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從四德遇上女尊地晶 裂帛
裂帛
新皇輕飄飄留下的“高昌棉種”的話題及她對這件事的態度。
日夜紮在謝晚舟的心頭,讓他清醒。
清漪軒的精緻院落,如今冷得像座冰窟。他照常應付趙元朗越來越露骨的逼迫,教導司農寺官員時依舊滴水不漏,唯有獨處時,眼底纔敢泄露一絲疲憊。
母親死前的眼,父親枯槁的臉,和鳳玄那雙深不見底的鳳眸反複交織著。
就在這弦快越繃越緊的當口,一隊穿著深紫內侍服、麵白無須的宮人,由司農寺官員躬身引著,踏進了清漪軒。為首的老太監眼皮耷拉,眼神冷厲,正是鳳玄跟前的心腹——曹德海。
“謝晚舟,接旨——”曹德海嗓音尖細拖長,帶著不容置喙的壓勢。
謝晚舟心猛地一沉,依禮跪倒。
“陛下口諭,”曹德海尖聲宣告,“召謝氏晚舟,入宮覲見。著內侍省,先行…驗明正身。”
“驗明正身”四字,如同燒紅的烙鐵,狠狠燙在謝晚舟心頭!
他猛地擡頭,臉上血色霎時褪儘,眼底翻湧著驚怒與屈辱。
驗身?一個男子被召入宮,還需驗身?這是將他當作什麼?
是將他為人夫郎的尊嚴徹底踩進泥裡!
“公公!”謝晚舟聲音發顫,指尖摳進磚縫,“晚舟已有妻主,此舉於禮不合!求公公回稟陛下……”
“放肆!”曹德海厲聲截斷,眼神陡利,“陛下口諭,便是天條!容你置喙?拿下!”
身後兩名健碩太監立刻上前,鐵鉗般的手死死扣住他雙臂,將他粗暴地拖起。
“帶走!”
清漪軒內那些“侍從”、“小廝”,個個噤若寒蟬,低頭不敢直視。
謝晚舟被一路拖拽,押進一間偏僻宮室。
門窗緊閉,隻餘幾盞宮燈散著幽光,空氣中彌漫著濃重刺鼻的藥水味。
“脫。”曹德海站在一旁,冷冰冰下令。
謝晚舟閉上眼,長睫劇烈顫抖,一滴滾燙的淚砸在冰冷地麵。他手指僵硬,如同剝離自身皮囊,緩慢解了腰帶。外袍滑落,中衣褪下……冷氣瞬間侵襲裸露的肌膚,激起一陣戰栗,他覺得自己像被剝光了擺上祭台的祭品。
兩名老內侍上前,動作機械冰冷,眼神如同查驗貨物,粗糙的手指仔細查過每一處隱秘。謝晚舟身體繃如滿弓,羞辱感如萬針穿刺神魂。他死死咬著牙,舌尖嘗到鐵鏽味,用劇痛抵抗那滅頂的屈辱。
時間凝滯。每一息都漫長如年。
終於查驗完畢。一嬤嬤轉向曹德海,木然回話:“回總管,驗明瞭。元貞未破,是處子身。”
“處子身”三字,如同最響亮的耳光,狠狠羞辱著他最後的尊嚴。
他身子一晃,險些栽倒,臉上慘白得沒有一絲人色。
曹德海耷拉的眼皮擡了擡,渾濁眼珠掃過他**的身軀,嘴角扯出個極淡的、近乎嘲諷的弧度。
他擺擺手:“穿衣。帶他去見陛下。”
謝晚舟被帶到一處暖閣時,已換上一身素軟宮裝。
料子細滑,卻比粗麻更磨人,時時刻刻不在提醒他方纔的恥辱。
鳳玄正臨窗負手而立,望著窗外一株寒鬆。
玄色常服勾勒出挺拔身形,陽光透過窗欞,為她周身鍍上一層淡金輪廓,尊貴無極,也疏離如神祇。
聽見腳步聲,她緩緩轉身。
目光落在謝晚舟身上,平靜無波,彷彿那場殘忍的驗身從未發生。
“謝晚舟。”聲音清越依舊,聽不出喜怒,“驗身的結果,朕已知曉。”
謝晚舟垂首,指甲深深掐入掌心,用疼痛維持最後一絲清醒,不敢擡頭,更不敢應答。
鳳玄踱近,停在他一步之外。清冷的龍涎香混著無形威壓,再次將他籠罩。
她微微傾身,聲音不高,卻清晰撞入他耳中,帶著一種冰冷的蠱惑:“高昌棉種一案,你謝家蒙冤,滿門零落,是大周農事之痛,亦是朕心之所憾。”
她的目光銳利,似能穿透皮囊,直刺他靈魂深處從未癒合的傷口,“當年朕尚是皇女,便已洞悉。是南方那幾家棉商巨賈,為獨占暴利,勾結朝中蠹蟲,構陷忠良,才致你母蒙冤,你父流放而亡,家破人亡。”
謝晚舟猛地擡頭,眼中再壓不住震驚與洶湧的悲憤!
“然那時,朕羽翼未豐,朝局盤根錯節。彼等後來,當事人行事周密,抹淨了所有痕跡。”
鳳玄語氣滲入一絲極淡的冷意與憾色,隨即話鋒一轉,目光灼灼鎖住他,“而今不同。朕已禦極,乾坤在握。隻要你點頭,入宮為侍君,伴於朕側,朕便為你謝家翻案!替你母父昭雪沉冤,追封褒揚,令你謝氏農耕世家之門楣,重立於世!朕,可保你在朕羽翼之下,安享尊榮。”
侍君!
謝晚舟隻覺得耳畔嗡鳴,幾乎站立不穩!
翻案!重振門楣!這是他午夜夢回、泣血都不敢奢望的幻念!
如今,竟以這種方式,由這天下至尊親口許諾!
代價,便是他自身!要他背棄穀雨,踏入這深宮金籠!
而所謂的農耕世家之門楣,不過是徹底成為她個人的附庸!
就在謝晚舟心神激蕩,幾被那巨大承諾與脅迫壓垮之際,鳳玄忽的話音一轉,語氣摻上一絲近乎追憶的、詭異的柔和。
她微微眯起鳳眸,目光似穿過時光塵埃,落向遙遠過往:
“說起來…”她指尖輕劃過書案光滑邊沿,聲音帶著刻意的懷念,“朕還記得,昔年在謝府後園,你的樣子。那時你年歲尚小,總角之年,粉雕玉琢,眉眼精緻得如同玉人,跟在奶孃身後,怯生生望著園中盛放的牡丹…倒很是惹人憐愛。”
粉雕玉琢……怯生生……惹人憐愛……
這些如同形容珍玩般的詞句,狠狠紮進謝晚舟心口!
她記得?她記得!
這看似溫情的追憶,在此刻情境下,比最鋒利的刀更殘忍!
將他最後一點作為獨立個體的存在感也徹底抹去,彷彿是件可供帝王賞玩、勾起興致的“舊物”!
他彷彿看見一隻無形巨手,正將他從過去到現在、從身體到靈魂,死死攥在掌心!
謝晚舟的聲音因極致悲憤而破碎不成調:“陛下隆恩!草民惶恐!然…然草民已嫁為人夫!此生此身,皆屬我妻主陳穀雨!絕不敢背棄妻主,玷辱門庭!”
他再次深深拜倒,脊梁卻挺得筆直,如風中修竹,試圖以最後尊嚴對抗那無孔不入的掌控。
“嫁人?”
鳳玄像是聽到了天大的笑話,唇角勾起毫不掩飾的、冰冷嘲弄的弧度。她俯視著腳下跪伏的謝晚舟,目光如刀,刮過他剛被驗明“清白”的身軀,又落回他因悲憤屈辱而失色的臉上。
“謝晚舟,你告訴朕,一個元貞尚在、名未全實的‘夫郎’,算得哪門子嫁人?當年那粉雕玉琢的小兒,如今倒學會自欺了?”
轟——!
這兩句話,比任何酷刑更殘忍,精準捅穿了謝晚舟心底最隱秘、最脆弱、最鮮血淋漓的傷處!
與穀雨相處的一幕幕掠過腦海——她的好,她的護佑,她的承諾……卻也伴著那份始終存在的、無形的疏離。
她待他極好,卻從未……
從未真正將他視為可肌膚相親的夫君!
那份小心翼翼維護的“名分”,那份未曾真正落實的“圓房”,此刻被新皇如此**、如此輕蔑地,結合著他幼年被“窺視”的記憶一同撕開!
謝晚舟麵色慘白如紙,下唇被咬得血珠幾乎滴落。
鳳玄將他的痛苦掙紮儘收眼底,眸底掠過一絲冰冷的瞭然與掌控全域性的漠然。
她並不急於逼迫,隻居高臨下地審視著他。
暖閣死寂,唯有爐中炭火劈啪輕響。
良久,就在鳳玄似要失去耐心,準備再度開口時,謝晚舟猛地擡起了頭。
臉色依舊蒼白,眼底破碎的痛楚與淚痕未乾,但此刻,那雙溫潤眼眸深處,卻燃起一種近乎絕望的、孤注一擲的火焰!
他不再跪伏,挺直脊背,直視鳳玄深不見底的鳳眸。
儘管身軀仍在微顫,聲音卻異常清晰:“陛下!”
“晚舟妻主陳穀雨——乃地母娘娘親選之人!”
地母娘娘親選之人!
此話一出,鳳玄臉上那抹嘲弄與刻意營造的“懷念”瞬間凝固!
那雙古井無波、掌控一切的鳳眸,第一次清晰地掠過一絲真正的驚愕與震動!如同平靜湖麵被巨石砸碎!她死死盯住謝晚舟,眼神變得極度銳利,彷彿要將他靈魂深處每一個細微念頭都剜出來審視!
青晶契地之主……地母娘娘親選之人……
這兩重身份疊加的分量,遠超一個世俗“契主”封號!
那是神授!是天地意誌的化身!
是任何凡俗皇權都無法輕易否定與褻瀆的存在!
謝晚舟此言,不僅是在陳述陳穀雨的身份,更是以最直接、最不容置疑的方式,宣告了他與陳穀雨之間那份聯結的神聖性——他是神選之人的夫郎!這身份,豈是世俗皇權一句輕飄飄的“侍君”所能比擬、所能奪取?
鳳玄眼底翻湧著複雜難辨的浪潮,驚疑、審視、忌憚,還有一絲被冒犯的怒意!
她死死盯著謝晚舟,暖閣內空氣彷彿被抽空,凝重得令人窒息。
窗外那株蒼鬆的影子,也似沉凝了幾分。
謝晚舟毫不退縮地迎著她的目光,儘管心如刀絞,身軀搖搖欲墜……
暖閣內,君臣之間、因“地母娘娘”之名而驟然降至冰點的僵持,與神祇之名的凜然輝光,在這方寸之地激烈衝撞,無聲裂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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