森湖逸事 冒險戒斷綜合症
冒險戒斷綜合症
而發生的怪事現如今也不再需要保密了。
“仙仙做的事確實有失考慮,不過她從小就這樣,聰明又較真。”白浪濤輕輕歎了口氣,倒是並沒有對自家祖墳被挖表達太大的負麵情緒,隻是慢悠悠地晃了晃頭,“至少半夜挖的話處理後事的時間也更多點,可惜她眼睛不太好,是隨了我嗎?”
她這話說得像是真的在為白雲仙提建議,成香五看了眼這說著說著又發散起思維的老人,一時也搞不清楚這人到底想表達什麼。
“聽說是白雲天打的她。”她說著,又問道,“你不打嗎?”
“哪裡捨得哦。”白浪濤像模像樣地擺了擺手,“而且也打不動,這年齡歲數還是看點熱鬨得了,仙仙腿腳可利索,還不聽話,難打得很。”
這話說得白雲仙像是個滿山竄的野猴,成香五對這評價沒話講,換了個她要問的問題開口,“那你們家祠堂關閉和三十三年前發生的事有關嗎?”
“有關啊。”白浪濤點頭,“小崧提議我們相信科學,於是我們就杜絕封建迷信了。”
“…好吧。”成香五說。
“你真信啦?”白浪濤看向成香五。
“其實也沒。”成香五想了想前因後果,“而且你們杜絕了也沒用吧。”
若是主觀不信就有用,那現在的森湖市倒也該和平多了。
“哈哈哈!”白浪濤笑了,“你這孩子說話真難聽!”
“…這樣。”成香五不打算道歉。
“這事確實得從祠堂裡頭說起,我們家那祠堂呀,原先供奉的是森湖中的仙人,沒個大名,大家就叫它湖中仙。”白浪濤有條有理地慢言道,“湖中仙呀,是住在湖底的大仙人,仙人長生不死,仙人心懷天地,仙音如山脈振動般嘹亮,仙體如海中巨獸般寬廣。森湖本有條流通外界的河,有人說那河通向大海,仙人是渡河而來的,也來自大海。可惜呀,我們姐妹倆都沒來得及渡河離開,那河就枯了。”
她的語速很慢,似乎每個字都要在舌尖碾磨幾遍再吐出來,於是話說出口已經不再包含原來裹挾著的情感了,隻剩下喉間沙啞的氣音。
“我去過那養殖場了。”成香五說,“也看見了現在的森湖。”
“感覺怎麼樣?”白浪濤慢悠悠地問。
“很臟。”成香五如實說。
聞言,白浪濤擡起手拍了下成香五的頭,啪得一聲力道挺大,見她不躲,就也笑了,“湖中仙保佑不了我們的,也保佑不了那些擺渡人,更保佑不了森湖,它連自己都保佑不了嘍。”
確實如此,“這和你們家的事有什麼關係?”成香五問。
“一開始是沒關係的。”白浪濤說道,“你知道當初那件事難搞得很,但那些人確實有點手段,其中一個西洋的傳教士在夜裡用鏡子照出了倒吊著正趴在一個下人身上的影子,那場景,嘖嘖嘖。”
“趴在人身上的影子。”成香五重複,這聽上去像個恐怖故事裡的場景。
“看起來就是這樣了,影子見人多就跑了,那洋人追著影子去了祠堂,其它人把即將動手割自己腦袋的下人定住,處理好手腳後打了藥,小崧給解剖了一下,不知道她怎麼看的,最後說是心臟連著腦子出了問題。”白浪濤語氣嘖嘖稱奇,“那時候哪有x光和ct呀,村子裡的精神病要麼刺一下腦子要麼乾脆就放著等死,但也沒見過那麼著急去死的。”
許是單隻腿撐久了不舒服,她換了條腿支著,“另一邊,那洋人給我們說是祠堂裡的雕像有問題。”
“湖中仙的雕像。”成香五說。
“是了,不過與形象沒關係,有關係的是材料。”白浪濤拍了拍身邊的石猴,“那石材是勘探隊的人從礦洞裡帶出來的,最大的一塊被帶回家,找工匠做成了神像,擺在那祠堂供著。其餘幾塊小的也是,總之到處都是。”
“…這個也是?”成香五問。
“要不要猜猜看?”白浪濤問道,“猜對了就送給你當見麵禮好了,哈哈哈!”
成香五不想要,搖了搖頭。
“總之後來,我們根據那西洋人的建議把那石頭送了回去,結果引起了地震不說,還引來了上麵的人。”白浪濤說著,慢悠悠地點了點頭,“隨後的事情你也該聽仙仙說了一些了,成崧開始研究什麼什麼反射,誰聽得懂哦,就知道她老跑去那養殖場取材,一來二去就和你爸看對眼了。後來她說想以琥珀為靈感給那玩意整個籠子,我們也不懂啊,就在森湖大酒樓那開了個實驗室給她用,順便拿客人們練練手。”
聽著聽著,成香五問道,“我聽說我爸是被趕出去的,那養殖場不讓她們倆在一起嗎?”
“倒也沒那麼死板啦。”白浪濤擺擺手,“那西洋人從地震過後好像就瘋了,有天從病房裡跑出來說要淨化什麼什麼的要對你媽動手,就被你爸給殺了,嘖嘖嘖,屍體應該是被丟進森湖裡邊去了。”
她這話說得隨意,先前的那些也是,像是個普通的老人在給小輩講述自己年輕時的冒險故事,成香五也聽得隨意,她聽著這些三十年前發生的事情覺得挺新鮮,比自己記憶裡那些畫麵新鮮。
“後來那蠟就被研究出來了。”成香五說。
“用上了。”白浪濤點頭。
“然後我爸媽就去開飯店。”成香五說。
“對啊。”白浪濤感慨,“我們都沒想到,她真的那麼想當一個廚師。”
“然後繼續拿那玩意當招牌菜。”成香五說。
“很偷懶吧?”白浪濤哼笑一聲,“她倒是一直在研究那玩意。”
“還挺受歡迎的。”成香五笑了。
“…是啊。”白浪濤說,“然後你就出生了。你知道嗎?是先有了你的名字,纔有了五香樓,但聽上去卻是反過來的對吧?按你媽家裡的規矩你本該叫成馥,香複,但成崧說討厭這不好取小名的名字,就改成了更簡單的。”
“…還有這回事。”成香五喃喃自語。
二十八年前,成崧與杜軻的孩子出生了,好像是為了紀念些什麼,她被取名叫成香五。
但是啊,名字裡所蘊含的寓意,寫下時是否好看,是否在紀念什麼,這些都是與被命名者無關的。她在未出生之前就被賦予了這個名字,那這些種種,便都是賦予者需要一直一直操心的東西。
成崧選擇了一個更為簡單,更朗朗上口的名字作為自己孩子的稱呼,那麼她便該一直呼喚這名字直到成香五自己對此感到不滿或厭倦,一直看顧成香五的命運直到她自己與父母道彆,但現在,她們彼此都失去了這一權利。
有風吹過山林,又盤旋於石庭間,那角落裡有一座石雕長得像把矗立在地麵上的鋸子,風又繞過那坑坑窪窪的鋸麵,帶起悠長的呼聲,像誰的歎息。
“你聽上去像個好人,但說真的你很可疑。”成香五看向那莫名總笑著的人問,“你有什麼需要解釋的嗎?”
“是什麼讓你這樣想的呀?”白浪濤似是苦惱一般皺起眉,皺紋流動起來替她本人刻畫悲傷。
“…暫時找不出。”成香五想了想,目前這人除了態度以外確實沒有可以證明她可疑的證據。話雖如此,她還有個重要的問題要問,“我媽的想法是一回事,你作為老闆,對我的工作內容有什麼想法嗎?”
“十三年前,那把火幾乎要把它燒死了。”白浪濤定定地看向成香五說,“要是你能在生日上再點一把火的話,我相信它很難再茍活下去。”
這話說的倒是正義。
“要是我做不到呢?”成香五問,“聽說那個火很難點來著。”
“…那就算了。”白浪濤豁達地笑了,本就笑意滿分的嘴角再彎一分,“先試試看吧,到時候如果失敗,就當白家收不到這份生日禮物好了。”
“…說起你的生日。”成香五問道,“那市長說你——”
“小成。”白浪濤打斷道,又打趣似的問,“你喜歡那顧晚秋嗎?”
這問題來得突然,成香五一頓,在這人的目光下思索片刻還是得不出一個準確的答案,隻能說,“我並不討厭她。”
“這樣的話倒也沒什麼。”白浪濤似是無意般說道,“如果你在乎她的話就最好多考慮考慮這件事吧。”
“…為什麼這麼說?”成香五問道。
“那蠟交給她,是為了在本地人睡覺時控製那玩意的行動範圍,但這樣做終究隻是在拖延時間。”白浪濤說,“而且那東西有毒,人用久了總會死的。”
直到離開那石林,成香五都還在回憶白浪濤說話時的神情,她從未與一位老人這樣相坐而談,不知這樣的談論方式是否正常,也不清楚自己感受到的那種違和感是否隻是自己多心。她總覺得白浪濤有些心不在焉,或許是對她的問題不感興趣,也可能是對她不感興趣。
如果是後者那就再好不過了,成香五這樣想著,摸出手機想給顧晚秋打電話,但訊號還是不存在,她便收起手機準備先回白雲仙的屋子,卻差點在出石路時撞上一個人。
“誒!”她連忙往一旁靠裡些,顯然是沒想到這半路上還能竄出一個人來。
“…抱歉。”成香五說,她也沒想到還有人會往上,也就是第三層走,這人還不是小弗。
眼前是位攏著披肩的束發青年女性,她眨眼間上下打量了眼成香五,又看了眼她身後的小路,開口道,“請問您是,去見了白董事長回來的嗎?”
她的聲音如青竹簌簌。
“確實是。”成香五點頭,讓開身後的路,“從這條路就可以過去。”說完她就準備走了。
“…請稍等。”身後那人跟了上來,“我是傅蕭,可以請問您的名字嗎?”
“成香五。”成香五回答,她見傅蕭似乎有話想說,沿樓梯回到廊下後,便轉身等對方開口。
“抱歉這樣跟著你,但我來到這好幾天了都沒見到過白董事長本人,出於好奇纔想向您打聽一些關於她的事情。”傅蕭微微側頭看向了山上。
“你想見就從那條路走進去。”成香五說。
“…白董事長可不一定願意見我。”傅蕭微笑著搖了搖頭,又看向對話者,“且我也僅僅是好奇她現在如何了,能從彆人口裡解些便足夠,總比我去了又沒話說讓她覺得無聊得好。”
“她挺好的。”成香五想了想又補充道,“挺健康精神的。”
“…那就再好不過了。”傅蕭輕輕歎了口氣。
“她以前不太健康精神嗎?”成香五問。
“白董事長還負責管理公司事務時是個相當有威望且嚴厲的人,同時還需要管理礦區事務,我們都認為她壓力很大。”傅蕭略側過頭,“或許退休確實能減輕很大一部分壓力吧。”
“那確實。”成香五點頭,誰不想早點退休。
“…我就不繼續留您了。”傅蕭說道,微微一笑,“那麼,告辭了。”
隨後她稍微點了點頭,轉身沿著長廊離開了。
成香五也沒目送,轉身去了白雲仙屋門口,敲了兩下門,等裡頭的人喊了聲進便開門進去。
會客廳沒人,小弗不知所蹤,廳外木亭下停著白雲仙的輪椅,她本人正坐在木階上,身旁放了盤西瓜。
“坐。”她回首,隨意地拍了拍身旁的木板,成香五便也過去坐下了,地板吱呀一聲,摸著倒是沒有灰塵。
“那人跑去下麵一層打聽訊息了,天賦真是不講道理的玩意。”白雲仙推了推西瓜盤,“這人到底哪來的?”
“國外來的。”成香五拿了一片,三角形的紅瓜沒有籽。
“…誰問你這,算了。”白雲仙歎了口氣,又問,“和我媽聊得怎麼樣?”
“還行,說了很多以前的事。”成香五想了想問道,“你媽以前說話也不帶‘我’嗎?”
“她以前還上班的時候一句話能帶四個我。”白雲仙推了推眼鏡,“都說了什麼?”
於是成香五把她們家發生的事告訴了她們家年紀最小的子輩。
“…就你這當聽眾的水準,我是知道為什麼還要找個中介陪你見甲方了。”白雲仙語帶嫌棄,“這中間漏掉的東西多到故事都不連貫了你沒發現?總結也不是這樣總結的,這和那些沒參考價值的曆史檔案有什麼區彆?說真的這段話裡能信的十分之一都不到吧。”
“嗯。”成香五聽著批評啃了一口西瓜,脆脆的。
“嗯你個頭啊!”白雲仙看著想拿點什麼砸身旁人的腦袋,但摸來摸去隻有自己的輪椅,遂作罷,“這樣聽來,她要做的事情倒也不是件多壞多事。”
“那你還要我幫忙不?”成香五問。
“…要。”白雲仙點頭,“你們接下來準備做什麼?”
“想辦法去礦區。”成香五說,“然後去陪你媽過生日。”
“辦法指什麼?”白雲仙問。
“…在想了。”成香五說。
“這句話我也沒少聽。”白雲仙頓了頓,“要坐直升機的話可以找那市長。”
說起這,成香五就想起白浪濤說的事。
“怎麼不說話了?”白雲仙轉頭,“你不會是不好意思了吧成香五?任務中請求支援有什麼,你說的時候記得把姐姐我的名頭搬出來知道嗎?”
“…等我出了門去問問。”成香五歎了口氣。
“你們啥時候去?都定好誰會去?”白雲仙問。
“儘快,順利的話可能就明天吧。”成香五想了想,“我們兩個,還有個記者。”
“也帶我一個。”白雲仙伸手。
“…你認真的?”成香五看了眼這人還綁著棍子的腿。
“就皮外傷而已,不至於傷筋動骨,我有數。”白雲仙晃了晃自己的手,“而且說真的,你們去那總得有個身份證明纔能有人放你們進去吧,看看我的臉。”
白雲仙的臉上眼鏡反光一閃而過。
成香五沒再說什麼,摸了片西瓜放這人手裡了。
“算你識相吧。”白雲仙滿意地收回了西瓜,“我明天去找你,有訊息要說知道嗎?”
“行。”成香五說著站了起來,“先走了。”
“幫我把那輛推車推過來,啊算了把那個蛋糕拿給我就行,勺子在洗碗機旁邊的抽屜裡。”白雲仙毫不客氣地指揮道,“再幫我倒杯咖啡,要冰的。”
“…行。”成香五照做。
沿廊下行,成香五在底層中央找到了小弗,她正坐在橋心亭內寫著些什麼,背挺得筆直,見有人來,她轉過頭,收起本子站起身,理了理風衣。
“走吧。”她說。
回到車上,成香五先是把白家發生的怪事說了。
“所以在前案例中,它確實是不需要輔助的轉播媒介就可以直接行動,並完成狩獵。”小弗滿意地又掏出記事本,“這可歸類為常規個體,至少與我曾經觀測到的沒有不同之處。”
而不常規案例則有兩位,數量上勝出。
“按照目前為止的結果,那湖中仙確實與案件無關,至少沒有和那東西一樣主動殺人。”成香五覺得這部分還挺不對勁的,“就因為那條鯨魚的存在嗎?”
“這確實有可以延伸的部分,或許是腦部脂肪給這位提供了反思的空間吧,在我看來它確實是更主觀些,畢竟都知道給自己取名字捏外殼了。”小弗說著擡起了筆喃喃自語,“給這部分署名一下好了,白雲仙小姐在其同齡人中確實算得上辛苦。”
“直接用聰明來形容更好吧。”成香五提議道。
“…那是相當狡猾的形容詞,我不會貿然使用的。”小弗不滿地說。
說起聰明,那些三十年前的冒險家現在都去哪了呢?
“…現在想起來,那些人之中隻有那西洋人和我媽的下落是明確的。”成香五想了想又說,“至少確認是死了,剩下的那些有可能活著嗎?”
如果有人還活著那就白浪濤說的話就有了可以驗證的方式。
“…五香。”小弗感歎道,“我怎麼不知道你居然還能這麼樂觀呢?”
“好吧。”成香五歎了口氣,把手機摸了出來,“剩下的那部分去礦區查,小白說她也要去。”
“那就讓她順便帶我們去一趟白白頂層。”小弗頭也不擡地說。
勉強接收到兩格訊號的手機瞬間振動了好幾下,訊息欄中有兩則未接來電,時間就在不久之前,來點人是周彌,成香五一頓,下車,回撥了過去。
即使接觸到新鮮空氣,通訊訊號依舊不太新鮮,但好在對方很快就接了電話。
“小彌?”成香五問道,“是找我——”
“香…你…”訊號實在是太差了,通話像是在打暗號,但至少周彌的聲音聽上去並不太焦急,隻是有些,生氣?
“小彌?”成香五不確定地問,“怎麼了嗎?我這裡訊號不太好。”
“…什麼…回來?”周彌問道。
“差不多還要一個小時。”成香五連蒙帶猜地回答道。
電話結束通話了,成香五愣愣地看著通訊結束界麵,這是周彌第一次這樣掛自己的電話。
“儘快回去吧。”她上車說道,“家那邊好像出了些事。”
“要考驗本地交通局的裝置質量如何嗎?”小弗摸上了方向盤。
車輛盤旋下山,順地心引力逆行車守則,車速相當快。
“今晚我們再來這裡一趟。”小弗說,“去第三層看看。”
“那還能有什麼?”成香五疑惑。
“按理來說是該不剩什麼了,所謂信仰如果過期了就該封入博物館,但有幾位工作人員宣稱夜晚偶爾會看見第三層的門縫裡有光。”小弗饒有興致地說道,“不知是限定的是時間還是日期,但我這位遊客總得想辦法看看景點吧。”
“行吧。”成香五回答道。
待車輛行駛路段抵達訊號穩定區域,成香五撥打顧晚秋的電話,鈴響三聲後被接起。
“你好,市長辦公室。”這位的聲音一如既往地低沉無波,像黃金一樣穩定。
“是我。”成香五莫名有些緊張。
“如何,調查有進展了?”顧晚秋問。
“剛剛我們去見了白浪濤,她和我說了很多以前的事情,以及。”成香五想了想說,“工會那邊的一個人找到我,說她一直能看得見那個東西,也能控製它來洗腦其它工會成員。”
“這樣,辛苦你們了。”顧晚秋頓了頓,繼續問道,“控製的方式有頭緒了嗎?”
隔著手機,成香五也看不見這位對她們的調查進度是個什麼反應,又是否滿意,當然,即使是真的見了麵她大概也是看不出來的。
“白浪濤說,她找我在她生日上點火就是為了徹底解決那個東西。”成香五說。
“你信了?”顧晚秋問。
成香五覺得駕駛座上傳來的笑聲特彆莫名其妙。
“…我們會想辦法驗證一下。”她說,“我們在想辦法去一趟那處礦井,你那邊能解決一下交通問題嗎?”
電話那邊傳來紙張翻動的聲音。
“你們有計劃能說服我嗎?”顧晚秋問。
成香五還真說不上來一個計劃,她想了想說,“戴安娜說她能帶路,然後小白,白雲仙說她也會跟著去,能讓人放我們進去,還有…”
“還有我,勘探員。”小弗自我介紹。
“還有一個勘探員。”成香五補上了。
電話那頭沉默了許久,成香五莫名其妙就在這段時間裡心虛了起來,她想了想自己能交上去的東西,又補充道,“我們覺得還是得去現場看看,不然很多東西都隻能聽彆人說。戴安娜和我們調查的進度都差不多了,但缺少一些證據,所以,就是,所以…”
顧晚秋似乎隱約歎了口氣,“…可以,明天我讓小閻去市政廳接你們。”
“她?”成香五一愣。
“她有私人直升機駕駛證和高階保安師證。”顧晚秋說。
“她來接我們,那你呢?”成香五問。
“你想我去接你們?”顧晚秋問。
“…白浪濤和我說,她給你的蠟燭用久了你會死。”成香五說。
“她也和我說過。”顧晚秋說。
“那——”
“她也給了我生日宴會邀請函。”顧晚秋打斷說,“這件事我有數。”
她也不解釋有多少,成香五沒話說了。
“那麼我還有工作,有訊息及時彙報,注意安全。”顧晚秋說。
“…好。”成香五說。
通話結束了。
車內安靜了一段時間,汽車引擎持續低響,風速轟鳴,沒人說話。
“用以招魂的蠟還差最後一部分材料,那特殊的鯨脂。”小弗沒讓車內安靜太久,“哦先說一句,屍蠟的部分是我溝通本地葬儀屋購買的,來源不需要懷疑哦。”
要拿到這材料隻有兩個途徑,從白浪濤手裡拿,或者從杜青魚本魚手裡拿,兩邊都相當困難。
“你做那玩意乾啥?”成香五問。
“當然是讓你練手,五香大廚。”小弗笑道,“總不能真讓你當場出醜吧,那我這中介的職業素質該往哪擱?”
說著,她又冷笑一聲,“而且我要證明火焰本身絕對隻是光學表現形式。”
成香五沒話說了。
車停小區外,副駕駛乘客下車,發現周彌的便利店門關著。
“你先去停車。”成香五說著,摸出手機給周彌打電話。
電話很快被接起。
“喂?”成香五問道,“小彌——”
“你到了嗎?”周彌用不知道從哪學來的刑偵電視劇角色口吻問道。
“在你店門口了…”成香五說,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錯覺,電話那頭好像有誰的抽泣聲。
“…我們在你家門口。”周彌嚴肅地說。
“你們?”成香五疑惑,“你和誰?”
“…你自己回來看吧。”周彌歎息著說完,結束通話了電話。
看著通話結束界麵,成香五有種不好的預感,上一次這樣和她說完掛電話的人還是她的接線員,本來任務都完成了結果屍體被一個莫名其妙的神經病偷走,死不見屍,委托人不認可死的這部分,導致她們連夜加班,從那以後她就開始額外注重屍體的處理方式。
停好車的小弗跟上,二人上樓,差一個拐角時就聽見了嗚咽著的哭泣聲。
“你放心,我幫你說!”這個聲音倒一聽就是周彌。
“…真,真的沒關係嗎…”這個聲音的主人相當可疑。
似乎是聽到了什麼,小弗停在了拐角處藏進陰影裡,嫌棄地低聲說,“你自己處理好。”
“…行。”成香五說,她根本就不知道發生了什麼。
公寓門口站著兩個人。
其中一位還穿著掛滿同人裝飾品的圍裙,雙手叉腰腳尖點地,她是周彌。
另一位有些侷促地站著,胸口偶爾因吸氣聳起,她手裡拎著個小木盒子,一旁停著輛行李箱,她頭發被規規矩矩地編在腦後,身上裹著筆挺的黑色立領衣袍,腳下踩著布靴,看上去像個拳館師傅。
她是杜黃粱。
“…啊!”她立馬就發現了站在樓梯拐角處的成香五,連帶著這一聲,周彌也警覺轉身,一眼就發現了站在原地不動甚至想轉身就走的人。
“…你…”這下成香五走不了了,隻能開口問道,“你為什麼在這裡?”
一看到這人她腹部手臂呼吸道又隱隱作痛了起來。
“我…”杜黃粱吸了吸鼻子說了些什麼,聲音輕到沒人聽得清。
“什麼叫‘你為什麼在這裡’?”周彌的聲音倒是相當清晰,蘊含的怒氣也是,“她已經被你拒之門外了還不夠嗎?”
她拉著杜黃粱快步走到成香五身前,把人往前麵一推,“香香姐,你不能隻顧朋友不顧親人啊!”
在她攤開的手臂之內,象征“親人”二字的杜黃粱小心翼翼地擡起頭看了成香五一眼,她眼睛還紅著血絲,被額發遮住些許的臉頰上也留著幾道淚痕,就這樣看著確實有幾分像被棄之不顧的留守兒童。
但問題是杜黃粱早就不是兒童了,而且就她對親人的要求而言,成香五實在是沒有動力產生與她認親的想法。
“…姑姑她。”杜黃粱的聲音很輕,但這個距離下成香五確實聽得清了,“姑姑她把我趕出家門了。”
說完這一句她又哭了起來,動靜不大,就隻是站在原地垂著眼流淚,偶爾才從喉嚨裡咕嚕一聲抽泣出來。
“你姑姑?”成香五一愣,“杜青魚?”
“…嗯。”杜黃粱點頭,聲音哽咽,“她,她說我觸犯家規,以後就不是杜家的人了…”
說完她的悲傷再也沒法被抑製住了,淚水像初春屋簷下融化的冰碴子一眼滴落在地。
“誒呦。”周彌心疼地遞上紙巾,“不哭不哭呀。”
“謝謝…”杜黃粱小心翼翼地接過紙巾按住眼睛,哭得更凶了。
“…這孩子一大早就來了,就是來找你的,她在你們家門口站了好久,以為你不願意開門就一邊哭一邊走,被我給攔下了。”周彌沉聲說道,“香香姐,她說你是她親姐啊。”
這其中“親”這個字念得相當重。
“…她不是…”成香五都不知道該怎麼解釋,“好吧她確實是,但是——”
“你們好好談談吧。”周彌眼神複雜,“現在,你們都隻有彼此了。”
說完她不顧成香五的眼神,大步走下了樓。
“…先進屋。”成香五隻能這樣說。
“好的!”杜黃粱快速回應。
二人進入屋內後小弗也跟了進來,成香五把那行李箱拎起,發現裡麵似乎有什麼東西動了一下,她又產生了不太好的預感。
“…我把愛麗絲帶上了。”杜黃粱小心翼翼地說,“它很乖的,不過放外麵也行,也行!”
斟酌之下,愛麗絲被停在了玄關處。
據杜黃粱,現在應該叫杜梁了,據她所言,杜青魚本人於昨晚現身於她的臥室,並宣稱,根據杜家全家老小的一致決定,她那投機取巧想迫使成香五回家替她投湖的做法違反了杜家一直以來遵守的高潔精神,以此為依據,她被正式逐出杜家。但念在她作為家主在職期間儘職儘責,屋內的物品她可以隨意取用,她需要在當晚收拾好行李並在第二天日出後離開杜氏養殖場,並再也不得靠近其方圓十公裡範圍內。
“可杜青魚小姐不是身體不適嗎?”小弗問道。
“是這樣啦。”杜梁的臉頰有些紅,“但是她說自己把羲和它們叫回去,拿什麼意識和它們換回了什麼物質,就又能出來走動了,嘿嘿,所以現在家主是姑姑了!”
說到這裡,她看上去還挺開心的,就是不知道為的是哪邊了。
聞言,小弗看向了那行李箱,“說實話,這一置換聽上去完全不可行,不過既然乙方是貓,那我也不是不能接受。”
“嗯?”杜梁沒太理解這句話,她想了想說,“現在大家又出門旅行了,但愛麗絲它不喜歡外麵的人,就被我帶著了。”
說著,她將手裡一直拿著的木盒子遞給小弗,“這個是姑姑給你的,她還讓我替她道歉,說她上次沒回答你的問題隻是因為她不想和外國人多說話。”
聞言,小弗隻是稍微擡起眉毛說道,“…好吧,我原諒她了。”隨後接過容器擺正在桌前,起開兩道結構鎖,盒開一條縫就立馬被她蓋了回去。
隱隱約約飄來的氣味與養殖場接近森湖的走廊內相似。
“真是相當合我心意的歉禮,我原諒她了。”她滿意地說著,直接將木盒抱在了懷裡。
“…那就好了。”杜梁說著,禮貌地把手放回了膝蓋上。
一個人跑這麼遠來市區,知道怎麼找路,知道替人道歉還知道給人帶東西,雖然找不到人會哭,但成香五覺得杜梁勉強算是有獨立的生存能力了。
“那接下來你準備去哪?”成香五問道。
“根據行軻叔叔的經曆,我決定先給自己和愛麗絲找個地方住,然後找工作。”杜梁像模像樣地規劃道,又擡眼看了下成香五,從衣袍口袋裡摸出一封皺巴巴的信,“我從之前收來的信裡找到了這個。”
她將信封翻開,從中抽出一張成香五見過的請柬,但這次的收信人欄上有字,填著杜氏養殖場代表人。
“我問過姑姑了,她說她不去,所以我準備去一下這個宴席。”杜梁的聲音帶著期待,“說是管吃住呢…”
“那確實。”成香五點頭。
“…姑姑說,你也會去呢…”杜梁小聲說。
“確實會去。”成香五說,“怎麼了?”
杜梁從沙發上一個猴子似的翻身,唰的一下就坐到了成香五身邊,她一捱到手臂成香五就覺得那又痛了起來,但這人一點沒察覺到,扒著胳膊就眼巴巴地看著成香五問,“姐姐,你帶著我唄?”
“…你不認得路?”成香五抽了抽手臂,沒抽動。
“認得倒是認得…”杜梁皺起眉頭,可憐兮兮地低聲說,“但是那裡好多人呢…姑姑說要小心城裡人,我還帶著愛麗絲…”
那成香五覺得城裡人應該小心這倆。
“這樣吧。”小弗抱著盒子,心情很好地笑著說,“五香你帶杜梁小姐去一趟酒店辦理入住,我去完成實驗的最後步驟,我們晚上再見。”
“…行吧。”成香五站起身,把扒著她手臂的人也拉了起來,“現在就走。”
酒店入住需要的東西隻有兩樣,身份證與邀請函,但杜梁沒有前一半。
“沒有身份證就找不到地方住嗎?”杜梁抱著愛麗絲問道,行李箱停在她腳邊。她這身穿著再加上臂彎裡一大坨毛,在這個季節相當惹人注目。
二人站在森湖大酒樓外的候車停內坐著,幾步之遙就是那巨大的金色鯨魚雕像,陽光之下熠熠生輝,出氣孔還湧著水。但杜梁並不對此報之多少崇拜,畢竟這在她眼裡隻是一隻很大的金色的魚,不是她姑姑,不是湖中仙。
“對。”成香五回答。
“可,養殖場裡的大家都沒有這個東西呀。”杜梁疑惑地說。
“因為那裡是你們家。”成香五想了想對策,問道,“你沒帶任何身份證明嗎?”
“…沒有…”杜梁有些無措地說。
想來也該是如此,成香五摸出手機開始找人,她總不能就這樣放任杜梁漂泊在外,彆的不說,周彌肯定不接受。
“…可是我聽說,行軻叔叔他走的時候也沒帶東西。”杜梁小聲說。
“那是因為有人帶著他走了。”成香五一邊在手機上打字一邊說,一心兩用有點難。
身份中介得知了任務後表示電腦已開機。
“那個人是誰呀?”杜梁期待地問道,“我也可以去找那個人嗎?”
“那個人是我媽,她現在已經死了,所以不行。”成香五看著手機說。
“噢…”杜梁愣住了,沉默著陷入了思索之中。
等候期間,偶然有人在車輛停靠區上下車,車來又走,人來人往,酒店的門口像個螺絲廠一般有序,偶爾有人停下投來實現,也乾擾不了沉思者的思維。
“但是。”杜梁苦惱地開口,似乎還是想不明白,“但是行軻叔叔還是沒有身份證明吧,為什麼他能找到地方一直住下去呢?”
聞言,成香五側頭看向發問者,抱著貓的武者定定地看向前方,眉頭緊皺。杜梁的外在與行為能融入這個世界,但思想似乎還沒準備好,一段時間沒見,她都忘了這是個多麼腦子轉不過彎來的人。
“因為那個地方後來是他的家。”成香五看著她說,“也是我的家。”
“是剛才那個屋子嗎?”杜梁轉過頭問。
“不,那裡已經被燒掉了。”成香五說。
杜梁聞言一愣,回過頭看她,又很快再次把頭低下了,“…果然家規是對的…”她這樣失落地喃喃自語。
任務完成的訊息振動手機。
“什麼?”成香五沒聽清,站起身說,“走了。”
“…你去哪裡呀?”杜梁問道,沒站起來。
“去幫你辦入住。”成香五說著拉過行李箱,回過頭說,“走了。”
“…噢!”杜梁一頓,迅速地站起來跟上。
“你有手機嗎?”成香五問。
“你用的那個嗎?沒有誒。”杜梁小聲說著,又看著她,試探著問道,“沒有身份證我怎麼住進去呀?”
“剛剛給你辦了個臨時的。”成香五說著,“一會行李放好了我帶你去買手機。”
“…好誒!”杜梁突然就高興了起來,蹦躂著走到了身前人的身邊,懷裡的白毛團也一晃一晃的,“愛麗絲也要身份證才能入住嗎?”
“不用。”成香五說。
“為啥呀?”杜梁問道,“愛麗絲也要有家的。”
“因為貓是自由的。”成香五說。
辦理入住時,前台看見愛麗絲還愣了下,但也沒說什麼,介紹了酒店內各處設施的位置就給了房卡。直到進了電梯成香五纔想起些有關貓的問題來。
“愛麗絲驅蟲絕育過嗎?”她問。
“什麼呀!”杜梁慌亂地把愛麗絲藏到了身後,“愛麗絲很乾淨的!”
所以就是沒有,成香五點了點頭,下午要做的事情又多了一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