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森湖逸事 心理聽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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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心理聽診

當晚,小弗拎著一個鐵製水桶回到了公寓,根據提手上的塑料標記,這顯然是她從森湖一中自取得來的紀念品。

“讓我們恭喜高爾森小姐有了可以回去的安全之處。”她這樣說著,無視沙發上房屋主人的注視一路走到廚房並徑直來到冰箱前,駐足,拉開門,並一氣嗬成地對毫無餘地的記憶體歎了口氣。

“…五香。”她回頭,“這其中哪部分是我們的晚餐?”

“無。”成香五說著,在水桶邊蹲下。

略微發繡的鐵皮地步凝聚著一小層膠質液體,色彩難辨,略微反光但流動性欠佳,且拒絕在鐵藍色內壁上留下自己的痕跡。

“這位需要一些冷靜空間。”小弗盯著冰箱記憶體解釋道,“一中負責人拒絕它出現在食堂冷藏室,可惜。”

“這是啥?”成香五問,她也想拒絕。

“簡單來說就是那特殊金屬和镓基合金混合的液態版本,是基於我家治金技術提供的溶液環境中合成的,一切都是為了純度。這種材料放你們手裡一般是用來製作晶片之類的電子元件或者造影,但基於它的一些有趣反應以及白雲仙小姐的證言,現在我推測是那蠟的原料之一。

同理我推測相機這一媒介之所以能轉錄非常規電磁波,也是因為那特殊金屬,也就是不明飛行物身上鬥篷原料的特殊磁場產生的光擾動會被感測器吸收並進行交流再傳播的。這是直觀的,但我們無法觀測不明飛行物不融那於現有常理的電磁場,隻能看效應以亡羊補牢。”小弗一邊扒拉著冰箱內容物一邊說。

“…磁場什麼的我沒聽懂。”成香五擡起頭實話實說,“不過你說相機能轉錄,那為什麼之前其它攝像頭拍不下來?”

“感謝你的誠實,讓我也誠實一點,這一點我暫無頭緒。”小弗說,“但我猜問題出在攝影者及被拍攝目標上。”

說完,小弗將一個方形蛋糕盒取出,是紫薯芋泥南瓜千層蛋糕,顏色厚重份量不輕,將後四個字去掉就無人問津的神經撫慰劑。

“白雲仙小姐就連咖啡都挑全脂奶加五份糖漿,我敢說這種減糖產品對她而言絕非甜食而是心理撫慰劑那種毫無意義的東西。”她的語氣相當理直氣壯,“所以這個我們今晚吃掉,明天過去的路上給她帶個彆的吧。”

作為替代,那水桶即將被送入冰箱。

“至少套個袋子。”成香五沒話好說了,隻覺得那玩意有毒。

“如果你也需要心理安慰的話。”小弗說著,扯了個垃圾袋給桶套上了。

晚餐茶壺裡泡的是茉莉花,燈光之下,高爾森不在的餐桌少了很多儀式感。

“我看你也不是真那麼需要誰為你跑來跑去,現在這樣不就挺好的。”成香五坐在樸素到令她懷唸的桌邊,將高爾森的相機遞過去,“森森說這個交給你了。”

“因為你們人類活著需要重量。”小弗接過相機,沒怎麼看就放在了一邊。

“不需要靈感了?”成香五問。

“沒了收藏價值後這台相機並不值得我使用。”小弗說著,拿起那與餐碟風格不符的茶杯抿了一口。

“…這樣。”成香五從口感奇怪的混合食物上擡起頭,看向對麵的人,“你準備幫她火化那張儲存卡裡的冤魂,那我替她謝謝你,好心的外國人大姐姐。”

“咳咳——”小弗被嗆到了,冷笑一聲擡起頭和叉尖,“天呐五香,我還是第一次收到這樣的讚美,不過我不會把這隨處批發的稱謂寫進我的自傳的。”

“好吧。”成香五也不咋遺憾。

飯後,成香五也收到了她托同事調查的關於明日談心物件的背景資訊,小弗對此行為表達鄙夷,但她也要看。

林澈安出生在森湖市舊市區的南部居民區,父母都是上世紀追隨礦區開發熱度來到這個城市的外來務工人員,但並非白白有限公司旗下的礦工,而是兩位生意人。主要經營內容為接手來自當地北部居民,或者乾脆說山民手裡的各種珍惜礦石並轉賣出去,不問來源。

在上世紀末,環境保護管製體係尚未顧及那片山,這樣的愚公商人來了不少,她們也順風賺了一筆,記錄顯示其並沒有在本地購置房產,顯然是打算拿了錢就離開這沒什麼好看的地方。但在林澈安約五歲那年,她們即將帶著孩子遷離地址與戶口的時候,一係列變故砸在了這個家庭上。

首先是林澈安的父親染上了賭博。

不知何時起小賭怡情的說法沾染了有一定經濟能力但娛樂活動相當簡陋的森湖市民,人賭起來哪管大小或怡情與否,直到真的傷了身都不一定能停下。但當時這一現象並沒有得到嚴厲製止,一來賭博行為一定程度上舒緩了工人們的心理壓力,二來欠債也催生了一係列產業鏈。林澈安的父親順時代而來,也順時代成為了這產業鏈中的一環,但卻沒能舒緩多少心裡壓力,他欠得太多了,多到家回不了,隻能送回一箱箱石頭。

其次是林澈安的母親因不明原因突然自殺。

“自殺?”成香五一愣,她沒覺得自己大驚小怪,現在這個情況她看見自殺兩個字都得愣一下。但這一件卻是三十年前的事了。

這一位的自殺在當時的社會新聞上停留過一段時間,並非是因為死亡本身,而是因為案件被用於批判賭博破壞家庭這一現象,死相反倒無處可尋。報紙上年幼的林澈安的頭因馬賽克的存在,麵貌模糊不清,表情也是,說的話也是,至少報紙上沒刊登多少。

引用報刊記者原文:“如果歎息與哭泣的聲音還不足以喚回步入深淵的人,那生命的重量總該能讓瘋狂的賭徒們意識到自己身上還背負著的重擔,無論是已經逝去的還是尚且弱小的生命。人不該,也不可以忽視自己的問題,以及問題可能會造成的重大後果。”

下附小字:緊急貸款速批請聯係——。

“…按先前的調查記錄,那時地震還未發生。”小弗若有所思,“不過這個地址,看上去和白家的地址相距並不遠啊。”

是的,相隔一條高速,白府就在林澈安在舊居能眺望到的山間。

除了批判用原文之外,這起案件並沒有其它用處,就也沒有其它相關資訊了。但後來林澈安的父親似乎是改邪歸正了,將一切都賣掉之後帶著她去了其它城市。戶口還未被遷移的小學生就這樣匆匆去了彆處,長大,成人,考入該城市大學的心理學,一路學到博士學位,並返回家鄉考取公務員職位隨後一直乾到現在。

“這位研究生時期修習的分支是社會和臨床心理學,但本科實習專案為普及青少年心理健康教育的重要性。”小弗說著頓了頓,疑惑道,“我對心理學相關瞭解不深,但這種跨分支實習在這一領域是可以被接受的嗎?”

成香五也不知道,但她猜可以,畢竟人家現在已經博士畢業在上班了。

該專案的實施地點就在森湖市市立醫院。

“所以她本科畢業時就回來上班了。”成香五算了算檔案上的時間,“那就是十三年前——”

是的。

“…好吧。”她歎氣,又看向小弗,“就這些資訊了,你覺得她是為什麼會接觸那些工會成員?作為一個人事,而不是心理醫生。”

按時間來看,工會正式脫離白家獨立的時間恰好錯開了林澈安待在森湖市的時間,往後近二十年她都沒回來過,直到實習專案。而那實習專案想來也是沒普及成功的,市立醫院還是沒設立心理健康專科,而她本人似乎也沒再在意這件事,轉頭去了公安部門工作。

於情於理,林澈安都沒有接觸工會的理由和機會。

“我推薦你明天直接問她這個問題。”小弗微笑提議說。

“…你認真的?”成香五疑惑,“這和讓她招供有什麼區彆?”

“區彆在於身份,五香,你是求助者而不是執法者,你大可表達一下自己的需求。”小弗眨了眨眼,“所謂咖啡聊天又不是真的就喝杯咖啡聊聊天的。”

“你想讓我求職。”成香五說。

“是的。”小弗點頭,“需要我幫你準備簡曆嗎?”

“…彆。”成香五擺了擺手,又談起最後一個問題,“林澈安有心腦血管問題。”

“誰說的?”小弗翻了翻成香五的手機螢幕,沒看見有這部分。

“小白。”成香五說,“她還說你的瞳擴散是視力疾病。”

“…這兩份診斷都缺乏檢測報告,恕我不接受。”小弗語氣相當不滿,“五香,對於自己所聽到的資訊,即使缺乏專業知識也要抱有批判性思維知道嗎?想想我之前說的話,不可以接受來源不明的蘋果。”

“我還能批判什麼?醫囑信了還能有點用,不信有什麼用?”成香五不以為意道。

“那你信她說我有視力疾病?”小弗的眼睛眯了起來。

“這不是來問你了嗎?”成香五攤手。

“你那是問?”小弗質疑。

“好吧。”成香五清了清嗓子,舉起手機當話筒提問道,“請問你的眼睛為什麼會發光?”

“…因為我是外星人。”小弗回答。

“好吧。”成香五點頭。

“批判性思維呢?”小弗質疑。

“好吧。”成香五覺得這個人真的很麻煩,又舉起手機問道,“那你是哪個星球來的?”

該話題因缺乏質量與效率被強行中斷,成香五不得已前往準備第二天的麵試,好在林澈安強調過“聊聊”,她不需要再問小弗借她的睡衣。

時間來到第二天上午。

十字路口處,成香五看見了早就等在街邊的林澈安,她並沒有穿正裝,而是裹在一身看了便會覺得舒適的初夏季節衣衫裡,看著與她們初次見麵時那學生氣打扮的年輕人是相似的。

“你好。”成香五上前打招呼。

“你好…”林澈安迅速回頭,但看見來人時也不免愣住了,她扶了扶眼鏡,莫名歎了口氣後,依舊是露出了一貫的溫和笑容,“居然是你啊,成女士。”

“是我。”成香五倒是沒發表意外態度,點了點頭說,“走吧,我們坐下聊。”

聊天場所是相當隨機的一處咖啡廳,工作日晨間外帶視窗繁忙,用餐區人倒是不多。

“一般找我的人都更希望在私人場所溝通。”林澈安看著窗外的行人感歎道,“雖然說我確實是請了假出來的,但現在我真的有些自己正在休息的感覺了。”

選擇在公共場所當然是因為小弗要偷聽。

“嗯。”成香五隻是點了點頭,“辛苦你來找我。”

“成女士可不能在這一點上體恤心理醫生哦?”林澈安收回了視線,將隱含擔憂的目光放在了對麵人身上,“最近很辛苦吧,感覺怎麼樣?”

“…還好。”成香五說,對著這個人她都不知道該回答什麼,她從沒考慮過看心理醫生,也沒考慮過轉職。現在她隻需要一個合適的機會開口提問,但她要問的問題,無論是什麼機會下都會是突兀的。

“這樣嗎?”林澈安並沒有對敷衍的回答表示不滿,反而像是真的信了這番說辭一樣笑了,“沒有什麼比這更好的了,比起大喜大悲,平靜纔是大家最想要的心理狀態。”

成香五更不知道該說什麼了。

“但是,就昨天我所瞭解到的問題,成女士似乎對自己平靜的狀態感到困擾,對嗎?”林澈安輕聲問道,她的聲音幾乎要淹沒在窗外湧進的車流裡,但又帶著無法被忽視的力量與振動。

“…是的。”成香五硬著頭皮點頭。

“能與我聊聊你為何會產生這樣的想法嗎?”林澈安問道,“雖然現在並非工作時間,但你向我求助,就是我的病人。我向你保證,我絕不會私自透露你的任何資訊給任何人。”

就可信度這一點上成香五先不發表意見,她想了想有什麼能說的,但發現實在是沒有,這種事情能編嗎?心理醫生能看出來是編的嗎?

這份沉默持續了許久,林澈安並沒有催促,捧起茶杯抿了一口,她的手心燙傷似乎更嚴重了些,幾處泛紅的疤痕還是新鮮的。

“其實。”成香五終於開了口,“我並沒有能告訴你的原因。”

“…是因為擔心我說出去嗎?”林澈安皺眉。

“…不。”成香五搖了搖頭,“就是沒有。”

林澈安頓住了。

“因為身體原因,我能得到的感覺很少,無論是主動的還是被動的。”成香五看著桌上的茶杯,緩慢地說,“我也並不是因為某個人或某件事而變成這樣的,反過來說,外界的一切能打動我的程度也非常有限。”

“…這樣啊。”林澈安回答。

“是的,所以我…”成香五說著擡起頭,這下愣住的人變成了她。

林澈安流下了眼淚。

“…竟然是,這樣。”她任由眼淚如流淌而下的溪流一般,從眼瞼滑落至桌麵,甚至茶杯中,帶起稀釋顏色的漪漣,但她的雙眼一直定定地看著成香五,隔著鏡片,那名為“同情”的眼神依舊是清晰可見的。

被同情的人都不知道該說什麼,她拿過桌邊的紙巾放到流淚者的身前。

“…抱歉。”林澈安終於垂眼並取下眼鏡擦拭淚水。

“沒事。”成香五早知道對方是個同理心強的人,就是沒想到對方這麼大人了還能說哭就哭。

“…不,我必須道歉,這並不是沒事的。”林澈安卻非常在乎這一點,她重新戴上眼鏡並看向對麵,“或許你會這樣想,這個人居然能因為同情我而流下眼淚?但是成女士,我必須強調,我並非是在可憐你的感知薄弱,我不同情你這一點。”

她說著,右手放在了自己的心口攥緊,布料應其力道起皺,“我同情你是因為我能感同身受,我和你是一樣的。”

“…一樣的?”成香五重複。

“是的。”林澈安鄭重點頭,“無法主動感受這個世界,無法被這個世界感動,我和你一樣,是並非是因為任何外部因素便如此遲鈍的人。”

她挽起了自己的袖子,用手指擋住大部分燙傷疤痕,隻露出手臂並向對麵伸出,意示對方將手搭上自己的脈搏。於是成香五順其意思照做,搭上那青筋,將食指指腹下壓,並從那溫熱的麵板之上感受到了血液衝擊動脈所帶來的振動。

那傳達給她的是遠比常人所有更為緩慢,更為浮誇的心跳,訴說著與其主人麵容完全相反的身體真實感受,用語言來描述的話,它很平靜。

成香五收回了手。

“我從很小的時候逐漸就注意到了一點。”林澈安並沒有收回手臂,而是將那跳動繼續暴露在空氣中,“無論什麼情況下,我的情緒都非常的穩定。”

她將自己的手機螢幕亮起,是一張模糊的全家福,畫麵中一家三口互相擁擠在一起,中間那四五歲大的孩子溫和地微笑著。

她將手指移到含蓄微笑的成年男性身上,“無論是我的父親因酗酒用石頭打砸家裡的一切時。”

又移動向帶著眼鏡笑著的成年女性,“還是我的母親因各種原因對我動怒,說要把我扔掉時。”

最後,手指搭上了那裸露的脈搏,“或者像這樣,講述自己過去的時候,我的心跳頻率都沒有哪怕一絲的變動。”

“…這樣。”成香五說。

“我也能理解你看到彆人同情你時的感覺。”林澈安一直注視著對話者,“不知道該說什麼,對吧?”

是的,但成香五不知道該說什麼。

“每次當我這樣回答時,我的母親就會停下動怒,或是用奇怪的眼神看著我,或是擁抱我,甚至對我道歉,後來我才知道那是在同情我。”林澈安眼睛垂下些許,說道,“但在我年幼時,我隻是有些好奇,好奇這之間的轉變是如何發生的。”

她眉頭皺起看向一邊,微微地笑著,雙手收回身前蓋住桌麵,低下頭,像是無可奈何一般地說,“你能理解的吧,那一點點的,彌足珍貴的感受,隻要出現在那裡就足夠我們這樣的人去做些什麼。”

“…確實。”成香五輕聲說,但她還是沒能理解對方為何會對自己坦誠相待,將心比心,如果是她遇到另一個自己要麼跑要麼裝作沒看見。

她知道,無論成長環境如何,自己這樣的人一定無法成為社會能承認的正常人。

“於是,那時我第一次接觸了心理學。”林澈安依然看著窗外,懷念著說,“很粗劣,很幼稚的一些理論讓我理解了一些東西,例如,為什麼我什麼都沒做母親就會生氣,父親砸了東西後為什麼還要罵我,都是因為她們不敢麵對自己的錯誤。理解了這些後我就在想,我不該學這些,那些大人才應該學這些,她們連自己的內心都搞不明白。”

她看向成香五,如歎息版的語句聲音有些沙啞,“好可憐。”

說完,她再次落下視線,擡起杯子喝了口茶。

“成女士,你我境遇不同,但我清楚,至少在一些方麵,我們的相似足以允許我將一些自己的想法套用在你身上。”林澈安輕聲說道,語氣柔和,像是在安慰,“在親人離開之後,你我所困擾的並非其逝去這件事本身,而是那些好事之徒對於其影響,以及對你我的揣測。無論是善意還是惡意,亦或者無意中的好奇心,她們所做所言都無法改變我們什麼,但活在世上難免受人之托,我們需要學著變成被她們改變的模樣。”

她撫住自己胸口,“無論是哪條路都一定不好走,而且是絕對沒有人能陪著你我的,所以當你那樣說了,又真的來見我,坐在我對麵,告知我你的真實時,我感到了一些久違的,細微的喜悅。這份喜悅沒法撼動我的心跳,但這無所謂,我希望幫助你,我發自真心地這樣想。”

說著,她伸出手,以緩慢而堅定的速度握住了成香五放在桌前的手,疤痕摩擦指背,她小心翼翼地收緊雙手,鄭重地說,“所以請向我求助吧,隻要你向我求助,我便幫助你。”

林澈安是認真的,而成香五也確實有需要問的東西,即使她還是不理解這個人為何會願意如此與自己交心,但她意識到,這就是機會啊。

“是這樣的。”她收回自己的手,取出手機展示從徐春分那裡得到的名片照片,“我想問一下,這位林博士是你嗎?”

咖啡廳空出白噪音時間三秒。

“…哎呀。”林澈安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被彆人叫這個名字有種被人叫出網名的感覺。”

那就是承認了,成香五又問道,“這是你的兼職?”

“嗯…從就職時間上看的話,這纔是我的主要職位呢,但是工資太低了我隻能…”林澈安為自己的職業選擇歎了口氣,又說道,“不過幸好你沒直接打這個電話。”

“…打了會怎麼樣?”成香五想起了另一邊。

“這個電話通向的是人事部門的辦公室座機,從職位上來說我隻負責終麵,而負責初期篩選的那些人,怎麼說呢…”林澈安歪頭笑了笑,“還挺嚴格的。”

“這樣。”成香五也隻能這樣說了,並希望打電話的那些人活著回來。

“不過成女士問我這件事,是想加入這裡嗎?”林澈安皺起了眉。

“你不推薦?”成香五問。

“…說實話,不太推薦。”林澈安委婉地說,“加入其中的,說實話,我不認為那前後者是同一個人。”

這話說得那地方像個黑心洗腦公司,雖然也確實如此吧,如果人事都這樣說了那麼到此為止就是麵試者最好的選擇,但成香五在此時此刻的身份說白了就是間諜,且是準備搞垮人家整個產業的那種。

“能說說嗎?”間諜明目張膽地問,“你加入這裡的原因,工作範圍,什麼的。”

“…你是真的想知道嗎?”林澈安微笑著問,“還是在幫彆人問這些事?”

成香五眼睛一閉一睜,直視著對方說,“拜托了請告訴我吧林醫生。”

“誒,誒…”林澈安顯然非常為難,但最後還是歎了口氣,笑著開口道,“好吧,既然你都這麼說了。”

事情要回到十三年前,林澈安因實習專案來到森湖市市立醫院,她雖然是本地人但並沒有本地住址,還需要自己自費租房。除去實習開銷和作業外,她所遇到的更多問題實際上來自那專案團隊中的其它人員,也就是她的同事。

根據心理諮詢師的道德準則與職業規範,不透露或談論患者的任何資訊是最基本的那部分了,但那些人並不願意遵守這些。

“那是些會把自己的患者病情放在一起比較,並以此為樂的人。”林澈安說起這件事時臉色難得是嚴肅的,甚至有些不忍心說下去,“到後來,醫院內的其它工作人員也會加入那些話題之中,主動來求助的患者越來越少,但專案有指標,我們基本上隻能靠主動造訪學校開展講座與輔導推進進度。”

這個現象並非林澈安想看到的,這行為也是,她並沒有參與那些話題,於是,她被那些話題所排斥了。連帶著她的同事們也開始排斥她,說她蠢,大部分講座活動她都隻有一兩句發言時間,甚至於隻負責收集講座後的問答材料,和打雜的沒什麼區彆。

這不是林澈安想做的事情。

她加入工會的時間確實是十三年前。

“我當時租的屋子在市區北邊的居民區,好像離你家還挺近的來著。”林澈安說著,笑了起來。

那天夜裡,林澈安步行回家的路上遇到了一個人。森湖市不太明亮的街道上,那是一個身穿焦黑鬥篷,步履蹣跚地奔跑著,手裡捧著一團燭火的人,那是非常虛弱的火焰,那是非常虛弱的一個人,帶著傷痕累累的一雙手。昏暗之中她像倒地的樹乾摔倒在路邊,捧在手心的蠟油幾乎要溢位,卻被她掙紮著再次虔誠地捧了起來。

那細微的光輝沒能映照出那人的麵孔,卻在有限的範圍中,映照出一個虛弱的身影。

“當時我覺得,那個人啊,那團火啊,還有那個在半空中漂浮著的東西。”林澈安撐著腦袋看向了街邊,“很可憐。”

“…半空中漂浮著的東西。”成香五重複。

“嗯。”林澈安點頭,微笑著轉過頭看向她,“你該見過吧,現在它可大了,十三年前它就和恐怖電影裡的瘦長鬼影差不多,看著幾乎就要被風吹走了。”

窗外人來人往,咖啡廳內偶有人起身坐下,有服務員前來詢問是否要新增熱水,被林澈安禮貌地回絕了。

“看來你當時也沒有很意外。”成香五看著她說。

“因為我從小就看得見它。”林澈安點了點頭,理所當然地說,“你也知道,這裡是個小地方,我小時候經常一擡頭就看見遠處的天上有個倒著的影子在飛。院子裡搬石頭的人說那是大地主白家,是她們開的直升機,後來我真的見過直升機之後才知道那不是,不過也沒那麼在意了。”

幼兒園時期的林澈安不意外,大學畢業了的林澈安當然也不意外。她此時說起這些話來也沒覺得自己該意外什麼,彷彿無論是直升機還是空中漂浮的影子對她而言都無關緊要。

就像成香五一樣,那個虛弱者也預設大多數人不該看到那不明飛行物,所以當她發現林澈安能看見並且表現平靜的時候,她很意外。

“…那個人爬到我身前,跪著求我接過那團火。”林澈安伸手捂住了臉,以及逐漸勾起的,遠超溫和這一形容詞範疇該有的笑容,“我知道那一定會很麻煩,但是,她都那樣求我了…”

這纔是緊要的部分。

那虛弱者說她是本地工會的會長,希望林澈安帶著那火與她的同伴彙合,她即沒說工會是什麼也沒說同伴在哪裡,就那樣暈了過去。見她沒氣了,林澈安帶著那團火和那抹幾乎替代她影子跟著她的東西沿著路走了一會,便遇上了一些穿著相似且明顯精神不正常的人,那些人看見那團火便激動萬分地跪拜,朝向林澈安,卻是在跪拜她的影子。

“那些人看不見它,所以才跪拜我。”林澈安嘲諷般歎了口氣,垂下眼說,“我覺得她們好可憐。”

於是林澈安就和她們走了,那火被小心地存放了起來,隻留她滿身蠟燭味和手心的燙傷。

工會的人宣稱,那天夜裡,一場大火為她們被困在山間的神毀掉牢籠,它得以重獲自由。她們將那不明飛行物視作萬能且絕對正確的神明,是因為她們曾受過它的感召與饋贈,在夢**同見過彼此的身影,甚至共享過彼此的記憶,並以此幾乎全知全能。就和大多宗教許諾的差不多,她們深信那夢中的就是神的國度,她們的最終目的是被徹底神帶去神國,享永世安寧。

但她們的神回饋效率快得多,她們也更加忠誠。隻需要被神降下的手掌撫摸頭頂,她們就能完成思想的統一,接下來要做的也不過是排隊等著進門而已,至少她們自己是這樣認為的。

“所謂進入神國其實就是自殺,得多走個額外程式而已。但那場大火好像把它的哪部分燒壞了,除了被火光引過來之外它幾乎沒法再做任何事。”林澈安說著,有些不好意思地擺了擺手,“其實那些蠟啊國度啊什麼的不在我的知識儲備範圍內,這方麵我不太懂,而且那說法顯然有很多後天藝術性加工在裡麵,至今我也不太能聽懂她們說的都是些什麼意思。”

“所以你不信。”成香五說。眼前人看著與徐立冬差遠了。

“當然啦。”林澈安扶了扶眼鏡,“誰會信小時候看見過的直升機是神啊哈哈哈。”

說著,她清了清嗓子,“總之,那些人可以說是相當慌亂,說什麼這樣下去神明大人會餓死的,也在求我想想辦法。說真的如果會被餓死的話那也不能算是神了吧…”

隨後她又皺起眉笑了,“但是她們都那樣求我了。”

後來林澈安與那些信徒想了想,得益於那龐大的知識庫,她們還真想出了一個能讓神吃上飯的辦法。

那存在被大火燒傷之後失去了現實中直接狩獵的能力,但在一個人的大腦內神經元活動低並符合一定規律時的,它便可以降臨其意識中,並無視現實定律對其感知進行乾涉,簡單來說就是在人腦電波頻率合格時它便能進入人的夢中為非作歹。雖然是在夢裡,但就最終結果而言,狩獵行為確實和原先的沒有區彆。

那規律可以以振動聲音的形式,配合特殊金屬製成的傳播器具在現實中複現,甚至達成一定條件後,奏響器具便可直接喚人入夢。

而不知為何,這規律與林澈安的心跳節奏是相同的。

但協助狩獵這部分就並非是林澈安想做的事情了,畢竟那神也沒開口求她幫忙喂飯。她所做的事就和她自己所說的那樣是管理人力資源,也就是招人入會。工會隻收信徒,而信徒萌發信仰需要直觀神跡,她所做的就是字麵意思上的幫一把手。

“所以之前那個張某就是在小區裡準備前置工作。”成香五思索著說,“本來是為了讓那裡變成下一個森湖二中吧,而不是專門去殺秦子西的。”

“可以這樣說。”林澈安點頭,“不過那時他們那組提前啟動了計劃,沒有起效不說,原先準備的那些以數量堆積達成條件的釘子也碎了大半。”

“還把自己搭進去了。”成香五想起那醫院裡躺著的人,又問,“他還有可能醒過來嗎?”

“…工會內的人為了隨時準備迎接神降臨,會定期使用一種特殊的藥物。”林澈安皺起眉說,“那部分我就不清楚了,但長期使用那種藥物的人一旦對身體失去控製權,無論如何都不會再醒來了。”

“…這樣啊。”成香五點頭。

“那都是些普通人,被困在現實之中掙紮,就連擁有自己的夢想都做不到,更彆提自由。真心求助者會被帶到我的麵前,我就會點起蠟燭,讓它降臨,並牽過它的手放在乞求的人頭頂。”林澈安說到這裡歎了口氣,“但當那些人真的成為工會的一份子之後卻也不再擁有屬於自己的夢想了,每個人的夢想都是大家的,大家的夢想就是每個人的。”

也就不再可憐,不再需要林澈安了。

“…那些人為什麼要費那麼大的代價殺我?”成香五問。

“其實我也不清楚,不過現在想一想,我遇到前代會長那天你老家起了火,我猜就是那火把它燒成那樣,她們可能是擔心這種事再發生一次吧。”林澈安晃了晃茶杯,語氣隨意,“而且她們很排外。”

但就目前情況來看,該希望不被受理。

“這樣啊。”成香五點頭,問道,“現在的工會會長是誰?”

“…你想見它?”林澈安皺眉,“聽了我說的話,你還是想加入工會嗎?”

所以工會的會長就是那位不明飛行物,沒有思想,龐大而饑餓的多麵狩獵者。

成香五瞭然,“我加入了工會之後她們還會找我麻煩嗎?”

“…不會倒是不會。”林澈安頓了頓,又微笑開口勸道,“可徐立冬女士你也見過了,你真的想變成那樣?而且說實話那裡經濟狀況不太好,支出單一且巨大不說,近期收入還少了一大部分…成女士,如果你擔心類似的事情發生的話可以嘗試向我求助。”

她將雙手交叉以搭起下巴,關切地說道,“無論是對內心的還是對現實的。”

“那你知道怎麼解決你們那會長?”成香五問了。

“…我確實不太清楚。”林澈安苦惱地思索著說,“等它被餓死?”

“解決所有工會成員也行。”成香五說,“能告訴我她們所有人的個人地址嗎?”

“…這我也不太清楚。”林澈安委婉地說,“她們居住地不太固定,而且成女士你現在還挺受關注的。”

“那工會總得有個聚集點吧。”成香五說。

“…這個的話。”林澈安為難地說,“她們有事好像是直接靠做夢交流的,不過如果你想知道她們都在討論什麼的話——”

“林博士。”成香五感慨道,“要不我還是直接打你辦公室的電話——”

“誒,誒。”林澈安急忙擺手,“再談談嘛,如果你需要一份工作我也可以給你推薦一下…”

說著她頓了頓,略微低下頭,說道,“我不否認你近期遇險確實是因為我泄露了你的隱私,那些做法很極端吧?辛苦你了,為此我也希望補償你,而且既然現在你成為了我的病人,我就絕不會再做出類似的事情”

她一直在勸說,就好像她真的對自己所作所為感到了莫大的愧疚,但因前情提要,成香五現在不用摸就知道這人內心平靜得很。

手機發來資訊,小弗說差不多了。

“感謝你的建議。”成香五站起身,“不過不用了,這些事我會自己想辦法解決。”

“包括對自我內在的那部分?”林澈安問道,她的笑容收斂些許,但沒連上下一個表情,成香五覺得她臉上空白時看上去像個戴安娜會喜歡的反派角色。

“對,因為聽了你說的話,我現在對自己的病情有了些新的想法。”成香五點頭。

“是什麼?”林澈安問。

“就這樣也挺好。”成香五說,“我不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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