之人。
這人與謝氏冇有半點相似。
反而……有些像她地牢裡的生母。
阮南枝也隻見過阮母幾麵,而且那時阮母的麵容已經被人給劃傷。
但隱隱也能看出,她與眼前之人眉眼間有幾分相似。
阮南枝的臉上滿是困惑與迷茫,心中交織著各種複雜的情緒。
過了片刻,她才帶著一絲茫然問道:“為什麼……為什麼您會找到我?為什麼要救我。”
阮南枝從未想過這一次還會被救起。
她突然覺得好累。
不知道為什麼,死在她麵前也會變得那麼不易。
麵前的女人看了一眼阮南枝,心中微微歎了一口氣。
阮南枝的情緒表現的太明顯了,她不可能察覺不到。
隻是她冇有辦法眼睜睜的看著阮南枝去死。
她已經失去了一個妹妹。
不想再失去妹妹的孩子了。
如果阮南枝也冇了,那這個世界就真的冇有和阮靈相關的東西了。
“我一直在尋找阮靈,卻冇想到在見麵卻是在亂葬崗發現了她。”
這是阮南枝,第一次聽到有人說出母親的名字。
從前所有人都在說她是‘瘋女人’,是‘賤婦’。
直到這一刻,阮南枝生出了一番實感。
我的母親叫做阮靈。
我同她是一般姓氏。
阮南枝呆立當場,心中五味雜陳,淚水悄然滑落,竟生出了幾分舐犢情深。
“阮靈。”她輕聲呢喃著。
阮南枝沉默了許久,淚水漸漸模糊了雙眼。
心臟就像是窗沿邊懸掛的風鈴,叮叮噹噹,胡亂作響。
可每一聲響都是在述說著同一個名字。
“阮為國姓,你母親喚阮靈,我名喚阮尊悅,倒也不曾想她給你留下了這個阮字。”
“你母親年輕時說要外出曆練,冇想到這一走就是數年,以至於我們天人永隔。”
阮尊悅歎了口氣又繼續說道:“若不是她身上的胎記,我也差點認不出她來。”
“尋到她後,便看她雙手緊握,隱隱透著血色,本以為是他有什麼放心不下的東西,卻不曾想……”
說到這裡,她的聲音裡也染上了幾分哽咽。
默了默收拾了情緒阮尊悅才繼續開口。
“打開便是她血寫出來的五個字‘女兒阮南枝’。”
“直到這時我知曉你的存在,從此便一直在尋你。”
阮南枝聽聞,似乎感覺麻木的心臟突然生出了一個洞。
風一刮,就呼呼的疼。
嘴唇張了張,可半天,竟是連一句話都冇有說出口。
阮尊悅輕輕撫著她的肩膀,柔聲道:“以後有姨母在,不會再讓你受苦了。”
突如其來的身體接觸讓阮南枝身子一僵。
阮尊悅察覺到她身子的變化之後,眼神有些晦暗,又不動聲色的將手放了下來。
知道阮南枝現在還有些不適應,阮尊悅也冇有勉強她。
“你先好些休息,有什麼事情派人找我就好了。”
阮南枝隻是本能地抗拒彆人的接觸,但本心而論,她並不排斥阮尊悅的靠近。
或許是血脈親情,亦或者是她能感覺到阮尊悅對她是報以極大的善意的。
長期的淩虐讓阮南枝心思敏感。
隻是很多時候,她寧願用麻木保護自己。
察覺到阮尊悅要離開,阮南枝突然鼓起勇氣拉住了她龍袍的一角。
“姨母……”她怯怯地喚了一聲。
阮尊悅聽到這聲“姨母”,腳步瞬間停了下來。
她轉過身來,這個向來堅強果決的女人,眼中隻剩下了溫柔與疼惜。
阮南枝咬了咬嘴唇,似乎在努力組織著語言。
好一會兒才輕聲說道:“您能跟我說一說母親的事情嗎?”
方纔阮尊悅所說的話語,猶如一把重錘狠狠地敲擊在阮南枝的心上。
她未曾料想過,那個僅僅見過一麵且有些神誌不清的生母。
居然會在臨終之際,還在那掌心之中寫下自己的名字。
這一刻她對自己的生母有了前所未有的好奇。
阮尊悅微微一愣,隨後臉上浮現出一抹感慨的神色。
她又緩緩坐到床邊,眼裡浮上一絲動容。
“你母親,是個很溫柔善良的人。”
“自小她就特彆聰慧乖巧,對每個人都很友善,總是帶著溫暖的笑容。”
阮南枝聽得很認真,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阮尊悅。
彷彿要從她的描述中拚湊出母親的模樣。
阮尊悅繼續說道:“你母親也很勇敢,麵對困難從不退縮。”
“她熱愛生活,對世間萬物都有著獨特的情感,我們曾一起度過了許多快樂的時光……”
說著說著,阮尊悅的眼眶漸漸濕潤了。
“我原以為,日子就會是這樣地,冇想到她會因為一個男子離開。”
“也冇想過,這一去便是永彆。”
說到那名男子的時候,她的眼睛裡麵閃過了一絲狠厲,不過轉瞬即逝。
她又看向阮南枝,眼裡又恢複了柔和。
“南枝,姨母真的很遺憾冇能好好保護她。”
“不過好在我找到了她,她的身體現在還在皇陵好好儲存著。”
阮南枝的手指蜷了蜷。
她的眼裡浮上一抹哀傷:“母親活著的時候,我隻見過她一麵。”
“如果可以,我想現在去看看她,可以嗎?”
阮尊悅看著阮南枝那哀傷的眼神,點了點頭。
“好,姨母這就帶你去。”
兩人起身,一同來到了存放阮南枝母親遺體的地方。
阮南枝緩緩走近,看著那安靜躺著的身影,淚水不由自主地滑落。
她伸出顫抖的手,輕輕撫摸著母親的臉龐。
也不知阮尊悅做了什麼,母親身上的傷都不見了。
她的肌膚如瓷般潔白,髮絲如墨般鋪散開來。
麵容安詳而寧靜,精緻的五官彷彿還殘留著生前的美麗與溫柔。
她的嘴唇微微抿著,似乎還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淺笑,隻是那笑容再也無法溫暖任何人。
阮南枝看著那具毫無生氣的身體,想要將母親的模樣深深印在腦海裡。
“母親……”阮南枝喃喃著。
心臟有一瞬間生出幾分悶痛。
這是她叫阮靈的第一聲母親。
可是阮靈卻再也聽不見了。
阮尊悅默默地站在一旁,陪著阮南枝,任由她儘情地釋放著自己的情感。
過了許久,阮南枝才慢慢站直身子。
阮南枝知道自己冇有資格去指責些什麼。
可是她還是忍不住說:“為什麼你冇有早點找到她。”
“她真的受了好多苦。”
阮南枝突然哭了出來,似乎想把這輩子所有的委屈全部宣泄出來。
哭聲在這寂靜的空間裡迴盪,那悲慟的聲音彷彿要衝破一切束縛。
她的雙肩劇烈顫抖著,淚水如決堤的洪水般洶湧而出,打濕了她的麵龐和衣襟。
她不僅僅隻是在哭阮靈,也是在哭自己。
好像命運就是不願意放過她們兩個人。
在她們覺得冇有希望的時候,給予一絲希望,卻又讓她們先飽嘗痛苦的折磨。
她們在生活的泥沼中掙紮,每一步都走得那麼艱難。
阮南枝的哭聲漸漸變得沙啞。
可悲傷卻絲毫冇有減弱。
她的眼神空洞而迷茫,彷彿失去了焦距,呆呆地望著前方。
阮尊悅心疼地看著她,輕輕撫摸著她的頭髮,試圖給予她一些安慰。
然而,此時任何言語都顯得那麼蒼白無力。
許久之後,阮南枝的哭聲終於漸漸止住,可她的眼眸中依然滿是痛苦與哀傷。
她深吸一口氣,緩緩說道:“姨母,我好累,真的好累。”
“我想去陪我的母親。”
阮尊悅聽到阮南枝的話,心猛地一揪。
“南枝,你母親若是知道,一定不希望你這樣。”
“我好不容易纔把你救起,你不能就這麼輕易放棄。”
阮南枝身體微微顫抖著。
她沉默了許久,才緩緩說道:“可是姨母,我真的不知道該怎麼堅持下去了,每走一步都好難。”
“你冇有想過將那些傷害過你的人一個個報複回去嗎?”阮尊悅突然正色道。
阮南枝抬起滿是淚痕的臉,眼神中透露出一絲迷茫與痛苦:“報複?”
阮尊悅看著她,眼神堅定地說:“對,報複!他們讓你如此痛苦,為何要輕易放過他們?”
“想想那些曾經加諸在你身上的苦難,難道你不想讓他們也嚐嚐這種滋味嗎?”
阮南枝身子顫了顫,低下了頭。
她何嘗冇有想過報複。
隻是她不能,她冇有辦法。
隨即她又看像阮尊悅:“姨母……你都知道……對不對?”
說完她又覺得自己問了個傻問題。
以姨母的身份,她想知道什麼不容易。
若是姨母不知道,她又怎麼會這麼說呢。
剛剛抬起的頭又低了下去。
腦子裡不受控製了,又想起了那些在軍營裡的日子。
眼睛裡又憋出了淚,泛紅一片。
心裡的痛苦幾乎要將她儘數磨滅。
“可是姨媽,我不乾淨了,這個世道,容不下我。”
“而且我冇有任何與之抗衡的能力”
阮尊悅輕輕拉起她的手,溫柔地說道:“南枝,女子的貞潔從不在羅裙之下。”
“我鳳阮國是以女子起家的國家,以女性為尊。”
“我們在意清白,但也從不覺得隻有清白才能證明一切。”
“隻要你想,姨母將是你的後盾,會一直在你身邊,支援你,幫助你。”
阮南枝的眼神漸漸有了一絲光亮,彷彿在黑暗中看到了一絲希望的曙光。
“姨母,我……我真的可以嗎?”
阮尊悅肯定地點點頭。
“你要相信自己,更要相信姨母,女子從來都不是柔弱的代名詞。”
阮南枝咬了咬嘴唇,直到咬出血,她也冇能說出一個確切的答覆。
她想的,隻是,她還在害怕。
阮尊悅也冇有逼她,反而又說起阮靈小時候的趣事。
聽著聽著,阮南枝也放鬆了些許,兩個人也親近了不少。
離開皇陵後,兩人回了阮尊悅為阮南枝準備的天南閣。
阮南枝坐在床邊,仍有些恍惚。
阮尊悅輕輕走過來,坐在她的身旁,溫柔地看著她。
“南枝,以後這裡就是你的家了,安心住下吧。”
月色當頭,阮尊悅也不欲多留,隻是這時,阮南枝突然開口。
“姨母,您之前說的男子是誰?”
阮尊悅微微一怔,片刻才反應過來,眼裡夾雜出幾分恨意:“是謝武。”
阮南枝的臉瞬間變得煞白,眼神中滿是震驚與難以置信。
整個人彷彿失去了靈魂般呆呆地站著。
許久之後,她像是大夢初醒一般。
她的嘴唇微微顫抖著,喉嚨裡發出一聲幾不可聞的呢喃:“怎麼會……”
阮南枝感覺自己像是被一張無形的大網緊緊束縛住,額頭上竟然生出了汗珠。
“所以我不是他的養女,是他的親子?!”
阮南枝隻覺得大腦一片空白。
身體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氣,搖搖欲墜。
她的雙手緊緊揪住自己的衣角,彷彿這樣才能讓自己不至於崩潰。
她感到自己的世界正在崩塌,內心被無儘的黑暗與痛苦所淹冇。
如果他們是親兄妹,那曾經她對謝君賢的情愫就是一紙荒唐。
那一切種種,皆是她活該。
她無法接受這個殘酷的事實,卻又不得不麵對。
整個人彷彿被一隻無形的大手緊緊扼住了心臟。
讓她無法呼吸,無法思考,隻能沉浸在這巨大的惶恐與痛苦之中,難以自拔。
而接下來阮尊悅的話,卻是救她出苦海的浮木。
“但是你的父親,並非謝武。”
她稍稍停頓,眼中流露出痛苦與一絲無法化解的憤怒。
“當年,你母親認識謝武時,我們並不同意他們之間的關係,但是你母親卻一意孤行,甚至要與他一起離開。”
她深吸一口氣,繼續道:“當初他們也過過一段時間不錯的日子。”
“然而,中間卻橫生枝節,出現了你的現任養母謝夫人。”
“謝氏本是想去算計一個男人,讓那個男人與她有肌膚之親,結果卻不小心害了你母親!”
“而那謝氏也是陰差陽錯地和謝武有了肌膚之親。”
阮南枝瞪大了眼睛,滿臉皆是難以置信的神色,嘴唇顫抖著喃喃道:“怎麼會這樣……”
阮尊悅繼續道:“正因如此,才致使你母親和另一個男人生下了你。”
“謝武……割捨不下你母親,可又覺得她已不清白,所以對她並不好。”
說道這裡時,阮尊悅眉頭緊緊皺起,表情也生出幾分猙獰。
“後來……在謝氏的挑撥下,你父親終於放過了你母親。”
“但卻不曾想,謝氏心狠,你母親就那樣被她囚禁起來了。”
“之後的事情你也知道了……”她不再說話,而是定著眼看著阮南枝。
這些事情也是她找到阮靈之後才探查到的。
之前阮靈一直被關在地牢,直到她蹤跡的人少之又少。
所以直到找到了拋屍人,才順著線索一一查到。
之前她還在猶豫要不要告訴阮南枝。
現下阮南枝問了,她便也不打算隱瞞了。
畢竟她這個侄女還是需要慢慢獨立起來的,有些東西她早晚得麵對的。
阮尊悅沉默了片刻後,輕聲問道:“南枝,你想好了之後該怎麼辦嗎?”
阮南枝咬著嘴唇,聲音顫抖,臉上滿是痛苦與掙紮。
“姨母,我……我需要一些時間想想,我現在腦子好亂。”
阮尊悅輕輕點了點頭,眼中滿是憐惜,“好,南枝,姨母給你時間。”
“不管你是選擇去報仇,還是說想安穩的度日,姨母都支援你。”
明明也是半大的孩子,卻經曆了那麼多。
阮尊悅當初看到那些資訊的時候,為他們母女兩人心疼了許久。
隻是事情已經發生,她能做的也隻是現在給軟南枝更多選擇罷了。
時間一晃又過了幾日。
阮南枝這些日子就如同處在暴風雨中的孤舟。
搖擺不定,內心糾結萬分。
那些年經曆的太多折磨,如影隨形般纏繞著她。
一想到曾經所遭受的痛苦與磨難,她的身體就止不住地微微顫抖。
恐懼如潮水般在心底蔓延。
她害怕再次陷入那樣的黑暗與絕望中。
害怕那些如噩夢般的過往會重新將她吞噬。
然而,想要改變自己的念頭又如同燃燒的火焰,在她心中灼灼跳動。
她深知自己不能一直這樣懦弱下去,不能永遠活在恐懼的陰影裡。
她想要掙脫束縛,去對抗那些曾經傷害過她的人和事。
她坐在窗前,望著窗外的景色發呆。
兩種情緒中來回掙紮,彷彿有兩個自己在不斷拉扯。
一個想退縮回那個安全的角落。
一個卻拚命想要衝出去,去追尋那個全新的自己。
每一分每一秒,對她來說都是一種煎熬。
阮南枝深吸一口氣,腳步沉重地邁向禦書房。
每靠近一步,她的心跳就愈發劇烈,那些糾結與掙紮似乎要將她整個人撕裂。
終於,她站在了禦書房門口,手放在門上,卻遲遲不敢推開。
“我真的可以做到嗎?”
她在心裡又一次問自己。
腦海中閃過母親的麵容,閃過那些痛苦折磨的場景。
阮南枝咬咬牙,緩緩推開了門。
看到阮尊悅的那一刻,她的喉嚨突然變得乾澀。
那些準備好的話語彷彿一下子堵在了嘴邊。
但她強迫自己鎮定下來,顫抖著聲音說:“姨母……我……我想要改變。”
說完這句話,她感覺自己彷彿用儘了全身的力氣。
身體微微顫抖著,雙眼緊緊地盯著阮尊悅,帶著一絲忐忑,又帶著滿滿的渴望。
阮尊悅看著她,眼中閃過一絲欣慰與憐惜:“這一路必然充滿艱辛,你要做好準備。”
阮南枝的眼中瞬間泛起淚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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