森湖逸事 不請自來
不請自來
“總之,事情是這樣的。”周彌清了清嗓子。
一直以來,市區北部居民區附近的野貓不算少,近十年多有動物愛心組織來這裡定期施展拳腳,以提升本地貓咪絕育率,街頭每一隻右耳缺了一角的貓都是這數字真實度的鐵證。
而這其中就有這樣一隻傳奇奶牛貓,白的隻有腳,總是會莫名其妙出現在救援人士自以為任務完成時,以豎起的雙耳嘲笑人類的無能為力。沒人見過它年幼或年老時的模樣,彷彿它生來就是一隻大概十三斤的成年奶牛貓。
“這個重量是我之前用店裡的水果稱量的,它自己跑了上去。”資料提供者周彌這樣說。
久而久之,就這樣了。
有人說這貓有靈,所以聰明又長壽,有人說其實是很多隻長相差不多的貓混淆了視聽,也有人說這貓其實是仿生機器人,是政府派來監聽民眾生活的。人的想法怎樣都好,大仙大概是沒在乎過的。
而周彌與大仙的緣分起始於很早以前,她剛剛開始獨自看店的時候,便利店裡每次進貨都會留給倉庫一大堆紙箱,而她本人的做法是不到回收的人上門前一天她絕不動手開始拆。久而久之,倉庫裡就出現了貓的叫聲,每次她去開門,就會有一隻奶牛貓從裡麵走出來。
“我們倉庫真沒後門。”周彌指著便利店內側的倉庫門說,“我也特地去看過,角落裡也沒有洞什麼的,大仙就是重新整理出來的。”
“…嗯。”成香五接受了。
“啊?”高爾森沒有。
所謂來者是客,這位客人雖然沒提高營業額但能提高店長的精氣神,周彌乾脆就當自家是個補給站,偶爾給貓喂點吃的,一來二去她自以為和那貓算是熟悉了起來。有一天她家二樓角落裡傳出窸窸窣窣的聲音,她猜是老鼠,也是友誼派上用場的時刻到了,便下樓去倉庫裡請大仙救命。
大仙在二樓走了兩步,轉頭就下樓走了。
周彌大怒,一邊打電話喊自己家長來幫忙一邊下樓,就看見大仙就站在樓梯下方看著她,她嘗試使用自己僅有的兩種語言溝通,大仙可能是沒聽懂,轉身就走向倉庫。
周彌大悲,伸手把倉庫門鎖了。
“所以其實你之前沒鎖門啊。”成香五意識到自己接受了不正確的資訊。
但是大仙在那倉庫門口看了周彌一會後,她又把鎖給開了。
無論如何,當天的夜裡,悲傷的周彌做了個夢,夢裡四周雲霧繚繞,遠處青山朦朧,大仙像個石獅子般端坐在高高的石階頂端,低下頭去看站在底端的她。它後方是看著就又厚又沉的雙開大木門,兩側延伸出壘砌的石牆擋住後方院落,門前掛了兩座黑石燈籠,沒點,沒風也晃蕩著。
二者相距至少二三十米,但大仙張嘴,周彌還是聽見了它的叫聲。
當然是沒聽懂。
“但是當我試圖往上走的時候,有個人從背後叫住了我,也讓我不要回頭。”周彌說到這裡的聲音刻意把聲音壓低了。
“哇——”高爾森很配合。
“那是個,怎麼說呢,很奇怪的聲音。那個人說的每個字我都能理解,但組成一句話從嘴裡說出來時就怪得很,像哪種從不同的視訊裡單獨扣出一個字來組成一個句子,音訊版剪貼報的感覺吧。”周彌伸出兩根手指,合並著剪了兩下。
“哦哦,然後呢?”高爾森問。
“然後那個人說。”周彌說到這裡抿了抿嘴,“說大仙是這裡的貓,不能殺除了魚以外的生命,所以沒法幫我捉老鼠。”
“…誒——”高爾森大為不可置信。
“對吧?我也覺得貓殺魚不殺老鼠很奇怪。”周彌攤手。
“我倒也不是,好吧,確實奇怪!”高爾森點頭。
“所以我當時就問了為啥。”周彌說,“然後那家夥居然是這麼說的——”
“它在那院子裡出生,自然要守那院子裡的規矩。”她模仿著奇怪的語調說話,“總之如果你們是想找大仙的原生家庭,那就隻能是那裡了。”
“聽上去超可疑誒。”高爾森說,“那就不得不去了!”
“就是要這樣!”周彌回頭從她那堆滿零件的桌子上翻出了一本便簽,又從角落裡挑出一隻圓珠筆,在桌上倒著敲出筆芯後寫下一串不算長的地址。
青山路一號。
“這是門牌號,我在夢裡看見的,醒來後一搜發現還真有定位,就是太遠了,也沒公交車。”周彌扯下那一張放在櫃台上,又摸出手機開啟地圖。
一條蜿蜒的綠線一路向北,直到幾乎刺中代表山林的深綠地圖貼畫才停下。
車輛行駛時間兩個小時多。
“那規矩再加上這個地址的話,這裡果然是那種深山裡的寺廟吧,大仙這名字取得名不虛傳啊。”高爾森感慨。
“啊不是啦。”周彌退出導航到簡介頁麵,“是魚蝦養殖戶哦。”
森湖市杜氏水產養殖廠,無官方網站或聯係電話。
“…好功利的規矩啊。”高爾森沉默片刻後說。
“我也覺得是有點啦。”周彌讚同地點頭,“這種雙標的人家一般都很難搞,你們加油哦。”
可不是嗎?成香五拿起了那張便簽,熟悉的門牌號,當然是她爸的老家。
“…多謝了。”她歎了口氣,“我們儘快去看看。”
希望這次那扇門願意為她開一下吧,不然她又得背著兩個人翻牆了。
消費三支雪糕後,二人開始漫步往回走,也是湊巧,那先前的話題主角就這樣從路邊灌木叢裡跳了出來,落在地上後就往二人這邊走。
“嘬嘬嘬,大仙。”高爾森蹲下來搓手,“我們馬上去你老家告狀,你等著吧。”
大仙出拳如電,一巴掌把她的手開啟了。
“可惡。”高爾森咬牙站起來啃了口冰淇淋,又釋懷了,“算了,還挺可愛的。”
想起方纔周彌說的話,成香五也蹲下身讓那模糊的一坨黑色放大為一隻清晰的貓,她嘗試伸出手心。
大仙揮拳似風,一瞬便撇開了她的手掌。
“…走吧。”成香五也站起來啃了口冰淇淋,擡腳往家走,“貓可不會說話。”
“走吧走吧,這裡可沒好心翻譯。”高爾森點頭跟上,“說起翻譯,我看到那過去的路有好幾處檢查點,弗弗姐沒駕照會不會出事呀?”
“這倒是個問題。”成香五想了想,摸出手機開啟通訊錄。
沒出三下,電話通了。
“謝無常。”她開口,“你會開車不。”
“…我當然會,成女士。”謝無常的聲音伴隨大量雜音,“但我希望您在我工作時間打電話過來不是為了確認我的駕照有效期,上午的發布會情況如何?”
“挺精彩的。”成香五說。
“我是在問記者視角,兩位。”謝無常提醒。
“後麵讓她給你細說吧。”成香五說,“我們要去北邊一處養殖場查貓的事,來回得半天,你能開車嗎?”
電話那頭噪音嘈雜了一會。
“…您還真是會難為我。”謝無常歎了口氣,“雖然隻是抱有僥幸,或許您那裡能找出個讓我在任務期間請假的理由?”
“身體不舒服?”成香五吃著冰淇淋說。
“…我可以將這看作是威脅嗎?”謝無常問。
“…我想想。上午的時候那市長給我們透露了訊息,說南方小區那兩棟樓可能會發生與二中那類似的事情,還說那樣的死法隻會出現在對凶手存在知情的人群裡。”成香五想起顧晚秋,微微歎了口氣,“她說自己能解決,但我看她不打算解釋,無論哪邊。你們如果想解決案子就隻能自己想辦法趕上她的進度。”
“這不是挺能乾的嗎本地記者?”謝無常笑了笑,又沉下聲,“現在隊長那在追本地工會的事,這件事你們也都知道了,我這繼續負責調查南方小區內部的痕跡,按你這說法,我在這待這麼久也不算在白用功。”
所以那小隊內部也是多頭行動,成香五想了想說,“你那有發現什麼東西嗎?”
“首先,當時的現場中不存在老年人或智力障礙人群的行動痕跡,但我們去詢問老年居民時,其大多對當時的情況不留有特殊印象。”謝無常似乎是換了個安靜些的地方,嘈雜的聲音去了七七八八。
“其次。”謝無常突然笑了聲,“我們在受害人家入戶門上采集到了貓毛,還不少。”
那貍花貓還掉毛,成香五低頭看了看自己的褲腳。
“如果還有能拿出來說的東西,那就是我依舊沒有找到另一同夥的痕跡。”謝無常聲音猶疑,“居委會那邊給了我們小區內所有登記過的住戶,我們全都上門或通話詢問過了,並沒有可疑物件,目前隻能推測是非法入住者。”
“有哪家屋子裡有蠟燭味嗎?”成香五問。
“…可以告訴我為什麼會這麼問嗎?”謝無常問道。
“一點推測,那市長身上也一股蠟燭味。”成香五說。
“…原來如此。”謝無常聲音輕了些,“我們接下來會對餘下的每一戶空單元進行入戶檢查,有訊息再說。”
“所以是有,還是沒有?”成香五問。
“拜神的居民很多,但濃到身上能冒出蠟燭味的人不多,都是老人。”謝無常說,“尤其是身上有傷病的,以前乾體力活的老人,家裡有蠟燭味但看不到供台,我不知道那是什麼信仰。”
“…這樣。”成香五丟掉手裡的木棍,準備上樓。
“你們什麼時候要去北邊?”謝無常問。
“司機方便的時候。”成香五說。
“…先說好這事我隻能儘量和隊長談。”謝無常歎了口氣,“有事多商量,好壞都是。”
通話結束,二人沿樓梯上行。
“不知道弗弗姐回來了沒有。”高爾森跟在後麵說。
“也該回來了。”成香五說著,就在拐角時發現自家門口有個人影。
是小弗,她站在門口,風衣已經回到了她身上。聽到腳步聲後她轉頭,沒動,翻開手裡的手機螢幕麵朝二人展示文字。
屋子裡有人。
成香五一愣,掏了掏口袋確認自己的鑰匙還在兜裡,就又看向小弗,她不滿地將自己口袋裡的鑰匙拿出來表示證明它在這。
公寓門沒有被破壞的痕跡,成香五出門前也有記得鎖上陽台的門。
她將抹茶甜筒遞給小弗,擺了擺手,等二人退後至走廊儘頭後,她掏出鑰匙正常開門。
玄關處擺著三雙鞋,皮鞋短靴運動鞋,來者還給自己拿了拖鞋,而不是穿原主的。
“回來了。”玄關儘頭,客廳單人沙發上坐著那不請自來的新客之一,是顧晚秋,她換了身衣服也換掉了那身蠟燭味,但也和上午那講究人沒什麼區彆。
她的身後站著小閻,見成香五看過去她默默移開了視線。
但說話的人不是她們兩個。
“怎麼就你一個?”那上午還與顧晚秋針鋒相對的自由記者翹著腿坐在一張雙人沙發的一側,此時側過身向站在門口的人打招呼,“好久不見了我的同行!”
刹那間,已經告彆記者生涯的成香五領悟了政治與新聞業的醜陋。
“有要解釋的嗎?”她就站在門口問,也不急著換鞋。
“我開的門。”顧晚秋開口,並擡起手晃了晃那一串眼熟的鑰匙,“你可能不記得了,我以前在這住過。”
住沒住過成香五沒多少印象了,但她知道,這遠超出一個十五歲無家可歸少年所需居住麵積的臨時安置房隻可能是她的律師幫她申請的。
“就是這樣啦,我算是跟過來的吧。”自由記者撐著頭,笑容很燦爛,“我帶了你可能感興趣的情報來,不談談再下逐客令嗎?”
“天呐。”小弗捏著冰淇淋不知何時站在了成香五身後,“我差點就成了唯一會被你拒之門外的人了,我該感到榮幸嗎?”
“啊,那個市長在裡麵嗎?”高爾森小心地從二人之間的縫隙往門裡看,“怎麼這麼多人?!”
“…可不是嗎?”這個家變得太擁擠了,成香五真情實感地這樣覺得。
在沒打算強行將屋內的人丟出去的情況下,如何安排座位就成了難事。
小弗擠過擋門的人先一步進門換鞋,率先坐在空著的那張雙人沙發上,高爾森有些猶豫地跟進了屋,看了兩眼顧晚秋之後挨著小弗坐,和與兩個人擠雙人沙發的選擇相比,成香五決定與那位不認識的陌生人坐在一起。
於是現在她一轉頭就能看見顧晚秋,在這距離下她依舊沒聞到那蠟燭味,看來那味道確實是辦公室限定芳香劑。
現在是遲來一步的互相認識環節。
“那就讓我先來自我介紹一下,我的名字是戴安娜,當然是漢字全名,不過需要的話請用‘安娜’來稱呼我。”陌生自由記者開了口,一段時間過去她身上那股子淩亂依舊沒被收拾好多少,或者說這本就是她這人的一部分,但她說話時興致高昂,眼裡閃著期盼的光,這讓她看上去像個滿懷熱血的舊時代年輕人。
她支著腦袋側靠在沙發扶手上看了一圈,“現在你們也都認識我了,我是個自由記者,當然,也是森湖市的本地人。”
這話聽著耳熟,成香五想了想,這人八成就是她同事說過的那位對白家情有獨鐘的記者了。
“就今早的節目來看我不認為二位是能前後腳進同一扇門的關係。”小弗晃了晃手裡的甜筒,像是采訪用的麥克風。
“所以我說了自己是跟過來的嘛,跟蹤。”戴安娜毫不避諱用詞,“我們這種個人調查記者要做的事和殺手也差不多了,除最後一步外。”
這樣一說成香五就對此人有了些許親切感。
“但前者往往更具種族特色。”小弗笑了笑,“請稱呼我為小弗,現在來談談你的目的與報價吧戴安娜小姐。”
“這種時候不該先互相打擾一番嗎?”戴安娜攤一隻手,“你是來做什麼的?哇好巧我也是!這樣一來我們就能在今天日落之後找個地方一起喝一杯了。”
她繪聲繪色的表演暫時沒人買賬,原因之一是這裡除了她沒人喝酒,更彆提她對麵還有個未成年。
“因為你的價值決定了你能在這裡坐多久。”小弗放下了啃一半的甜筒,“雖然比起這位顧晚秋小姐你簡直芬芳又可口,但我也已經過了喜歡吃甜食的年紀了。”
“這話你當真說的?沒想到坐第一排角落的人也會有這樣的發言。”戴安娜咧牙笑了笑,“好啊,那就來談談我和我的稿子。”
話是這樣說,但她沒有真的拿出幾張紙來發給現場的人傳閱。
“作為森湖市本地的調查記者,我自然得為我的鄉親們提供我能找出的,最爆炸性的真相。而爆炸時動靜越大的炸彈在一開始往往被埋得越深,而我選擇的物件就是咱本地的大明星,白白有限公司,也就是白家。”戴安娜聲情並茂地介紹起自己和自己的目標,“這位在上世紀就已經被炒過好幾次熱度,事到如今也該放過這盤過期冷飯了吧?或許也會有人想這麼說。”
其實並沒有,現場也就高爾森提起了興趣,她還是第一次親眼見到記者,專業的那種。
“確實呢。”她點頭,“其實一直好多人罵這家公司,但這些熱度和那些大新聞或者娛樂節目比起來就不值一提了,她們也一直都好端端地運營著。”
不僅僅是總部,白白位於其它城市的分部也有不少反對者,網路謾罵也屢見不鮮。
“這位同學說的確實在理,我們自媒體最看重就是吸引視線,一個存在哪怕多麼不合理,時間一長它也就會融入背景之中讓人失去交出視線的**,屆時再想讓群眾敏感起來難度也就會大大提升。”戴安娜稍微歎了口氣,但笑容沒變過,“這個時候爆炸的重要性就凸顯出來了。”
她擡起一隻手,“巨大的噪音。”
又擡起另外一隻,“絕不可忽視的巨大裂痕。”
兩隻手合拍,發出一聲輕響,“過去被掩埋的一切也都會因爆炸而被抹去灰塵,每個人都會看到爆炸後所留下的廢墟,以及從那廢墟中露出的,深層的一切。”
如祈禱般的手勢之後,她的笑容愈發燦爛,“這就是我想做的事,我要做的事。而如何去做,我想能被市長大人找上門的你們二位或許也是知曉一二的。”
小弗把最後的一角也扔進嘴裡咀嚼,拍了拍手。
“沒錯!”戴安娜自顧自地接上了話,“我準備在白浪濤那老頭六十歲大壽的生日宴當天混入賓客之中,在她親自請來的貴客之前揭露她一直以來的暴行,那就是——”
“就是?”高爾森配合地問。
“白家暗中資助幫派人員拐賣本地流動人口,以進行器官倒賣。”戴安娜說。
話音落下後一時沒人接,高爾森小心翼翼地扭過頭去看森湖市市長的反應。
市長擡起眼。
“自1986年礦產資源法頒布後,森湖市本地就冒出許多預備合夥申請北部山區探采許可權的團夥,這些人多是本地北方農商人員,白浪濤的長輩白念雲也在其中。”顧晚秋開口,詞句直直落在地上,“但直到六年後,也就是1991年年中她們才正式合並遞交開采方案並進行貸款,用的就是白白的名號。除去環境調查之類的流程以外,我推測這也是為了避開人口普查。”
1990年的人口普查填報表共21項,按人15項按戶6項,在場的各位都沒填過這張表。
“你這種從上到下從裡到外都在我知識盲區的存在說話前能先進行書麵通知嗎?”小弗皺著眉說,“如果不願意解釋的話下次再開口前請在至少三個工作日之前進行報告。”
“無論在哪人口普查都是必經之路吧?”戴安娜好奇問道,發言時間結束,她又坐下了。
“不通我們家的路哦。”小弗說。
“…總之,雖然人口普查不整頓產業也不是突發政策,但1990年那次有對外來人口登記需求。像白白這樣的民營煤礦開發需要注意這一點,因為它需要大量戶口遷移手續不全或直接身份不清的臨時工,為了避開審查,並降低工薪和住宿成本,這些可以解釋該企業在1991年之後才發布大麵積招工資訊的行為。”顧晚秋說,“而且收獲非常可觀。”
“咦?”高爾森愣了愣,小心翼翼地問,“這是不是在說,這公司有刻意招黑工啊。”
“是,但招收是一回事,管起來就是另一回事了,你們可能知道這公司以前有安保團隊,但你們知道那團隊裡的都是些什麼人嗎?”戴安娜伸出五指一個個往下掰,“自稱江湖人士的賭拳成員,有些拳腳的街頭混混,為了錢隨叫隨到什麼都做的賭徒,持刀幫派成員,以及持槍土匪。這些大半不是外來人口,正是源自那初期的合夥人群,也就是這裡的本地人。”
她說著把手收了回來,“後來說是轉型成了工會,但我知道這群人一直在幫這黑心公司乾黑活掙黑錢,包括騙一些沒身份的人有高薪短工,幫忙解決各種問題,爭取賠償什麼的,但這些找過去的人後麵都失蹤了。”
此番言論中的工會與灰色組織不相上下,成香五看向顧晚秋,她可說過那群人並不是逐利者這種行為有跡可循的生物,而是一群瘋子。
但顧晚秋垂著眼,並沒有要解釋些什麼的意思,她坐在那沙發上時也挺著背,襯衫也筆挺,像是隨時要走。
“既然你也這樣說了,那你還敢做那些事?”成香五轉頭問那依舊隨性歪著坐的人,“不擔心你的訊息和你本人一起消失嗎?”
“那當然是因為我有絕密訊息!”戴安娜稍微坐直了一些,也就一些,“我威脅了一個來賓帶我進入宴會,拿到邀請函的同時也得知了這準確性及高,同時能確保我生命安全的重磅訊息——”
她逐步擡高的語調在此中止,但笑容沒有,“總不能一直是我一個人在說,各位沒有要發言內容嗎?”
“有。”成香五馬上就有了回應,她用大拇指指了指單人沙發方向,“你和她什麼關係?”
“…居然問我這個。”戴安娜笑容一頓,不自然地用手指撓了撓臉頰,“簡單來說就是沒有關係,跟蹤當然是單方麵的行為,我算是投機者,當然要懂得得寸進尺。”
“行。”成香五沒說什麼,又回頭看顧晚秋,“那你又是來乾什麼的?”
顧晚秋也側過頭,“她所說的關於白家的內容大半都是真實的,甚至過猶不及——”
“你來乾什麼的?”成香五問。
“…正如之前所言,我來與高爾森同學商談她接下來的去處,並借戴女士之口告知你那工作單位紀律性上的缺陷。”顧晚秋說。
聞言成香五頓了頓,若是要談論關於高爾森的事情那就要考慮戴安娜的存在。
“我接下來要和香香姐弗弗姐去山上看貓。”高爾森看著顧晚秋說,“市長大人要和我商談什麼,動物疫苗的問題嗎?”
“商談關於你今後人生規劃,以及人身安全的問題。”顧晚秋直白地說,“高爾森同學,你作為未成年人,本不該由本人直接與我討論這種問題,但你現在也該知道,現在除了你自己以外已經沒有人能為你發言了。”
聞言,高爾森張了張嘴,一時沒有說話。
成香五張口,“她——”
“你也做不到。”顧晚秋沒轉頭,“她的問題隻能由我來負責,而她也有著不得不承擔的責任,這一點也是我的疏漏,高爾森同學,我很抱歉。”
即使是在道歉的時候她的聲音也是沒有波動的,表情當然也沒有變化。
而她對話的目標則一時不知該如何接話,她一直在等待這聲道歉,但現在,她意識到自己接下這句道歉也意味著要接下些其它的什麼。
“…我好意外。”戴安娜坐起了身,她的笑容和她翹起的腿一起放下了,“你們之間發生了什麼我不知道,但有什麼責任是一個未成年人不得不去承擔的?她家裡人呢?監護人呢?”
沒有人回答她,小弗站起身,留下獨坐在寬敞沙發上無言以對的高爾森,在眾目睽睽之下走向廚房,接水燒水,並擡手從櫥櫃裡取出茶葉罐,是龍井。
“顧市長?”戴安娜皺起眉看向顧晚秋。
“戴安娜,你堅持長期追查關於白家不法事務的原因我瞭解一二,你的雙親就是因那工會的招攬而下落不明的。”顧晚秋垂下眼說。
“…那隻是原因之一。”戴安娜的表情沒有太大的變動。
“我知道。”顧晚秋說,“你獲得的訊息屬實,這也代表你曾多次被捲入相關事件中,你有沒有想過為何你能活到現在?”
“…因為我腿腳不錯。”戴安娜說。
“因為半年前白浪濤和我說了,‘讓那個追著工會屁股咬的年輕人活下去’。”顧晚秋說,“車站的人是我通知的,夜間臨時巴士是我安排的班次,你簽證辦理的流程是我叫人加了急,你纔有機會趕上那趟你在列車上拿臨時號碼訂的航班。”
她終於看向了戴安娜,眼鏡反著光遮去半邊視線,“白浪濤很早以前就不再和那些人合作了,你的情報是真實的,但都過期了,把過期產品擺上貨架還不自知的商人不過是最底端的二道販子,甚至比不上被派出去咬人的狗。”
說完,她不顧對方的反應又正回視線,“你的祖父母在被勸了幾次之後就懂得搬家的好處了,這也是為什麼現在你一個本地人回老家還得住酒店。多想想她們,再想想你的未來,而不是沉沒成本。”
“…這就是你剛才沒趕我走的理由?”戴安娜問道,“你覺得我聽了這些話就不會再待在這裡,不會再在白浪濤那老頭的眼皮底下晃,不會再接觸那些證據和人。為了什麼?可彆說是為了我的安全著想。”
顧晚秋沒有回答她。
沉默許久之後,戴安娜深深地歎了口氣,“好吧,一開始,我隻是覺得那兩個人很可憐。”
她再次斜靠在了沙發扶手上,垂下眼皮,沒了笑容後她的疲憊便捲了上來。
“死無對證,屍骨無存,她們照常出門,再回來的就隻有一紙支票。”她聲音也低了些,“祖父母不在乎,我居然也沒那麼傷心,我們生活照舊,隻是我偶爾要罵一些沒素質的同學,說實話也沒那麼難應付。”
這樣的說法在場的各位都不是第一次聽說了,但這個視角確實是初次出現。
“然後一年清明節,我出門被人問你有沒有去掃墓?”戴安娜說到這裡突然又笑了起來,“然後我突然就覺得她們兩個真的有夠可憐的,然後就是有點生氣,越來越生氣,最後,我就不得不去做些什麼了。”
她的笑容也越來越大,最後成功回歸原來的水平。
“現在也一樣。”她看著顧晚秋嗔怪般地說,“你那麼說不就代表還有很多我可以挖的東西嘛,市長大人你也真是會吊記者的胃口!對吧我的同行?”
空氣裡彌漫起了綠茶的清香。
成香五沒話說,二人的言論沒打動她多少,無論正麵負麵,她隻對記者的職業精神有了新的認知,並決定以後再也不當記者了。
“感謝你的求真精神,戴安娜小姐,在我看來標記了過去時間的資訊可不算是過期訊息,顧晚秋小姐那樣的無趣說辭不過是政客的職業病而已。”小弗端著自己的茶杯重新落座。
小閻不知何時跟去了廚房,此時擡著一托盤冒著熱氣的的茶杯,逐個放在了客廳茶幾上,並在中間誰也夠不到的地方放下了砂糖罐。
似乎是被身旁沙發下陷的動靜提醒到了一般,高爾森擡起了頭。
“…原來也是有你這樣的人在的。”她說著,臉上露出了沒什麼笑意的微笑。
“正是如此,畢竟人總得活下去。”小弗放下了手中的茶杯,“低著頭擡著頭都可以,而戴安娜小姐已經到了能為自己的頭顱負責的年齡了,沒錯吧顧晚秋小姐?”
“這話怎麼聽著這麼怪?”戴安娜疑惑。
“那就怪顧晚秋小姐的邏輯錯誤吧。”小弗側頭,“要來解釋一下自己的言行為何有自相矛盾的部分嗎?或者讓我自己來也可以,但那就沒有政客最愛的體麵可以留下了。”
顧晚秋端起還冒著氣的茶杯啜飲一口,又放回茶盤上,“我說的話沒有矛盾之處,要怎麼理解你們可以自己決定。”
“那就行為。”小弗皺眉,“能拜托你配合一點嗎?總是在這方麵浪費時間可不好。”
“行為上我也不過是做了一個市長該做的事,若戴女士不願意接受我的建議那我也不會強求。”顧晚秋說。
“包括給白家當白手套,卻又擅自挑明其意圖讓她們點名邀請的客人遠離?”小弗的語調高了些,“恕我直言,你做的事情實際上並不會有你想要的意義。”
“…意義?”這兩個字的迸發帶著一聲短促的氣音,像是嗤笑或者歎氣,但顧晚秋依舊麵無表情,“那種事情之後再說吧。”
“…你。”小弗看向成香五,“去把她的那杯茶倒了,她不配。”
“誒。”成香五有點想笑,她發現這倆人沒說三句話小弗就會變得煩躁起來。
“因為她就是個意義黑洞,會吞噬行為的價值,和她坐在一個空間裡我的聽力都要受損了——”小弗非常不滿地說,“趕緊的,不然我動手就會直接潑她腦袋上!”
“要潑的話我可以拍下來嗎?”戴安娜舉手,“肯定會有報刊願意買的。”
成香五沒給任何人機會,伸手把顧晚秋身前的茶杯扒拉到了自己的茶杯旁邊。
“就這樣吧,之後我會喝掉的。”她說。
“…你就這樣一直樂觀下去吧。”小弗不滿地說,又看向戴安娜,“來談談你的工作內容吧戴安娜小姐,顧晚秋小姐說的話你也聽見了。我對人之間的因果不太感興趣,但毫無疑問,二者的出發點是同源的,也就是那礦區。你有去過那附近嗎?”
“去過,當然不是指礦井裡麵,隻是周圍工人們居住的地方,不過現在聽說就連那塊也不讓靠近了。”戴安娜撐著腦袋回憶著說,“我是很小的時候去的,隻記得空氣很糟,很吵。而且,人真的很多很多,而且大多臉色比天色還糟糕。那場大崩塌的死亡人數我記得才兩位數,這數字水分很大。”
森湖市北部山區有多處礦井,其中除了一處露天煤礦以外其餘都是地下開采工程。其中一處礦洞在三十年前發生過一起地下震動導致的礦道崩塌事件,事件發生後工程暫停接受調查,後整條礦道不再繼續投入使用。
事後統計身份,登記遇難者25人,其中9人死亡,屬較大事故。
“那次崩塌事件後礦井所在區域停工,理由是環境探測出那片區域是生態保護敏感區域,具體我沒找到報告。”顧晚秋說,“而事後白白既沒有轉移開采權也沒有將其返還,隻是將那處區域圍了起來,說是要做生態保護。”
“…這從法律上來說是可以的嗎?”戴安娜疑惑。
“結果就是可以。現在行不通了,但那時能源局還沒有專門的煤礦司,森湖市的礦脈相比北部城市的山區不算富裕,交通運輸也就那樣。”顧晚秋說,“保護工作一直做到最後,白白有限公司申請的采礦權為20年期,也就是到2012年。”
也是五香樓燒起大火的那一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