森湖逸事 揠苗助長之選
揠苗助長之選
葉孌的花店就在市區向南,離二人所處位置不遠,建議步行。
步行到一半,成香五還是接到了白雲仙的電話,手機湊到耳邊後兩個人都沒說話,小弗也沒有。
“…我被揍了。”白雲仙開了口,聲音無需電波乾擾就足夠虛弱到聽不清。
“撲哧——”成香五沒忍住笑了。
“…好笑吧?”白雲仙冷笑一聲,倒是精神了點,“我姐動的手,她親自拿劍抽的我,你該慶幸她沒直接把我的頭砍下來。”
成香五不笑了,她頓了頓問道,“你確定。”
“咋?”白雲仙問,“你也想被揍一頓?”
“…不用了。”成香五說。
“不過,確實。”白雲仙似乎是動了動,布料折疊作響,“我按時間挖出來兩具無頭屍,我看了,寰椎都還在,沒有傷痕。”
也就是說那些人隻把自己的頭取了下來,沒有傷及頸椎,而且手法相當精確。
“…這樣。”成香五說。
“這樣什麼這樣?”白雲仙再次冷笑,聲音帶著控訴,“我腿差點被抽斷了都沒把你的事說出去,成香五你要是有點良心就帶點果籃來我們家看我,知道了不?”
“知道知道。”成香五想了想,“我儘快過去一趟,你還要點啥?”
按照姚少琪發來的白家地址看,白雲仙進城一趟實屬不易,現在被打了一頓更是很難再有力氣跑動。
“哼哼。”白雲仙滿意地笑了,“我看看,清單一會發你。”
通話結束了。
“看來白雲天確實還活著。”成香五收起手機,白雲仙雖然近視但也不至於麵對麵還認不出自己親姐,這還認不出的話,被打一頓也該認出來了。
“…這算什麼。”小弗對這個結果非常不滿意,但好在有另一處事實轉移了她的注意力,“這樣一來我們的調查重心就該轉移至三十年前發生的事情上了。”
“可為什麼她還要用替身來見我們呢?”成香五還是無法就這樣轉移重心,“以及辦公室。”
聞言,小弗不耐煩地皺起了眉道,“既然白雲仙小姐已經證明瞭——”
忽然,她頓住了。
“而且這樣的話那天台上的…”成香五回過頭問,“怎麼了?”
“…她沒有證言白雲天的狀態。”小弗聲音沉下,若有所思,“無論是態度還是言論都沒有,也沒有提及白浪濤的態度。”
說完,她看向成香五,“她還是需要我們去證實這些東西。”
“無論如何,我們都會去。”成香五點頭,“既然她在那裡,無論死活我總得親眼確認。”
小弗的心情又變好了起來,“什麼嘛,你這一點真是討死人喜歡。”
百草枯花卉店開在市區南部相當不起眼的一處巷子裡,從路口拐進後一眼就能看到巷尾封死的灰牆,沿小廣告前進,那麵旁邊停著輛自行車的毛玻璃門後就是。
任何人都可以在經過短暫的思考過後果斷地懷疑這處花店有異,就這想曬個太陽都得步行十米的店麵選址,顧客真的很難相信自己能從中買到什麼健康的花草。但同樣也因為它可疑得太過於明目張膽了,反而會有青少年主動拉開這扇門來滿足自己的好奇心。
比如現在堵在門口的這位。
“誒我是有人介紹來的,介紹來的你懂——”話沒說完這人就被一掃帚捅在肚子上跌出了門,退了幾步撞後方牆壁上了才沒摔倒。
“你們這群人是聽不懂人話?”葉孌叼著跟沒點著的煙從門裡跨出,上半身套著件背心,帶著手套的樣子還算像個養花的,“介紹個屁,趕緊滾。”
“我說你彆——”那人剛想說些什麼,看見巷口走來倆人便一下子住了嘴,回頭又瞪了店長一眼便氣勢洶洶地往巷口走了。
擦肩而過時成香五側頭看了眼,那就是普通一無業遊民。
“哦,是你。”葉孌也看見了兩位新來的,她臉色稍微好看了些,手套一拖就把那掃帚往門邊一擱,“還有個外國人呢,怎麼稱呼?”
“請稱呼我為小弗。”小弗指了指身邊的人,“我聽她說過事件原委,方便看看店內嗎?”
“進來吧。”葉孌點了點頭。
二人進門的一瞬間就聞到了一股混著煙草氣的植物氣息,店內就如尋常花卉店那般繚亂擁擠,但不同的點在於看不見花店熱銷的單枝花,作用大概是收銀台的木桌上也沒有打包紙或緞帶之類的材料。店內基本上隻有盆栽,無論是站地上的還是掛起來的大多都隻見綠葉,打理技術難說精湛,發黃的葉子隨處可見,偶爾幾朵花苞藏在間隙中綴作用。
水壺和剪刀倒是擺在相當順手的位置,這花店開得像是用來給店長淨化肺部用的,沒什麼商業價值。木桌後除了副披著白大褂的躺椅還有扇門,沒掛門牌但也沒關牢,成香五一看還看見了個熟悉的東西。
那是之前她給那車換下輪胎後,用來回收舊輪胎的容器。這樣看來葉孌確實不靠這花店維持生計,至少最近不是這樣。
店內略微難以下腳,且沒有客座,成香五避開植物們過於熱情的招手走向店內,問道,“那人也是?”
“當然是,一堆一堆的。”葉孌沒好氣地說,“不過被我罵過的那些就沒再來過,夠煩人的。”
“你的住址是在這附近嗎?”小弗看著那些牆上的一盆綠蘿問道。
“不算近。”葉孌搖頭,走到桌後把那門給帶上了,“這些植物也不用每天澆水,你們今天也是碰巧能遇上我在店裡,隨便看吧。”
“我看你也沒打算賣這些盆栽。”成香五說,店長進門後把門給關上了,正常客人根本沒法從巷口看出這還有家花卉店。
“是啊。”葉孌在躺椅上坐下了,語氣和動作都相當隨意,“我就是在等這些植物哪天都被我養死了,我就把這裡的東西東西處理瞭然後走人。”
這消極的營業態度讓成香五無話可說。
“那些買家找到這裡的路線圖是哪來的你總該知道吧。”小弗走到桌前問道,“致幻類藥物可是個大類,那些人大多沒膽子購買非法的那部分,所謂各取所需。”
“…你這樣說我也不清楚,藥物我不懂。”葉孌皺著眉歎了口氣,“都是些年紀不大的人,我也是實在想不通想抽東西為什麼不直接去買煙而是費這麼老大勁找我買。”
“你隻是不瞭解兩者差異。”小弗說著,回頭看了眼成香五,“讓我們誠實點。”
成香五走上前,摸出手機翻到之前的交易資訊給葉孌看,“直接來談談除了花草以外的部分吧。”
“…還挺巧。”葉孌笑了聲,正式擡起眼看了一圈兩人,“那你們是來談什麼的?售後?”
“致幻藥。”小弗說,“以及葉姝小姐在這裡留下的痕跡。”
聽了這名字後葉孌像是條件反射般地皺起眉,但她很快就掰回表情,“我這真不賣那玩意,說真的,我即使想做這筆生意也得有技術或者貨源吧。”
“所以你就拿普通保健品糊弄那些工會的人?”小弗笑了。
話音落下,葉孌收起笑容,眯起眼睛盯著小弗看。
“你知道那些人為什麼找上你,但不打算從源頭整治泄密者,因為她們確實是你的買家。”小弗拿出手機出示照片,那是徐立冬販賣的那保健品罐子,“至少曾經是。”
“那你也該知道這筆交易我現在確實不做了。”葉孌說道,在“現在”上加了重音。
“是不做還是不能做?”小弗問道。
“…都是。”葉孌說著,再次鬆開了視線看向那些綠植,“等這些植物都處理好後,我打算離開森湖了。”
她斜靠在躺椅上,看著那些綠植時一直敲擊扶手的手指才能平靜些許,“你們也知道我忘記了很多東西,這其中也包括那些人的,也不知道以前我腦子是怎麼想的,會和那群危險人物交易那種東西。”
“我其實比較好奇她們願意放你走的原因。”成香五問,“失憶不算是好理由。”
“我也不知道,可能是我再不找個大醫院看看就命不久矣了。”葉孌側過頭,語氣依舊是隨意的,“半夜睡覺會呼吸驟停,平時偶爾喘不上氣,這裡的醫院看不出症狀就說有心跳過緩什麼的。那些人好像也知道這件事,後來就也沒再聯係我了,你們說的那普通保健品也不是我做的,我真不懂藥理。”
“…是什麼時候開始的?”小弗思索著問。
“很久以前了。”葉孌想了想,最後隻是擺了擺手把思緒散開了,“不過以前我好像在戒煙,不知道怎麼想的。”
說著,不再戒煙的人從躺椅上站了起來,“行了,你們要看她的東西對吧。”
由店主帶路,兩位客人得以一窺店內的另一處空間。那木桌後方是一處倉庫,架子上擺放著各種不同規模的箱子,一眼看去還以為是哪家箱包店。葉孌也沒藏著的意思,當著兩人的麵就推開唯一的空架並拉開了隱藏門。
門後是一處溫室。
玻璃拱起的人造明亮植物園內隻有一株植物,或許用一棵來描述更好些,因為它有近三米高,幾乎要破開溫室的頂端玻璃伸向天空了。那是一棵豐饒的黑色曼陀羅木,根部埋在土裡,與它相比過於繁茂的枝葉與花占滿整個溫室上空,下垂又能摸到人的頭頂,令這大約二十平米的空間內再也容不下另一位植物。
那紫紅色的根莖泛著光滑而油亮的光,節點處有刺,伸出的葉麵大而橢圓,邊緣處卻又是尖銳的,一些背朝來者的葉片露著紫色葉脈,像是在炫耀自己有毒。
不計其數的純黑色的花苞麵朝來客,已全數盛開,如喇叭樂隊般,既不低垂也不仰頭向天,花瓣尖處細小的捲曲刺因開門時帶起的風微微扭動了一下,花中央唯一不為黑色的隱約白色花心緊盯著人,給予不帶視線的監控。
“…我記得葉姝小姐的職業是數學老師?”小弗疑惑地問,“這是她栽培的?”
“應該吧,總之不是我能乾的事。”葉孌一副見怪不怪的樣子,“我基本上沒怎麼照顧過這一位,它生命力相當頑強,上個月初還按時開花了。”
溫室內僅有帶細網的通風窗,設計師沒打算放飛蛾進來為這位授粉。
“黑色應該是人工栽培的品種才對,數學老師可沒精力完成這等壯舉。”小弗高高興興地拿出手機來回走動著給植物拍照,“而且無論何種顏色,曼陀羅木的種子確實是致幻劑,或者說其分支阻斷劑的原材料之一,長期服用刺激膽堿型別致幻藥物的人在受物理刺激的情況下大概率產生譫妄反應,與之前幾位還沒醒來的情況相符合。”
她說著,拿出記事本記下了些東西。
“你也說了,得是種子,得做成藥。”葉孌攤手錶示自己做不到,“現在它就隻是觀賞植物吧,不過好像有毒來著,我都沒怎麼碰。”
“所以負責加工製作的人是葉姝小姐,但栽培是你們二人共同完成的,而你負責的是交易這部分工作。”小弗停下了手裡的動作,看向葉孌,篤定道,“你們曾經都是工會的成員。”
聞言,葉孌一拍腦門,咧著牙歎了口氣,“誒,說實話我也沒那麼意外,這玩意因為錯過人工授粉期沒法結果,這一株算是廢了,如果我隻是外包的話那些人態度也太好了…”
小弗沒去理會這些話,隻是帶上手套問道,“介意我采樣嗎?”
葉孌隻是擺了擺手。
“你真的全不記得了?”成香五問道,葉孌在她看來實在是個普普通通的生意人,但那些工會成員在暴動前看上去也相當普通。
“…真不記得。”葉孌思索片刻後說,“不過我對這株植物有點印象,雖然不知道原因,但這好像是我搞來的,然後我們一起種,然後…”
她沒然後下去,手一點一點地敲在胳膊上,像是對然後感到煩躁亦或者煙癮犯了。
“確實如此,不過現在看來你對藥理和醫學的瞭解確實不多。”小弗采樣完畢收起了證物袋,走向站在土壤區域外側的二人,“膽堿受體被曼陀羅類製品藥物長期抑製後長期未處理,乙酰膽堿分泌失調導致中樞神經失調,這也符合你的後遺症表現。”
“那是啥?”葉孌問道。
“我是在說,你的‘心跳過緩’病因以及煙癮就是源於曾經長期近距離接觸這位。”小弗指了指後方的大型綠化帶,“尋常曼陀羅木帶手套接觸就可以避免吸收,但這品種我還是第一次見,再加上你們還需要長期進行人工授粉,產生這一係列症狀也不需要有病恥感。”
聞言,受診斷人捧著不存在的報告單愣住,思索,詫異。
“你是說以前我們倆,我和那個葉姝,冒著生命危險在種這玩意?!”葉孌不可置信地說,“不是,憑啥呀?掙錢也就算了這也沒進賬多少!”
按照語氣遞進,她對後半部分的怨言更大些。
“對啊,憑什麼呢?”小弗隻是笑著問道,又說,“以前用來處理種子的地方也讓我們看看吧。”
“…行。”葉孌收好了表情,回倉庫拿了把傘,撐開頂在頭上,“走吧,往裡走。”
傘不留情麵地撇開礙事的花苞帶著三人穿過溫室邊緣的小路,葉孌從一旁架子上摸下鑰匙,開啟了那扇嵌在玻璃上的木門。門開了後一股灰塵混合不明化學成分的氣味撲麵而來,除開那些顯然更適合化學教室的工具外,這裡可以是一處廚房。
“這些我基本沒動過了。”葉孌將傘收起靠在門邊,自己也是,她沒打算進這化學廚房,“隨便看吧,這裡的東西我是真一點不認識。”
“感謝你的慷慨。”小弗一點沒客氣,一進門就開始四處翻箱倒櫃。
如果說之前那溫室還隻是滿足了一下青少年對於這花卉店神秘商品的神秘幻想,那此廚房便完全合乎她們對這處店鋪經營範圍的懷疑。成香五一眼就看到角落裡堆著許多那保健品罐子,還看見了封口機和罐裝機這種大批量生產才需要的工具。
罐子上還像模像樣地標注著非處方藥,毫無疑問,這裡就是那可疑保健品的三無小作坊。
“來這裡。”小弗從一處櫥櫃後方招了招手,成香五走過去,看見那櫃子裡收納著大量乾製植物,乾花乾葉種子,玻璃罐整齊地羅列著被分屍的曼陀羅花。
此時位於小弗手中的罐子滿載黑色乾花,且已密封,瓶蓋上標注時間是兩個月前,標簽寫了一個“白”字。她又取下另一個,時間標注沒變,標簽寫了個“自”,多出來的一橫無法忽視。
新鮮的線索。
“還是自然風乾的,不過致幻藥可不需要乾花,這是蠟的材料之一。”小弗思索一番後說道,“應該是用來替換白英花這部分的,這就能解釋那位的症狀,那是一種後遺症。”
“工會的人也在製造那種蠟。”成香五皺眉,“她們的材料都從哪來的?”
“全森湖市的鯨油供應商當然隻有一位,但那曼陀羅可不好說,稀有是一種品質。”小弗說。
“…可她不是說白家和工會鬨掰了。”成香五思索著,“不過近半年內發生的事她也不知情。”
這半年來白浪濤又和工會的人產生了聯係,或許是為了獲取這材料,原因暫時不明。
“你能想起來是在哪得到的那棵植物嗎?”成香五問葉孌。
“…查交易記錄應該能查到。”葉孌想了想,問道,“你們查了這些是準備做什麼?”
“協力扳倒本地黑惡勢力?”成香五思索著說。
“…你要不要聽聽看你在說什麼?”葉孌盯著兩人看了一會,又擺了擺手,“算了,這方麵我不管,那邊最近有大動作顧不上我,你們幫我把那大玩意處理了,記錄我幫你們查。”
按這口氣,成香五也知道這位是準備提前跑路了,可以說是相當明智且令人羨慕的選擇。
“可以。”小弗點了頭,“這廚房裡的東西和綠植呢?”
“廚房裡的東西我會處理,你們需要的現在帶走,那些盆栽…”葉孌說到這裡語氣變得無奈了起來,“我會帶走的,到時候我這裡處理完了和你們說。”
得到許可,小弗滿意地帶回了一批不法保健品原材料。
“誒等下。”臨出門前,葉孌叫住了成香五,她手裡提著個約一米長的皮箱,嘴裡的煙又叼上了。
成香五接過,晃動的手感表示其內在份量不輕。
“拿去給那位店長。”葉孌擡了擡下巴,“也替我再道聲歉,說抱歉摔壞了她珍惜的東西。”
“行。”成香五點頭,又問,“你怎麼不自己去。”
“…就算了吧。”葉孌擺了擺手,“趕緊走,我要抽煙。”
成香五也沒再說什麼,轉身走向巷口,再回頭時那毛玻璃門也關上了,店長拒絕分享二手煙。
“她到底為什麼能退出那工會?”成香五問小弗,“工傷可不是理由。”
“當然,工會裡的成員就該誓死為集體效忠,哪怕燃燒殆儘也不該起絲毫懼意。”小弗操著不知從哪學來的喊話語氣說完,又一轉為無所謂,“或許葉欒小姐俱火,或許葉姝小姐未能預料到這一點,或許那些貓有超出我們想象力的食慾,總之現在無人找她儘忠。”
顯然在她看來跑路了的人並不值得再投入注意力,但聯想起自己處理過的很多交易掃尾任務,成香五很難認為那工會的人放過葉欒的原因會是簡單的。
“但至少我見過的成員都做到了。”成香五說,又補充道,“那葉姝也是。”
若說這位數學老師是工會成員,那森湖二中案的始作俑者名單必有屬於她的一行。
“話可不能這樣說,而且彆忘了,就目前的待遇而言她們之間可是有本質區彆的。”小弗提醒道。
“葉姝已經火化了。”成香五點頭。
“也可以算上這部分。”小弗不滿地說,“但我說的是更本質上的,本質,靈魂!那些被裹挾者顯然已經無法將自己的靈魂與其它的分開,但剩下的這些靈魂還儲存在自己體內。我猜測葉孌小姐能脫離信仰之苦的主要根據也是如此。”
“確實,她們都還活著。”成香五想了想問道,“那些工會的人昏迷不醒與藥物有關嗎?”
“等我去實驗一下。”小弗說到這裡又笑了,“我現在懷疑那蠟被後天改良過,畢竟不明飛行物並非生物,沒道理受致幻藥影響。”
“在我家?”成香五不讚同。
“你真覺得每個廚房都能烹飪那等原材料?”小弗不滿道,又得意地說,“托我昨日的辛勤勞作,一中的化學教室現在對我開放,雖然是教學場所但總比你家廚房乾淨得多。”
“我家廚房乾淨得很。”成香五強調,“你加油吧,彆被人學生舉報了就行。”
“被逮捕了我也是警局的客人。”小弗也強調。
二人在路口分道,小弗送自己和材料去學校,成香五去一趟社巢旅館,雖然今日酒吧不營業,但老闆辦公室的門總該是開著的。
差一個路口的距離,成香五模糊地看見一個鬼鬼祟祟的人在那辦公室門口左顧右望,像是站崗一樣守在緊閉的門前,她靠近些纔看清那站在夕陽裡的人竟是閻夕照。
在認出其身份的一瞬間,可疑也可以轉用警惕一詞,當然,那還是可疑的。
視線當然是被發現了,閻夕照一看是成香五,陰影下的表情肉眼可見地變得糾結了起來,直到來者真的站到她麵前,她依舊是一幅沒準備好該說什麼的模樣,嘴緊緊地抿著,帽簷下的眼睛都不知道該往哪看。
“成女士,你好。”她最後隻是這樣這樣說了。
其實成香五看她那副模樣都打算假裝自己不認識她直接進門了,但這人主動開了口,她就隻能也回應一下,“你好,你是”
“我不是來喝”閻夕照剛想把一些辯解說出口便又自己憋住了,不僅憋住了,還改口了,“對,我就是來喝酒的。”
其實成香五並沒有懷疑這人是來喝酒的,而且她不明白為什麼喝酒是一件難以啟齒的行為,但對方都這樣說了,她就隻能順著思考,並疑惑道,“現在?”她看了眼天,亮的。
“對。”閻夕照語氣和臉色發僵發硬,看著是想死。
“其實啊。”成香五想了下,還是說了,“今天這裡休息。”
“這樣,啊。”閻夕照將海軍帽下壓至遮住半張臉,聲音微不可察。
“嗯。”成香五應到,就這樣看著對方,用眼神疑問她為什麼還不走。
就在閻夕照的帽子即將遮住她整張臉前,老闆辦公室的門自己開了。
“小五?”周燕一看見來者就笑了,“怎麼這個時候來了?進來坐。”
成香五搖了搖頭,將手裡的皮箱遞過去,“我一會還有事,下次再來,那個昨天砸杯子的人要我帶過來的,還說抱歉砸了燕子姐珍惜的杯子。”
“哎呀。”周燕意外地接過了皮箱在手裡顛了顛,“這可真是份大禮,下次她再來的話就讓我好好招待她吧。”
“她說是要搬走了。”成香五說。
“她?”周燕頓了頓,但也沒再說什麼,將箱子拎在手裡,像是這才發現點門口還站著另外一個等候者搬看了過去,禮貌地笑著詢問,“這還有一個呢,這位又是來做什麼的?”
成香五也看去,見閻夕照還是不說話就替她開了口,“她說來喝酒的。”
“是這樣嗎?”周燕訝異道,又惋惜地說,“不過我們這今天不營業哦,下次再來吧?”
“啊?”閻夕照一愣,“可是——”
“作為代替。”周燕打斷了她的話,將一個食品包裝袋遞了過去,“這些你就拿走吧,下次肚子餓的話可以直接敲門的,不用等在門外哦。”
“額,嗯。”閻夕照接過了紙袋,小聲說,“多謝。”
隨後她馬上就離開了,速度飛快但沒在跑。
目送那聲音離去,成香五回頭,發現周燕在看自己,不免發出了疑惑的聲音。
“小五。”她這樣叫了一句,似乎總是在笑著的酒吧老闆難得嘴角放平,迎著夕陽,成香五有些看不清她的臉色,以及酒吧內部的情景。
“怎麼了嗎?”成香五問道。
“…沒什麼。”周燕閉眼再睜眼,笑容恢複了,“你都回來好幾天了,最近過得怎麼樣?”
“挺好的。”成香五答道,想了想又說,“這次回來感覺一直都挺忙的,我也是第一次知道森湖這裡還發生過那麼多事情。”
“是呀…”周燕輕聲說道,“那,小五,現在你覺得這裡怎麼樣?”
“嗯?”成香五有些意外與這個問題,因自身基礎問題,她很難回答自己“覺得”一個地方如何,但她想了想這幾天所經曆的事情,便也有了個能說出口的結果,“挺有意思的。”
那些所經曆的,所遭遇的,所遇見的,都挺有意思的。
“是嗎。”周燕歎了口氣,擡手幫成香五夾在毛領裡的頭發順了順,“那就好,去吧,下次再來坐坐。”
“嗯。”成香五點了點頭。
遵循白雲仙發來的一長串訂單,成香五需要趕在這些店打烊前前往指定地點並帶回家進行妥善保管,好在因森湖市商業區集中,其大部分地址就位於市區商場內部。
拎著一大袋子出商場門的成香五遇上了坐在廣場長階上發呆的戴安娜,她看上去相當疲憊地弓著背,撐著腦袋任憑過往的風吹起她的頭發以及風衣,一動不動,說是睡著了她也信。
就在成香五因此懷疑而駐足時,戴安娜一仰頭,二人便對上了視線。
“…同行,你這就轉行送外賣了?”她的聲音也是沙啞的,“再堅持幾天唄?”
“跑腿而已,無償的。”成香五答道,在她邊上坐下了,又拿出一杯奶茶遞給她,學著韓淩風的口吻說,“辛苦了。”
長階上一堆食品包裝袋和兩個人,有點像是在春遊。
“多謝!”戴安娜接過奶茶,還沒喝上呢就恢複了些精神,“可不是,今天可謂是我職業生涯的重大轉折點。”
“你打算轉當主播去了?”成香五問。
“…那是副業啦。”戴安娜無奈地笑了笑,插上吸管順帶理了把頭發,“雖然我老叫你同行,但我也清楚記者這一行可不太熱門。”
說著她喝了口奶茶,驚道,“怎麼這麼甜?”
“會嗎?”成香五疑惑,“全糖就是正常甜度吧。”至少白雲仙要的就是全糖。
“…現在大家都預設三分甜或五分甜纔是正常甜度啦。”戴安娜說著又喝了口,“不過這種純粹的甜度也是挺令人懷唸的。”
她用五指抓著杯口邊緣,在半空中晃了起來,“說起來,那位徐春分女士後來如何了?”
“徐立冬變成那樣是因為和一個心理諮詢師談過,那諮詢師是她找來的,所以她好像覺得是自己造成她妹妹變成那副樣子。”成香五看著馬路上的車道說,“她哭了好久。”
“…這樣啊。”戴安娜說,“心理諮詢師,聽上去像個不錯的懸案凶手,能逮到就好了。”
“是啊。”成香五說,她側過頭,卻沒看見戴安娜露出滿意或激動的表情,她隻是麵無表情地看著前方,好像那纔是她要找的東西。
“…我在想,我是不是其實不太適合當新聞工作者。”她這樣說道,語氣是難得的平板無波,“記者應該是采集資訊的,而不是製造新聞的吧。”
說著,她看向成香五,“今早我從那跑出來的時候還在激動,還在想,這可是個大新聞,什麼的。”
一聲長歎從她的肺腑散進昏黃的街道,金黃色的世界承載了她的歎息,並沒有變輕或者變重多少,也沒有慢下來。
“你害怕嗎?”成香五問。
“你不怕?”戴安娜反問。
“…我不是記者。”成香五說。
“記者纔不該怕。”戴安娜說。
“有這回事?”成香五疑惑。
“我說有。”戴安娜點頭。
“那你害怕嗎?”成香五問。
“…害怕。”戴安娜說,“從沒那麼怕過。”
那把槍,那莫名其妙的行為,那無法理解的追殺,以及,爆炸。
“原來人真的會害怕爆炸的。”她像是第一次得知這個事實一般迷茫,“炸彈,人體炸彈,爆炸性的新聞,原來人真的會害怕這種東西,就因為沒準備好?搞什麼…”
說著,她又像是要轉移注意力一般看向成香五,“你還真不怕啊?為啥?”
“…我上一次害怕是在很久之前了,我也不知道。”成香五搖頭,又問道,“如果是因為害怕的話你大可現在離開森湖,那些人拿了儲存卡就不會再追你了。”
聞言,戴安娜俯下身把自己疊了起來,腦袋擱在自己膝蓋上,轉過頭從下往上打量眼前勸她跑路的人,突然笑了起來。
“…怎麼了?”成香五也不知道這人在笑什麼。
“你和市長大人在說一樣的話誒。”戴安娜停下了笑,“感謝你的建議,同行,但是我現在最糾結的點在於職業選擇,而不是要不要放棄任務。”
“那不也一樣?”成香五問。
“…不一樣啦。”戴安娜又歎了口氣,“我是在想,其實我在做的事情並不是在揭露真相,而是在製造問題,以問題的影響力達到我想要的效果。關注度啦,熱度啦,矛盾啦,有爭議纔有人看,但我想讓大家看的又不是這種東西,而是真相。”
她拎起奶茶杯,舉過頭頂像是搖晃酒杯般晃了一下,“但是啊,我現在又覺得,大家可能是不想要那份真相的,如果看了之後會害怕的話,那或許一開始就不看才比較好,對吧?”
“不看怎麼知道會不會害怕?”成香五問。
“總比害怕之後開始埋冤原作者的好吧。”戴安娜放下奶茶杯,嘟囔著說。
“所以你是在埋冤誰?”成香五問。
“…我自己啊。”戴安娜說,“還能有誰?”
“…那位市長大人,什麼的。”成香五說。
“一般有人說‘還能有誰’的時候就是在說沒彆的誰了,而不是在問。”戴安娜又笑了,“但我可沒資格埋冤市長大人,她該勸的也勸過了,也是她在頭疼善後問題。這種情況下我還要在心裡偷偷討厭她的話,市長大人也太辛苦了。”
“我也知道,一般這樣說的人心裡其實都確實在埋冤。”成香五說。
“…所以我才覺得自己該想好的,既然都沒準備好,那為什麼還要來看呢?”戴安娜說,“這場爆炸不會是最後一場,所以我要麼不能害怕,要麼滾。”
“那你在這坐著是在做決定?”成香五問。
“不,是在埋冤自己啦,因為我又替未來那個被迫觀看爆炸的自己做決定了。”戴安娜說著,起身,像是變魔術一樣從風衣裡變出了一台相機,以及那插在儲蓄槽裡的儲存卡。
顯然,徐立冬吃下的那一片並非真相。
成香五對此記者無話可說。
但戴安娜卻像是炫耀一般將相機高高舉起,“這個叫什麼來著?勇氣?衝動?”
“照相機。”成香五說。
“哈哈哈——”戴安娜笑得開心,“同行你很有捧場天賦哦。”
“你再遇上她們可來不及叫我了。”成香五提醒。
“我腿腳還算不錯啦,而且——”戴安娜故作玄虛地停下了話頭,“總之不需要擔心,我不主動顯眼的情況下還是很不顯眼的。”
於是成香五明白,這人坐在這確實是在休息,無論是思考還是疲憊,甚至自我懷疑都不會讓她偏移自己通往目標的道路。她一定會再次站起來的,也會繼續管自己叫同行,繼續製造麻煩,至於為什麼——
“你真不考慮走?”成香五再次確認道。
“嗯?”戴安娜一頓,笑著擺了擺手,“我已經過了會因為這種事駐足不前的年紀了,而且這個年齡轉行可是很困難的,這一點你也要注意哦,我的同行。”
“…隨便你吧。”成香五歎了口氣,拿出手機給小弗發訊息,“那現在你對她們追殺你的緣由有頭緒了嗎?”
“銷毀記錄?但她們那做法根本就沒法驗貨。”戴安娜也沒什麼頭緒,“說真的,我還是不理解她們為什麼這麼執著於銷毀這玩意,它會絆住誰的腳嗎?”
小弗表示她會嘗試分析。
“有個專家說會幫忙想想。”成香五拎著袋子站起身,“我得回去了。”
“啊等一下。”戴安娜收起相機,摸出手機,“等一下哦,剛纔有人找我打聽你來著。”
“…誰?”成香五皺眉。
“一對夫婦,好像在到處找走失的小孩,說是有人見過她和你在公交車站交談過。”戴安娜說,“那形容詞一聽就是你啊。”
成香五意識到了什麼。
戴安娜撥通了電話,回應,告知自己的位置。隨即不出五分鐘,一輛車停在了長階下方,駕駛座門開後跑下來的人是高爾森的媽媽,她門都沒來得及關就繞車一圈跑上台階。
“您好…”她還喘著氣,焦急的神色就已經溢位了麵孔,“我,你應該有見過一個高中一年級的女學生——”
“嗯。”成香五點頭,“我帶你去找她。”
“加油哦!”戴安娜招了招手。
二人上車,車前進速度很快但穩,一路上二人鮮少談話,司機專心開車,十分鐘出頭後車輛就停在了小區外。
路燈還未亮起,現在就是回家的時候。
小區健身樂園中,高爾森坐在鞦韆上有一搭沒一搭地晃著,現在是晚飯前時間,周圍多是些低年齡的孩子,趁放學後到開飯前的時間裡在這人造草坪和健發泄精力,或者玩猜猜誰先被叫走回家吃飯的遊戲。
她坐在這裡也是在等,等天黑後若公寓裡的兩人還沒回來她就去找周彌,如果回來了她們就一起回去,然後在那莫名講究的餐桌上聊一些遠超尋常規模的晚餐話題。
這個時間的世界是金色的,因為很多人在期待著些什麼。
忽然,她擡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