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森湖逸事 思想用自動導航與路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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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思想用自動導航與路障

安置行李,買手機,辦電話卡,去寵物店,去超市,每一項都是相當耗費時間的非日常型日常活動,好在成香五有所準備,而杜梁樂此不疲。

半途中,葉孌發來訊息。

“那棵大東西是大概十年前買來的,隻有紙質檔案所以具體時間不明,但錢確實是走的我的賬。收款擡頭是杜氏養殖場,我查了下,是養魚的,現在是已經倒閉了。”

“因為那玩意中毒的話有解藥嗎?”成香五問道。

“我不是專業人士,但我自己也在查,有訊息和你說。”葉孌回複。

正好專業人士就在圍觀愛麗絲洗澡,成香五轉過頭出示照片問道,“你們家以前有過這種花嗎?”

“哦!”杜梁從玻璃上回過頭,看幾眼後就點頭了,“這個呀!我記得我小時候經常在森湖邊上的林子看到,媽媽說這玩意是我們家種來驅蛇蟲的,花本來不是這個色的,不知道怎麼搞的時間長了就變成了黑色,後來地上太乾了就都死了。”

“你們家那蠟燭裡麵會用到這個嗎?”成香五問。

“不用呀?”杜梁疑惑而委婉地說道,“這個有毒的誒…”

想起那乾涸土地上的黑色枯枝,成香五點了點頭,所以現在可以確定加入這種曼陀羅的蠟製品是工會成員為特殊用途而後天改良的。

而用途則很容易能聯想到那兩位至今還沒醒的。

“這種毒有辦法解嗎?”成香五問道。

“…這,這個要問我嗎?”杜梁苦思冥想了起來,“應該沒有吧,我們基本上不會碰這個,姑姑說這種被汙染的植物不可能自然生存進化下去,不需要考慮那麼多。”

“這樣。”成香五點了點頭,“辛苦了。”

杜梁瞬間鬆了口氣,繼續趴在玻璃上看愛麗絲的毛被吹得漫天飛舞。

訊息發給小弗,對方並沒有迅速回複,成香五收起了手機。

“為什麼要問這個呀?”杜梁側過頭問道,她的頭還抵在玻璃上,本來還算整齊的頭發被扯亂了些。

“那種植物被人拿去做成了致幻劑。”成香五說道。

“…致幻劑?”杜梁皺眉,“致幻?毒蘑菇?”

“也差不多吧。”成香五說,細節問題她也分不清。

“不太一樣吧。”杜梁反而這樣說了,“毒蘑菇是因為人不認識而誤食的,致幻劑聽上去是藥誒,是有人因為這個藥出事了嗎?”

“有兩個醒不過來。”成香五想到顧晚秋,又說,“還有一個,她,可能會出事。”

如果說工會的蠟用材與白家的用材相同,那麼使用效果也該是相同的,小弗說顧晚秋拒絕被她讀心是腦子出了問題,而白雲仙說那兩個人也可能是腦子出了問題。那麼總結來看,成香五很難對顧晚秋腦子的未來保持樂觀的猜想。

但那人又說自己有數,成香五想到這裡有些想歎氣。

“…還有一個的那個,是不是你擔心的人呀?”杜梁問道,“你現在看上去有點像上次的那個警察。”

“她?”成香五一愣,感到了些許無奈,“我還是不要像她比較好。”

“可是她是個好人吧。”杜梁說著抿住了嘴,又湊到成香五身邊,用很小的聲音問道,“那個你擔心的人是誰呀?你告訴我唄。”

“你又不認識,彆操心了。”成香五說。

“…可是,如果她是因為我們家種的草出事的,我總該和她說一下對不起。”杜梁說。

成香五剛想說“她心裡有數”,就又覺得自己的行為有些似曾相識,她頓了頓,一瞬間理解了一些東西。

“我們明天要去一個地方,本來一直保護那個人的人也要和我們去。”成香五看著杜梁,輕聲說道,“然後那個人身邊可能沒人看著,我確實是有點擔心的,你能幫我去看著她嗎?”

“可以呀!”杜梁一聽有活乾就笑了,“那個人是誰呀?”

“森湖市的市長。”成香五說。

“…姐姐你還認識市長呢。”杜梁大為震驚,“那不是好大的官嗎?”

“是吧。”成香五也不太懂,但市長應該是很厲害的官了。

“姐姐你好厲害哦…”杜梁羨慕地說。

“…嗯。”成香五小聲應道。

“那個警察和那個藍色眼睛的外國人也是你認識的嗎?”

“確實。”

“她為什麼叫你五香呀,這是昵稱嗎?”

“差不多吧。”

“那我也可以叫你五香嗎?”

“…還是彆了。”

在成香五開始認真思考逃離寵物店前,愛麗絲身上的毛終於乾透了,明明進出寵物店前後它都是白貓,但出來時被陽光一曬,看著莫名就新了一些。

“…愛麗絲好香。”杜梁對自己臂彎裡的新貓感到陌生,又總忍不住把頭湊上去聞,愛麗絲不叫,它幾乎就沒開過口,但每次有頭湊過去它都會躲一下。

接下來是換洗衣物和個人用品,以及個貓用品,所謂一回生二回熟,成香五有了給高爾森置辦東西的經驗,這次行動本該順利許多。

但商場裡的超市因為昨天的事件還沒恢複正常營業。

“你不覺得最近森湖市事情太多了嗎?”陰影裡倆穿著環衛背心的工作人員聊起了天,二人弓背撐頭,身旁的環衛車倒是在陽光下站的筆直。

“可不,外來的人一多什麼事都來了。”

“這就不對了,咱本地不也有老多問題,這一熱鬨就發生了那什麼,化學效應。”

“我看那就不是問題,這裡一直以來不都那樣?不好好的?”

“倒也是,我看還不如不辦這生日活動呢。”

“就是。”

話題就這樣沒入平淡的常理中,兩位工作人員在短暫的歇息之後再次起身將自己投入工作,那段對話似乎也和其內容本身是同義的,從一開始就沒有存在的必要。

“走吧。”成香五說,“去彆的地方看看。”

“嗯!”杜梁跟上了。

拎著大包小包回酒店的路上,成香五的手機相當不解人情地振動了起來,她隻得先將手裡的一大袋貓砂帶盆放在路邊,來電是個她不認識的座機號碼,她停頓後接起,將手機夾在耳朵與毛領間。

“是我。”電話那頭的人是謝無常,她一貫溫和有禮的客套沒了蹤影,隻剩下夾雜焦急的怒意,“成女士你現在方便嗎?”

成香五看了眼杜梁,“現在方便,晚上有事。”

“…能拜托你來一趟市公安局這裡的審訊室嗎?我們行動抓到個人,不願意開口,點名要見你。”謝無常說。

“…我現在過去。”成香五掛了電話心想怎麼這麼麻煩,又看向身旁看著自己的人。

“要去哪裡嗎?”杜梁問道,“我們可以跟著去嗎?”

愛麗絲也看了過來。

“先回去放東西,然後我要去一趟警局。”成香五想了想,“你也跟我去吧,就當提前熟悉一下工作環境。”

“警局!”杜梁顯然相當感興趣,“為什麼要去警局呀?”

“路上和你說。”

市公安局就位於市政廳隔壁,建議步行往返。此時玻璃大門前的水泥地上隨亂地停著扁扁的警察與閃著光的摩托,背心上寫著交通治安勤務等不同字樣的人類三兩一組待在一起,每個組的聲音都不大但警局門口就是吵得沒完沒了。

森湖市市公安局內並不設有刑偵支隊,刑偵大隊人手也不算充沛,但足夠應對往年來森湖市那少得可憐的案件量。出了這麼多事後,市公安局局長兼副市長在晨間會議發表講話,將向市委員會溝通預算編製,以加強財政爭奪能力。

拋下這些和門前盯著來訪者看的警察們,成香五將杜梁和愛麗絲放在屋外綠化帶的小亭子裡,囑咐她彆亂跑有事打電話,隨即給謝無常打電話說她到了。

趕來前廳的執法者頭上還紮著繃帶,警服亂著,她沒空帶墨鏡了,同樣沒空管理的表情現全麵向標準線之下進發。

“你該去醫院躺著。”成香五實話實說,謝無常身上被衣服蓋著的部分傷更重,想來正常人在這樣的疼痛下也確實是很難控製住表情。

“…不。”謝無常隻是搖了搖頭,快步走在前麵帶路,“我再躺下就沒人看著嫌犯的口供與證據歸屬了。”

“這種情況你們怎麼不叫那讀心大師來?”成香五問道。

“警局暫時不允許外泄資訊。”謝無常說。

“你們隊長呢?”成香五問。

“…受了點傷。”謝無常的背影這樣說。

成香五沒再說什麼。

審訊室內已經有人了,而且還挺熱鬨。

“這個人是我們,我們抓回來的,當然是為了我們追的案子,而不是你們——”薑苓的嗓子破了音,但依舊難掩憤怒。

“薑警官,請冷靜。”打斷她憤怒的聲音倒是悠閒,“感謝你們對森湖市公共安全問題的上心,我清楚各位破案心切,但也請容我多說一句這位嫌犯毫無疑問是連環犯案,數罪並罰的情況下,根據吸收原則,我們該從重罪起看。而比起各位上午產生的衝突,我認為長期製作並販賣違禁藥物纔是重罪。”

違禁藥物,成香五聽到這關鍵詞頓了頓。

門開,玻璃那頭帶著手銬的那位垂頭不語,這頭,薑苓和一位看上去四五十歲的中年人爭吵著,懷裡還抱著個鋁盒,她沒受傷,但臉色看上去離進醫院躺著也不遠了。

“來了。”那中年人和氣地笑著站起身看向成香五,“您就是成女士吧,勞煩您跑這一趟,我是森湖市市公安局政委潘江流,雖然負責管理內務,但在警局的都是為人民服務的警察,稱呼我為潘警官就好。”

薑苓聽完這話直接扯著嘴角翻了個白眼,但至少她是背對人家的。

“你管理內務的為什麼要過來管審訊的事?”成香五問。

對話停止一瞬,她注意到空調運作的聲音,警局裡這個時候居然就開空調了。

“…在職位之前我首先是公安機關的一員,自然要對公共的安全上心。”潘江流的笑容沒變,“尤其是一直以來都在打攪森湖市安全的可疑民間團體。”

說完,她看向玻璃內側,“而在我局缺少審訊經驗的情況下,我想我必須親自來觀摩一下各位外來執法者的審訊技術,並確保沒有不恰當的情況發生在我們警局。”

“既然你都說了缺少經驗就彆想著指手畫腳了,而且。”薑苓指了指天花板角落,“這裡有監控。”

“請冷靜,我明白你不希望行動被乾擾,但我隻是覺得親眼看看更好。”潘江流說著,又坐下了看向成香五,“這次機會實屬不易,希望成女士能協助我們維護森湖市的和平。”

“你就儘可能和對方聊。”謝無常遞過來一個耳麥,沉聲說道,“我知道這群人腦子都有點毛病,但希望你能多堅持一會。”

成香五點了點頭。

審訊室是個很難睜開眼的地方,空間狹小,燈光大麵積昏暗小麵積刺眼,審訊的一方需要做好心理準備再坐下,以防忘記自己的立場。

受訊嫌犯是個駝背聳肩的青年,身上還留有硝煙的味道。似乎是被開門的聲音吵到了,這人擡起頭,看見的就是靠坐在椅背上把腿架起的成香五。

“你找我。”她開了口。

嫌犯隻是盯著她的臉看,仔仔細細,像是在畫速寫一般。

“這人還有一個同夥被我們抓到,但那人已經暈過去了。”謝無常在耳麥裡說,這種明目張膽說悄悄話的感覺還挺新奇。

“你同伴還醒的過來嗎?”成香五問。

“…完成任務的人,當然會得到嘉獎。”嫌犯緩慢地說著,咧開嘴角笑了,但那眼珠依舊還逗留在對麵人五官的起伏上。

那就是醒不過來了,成香五點了點頭,“那你的任務又是什麼?”

嫌犯沒有說話。

“記住我的臉?”成香五問。

嫌犯笑了。

“這人不該有和外界聯係的手段…”謝無常說,“嘗試試探一下這方麵。”

“不,應該直接逼問這人的目的。”潘江流的聲音插了進來,“直接說其同伴已經招供,讓這人自己說明情況。”

“這些人不吃這套。”謝無常的聲音從沒這麼不溫和過,對麵甚至不是罪犯。

“你們又能對本地的犯罪分子瞭解多少?”潘江流不以為意地說,“成女士,請按我說的做。”

成女士想了想,說,“我見了你們那同伴,她和我說了你們的事情。”

“成女士,請——”潘江流似乎想糾正些什麼,成香五直接把耳麥摘下扔桌上了,小型電子配件在反著金屬光的桌子上打轉,碰到了嫌犯的手臂。

“…她?”嫌犯皺眉,眼睛也一顫一顫地眯起,“你,見了她?”

“對。”成香五說,“她說了你們的行動原因,你要不要補充點什麼?”

“她怎麼說的?”嫌犯問道,頭伸長了些。

“就說。”成香五想了想那番話,“說你們害怕我。”

“纔不是——”嫌犯突然一敲桌子,將那本就滑到桌子邊緣的耳麥直接震到了地上,“你是罪人啊!你從沒為自己的原罪懺悔過,甚至感受到哪怕一絲的愧疚嗎?!”

“愧疚啥?”成香五疑惑。

“…這樣,你聽我說。”嫌犯突然又冷靜了一些,擺出了一副要講道理的樣子,誠懇而迫切地說道,“所謂物競天擇,自然選擇出的結果與選擇的過程是我們人類無法丈量的,但毫無疑問的是那結果會是這星球,宇宙,乃至世界上唯一有意義的存在,也就是神。而我們所侍奉的存在則是神在這世間的化身,我們無法改變神的作為,能做的隻有接納與跪拜,更彆提這位化身還願意點醒我們,賜予我們真實與永恒的安寧。”

說實話,成香五覺得對麵這幅恨不得掏心掏肺的樣子還挺真摯的。但就像徐立冬那次一樣,這番話從這個人的嘴裡蹦出來太不合適了,按林澈安的說法,這些知識,想法,甚至態度,都並不屬於這個人,而是屬於一個,集體。

與她對話的並非一個人,而是一個集體的全體意識,集體迫切相勸,為的是讓其意識被肯定,並且壯大。想起那半空中的不明飛行物,成香五覺得它已經夠大了。

嫌犯彷彿陷入了自我的世界一般就這樣自顧自地說了起來,“這是何等慈悲的壯舉!抵抗與思考與探索根本就沒有意義,人類不過是其無法阻擋的路途上的一粒塵埃,總有一天這星球將枯竭,人類灰飛煙滅,而隻有被接納的信徒才能留在那永恒的樂園!”

這樣虔誠而感動的聲音在狹隘的審訊室內如敲鐘辦嘹亮,成香五皺眉,覺得有點吵。

“而你們,你們所做的一切僅僅是在拖延——”

“這麼厲害還怕我乾什麼?”她打斷道。

“…我們為何要懼怕人類?”嫌犯幾乎要將眼珠子瞪出來了,“你是罪人,你的罪會汙染人類這一群體的潔淨,我們在做的不過是為人類洗脫罪孽,卻被你誤認為了懼怕?何其荒謬!”

“是嗎?”成香五歪了歪腦袋,“我還以為是你們怕我點火——”

“你以為神的化身會像肉體凡胎一樣懼怕火焰?”嫌犯得意洋洋地笑了,卻是真實的,大概是因為這部分得意屬於其原本的意識吧,“神的化身是沒有弱點的,是全能的,是全知的!”

“…這樣。”成香五思索著,不知白浪濤是否知道這一點。

“若你能就此悔改那我便也算是完成了任務,苦行也有了意義。”嫌犯懇切地說,“不要再迷茫下去了,神是如此慈悲,若你願意就此回頭那我們也願意接納你為我們中的一員——”

“免了。”成香五打斷了對方的傳教,“你那同伴說了你們組織文化很糟糕,我不考慮。”

“…她也是個可憐人。”嫌犯歎了口氣,“她將視線放在我們身上,卻因此沒能領受神的恩惠,且身患殘缺,無法前往樂園。”

“…她知道你們這麼想她嗎?”成香五疑惑,一個人這樣想就代表集體中所有人都這樣想。

“這無所謂。”嫌犯再次變回了一開始的神色,“你願意悔改嗎?”

“沒這個想法。”成香五說。

單麵玻璃外突然傳來了些動靜。

“…也是。”嫌犯低下頭說,“這是我等的任務。”

這人張了張嘴但沒發出聲音,成香五認得這個動作,迅速伸手,在那口腔再次合攏前卸掉了其下頜骨。

審訊室的門被撞開了。

“先說好,我——”成香五一邊說著,一邊從兜裡摸出之前從寵物店那裡拿的濕巾,回頭就看見那氣勢洶洶站在審訊室門口的人居然是杜梁,愛麗絲不知去向。

她緊盯那被鬆開後倒下椅子的嫌犯,神情冷凝,“你在說什麼東西。”她的聲音低沉,憤怒呼之慾出,這還是成香五第一次看見她這麼生氣。

嫌犯因手銬而行動受限,掙紮著從地上坐起,視線望向闖門者。

“杜女士——”門外又跑來一人,是氣喘籲籲地抱著愛麗絲的謝無常,貓在她懷裡相當不安分,一直試圖去咬她下巴,抱著貓的人一直躲,但又不敢鬆開。

“…你怎麼來了?”成香五站起身,看向謝無常,“先說好,我沒打算殺這人。”

“…這個現在也不是重點了。”謝無常歎了口氣。

“我有點擔心就進來了。”杜梁小聲說道,臉色又再次嚴肅起來,“這個人說的不對!姐姐才沒有錯,不需要悔改!”

“我也沒打算。”成香五點頭。

地上的嫌犯掙紮著站起身,盯著杜梁含糊地說了些什麼,但因缺少舌頭的配合而難以被辨清。

“你才應該道歉!”杜梁倒是沒被語義打擾,義正言辭地說,“道歉!快道歉!”

那人也沒法說對不起了,成香五走向謝無常接過試圖咬她繃帶的愛麗絲,“你去看看那個人的牙,之前那司機的手術醫生說人是手術做一半出現變化的。”

“…我知道了。”謝無常一愣,快步走上前,按住嫌犯開始搜查口腔。

成香五將拿她袖子磨指甲的愛麗絲遞給了杜梁,“走了。”

杜梁不情不願地接過愛麗絲,“…可是那個人——”

“請留步。”潘江流的聲音從過道傳來,“兩位的行為對警務工作造成了很大的困擾。”

“對結果不滿意就自己去問。”成香五擡了擡下巴指向審訊室,“把骨頭接回來就又能說話了,去問你想問的吧。”

潘江流表情一頓,又恢複了嚴肅,“先不提您擅自更改審訊形式,這位小姐擅闖警局審訊室也該給我們一個說法吧。”

成香五按住想說什麼的杜梁,“小孩子哪懂這些,你們警局的人自己沒攔住她。”

“就是。”杜梁在身後小聲補充,“我走進來也沒人攔我啊…”

潘江流剛想說什麼,口袋裡的手機就振動了起來,她摸出手機,看了二人一眼,轉身接起來電快步離開了走廊,“是的局長,我…”

“那個人好奇怪。”杜梁嘟囔著說,“她也是警察吧,為什麼要說我們有問題?”

“…為什麼呢。”成香五摸了摸毛領。

走廊另一頭,薑苓拎著箱子走了過來。

“麻煩你和那家夥說話了,也麻煩你們一會和我們聊兩句。”她朝成香五點了點頭,又看向杜梁和她手裡的貓,“請問這位是…”

“她就是我報告裡說的那位杜女士。”謝無常從審訊室走出,擡著手,手套上的血跡裡淌著一顆牙,“我找到了這個,裡頭是空的,有東西。”

“幫大忙了。”薑苓說著,直接就半蹲下來將箱子在地上展開,從琳琅滿目的證物標本中取出個小玻璃瓶,帶上手套將那顆牙放了進去,一邊給瓶子和鑷子消毒一邊說,“具體測試得等,不過弗女士說過有相近案例測試,如果反應相似就直接用她的結果。”

“那個人怎麼處理?”成香五轉過頭問道,審訊室內的嫌犯正趴在地上吐血。

“…無論如何,得等隊長醒過來。”薑苓說著,拎著箱子站起身,麵色與聲音低沉著讓她頭也擡不起來了,“她捱了一槍才把這人活著拖回來,無論如何這都算她的。”

氣氛一時有些凝重,有幾個警員說著“借過”進了審訊室將嫌犯帶出,路過時,那半臉血的人還擡頭盯著成香五看了一路。

“…那個人之前說的話,和爺爺走之前說的有點像。”杜梁皺著眉看那人被押走,“那個人是不是也要跳進湖裡去了?”

“這是什麼說法?”薑苓疑惑,“看守所的人會盯著的,作為唯一的口供來源這人可不能隨隨便便就跳湖了。”

“先出去吧。”謝無常臉色好看了些,說著將手套摘了下來。

四人一貓沿走廊離開警局,站門外透了口氣,但嘈雜聲與視線讓她們沒法在原地站多久,兜兜轉轉之後,她們在市政廳的兒童小角落坐下了。

“說起來。”謝無常看著愛麗絲,表情相當糾結,“您是,決定要下山生活了嗎?”

“…誒。”杜梁談起這個就唉聲歎氣,“姑姑她把我趕出家門了,我以後得自力更生…”

“這樣啊。”謝無常意外道,又笑了,“那也挺好的。”

“哪好了?”薑苓疑惑道,“這聽上去完全是家庭悲劇。”

“…每家情況不一樣。”謝無常笑了笑說。

“不一樣成這樣?”薑苓還是不解,但也沒太糾結下去,“先不提這些了,成女士,嫌犯和你談論的話題細節你願意分享一下嗎?”

“傳教?”成香五問,“我不信教。”

“話題偏移地太明顯了!”薑苓指正,又點了點頭說,“不過這部分內容也不錯,你願意講解一下嗎?”

“…我真不懂這些人怎麼想的,那一大堆我都聽不懂。”成香五實話實說。

“那就談談你所說的那位同伴。”薑苓雙臂懷抱,“那可不是指的我們說的那位吧。”

“也可以。”成香五想了想,也該讓這些人知道一下這件事,“我們談的是林澈安。”

一時沒人說話。

“不過你們也聽到了,她本人也不算被工會徹底接納,而且沒有主動參與過類似的恐襲行動。”成香五說著看向謝無常,“你們行動有找到能把她抓起來的證據嗎?”

“…沒有。”謝無常眉頭緊鎖,“我們找到的地址——”

“小謝,這件事隊長醒來前彆說。”薑苓打斷道。

“苓姐,我們不能就這樣等著。”謝無常誠懇地說,“林澈安或許是我們沒能預料到的疏漏,即使我們沒法將她的行為定性為犯罪,但我們至少可以藉此機會摸出新的線索。”

隨即,她看向成香五,又說道,“而且隊長說過,她更希望看到我們的成長。”

“…她也說過安全第一…”薑苓低聲說著,垂下腦袋長長地歎了口氣,也看向了成香五,“你聽上去很希望林醫生被抓起來,方便告知我們理由嗎?”

“上午的時候,我找她給我做了心理輔導,她說希望幫助我。”成香五看向了遠處的市政廳,“但是她又承認秦子西那,車禍,超市,都是她給那工會成員主動透露的線索。你們真的不能想點辦法把她關起來嗎?”

殺公務員可是地獄級彆的麻煩,尤其是公安機關內地位特殊的技術型人才,且近期活躍度高,並受多方麵信任的公務員。現代科技發展容不得生命被隨意作踐,特彆是還有用的生命。

“…等等。”杜梁舉起一隻手,“為什麼她要幫姐姐,但姐姐希望把她抓起來呢?”

“因為她幫不上。”成香五想了想小弗的說辭,“簡單來說,她在找我麻煩,而工會那群人正好也缺個目標。”

供求關係就這樣簡單地成立了,但成香五真覺得自己心理健康暫時不需擔心,她們當殺手的也是有心理評估要做的,每個任務後一次,她每次都是滿分。

薑苓閉眼思索許久,睜眼說道,“她是本地公安體係的,很難動。”

“啊!”杜梁高高興興地說,“那把她殺了——”

她的頭被成香五拍住,迅速收了聲。

“…這句話我當沒聽見。”薑苓抽了抽嘴角,“說起公安,我們來這之前一直以為市長和白浪濤是一夥的,她的政績也這麼說,但我們真到這了才發現她們的關係僵硬得很,商政默契失調。反倒是公安係統這邊的行動有意跟著商業起伏走,領導層的背景也經不起查。”

說著她摸了摸自己的箱子,手套摩擦箱麵沙沙作響,愛麗絲嘗試伸手去摸,箱子被移開了。

“我們的行動雖然沒找到與林醫生相關的線索,但查到了工會成員使用的武器儲存點,隊長說都是些老東西,但運輸途徑可以查,我猜和白家擺脫不了關係。”謝無常說到這裡臉色陰沉了下來,“之前的炸彈也是,都是一群瘋子…”

她頓了頓,收好了表情,“除了這部分外,我還懷疑工會的人販賣的藥物之所以能流通也和調查進度被市公安局把控。潘某說的你也聽到了,違規藥物的判斷說改就改,她們抓這些資訊抓得很緊。”

“所以我們認為白家乾涉的重心從森湖市司法部門轉到公安部門。”薑苓看向成香五,“你知道什麼內幕嗎?”

這一點解釋起來不難,為了市政廳內監控探頭的歸屬權,市長若是死了那白家就得換一個人扶持。

“白浪濤半年沒和顧晚秋聯係過了。”成香五說。

“…你是怎麼知道這個的?”薑苓滿臉質疑,“你翻進人家臥室查她手機了?”

“嗯嗯。”成香五決定就這樣敷衍過去。

“好吧。”薑苓放棄了,“轉折點是半年前嗎”

她摸出了自己口袋裡保護殼幾乎和磚頭一樣厚的手機,開始飛速打字,大拇指動作快到難以看清。

“之前我們查那個槍手的時候問交通局要了監控,你也知道,那槍手是死著出現的,但後來交通監控我都看了。”她一邊說著一邊打字,“那好心市民我沒查到,不過看到了些彆的。”

謝無常一愣,“誒,她們不是不讓——”

“小謝。”薑苓微笑擡頭打斷,“隊長說過,不記進報告的部分我們自己處理好就可以了。”

“哦,哦。”謝無常抿嘴。

“森湖市就這麼點大居然還有人開直升機,我就也看了眼雷達資料記錄,基本上全是白白那公司起飛的,目的地要麼是礦區要麼是她們自家機場。”薑苓唸叨著,突然一擡頭,“有了,就是這個。”

其餘三人湊到一起看被伸出來的手機螢幕,白底藍線的航線記錄圖,飛行時間隻有十五分鐘,隨即操作者伸出指尖放大螢幕顯示目的地,位置可以說是在荒郊野嶺。

“這是半年前的一次飛行記錄,目的地很特殊所以我留了印象。”薑苓說,“這裡是一處火葬場。”

“…火葬場。”謝無常喃喃自語,“可我記得市立醫院就有火葬場。”

“沒錯。”薑苓點頭,“很可疑,再加上你之前說了以前森湖市常有屍體失竊,我就著重調查了一下這家火葬場和半年前的記錄,一些業內人士給了我一些資訊。”

聽了這段話,謝無常有些開心地笑了,但又很快擺正表情。

“這家火葬場在十多年前就停業了,當然半年前也一樣,但它的投資方是白白,老闆親自飛過來當然是想怎麼開就怎麼開。”薑苓冷笑一聲,“而這家火葬場的特彆之處在於,它們家提供屍體快速屍蠟化服務,而一位工作人員透露給我說,半年前她們被臨時叫回去工作,接手了一具沒有頭的屍體。”

話音落下,一時沒人回話,薑苓也同樣如此,她皺著眉把手機收起,揉了揉眉心。

“有身份嗎?”謝無常問。

“沒記錄。”薑苓搖頭。

“…她們家,有特殊的宗教?”謝無常疑惑地問。

“她們家三十多年前信一個叫湖中仙的土地神,現在不信了。”成香五側頭問,“你們家以前有把死人送去屍蠟化的習慣嗎?”

“屍蠟化是什麼東西?”杜梁疑惑而鄭重地說,“我們一直是投湖的。”

“…總之,這行為會不會與那嫌犯口裡的什麼什麼信仰有關?”薑苓說,“而且半年前,她們開始接觸那工會,時間也對得上,但動機還是不明。”

進度一時又卡住了,杜梁看了看左右,苦思冥想了起來。

“屍蠟我不知道,但是關於屍體和蠟燭的話我知道一個故事!”杜梁說道,“是姑姑給我講的,你們要聽聽看嗎?”

“本地傳說內容蘊含曆史發展,請說!”謝無常點頭。

“是這樣的。”杜梁有些害羞地清了清嗓子,“在一個叫古羅馬的地方——”

“為什麼是洋人童話!?”薑苓大為震驚。

“古羅馬是洋人的地方嗎?”杜梁疑惑。

“…抱歉,我最近對洋人有應激反應,請繼續。”薑苓歎了口氣。

“嗯?嗯。”杜梁不太懂,但點了點頭,“總之,在一個叫古羅馬的地方,那邊的皇帝是一個叫尼祿的人,這個人特彆討厭一個叫基督教徒的集體。”

“…怎麼還是曆史故事。”薑苓握緊拳頭說。

“但是尼祿是特彆大的官,基督教徒就想說服這個皇帝對她們好一點,就經常派人去勸說,但每次都有去無回。”杜梁說著,摸了摸愛麗絲的頭,“然後有一天,一個叫先知的人站出來說‘我要展現神跡給那皇帝看,好叫他信服’,然後就過去了。先知和尼祿說‘我們的主是從死裡複活的!’,然後尼祿說我不信。先知就拿來了一堆蠟燭點燃了,然後火光映出了一個人的影子,先知說這下你信了吧?”

“這說法和行動也不一樣啊。”薑苓疑惑道。

“對啊。”杜梁點頭,“然後尼祿就把先知殺死了。”

“…我能猜到的,我本來能猜到的。”薑苓扶住了額頭。

“先知死去之後,剩下的基督教徒將屍體找了出來,發現先知變成了一塊和本人一模一樣的蠟。她們就將它點燃,等蠟燭全部融化後,先知真的複活啦!還回到那個集體裡繼續工作了。”杜梁說著笑了,“是好結局呢!”

“怎麼還真是童話故事啊?!”薑苓不可置信地說,“而且基督教裡展現神跡和死而複生不是耶穌註冊的專利嗎?先知這樣不算侵權嗎?說實話這樣聽來更像是人原來就沒死透吧,和其它教徒說好了行不通就跑路。而且先知不是個稱呼嗎?”

她一口氣說完整段話,扶著桌子氣喘籲籲,成香五覺得這人或許能和白雲仙聊起來,也可能完全聊不起來。

“我也覺得有點奇怪。”杜梁皺眉說,“為什麼展現了神跡,尼祿就要信服,然後就會對基督教徒好呢?”

“…可能是因為,神跡是神才能做到的?”謝無常嘗試回複,“杜青魚女士有回答這個問題嗎?”

“有誒。”杜梁點頭,“姑姑她說,因為死了還能活過來的人很恐怖,能恐嚇到那個皇帝。”

“…這個童話故事到底是想表達什麼。”薑苓深呼吸。

“我覺得應該不是這樣…”杜梁看了眼幾人,小聲地說,“我覺得是,如果神跡真的能讓死人活過來,那麼那個皇帝就能再活很久,姑姑說那個皇帝沒活多久就死了,但是官位高的人好像都很想活得久一點。”

說著,她做出了總結,“所以我覺得,這個故事想表達的是,隻注重表麵的人會錯過非常重要的東西!”

“…精彩。”薑苓側過頭去微笑,擡手鼓掌。

“謝謝,謝謝!”杜梁非常不好意思地笑了,愛麗絲疑惑地從她腿上擡起頭,跳到了石桌上又趴了下來。

“說起來。”謝無常看著愛麗絲說,“這些貓現在,食慾正常了嗎?”

“這是什麼問題?”薑苓疑惑。

“應該吧。”杜梁想了想,“愛麗絲吃三文魚,這個算正常嗎?”

“普普通通的高消費呢。”薑苓點頭。

“是吧,不過我覺得三文魚吃起來有點怪。”杜梁點頭,“不過它也不吃彆的了。”

“…好奢靡的口味啊。”薑苓看向愛麗絲,“明明隻是普通的白貓。”

愛麗絲也看著她。

“我可以摸一下嗎?”薑苓問杜梁。

“可以哦!”杜梁點頭,“我們剛剛帶愛麗絲去洗澡了,它身上特彆香。”

趁薑苓跑去和貓玩了,謝無常湊近成香五問,“我聽說高爾森小姐最近回家了,這和她們這樣有什麼關聯嗎?”

“嗯…”成香五想了想,“有吧,現在看來是杜青魚拿不知道什麼東西把那些貓肚子裡的肉換回來,站出來當杜家家主了。”

謝無常一副這種事你怎麼現在才和我說的表情。

“…總之,你現在要調查貓的事情也沒辦法了。”成香五說,“你要再上人家家裡采訪一次嗎?”

“這就算了。”謝無常摸了摸頭上的繃帶,蹭了一手指的血,“原來我也就隻是想和隊長一樣,拿獨家線索破個大案,但是現在…”

說著,她表情又陰沉了下來,“一開始市公安局就有人說我們手伸太長,隊長和我們說過這起案子拿著自殺的結論回去交差也是可以的,但我們決定了,要查到底,隊長看上去很開心。”

“那現在呢?”成香五問。

現在韓淩風受重傷,隊伍其它的警員多少受了傷,身上沒傷的心裡還不好說。在警局還有話語權的人就謝無常和薑苓,一個也受了傷一個是技術員,到頭來還查出來之前身邊的林澈安是不可信的。這樣的情況下她們選擇撤退也是合情合理的,沒人會怪她們。

“…苓姐她算是隊長的學生,跟著隊長轉了很多次隊,隊長去哪她就去哪。”謝無常看向不遠處的薑苓,神色略微放鬆了些,“隊裡其它人大多是警校出身的。但我不一樣,我是國考進去的,弗女士說的一點沒錯,我在哪都是外人。”

她看向成香五說,“我想成為隊長那樣,外人也能相信依靠的人,所以我不走。”

“…這樣。”成香五說,她能感受到這人似乎升起了什麼,或許那就是小弗一直看不起的名為使命感的東西。

“所以你們下一步有什麼計劃嗎?”謝無常捧住臉期待地說,“林澈安的事情隊長她似乎也有所懷疑,但這得等她醒過來再討論。”

“我們明天準備去礦區。”成香五說,然後就看到眼前人一副你怎麼現在才和我說這個的表情。

“…咳咳。”謝無常清了清嗓子,也清理了表情,鄭重地說,“你們或許缺一位可靠的執法者。”

成香五想了想,如果謝無常跟著去了,那到時候很多事都不能做,這也太麻煩了,於是便打算擡手拒絕。

“成女士。”謝無常握住了成香五擡起的手,“隊長住院期間辦案工作暫停,我可以以個人身份與你們同行。”

說著她看了看蹲在薑苓身邊的杜梁,又帶著親切的笑容說道,“杜女士的身份長期以往確實是個問題,對吧?這方麵我可以幫忙。”

“…行吧。”成香五真沒話好說。

於是她那被握住的手被帶著上下搖了搖,謝無常笑著說,“那麼有訊息請多聯係我,好壞都是。”

傍晚時分,成香五逆著放學的人流進了一中大門,順著安保人員指引來到綜合教學樓。樓梯間燈不滅,但教室基本都暗著,再過一段時間等天色徹底落幕,紫外線就會亮起來給這些空間防毒,順便把人趕走。

教室內相當難聞,成香五剛跨進來一步就出門把外套脫在了外麵。

化學教室對她而言相當陌生,穿著白大褂的小弗也是,她就坐在旋轉圓椅上,看著這位神秘科學家打扮的神秘學家忙前忙後,把剛纔去警局遇到的事說給她聽。不知是不是轉太多圈腦子出問題了,她覺得這一場景有種奇怪的熟悉感。

“果然自我包裝這一點在任何宗教上都是共通的。”小弗帶著護目鏡,頭也不擡地批判道,“將掠奪性行為稱為審判罪人可真是自我中心到令人感到羨慕,那份對信仰的信任也是。”

“你說,白浪濤她也信這玩意嗎?”成香五轉著圈思索著。

“難說,林澈安小姐不是說過工會大半資金都流向了這位商人?教友間可不需要這樣。”小弗說著擡起了護目鏡,“差不多了,請實驗人員就位。”

空曠實驗桌上,小弗一共準備了三種版本的實驗目標,分彆是原選單標準凝固狀態的蠟版本,將豬油替換為屍蠟的半流動質地蠟油版本,以及在此基礎上將白英花替換為曼陀羅的蠟油版本。每一杯基本上都隻有巴掌大小,頂多也就二十毫升。

“材料稀有,敬請諒解。”小弗從白大褂裡翻出了打火機遞給成香五,“來吧大廚,展現一下手藝。”

成香五接過便利店一塊錢一個的打火機,決定先從基礎版本點起。

板機扣下發出哢嗒脆響,指甲蓋大小的火苗亮起一小片空間,她將火機傾斜靠近木質燭芯,熱度灼燒木片也燎到她的大拇指甲蓋,木質條迅速發黑,並接過接續火焰自行燃燒了起來。熱度使靠近木條的一小片蠟迅速融化,但那一朵炎花沒能撐多久,侃侃燒透一小片燭芯就莫名其妙被不明緣由地掐滅了。

成香五揮手散開煙霧,擡頭看向若有所思的小弗。

“…這個配方的滲透能力果然太低了嗎?”她說著,先將第一位移出實驗組,並從口袋裡摸出兩個防毒麵罩,“雖然我覺得林澈安小姐並不會配備防具,但以防萬一。”

“沒人吸怎麼確定這玩意有用?”成香五問道。

“那你彆戴了。”小弗伸手。

“不要。”成香五戴上了。

第二杯倒是非常輕易地被點燃了,過程順利到就像點燃了一根非常普通的蠟燭。二人就這樣等在桌前,小弗的神情從興奮到懷疑,再到不耐煩,教室裡什麼都沒發生。直到最後她終於不得不確認這就是一次普通的點蠟,便不甘心地揮手滅掉了火焰。

“…到底是哪還不對…”她這樣說著,轉身去另一張堆滿紙張書籍的實驗桌上翻看了一會檔案,又再次回到了實驗桌前。

隨後是最後一杯,小弗盯著那杯子看了許久,擡手說,“打火機給我。”

“你也要當廚子?”成香五說著把打火機丟了過去。

小弗沒理會這句話,皺著眉把火打起,傾斜,迅速地被燙到了手,她嘖了一聲後擡手傾斜蠟油杯,重新點著了火。

油燈亮起,依舊什麼都沒有發生。

“…到底是哪…”她說著,揮手把火滅了。

煙霧嫋嫋升起,室外逐漸歸入黑夜。

“要不想辦法去偷現成的。”成香五提議道。

“…我們又不是真的要召喚什麼,那樣做根本沒有意義。”小弗說著,再次將視線放回第一杯蠟,並將其放回實驗桌前,方纔融化的一個小圓坑已然有了再次凝固的跡象,木片還黑著。

“難道是溫度?”她說著,擡手看向打火機的功率,轉頭去取了酒精燈,並用燭芯去點壯大許多的火苗。

這次已然焦黑的木片隻是象征性地點著了一下便滅掉了。

“這個蠟。”成香五指了指小弗手裡的杯子,“裡麵海獸脂也是用的那木盒裡的?”

“當然。”小弗說道,“原材料不就是如此?”

“…我們家以前是餐廳,人氣還挺高,怎麼可能拿那種又貴又少又可疑的材料備菜。”成香五說,“那時候我們家用的甚至不一定是鯨脂,你也說了,這玩意不合法的。”

小弗捏著杯子在原地愣了好一會,轉頭,隔著麵罩露出了你怎麼不早說的表情。

“我也是剛想到。”成香五攤手,“而且點不著這個問題小白說以前就存在了,海獸脂的選擇應該不是重點。”

“…倒也是。”小弗看了看手裡的杯子,放回了桌上,“今天就先這樣吧。”

二人踩著紫外線燈亮起的前線收拾好了教室出門,成香五手裡拎著鐵桶,小弗抱著那木盒,此時教學樓那剛下晚自習,幾個學生看著這與她們校園氛圍相當不符的倆人,偶爾討論一兩句。

回家路上,成香五和周彌解釋了杜梁的去向。

“是這樣啊…”周彌顯然還是很擔心,“她一個人還帶著貓呢,說起來最近沒怎麼看到大仙了,人貓在外都不容易啊。”

成香五也不知道該怎麼說,“可能出去旅遊了吧。”

“好吧。”周彌勉強接受了,“那我就把箱子留著下週再拆吧。”

成香五沒話說,打了聲招呼走了。回到公寓門口她發現門上被貼了便簽條,原以為是裝置維修提醒,揭下了仔細一看,娟秀的字跡寫道,“請不要放棄治療!至少我不會放棄的。——林澈安”

拿著這張便簽,麵對審訊室裡那個嫌犯都沒啥感覺的成香五突然感到毛骨悚然,夜風從走廊外吹向她的背,混著冷汗激起她後勁上的汗毛。

“我不是早和你說了?”小弗冷笑一聲,“趕緊進門,彆做沒有意義的思想工作了你這三無產品。”

成香五沒話好說,決定一會把這紙條燒了。

公寓冰箱內最近不能吃的東西多了起來,其主人為此感到無能為力,隻能先把能吃的都拿出來吃了。

晚餐配茶是烏龍,有效提神醒腦。

夜間行動最大的不便在於視野,好在二人上午有過合法探路經驗,一回生二回熟。

車停山路外,二人步行上山,白日裡暗著不起眼的石燈籠兩兩一排亮起直指山間,自然噪響,高影搖曳著,舒展著名為被自然選擇的**。

在這個季節選擇從林間穿行並非一個好主意,但二人也沒得選。白府的開放式設計讓打掃難度上升的同時提供了更為開放式的進出選擇,三層均為依山而建,那麼爬上了山就也爬上了第三層。

庭院亮起燈,燈映在人眼底成為風景的一部分,風景不追求亮度隻追求看上去是否合乎設計師標準。而這標準能收獲幾聲讚歎,讚歎中又能夾帶幾次設計師的大名,而不是其師傅的,這部分就更不與亮度相關了。會客廳就亮堂多了,畢竟這裡的風景是客人們的臉。

夜深了,二層與三層暗下,庭院燈亮依舊,而那第三層的厚實門縫中卻隱約透出了些許光來,不知那裡麵的風景又如何呢?

二人在祠堂門前平台處站穩,小弗從成香五的背上跳下地,摸出放大鏡儘職儘責地開始了偵查工作。

白日裡半數麵積被隱在山林中的第三層僅有一間三角頂平屋,看不見窗戶,兩側無延伸出的走廊,植物也缺少修繕與養護,整體看著就像荒廢在林中的一處村宅。但細看就會發現那平屋麵積堪比二層的會客廳,避風荅下結了蛛網,卻依舊能看出那複雜的內梁結構是如何支撐著遮蔽這四五十年風雨的。

懸魚隨風晃了晃影子,是條鯨魚。

“有鞋印。”小弗低聲說道,“不止一種,新舊不一。”

現在又要多兩種了,成香五點點頭,走向那漏出暖光的大門。

小弗拿出探測懷表,指標指向門內,她貼近門縫,過了會,做了個有聲音的手勢。

那大門雖然厚實,但看著沒落鎖,成香五做好準備,輕推,企圖讓門看上去是被風吹開的。

門內有火燭特有的細小爆炸聲,以及她下午纔在那實驗室裡聞到過的味道,但白府第三層沒道理直接從祠堂直接跨越階級到實驗室,那中間想必還有些什麼。

推開門吧,推開門就能看見了。

門開一人縫,二人躍進,沒讓火光泄露太多秘密出去。

就像所有用於崇拜些什麼的場所一樣,祠堂內明亮而高闊,除了幾處黑色承重柱外毫無遮掩。中間一大半的麵積被挖空蓄了個方池,池心有棵辨不出品種的焦黑大樹成為了視線焦點,樹乾離水一米處開始分叉,走向四散得相當徹底。

樹牢中攏起一大團空空如也的空間,祠堂缺了可跪拜物件。

聯係白浪濤的說法,成香五很輕易就能猜到那交叉樹枝的空間內本該放著一尊鯨魚雕像,應該是與森湖大酒樓的那個噴泉雕像差不多。

而如今,空空如也的樹牢上方隻是閒散地垂著幾道紅繩,反倒是那樹枝末梢點起了火,分配起火點相當隨機,樹下的池水漆黑一片,隻有倒映著焰火的幾處可圈可點。

方池前,正對門,擺放供品用的長桌邊,給信徒準備的跪拜蒲團上,背對著來者,跪坐一人。

閒散的,筆挺的,她的背影如每個深夜還在伏案工作的人一般肩上披了條毯子,其下是捲到手肘的襯衫袖口,火光映在其上模糊了其本來的顏色。她的行動也不像在拜神更像在工作,而那供品台上確實也擺了些神明不太想要的東西,比如,一台膝上型電腦。

在轉過身來之前,她將電腦合上了。

“你們甚至沒有敲門。”白雲天還皺著眉。

她站起身活動了一下肩頸,那毯子便滑落到蒲團上堆疊了起來,她頓了頓,俯下身將其疊好後再次放在蒲團上。

“…白雲天?”成香五問道。

“成香五。”白雲天的聲音似乎永遠維持在一個音調之上,音量也是,“這個時間你不該出現在這裡。”

說罷,她掃視小弗,明明高度差不多,但她總能成功俯視彆人。

“白雲天女士,幸會。”小弗盯著對方看,“看來你也和顧晚秋小姐擁有相似的症狀。”

“無禮的人,我不需要你這樣的醫生,也不需要任何人與我同病相憐。”白雲天傲然說道,“更不需要兩個非法入侵私人宅邸的人為我工作,現在,你們最好能給我合理的解釋。”

她的聲音回蕩在祠堂內,宛如天籟。

“…我們需要做些前置準備工作,例如,練手。”小弗完全不心虛,說著視線落在那池水裡,“練手需要材料,我們為此相當苦惱。”

火花炸起一抹黑灰落下,池麵蕩漾,比起水濃稠得多。

“避重就輕,之前簽訂的協議裡有說明過你們可以按需索取所有需要的東西,但你們還是來了這裡。”白雲天的語氣依舊是沒有任何波動的不容置疑,“你們知道了三十年前的事情,並對這裡產生了懷疑。”

“白浪濤自己和我說的。”成香五嘗試為自己辯解說。

“你懷疑她,可以理解。”白雲天篤定地說,“但你本沒有懷疑她的原因,原來如此。”

她似乎是想通了什麼,點了點頭,側過身從那桌上拿起來一柄長劍,約一寸寬的冷武器收在劍鞘裡,她大拇指一頂,劍出鞘。

銀光一閃,刃麵迎上躍動的火光。

“你不信她,自然也不會幫她,而你們知道的太多了。”白雲天點頭,篤定開口道,“現在,你們對白家有害。”

劍尖垂落祠堂地麵,石磚粘不上銀光,焰花一晃,持劍者比那燭火先一步在新的落腳點站穩腳跟,她背著赤光與黑木高舉手中長劍,大開之式不僅攜來了風也將上半身暴露在成香五的視野裡。

“當——”

銀劍砍上雙持刀麵,成香五擡腳蹬踹,將那莫名其妙就動起手來的人踢開,白雲天壓劍單膝落地,穩住身體後再次站起身。

小弗迅速朝邊上退開了些,並試圖開口,“我們——”

“成香五,你不是普通的廚子。”白雲天沒有理會小弗,再次擡起長劍,也擡眼看向成香五,“不,你的檔案根本不可信。”

她再次昂起下巴,篤定地說,“有個殺手這兩天要來殺我,那個人就是你。”

成香五嚇一大跳,這下重大職業危機真的發生了,但幸好還有補救的機會。

“…這下你隻能現在死了。”她歎了口氣。

長劍迎上雙刀,白雲天後撤一步抵住衝擊力並滑劍卸力,以白鶴亮翅之勢轉劍下劈。

拿這種花裡胡哨的冷兵器打架的人少見,但成香五現在沒了打架的心情,她擡手用刀柄敲開白雲天的手腕,趁其發麻之際另一隻手穿進其雙臂之間,將刀尖從下往上刺入對方的下巴,再擡腕一送,下巴捱上刀柄,刀尖頂出天靈蓋。

殺手的工作中,殺人隻是最簡單的一步,畢竟類似的事情人類從出生前就已經能做到了。

“當啷——”銀劍落在地上,成香五抽刀,白雲天也落在了地上。

但是,刀上沒有血。

一隻手,兩隻手,三隻手,無數隻手從陰影中探出身型以攙扶倒地的白雲天。

逆著火光,她的雙臂被架起,身型懸空,腳尖點地,兩隻手撿起蒲團上折疊整齊的布料搭上她的肩膀,一隻手將一張空白的麵具覆蓋在了她的臉上。

死相就這樣被掩蓋住,真相模糊不清。

“…這樣。”小弗嗤笑一聲,擡手給了自己的腦袋一巴掌,“我都在想些什麼東西啊…”

成香五不知道小弗在想什麼東西,但她知道眼前發生的是什麼,認識那個再次站起來的東西是什麼,以及,知曉隨即被揭開的很多秘密。

披風扭動著變色變形,最終定格為一襲銀色的盔甲,那麵具也配合地化為配套的頭盔,一隻手撿起地上的長劍遞給那新鮮出爐的騎士,她雙手接過置於身前,劍尖再次點地。

與那董事長秘書,不,董事長辦公室門前的那位一模一樣。

銀色的騎士擡劍,俯身,再次以大開之勢襲向成香五,但這次她的弱點有了盔甲覆蓋,成香五擡手接下時雙臂一曲,顯然,對方的力度比剛才大上許多。

“你撐一會。”小弗說著,避開打鬥中心朝那水池跑去。

騎士顯然也聽得懂這句話,盔麵一轉,長劍一壓一收,擡手就要往小弗的背後拋去。

“叮——”

成香五將刀尖刺入其右護腕肘部介麵縫中,送力後反手一撬,手臂處護甲落下石磚,那持劍的手便鬆了虎口。

危急當頭小弗也不顧體麵,扯下自己的領巾朝那樹枝上的火焰打去,光暗一分。

那騎士甩開半掉不掉的手臂護甲,崩起青筋的手臂與空氣相接,上介麵處襯衫布料漏出些許,下赤手握住劍柄,以左手護臂為盾欲彈開持刀者。

光再暗一寸。

成香五側步避開再近身,屈臂懷住其左手臂,盔甲有些燙,她轉刀架住刺來的銀光,後翻一躍,挑飛長劍的同時連肩砍下了對方右手臂。

但很快,小幫手撿起手臂與長劍再次飄了過來。

光再暗一寸。

祠堂內昏暗到成香五開始難以看清環境,隻有那銀色長劍像條粗白線一樣發著光,她眯起眼睛,擡刀架住刺來的長劍,力道比她預想中的輕不少,她反手欲抽身後退,但那長劍反而勾住雙刀將她卡在原地。

光再暗一寸,現在她什麼都看不清了,隻有呼吸突然一緊,有隻手掐住了她的脖子,將她貫倒在地。

背部與後腦勺傳來的疼痛不足以壓過窒息帶來的危機感,成香五咬住牙,雙臂發力,硬生生將卡住她雙手的銀劍崩斷。

銀色金屬碎屑如星光般四散渺茫,白色消失,她因缺氧或視力問題而感到眼前發黑。

趁其鬆力的一瞬間,成香五深吸氣,雙刀上刺入那其應該是脖頸盔甲縫隙處的地方,手感說是這裡沒錯,但窒息感懷疑真的是這樣嗎?

光徹底暗了下來。

刀再進一寸,脖子上的手沒鬆,甚至更用力了。

刀再進一寸,脖子處的手開始顫抖。

刀再進一寸,窒息感消失,脖頸處麵板被空氣一激,隱隱發涼。

成香五迅速翻身伏地,深呼吸,也帶起了咳嗽,“咳咳咳——”

沒有新的敵人出現,小弗快步走上前撿起被摔在地上的兩柄廚刀,“我們得走了。”

但成香五一時沒動,她擡起頭,看見漆黑的一片,是空間也是自己的任務程序。

“…現在先彆想那些了!”小弗拽了拽成香五的衣服,沒拽動,壓著聲音急迫地說,“再看下去黑暗的就是你的人生前途了!”

成香五覺得這也差不多了。

“有腳步聲。”小弗一頓,加大了手裡的力度,“趕緊動起來!”

現在被人看到也不過是提前了被告知職業生涯終結的宣判時間而已。

見人還是不動,小弗嘖了一聲,壓下語氣勸說道,“我們這不是就在解決那玩意嗎?它顯然和常人有溝通障礙,和白浪濤當然也有,我們趕緊走,在白家人查出來之前把事情解決了就算成功!”

“…真的嗎?”成香五啞聲確認著,覺得自己前途又光明瞭起來,眼前也亮了些。

“那是因為有人拿著燈在靠近這裡,趕緊動啊!”小弗幾乎要壓不住聲音了,咬著牙扯著手裡的胳膊說,“真的真的我給你保證行了吧!”

腳步聲逼近,在祠堂門外停頓一瞬,隨即門大開,祠堂混入清新空氣。

月光與燈光照進祠堂,黑磚映上點點銀光,提燈者入門一步,隻看見了蒲團和供桌上的辦公用品,以及一池漆黑與枯燈的樹。

而成香五背上小弗掠出門外,看了那身影一會,在背上人的催促下轉身下山了。

那人是傅蕭。

山間夜風很涼,枝或葉或更有活力的東西掃在成香五的脖子上很癢,好在小弗勉強能算得上一個合格的護脖,但比起這個,她明顯有更想做的工作。

“是屍蠟。”她喃喃自語,“缺的是屍蠟部分內含的資訊,尋常材料不包含特異性導向的資訊,特異材料csss-1周身環境足夠乾淨時她的資訊纔可被準確辨彆出,與視線無關。”

成香五都不知道她們還遇到過那種材料。

“…指的是高爾森小姐,這不是重點。”小弗扒著成香五的腦袋興奮地說,“白家的蠟材用的是白雲天屍體製成的屍蠟!”

那在她死去之前呢?

“那些失蹤或入獄的工會成員。”小弗篤定地說,“曾近距離接觸過那不明飛行物的都有包含類似資訊的潛質,資訊潛在於,脂肪?汗液?血液?那感測器是否真的包含嗅覺都不好說,人類的資訊素分泌與接受功能相當孱弱…”

在話題徹底偏向成香五聽不懂的部分前,她帶著小弗重新腳踏實地踩在停車點,二人迅速上車,趁天亮前回家休息。

白雲天所帶來的傷口不算多,重點在於對頸部肌肉的挫傷,成香五摸了摸脖子,這兩天吃東西可能會有些困難。

比起她的脖子,她的廚刀受傷更嚴重些,畢竟它從沒想過自己要用來開人型罐頭。

小弗一回到家後就衝進書房奮筆疾書,一整搗鼓後出門,看見的就是在廚房磨刀的成香五。

月下,磨刀師傅舉刃對光,寒芒一閃而過。

“正好。”小弗從冰箱裡摸了個蘋果出來,“請削皮。”

成香五接過,卡在手心用拇指抵住刀刃,食指用力,後三指轉動果身,另一隻手從櫥櫃裡摸了個盤子,放到廚房台麵上時蘋果已全身蛻皮,她滿意地笑了,拉刀給切成小片。

“感謝你的工作。”小弗靠在邊上叉起一片蘋果,“那位傅蕭女士,也就是白雲間的妻子也與我見過一麵,她先前就幾次探訪過祠堂,但都未推門入內。”

聞言,成香五就想起之前在半山腰上的偶遇,這樣想來她也並不是那麼想見白浪濤。

“她並非森湖市本地人,是一位古董商。”小弗若有所思,“白浪濤對她而言是需要尊敬但不至於擔心的長輩,非必要自然不會主動去見。”

蘋果脆脆的,但是嚥下去的時候像在咽石頭。

“…總之,我可沒聽說過白家祠堂有值得她半夜舉燈爬山去找的寶貝。”小弗站直身,“這件事之後再談,你現在最好去休息,明天還有用得到你的地方。”

成香五把刀洗了,指了指盤子。

“…行,我會收拾的。”小弗歎了口氣。

天亮沒多久,公寓門口就有人在敲門,成香五睜眼摸了摸脖子上的繃帶,沒換睡衣,起身走去玄關。

貓眼外站的是手裡提著個工具箱的白雲仙,她套了件背心就出門了,在清晨時分冷得直摸胳膊。

“…這一大早的——”她唸叨的話在門開後戛然而止,“…你…”

“怎麼來這麼早。”成香五開口,睡了一覺後她能說話了,但聲音還是大不了多少,她從鞋架上拿了雙拖鞋扔地上,“小聲點,有人在睡覺。”

“…你脖子怎麼了?”白雲仙小聲問著,進門換了鞋。

聞言,成香五回頭看了眼這人的腿,隔著條工裝褲她看不見皮外傷,但就走路姿勢而言確實是沒有活動能力障礙的,再摸了摸自己的脖子,感慨白雲天教訓人還知道分輕重。

“落枕了。”她回答。

“落枕把聲帶也扭到了?”白雲仙質疑。

“嗯嗯。”成香五點頭。

“你真當我會信啊!”白雲仙怒道。

“誒…”成香五頭也不回地朝屋內走,“我先去洗漱,你隨便坐。”

隨即把那如有實質的目光隔絕在了臥室門外,暫時。

洗漱,換衣,編辮子,把該帶的東西帶上,並換上新的藥,嶄新的成香五再出臥室門,看見的就是蹲在冰箱旁邊的白雲仙。

“…你家冰箱裡都是些啥?”她將那水桶拿出來,掀開保護罩聞了聞,乾嘔一聲。

眼見她就要伸手去碰小弗那寶貝木盒,成香五趕緊上前阻止道,“這個不是吃的。”

“我看上去想吃這種東西?”白雲仙疑問,“這是你那中介的。”

“嗯。”成香五點頭把冰箱門摁上了,“走吧,去吃早飯。”

不知道為什麼,站起來的白雲仙看上去非常不高興。

穿外套出門,成香五回頭,發現人還站在走廊上。

“…你要外套不?”成香五問。

白雲仙看了她許久,最後還是歎了口氣,“要。”

工作日的街道上已經逐漸吵起來了,穿校服的穿襯衫的,騎車的開車的,遛狗的牽小孩的,這些人總有得忙。

本想照常去早餐鋪的成香五被晨風一吹,想起來自己現在喝可樂都難就彆想著吃早飯了,於是便轉頭去問後麵那人想吃什麼。

“我聽不清。”白雲仙靠近了些,“不過就你這樣也彆想著吃早飯了,陪我找個地方喝咖啡去。”

於是二人在熟悉的隨即咖啡廳就坐,隔去噪音,談話更輕鬆。

“我本來今天也沒想這麼早來找你。”白雲仙一邊說著一邊看手裡的選單,“但一來我淩晨就醒了,二來我們家一大早上莫名找了人上門施工。”

“…這樣哦。”成香五有點心虛。

“是啊,聽說是三樓的祠堂出了事,本來就是老建築,昨晚地上的磚莫名裂了好幾塊。”白雲仙煞有其事地點頭。

“誒…”成香五喝了口水。

“而且本來擺在裡頭的東西還碎掉了,要不要猜猜碎的是什麼?”白雲仙扶了扶眼鏡,笑著撐住臉看向對麵的人。

“是什麼?”成香五順著問。

白雲仙隻是笑著盯著她看,這笑容看著有點像白浪濤,幅度大但不親切。

“您好請問可以點餐了嗎?”服務員帶著小本子快步走來。

“我要一份招牌三明治和焦糖瑪奇朵,冰的。”白雲仙合上選單遞給服務員,“給這人上一份焦糖布丁和溫牛奶,謝謝。”

可是成香五不想吃那種嚼起來和空氣差不多大東西,“我——”

“香香。”白雲仙打斷道,親切且擔憂地問,“能和我說說脖子上的傷是怎麼回事嗎?”

服務員識趣地快速走開了。

此情此景激起成香五一身雞皮疙瘩,她決定以後再也不來這家咖啡廳了。

“…和人打架了。”她小聲說。

“和誰?”白雲仙笑著問。

“…你姐。”成香五小聲說。

“什麼時候?”白雲仙問。

“昨晚。”成香五說。

“在哪?”白雲仙問。

成香五不作聲了。

“好吧。”白雲仙點了點頭,“那麼,是誰出的主意?”

成香五低頭看茶杯。

“…成香五。”白雲仙收起了笑容,“你該比我清楚你那冰箱裡的都是些什麼東西,它出現在冰箱裡違背食品安全守則,出現在你家違法法律,而比你更清楚的人是你那中介。”

“其實。”成香五小聲說,“也算是過了明路的,而且也沒什麼毒。”

畢竟昨晚那蘋果小弗也吃了。

“等到過不了明路的那一刻到了,你該怎麼辦?”白雲仙皺眉問,“我不是在講她,我在講你,為什麼這麼多年過去了你還是一副不考慮自己未來後果的樣子?”

“…這一點你說我?”成香五疑惑地看著對麵不久前才挖了自己祖墳的人,“你做那件事有想過白浪濤的想法嗎?”

“想過。”白雲仙淡然地說,“最嚴重就是把我打一頓趕出家門,結果隻是打一頓。”

“…你還挺走運。”成香五說。

“可不是。”白雲仙笑了,“為了做些什麼而準備好丟下什麼,我熟練得很。”

說罷,她又正色看向眼前人,“雖然常言道德是人類發展的限製,但發展籠統,道德卻是被人類社會需要的。我知道許多把限製擋安全繩用的人,而你那中介甚至不需要這根繩子,如果說常理是底線,那麼她早就跳過去了。”

說完,她停頓下來,沉默地等候一份回應。服務員端來了飲品,玻璃杯與陶瓷杯分彆置於二人身前,下疊一張紙巾,白雲仙道謝,晃動吸管讓焦糖下沉。

她在說的東西成香五清楚,但她也不理解。

“…我其實不明白。”她說,“為什麼你要管這麼多。”

白雲仙沉默許久,問道,“什麼叫,管這麼多?”

“你們家的事情你都管不清了,你姐姐,你媽媽。”成香五疑惑,“而且明明你自己一個人就待得好好的,她們的現狀是她們選擇的後果,既然你乾涉不了她們的態度,那麼她們的後果與你何乾?”

“…因為她們是我的家人。”白雲仙說。

“你一年能見她們幾次?”成香五還是不理解,“而且為什麼你覺得這樣說了我就能理解?”

白雲仙沉默著。

“這方麵我不懂,我不多問了。”成香五搖了搖頭,看向對方,“你我上一次見麵是十多年前了吧,你找我幫忙,我點頭,那不就夠了?”

就像是,合作。

“之前車站那塊你都沒認出我。”白雲仙說,“在你看來我是誰?”

成香五本想說很久不見的熟人,但想起小弗說白雲仙覺得自己挺討厭她們家的,就再想了想自己之前的想法,說,“有點聯係的陌生人吧。”

“…陌生是因為很久不見?”白雲仙問道。

“是因為那個什麼。”成香五想了想周彌老提的用詞,“好感度吧。”

正負相抵,算上來說是普通的陌生人都是友善的了。

“那是什麼東西?”白雲仙失笑。

她擡手摘下眼鏡放在一邊,揉了揉眉心,“我不認可社會關係的形式化,我認為關係就是關係,是邏輯,不因等式兩邊的數量變化就衰退或消失,也不因量的堆砌而誕生。”

“那是什麼?”成香五問。

“你問我為什麼管我們家的事,管你,管這麼多。”白雲仙撐著腦袋看向前方,“你覺得我們的關係不足夠支撐我的行動,不足以讓我關心你的未來。”

成香五點頭。

“夠的,對我來說關係存在就夠了。”白雲仙說,“我在乎你們。”

即使在說這種話,她的聲音依舊是冷靜地像是在讀報告一般,陳述著使人信服的論證,“我和家人有關係,和白家基本沒有,所以以家為代價為家人找出真相對我來說是合理的。我和你有關係,那麼十幾年的空白不重要,我在乎你。我家人出了問題我會頭疼,你出了問題我也會,我實在算不上有天賦和能力的人,所以得做好預防工作。”

服務員端來食物,白雲仙道謝。

隨後,她看向成香五,問道,“現在,你理解了嗎?”

“…為什麼?”成香五卻還是在問。

“因為…”白雲仙歎了口氣,說道,“因為我實在是不夠聰明。”

二人的咖啡桌沉默了好久,成香五也想了好久,她想不通,但也不想再問更多的為什麼了。

“你的姐姐死了。”成香五握著陶瓷杯開口道,“如果你的媽媽也死了,你怎麼辦?”

“…葬禮上我會哭,也可能不會。”白雲仙說,“然後我會看著她們火化以防止我們家出現第二個我,送部分骨灰進墳墓,部分撒到海裡,我媽說,她以前想當水手,但一直沒見過海。”

她又把眼鏡帶回去了,“我姐說過,她不在乎死後的事情,所以隨便。”

“…這樣。”成香五說著,舉杯喝了口牛奶,熱過的蛋白質散發著香氣。

“…她確實死了?”白雲仙擡頭問。

“半年前。”成香五摸了摸脖子,“昨晚的,揍你的,都算是…鬼魂作祟吧。”

“…誒。”白雲仙喝了一大口咖啡,長歎。

成香五挖了勺布丁吃,相當沒意思的口感。

“這件事我去問你那中介。”白雲仙拿起半個三明治,“她要在你家住到什麼時候?”

“不知道。”成香五說,“事情解決了就走了吧。”

“你呢?”白雲仙問。

“事情解決了就走了吧。”成香五說,“你也是?”

似乎等這裡不再需要擔心,不再會令人頭疼了,她們就都會離開這裡,偶爾想起時就回來,或者就隻是想想,然後接著做自己的事情。

“也不能一直在家待著。”白雲仙點頭,“但是說真的,你那中介即使真給你介紹工作你也得三思,她做什麼事你也看不出名堂,隻能自己多給自己留後路,後路知道嗎?”

“…放心啦。”成香五小聲說,“能和她住一起的我能算什麼好東西?”

“咳咳——”白雲仙被三明治嗆到了。

成香五把布丁推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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