森湖逸事 以俯瞰視角批判
以俯瞰視角批判
註定會忙碌的一天從成香五拎著三明治回到公寓開始。她看見門口有個快遞箱,有她腰那麼高,發貨人和地址都是洋文,收件人寫的成香五,但電話號碼是小弗的,她將箱子提進屋內,還挺沉,坐客廳的真實收件人見狀立馬拿著把剪刀走到玄關處給拆了,裡頭是個鐵皮行李箱。
拎著行李箱的小弗看上去心情超級好。
“談談今天的行程安排吧。”白雲仙落座,將外套搭在了椅背上,“雖然我不對你們的運氣抱有希望,但也希望你們知道這是唯一的機會。”
“這也是我想對你說的。”小弗擡手,“用茶吧。”
然後她們就聊著聊著吵了起來,成香五就著這伴奏將桃子蘋果甜瓜削皮切片,突然感受到手機震了震,她擦了擦手拿出手機一看,是葉孌發來了訊息。
“我聯係本地一中間商拿了特效藥單【圖片】。你們可以去處理花店了。”
成香五將手機扔桌上,兩顆腦袋魚一樣地湊過來看。
“艾司□□。”白雲仙唸叨著,“帕金森?”
“急性抑鬱症。”小弗糾正並打字告訴對方記得稀釋後再用。
“中間商是指什麼?”白雲仙問成香五,“藥代?”
“嗯嗯。”成香五回應。
“…成香五你再朝我嗯嗯試試看呢?”白雲仙威脅。
成香五將一盤果切藝術品擺上桌,美好地移開了她的視線。
“我記得這類在這裡隻買得到鼻噴。”白雲仙捏著左手捏著眼鏡框右手捏著水果叉,盯著螢幕看,“這是靜脈注射用的,日期不錯,森湖市哪來這麼有門路的中間商?”
“嗯…”成香五想了想,想不出來,隻想到葉孌自己就是個中間商還得找彆的人買,想來這藥確實難買。
“而且本地有中間商就意味著本地有顧客。”小弗意有所指,“而且,本地唯一的心理諮詢師想必不會想看到這個出現。”
本地顧客八成就是指的顧晚秋,既然她有藥能吃,成香五也就開始擔心她藥還能吃多久。
“這是什麼道理?”白雲仙皺眉。
“同類相斥?”小弗隨意道,“總之現在先去一趟你們公司,你帶我們去一趟白雲天小姐的辦公室,有些事需要儘早確認。”
“什麼事?”白雲仙問。
“她的死因。”小弗說。
儘快就是儘快,三人出發抵達白白有限公司時前台才剛剛上班。那依舊無精打采的前台工作人員將電梯門卡遞給白雲仙,並表示她姐現在已經在辦公室裡上班了。
“…不知是哪間辦公室了。”小弗若有所思,“你見過這位嗎?”
“沒。”白雲仙雙手環抱,“不見更好。”
電梯快速上行,門開,視線儘頭不見守門的騎士,成香五摸了摸脖子。
出電梯門左手邊,董事長辦公室的標牌還掛在門上。
“當初我哥還分析過說,去董事長辦公室需要走過一長條走廊用來靜下心,思考方式什麼什麼的。”白雲仙嗤笑一聲,“這不是想換就能換嗎?我姐隻是覺得門離電梯近更有效率才選了這一間。”
說著她將門卡抵住觸控板,滴一聲後門緩緩移開。
“關於那位傅蕭女士你瞭解多少?”小弗問。
“不多,就我回家吃飯的時候會遇見,挺有禮貌的,怎麼了?”白雲仙問。
“我好奇她的估價標準。”小弗說。
門開出一人寬後,灰塵的味道撲麵而來,門距留下了相當清晰的分界線,往前一步,每次落腳都一定能在那肉眼可見的灰塵上留下鞋印。比起走廊儘頭的那間,這一間的一眼可視範圍小了近三分之一,但牆上的一扇門點破了空間感的秘密。
辦公室中什麼也沒有。
“…那麼多東西,全都搬空了啊。”白雲仙歎了口氣。
正如她所言,董事長秘書辦公室裡即沒有工作內容也沒有辦公用品,就隻是一處空房間而已,地板上浮著灰塵拒絕外人進入,僅有牆麵上留有部分過時了的訊息。
公司榮譽獎牌,個人榮譽勳章,環保教育宣傳大使與校園合照,家庭合照,雙人合照,不知是裝飾還是真貨的帶鞘劍,空空如也的書架上承載著的隻有過久未曾被矚目而積起的灰,全自動咖啡機的咖啡槽隻空了一半,白雲天早就拋下它們,這裡也很久沒人再來了。
在那落地窗之前所發生的,一定是突然的,沒有商量餘地的,毫無保留的一次死亡。
“這個味道。”小弗說著,摸出記事本寫了些東西,“與顧晚秋小姐辦公室裡的一模一樣。”
白雲天也曾刻意吸引那存在光臨此處,成香五瞭然,而半年前她死去了,死於自殺。屍體被緊急送去荒郊野嶺裡烘出屍蠟以供下一位使用,隔天一位替身照常去頂層的另一處乾淨無味的辦公室上班,而這裡被漸漸搬空,遺忘,因為董事長不怎麼來上班。
何等細致的一次謀殺,成香五不禁感歎道,這裡根本不需要她的出現嘛!
“…話也不是這麼說的。”小弗收起了記事本,“走吧。”
白雲仙一直看著辦公室內,隔著鏡片她的視線不知落在何處,那照片,那灰塵,亦或者那落地窗外的森湖市,她都看著。
“…走了。”她說。
一路上白雲仙沉默了很久,回到車上後也是,她手撐在車窗上抵著額頭不語。成香五看著她這樣也不知道該說什麼,就問她說,“你喝咖啡嗎?”
“…什麼?”白雲仙回過神,“哦,不用。”
“白雲仙小姐可不需要你來安慰。”小弗係上安全帶,“對吧?”
“…你說急性抑鬱症,但需要注射型艾司□□的抑鬱症患者一般不該待在精神病院以外的地方。”白雲仙靠坐在後座上問,“顧晚秋我見過,她確實有些解離型症狀,但目前表現不至於需要注射這個,她們的病因和醫院裡躺著不動的那兩個一樣?”
“正是如此。”小弗開車。
“昨天警局抓到個活口,本來想服毒被我攔了,牙齒裡找出來的東西謝無常說你見過。”成香五看向小弗。
“對,是那特殊品類曼陀羅的種子精華製成的。”小弗點頭。
方纔在公寓內白雲仙得知了今日同行人士名單,此時對這個名字並無異議。
“…顛茄類。”白雲仙若有所思,“是神經性毒劑導致的前額腦急性意識障礙?”
“恭喜你理解了前置內容,但後續患者的行為纔是疑難點。”小弗看向後視鏡,“而且,三十年前可沒有這曼陀羅。”
“…也是。”白雲仙坐了回去。
“而且,有一例意外。”小弗說,“有一位患者長期接觸該藥物但精神未出現任何異常,且還考上心理學博士,定期返校,最後回森湖當了公務員。”
“聽上去是噩夢,她怎麼想的?”白雲仙質疑。
“樂施好善。”成香五說,“但她腦子絕對有問題。”
“你聽上去是受害者,這人誰?”白雲仙問。
“那天你說有心臟病的林醫生。”成香五說。
“她?”白雲仙為這個人還能出現在自己耳朵裡感到疑惑,“是心腦血管疾病,她心臟怎麼了?”
“受長期共振環境影響,林澈安小姐的心臟拒絕產生任何波動,她的心跳有特殊作用,她因此而產生了特殊的使命感。”小弗說,“因此她自作主張與我們五香同病相憐,想要幫幫她。”
“我摸了她脈搏,一直沒變過。”成香五說。
“…所以不是以藥物誘發意識障礙為目標。而是以藥物刺激2膽堿能受體,並以神經遞質誘發的反應刺激前額腦部分nda受體,並以其退行性反應控製腦血管,導致心率變異性降低,並以此控製心跳。”白雲仙慢慢地說,“那種藥物的最終目的是模仿那特殊的心跳振幅與心率。”
車內安靜許久。
“…林澈安是何許人也。”白雲仙大驚,“這效果是怎麼被她發現的?!”
“她說從小就能看到你們家天上有東西在飛。”成香五說,“而且她們有,特殊的訊息渠道。”
“聽上去像騙人信教的。”白雲仙不委婉地說,“現在來看她是真有點東西,不過我也習慣天賦型人才蹦出石頭了。”
“誒。”成香五歎氣。
或者說騙了彆人也看不出,畢竟她說謊時心跳也不會加速。不過這樣說來不知心跳是否能作為證據用來把林澈安抓起來,成香五思索著這個可能性。
“不過如果以此推測,心跳又憑什麼能作為媒介呢…”白雲仙說著擡頭看向後視鏡,“心臟不在我的專業內,你有什麼想說的嗎?你怎麼不說話了?”
小弗抿著嘴。
成香五想了想之前這人讓她保持批判性思維的話,便理解了這人保持沉默的原因,“之前你和我說——”
“五香。”小弗微笑著打斷道,“你嗓子不舒服就少說話哦!”
成香五笑了聲,沒再說話了。
“你為啥叫她五香啊?”白雲仙疑惑。
“你想讓我叫你‘香香’也可以哦。”小弗微笑著說,“香香,出門在外要注意禍從口出哦。”
“…彆了。”成香五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車停森湖大酒樓外,她們等著接入住此處的戴安娜與即將前往市政廳打工的杜梁。成香五下車打電話,車內白雲仙和小弗就心跳在此案中的實際運用方式產生了一些糾紛。
先打給杜梁,響三聲後接通。
“…”電話那頭沒有聲音。
“…小梁?”成香五皺眉。
電話那頭傳來輕快的腳步聲,不像人的,反而像是——
“愛麗絲?”杜梁的聲音從遠到近,“手機亮著?啊,姐姐!”
所以剛才居然是愛麗絲接起的電話嗎?成香五也就猶豫了一下便接受了,“我們在樓下。”
“好!我馬上下來!”杜梁有些緊張地說。
通話結束了。
接下來是戴安娜,電話剛播出就被接通了。
“嗨這裡是安娜!”戴安娜的聲音充滿活力。
“我們在樓下了。”成香五說。
“上午好啊同行!我馬上去見你哦——”電話結束通話了。
成香五收起手機,回頭拉開車門的一瞬間,像魔法一樣,車內的爭吵聲消失了。
“我打擾到你們了?”成香五看了兩眼,把車門又關上了。
白雲仙跳出車,拉開副駕駛的門把她塞了進去。
先抵達候車區的人是杜梁,成香五搖下車窗朝抱著貓的黑袍人招了招手,她便一路小跑衝了過來。
“你,你們好!”她就這樣站在車外朝車問好,很快就注意到成香五的脖子,嚇了一大跳,“…姐姐,你脖子被人砍了?”
“差點。”成香五說,“沒大事,彆操心,先上車。”
“誰砍的呀?”杜梁顯然非常操心,她扒著副駕駛的車窗焦急地問,“名字叫什麼呀?人在哪裡呀?家裡有幾口人呀?”
“人已經死了。”成香五說。
“哦!”杜梁一下子就不急了,轉身便上了車,看見白雲仙又緊張了起來,“你好!我的名字是杜梁今年十九歲家在青山路一號擅長手工編織打掃衛生和驅逐害獸優點是力氣大很高興見到你。”
“你好,我叫白雲仙。”白雲仙點了點頭,“怎麼還有貓呢?”
“她叫愛麗絲!”杜梁高高興興地把愛麗絲舉了起來,又一愣,“白雲仙?”
“嗯?”白雲仙疑問,“你認識我?”
“…不認識。”杜梁板起臉,把愛麗絲抱了回去。
“這不是明顯就認識嗎?”白雲仙看向成香五,“你解釋下我們兩個之間的關係。”
“你媽非法入侵她們家還侵占人家後山小動物的身體組織。”成香五簡單概述了一下。
“…貓?”白雲仙看向愛麗絲。
“是鯨魚哦。”小弗微笑著說。
白雲仙轉動視線看了看小弗,又回過頭去看滿臉防備的杜梁和沉默不語的愛麗絲,吸了口氣轉過頭去看向窗外。
“我真服了。”她用這四個字批判性地總結了自己的所有情緒,態度和想法。
“同行我來啦!”戴安娜高高興興地跑到了車邊拉開車門,就為車內奇妙的僵硬氛圍所疑惑,“有三位新麵孔啊,是等著我來之後再進行破冰遊戲嗎?”
“加油。”成香五說。
小弗等車門關閉便踩下油門離開酒店門口。
“…哎呀,這位的麵孔有些熟悉又陌生呢。”戴安娜這才注意到後排抱臂而坐的人擁有一張熟悉的臉,她迅速上前扒上副駕駛的椅背,“同行請問…同行你怎麼先我一步被人砍了脖子?!”
她話中竟是包含了一絲對落下進度的焦急。
“你好!我的名字是杜梁今年十九歲家在青山路一號擅長手工編織打掃衛生和驅逐害獸優點是力氣大很高興見到你。”杜梁再次打招呼,並換了口氣後說道,“姐姐說那個人現在已經死了!”
“哦,哦,你好,我叫戴安娜年齡家住地址不便透露擅長打聽訊息和用訊息威脅彆人優點是腿腳靈活很高興見到你!”戴安娜也一口氣報完了自我介紹,喘了口氣。
成香五意識到杜梁以一己之力拉高了自我介紹的難度。
“我是白雲仙。”白雲仙點了點頭,“看來你認識我,本人。”
“…這可真是久仰大名了,很榮幸能見到您。”戴安娜若有所思道,“能與您同坐一輛車也算是我的榮幸之一,不過既然您與我們同路,那想必也是清楚我們要做什麼的吧?”
“當然。”白雲仙說,“我也有自己的目的,在不產生矛盾的情況下會配合你們行動。”
“所謂小組作業。”小弗點頭。
森湖大酒樓到市政廳區域不算遠,車停市政廳公共停車場內,五人一貓下車,謝無常已經等在入口處了。
“很高興見到各位。”她笑著迎上前問好,沒穿警服,但她的便裝看著也像個有班要上的人,幸好她有墨鏡。她的視線在成香五脖子的繃帶上停頓許久,表情也是,但最後還是在其主人的凝視下自動移開了。
在場的各位都認識她,她也都認識,除了白雲仙。
“想必您就是白雲仙女士吧。”謝無常伸出手,隔著墨鏡與對方對視,“我的名字是謝無常,職業是警察,但近日以個人身份與各位一同合作進行探索,隨意些的話我也能輕鬆許多。”
“你好。”白雲仙用沒拎著工具箱的手與其握手,“客套話就免了,希望你記住自己說的話。”
“…當然,白女士。”謝無常笑著收回手。
成香五給顧晚秋打去電話,隨即和幾人打了聲招呼,帶著杜梁進了市政廳。
“我的名字是…”即將開始自己第一份社會工作的年輕人一直在唸叨自己的自我介紹。
樓梯拐角處走來一人,一如既往地帶著遮住半邊臉海軍帽的閻夕照一如既往地沉默而威嚴,她大步走到成香五麵前站定,雙手背在身後,掃視過她脖子上的繃帶,皺眉,又低頭去看杜梁。
“…你好。”杜梁抱著貓小聲道,頂著頭上的眼神,除了這倆字她一個都蹦不出來了。
“這是杜梁,今天你出門,讓她去看著顧晚秋。”成香五介紹道,“這是閻夕照,市長的保鏢。”
“你好。”閻夕照朝杜梁點頭,將其上下掃視了一番,皺起了眉頭。
“…我,我是杜梁今年——”她咬到了舌頭。
“…至少作為安全保護措施是沒關係的。”成香五解釋道,“而且,心眼不壞。”
聞言,閻夕照的眉皺得更緊了,她帽簷下黑壓壓的一片中投來的眼神在杜梁越來越紅越來越失去表情控製的臉上停頓一瞬,隨即移開看向愛麗絲。
“…市政廳不允許非支援型動物入內。”她開口道。
“支,支援?!”杜梁一吸氣看向懷裡的貓,又擡頭看向那黑漆漆的一片小聲開口,“可是愛麗絲昨天才洗過澡,很聽話,身上很香,這樣也不可以嗎…”
愛麗絲也擡頭。
“…你跟我來吧。”閻夕照扶了扶帽簷,朝成香五點頭,轉身走向樓梯口。
“好的!”杜梁大受鼓舞,朝成香五招了招手,“那我走啦!姐姐你們加油啊!”
“加油。”成香五也招了招手。
過沒多會,肅穆的人再次折返。
成香五轉身,與其同步,開口問道,“顧晚秋她怎麼樣了?”
“…無需掛懷。”閻夕照沉聲說。
“說起來。”成香五想起之前見到這人的事,開口問道,“那天我見你去——”
“成女士。”閻夕照沒讓這句話說完,她雙手還背在身後,但手臂很明顯地繃了起來,“那天我正好休息而已。”
“哦…”成香五盯著那明顯在緊張些什麼的側臉看了一會,便移開了視線,“這樣啊。”
二人沉默著走到市政廳外,卻發現廳外的氣氛更沉默,一個兩個都繃著臉。
“各位上午好,我是閻夕照,叫我小閻就好。”一點沒覺得沉默哪裡不好的沉默愛好者站在樓梯上掃視過幾人後沉聲發言,“我由市長指派而來,負責各位的交通運輸與安全,請各位儘可能地配合以免發生意外。接下來由我帶各位前往飛機起降區,請跟我來。”
說罷,她帶頭往停車場走去。
“為什麼你們這麼安靜?”成香五問小弗,她手裡拖著她那行李箱。
“你根本不知道我聽到的版本有多精彩。”小弗笑著說。
起降區位於消防局水塔旁,進出都需要憑證,一輛黑色七座商務車載著各自懷揣著目的與心事的人們停在一處倉庫邊,前方草地上停著輛通體漆黑的擬蜻蜓載人器,八葉槳此時安分地停在原地。
今天天氣不錯。
“我是不是說過,我們肯定有一天會去礦區?”小弗看向成香五說道,草場上風大,颳得她頭發都亂成一團,卻也擋不住那得意的笑容。
“你說對了。”成香五說,她也不知道自己的聲音有沒有被對方聽見,“雖然沒人和你打賭,但你有想要的獎品嗎?”
“隻要你還記得一開始說的話就好。”小弗說著,拖著行李箱走上前。
“說啥呢?”白雲仙扶著眼鏡走到駕駛艙旁對司機說,“我要坐副駕駛。”
“您有飛行經驗嗎?”閻夕照問道。
“作為乘客的?”白雲仙問。
“…也可以。”閻夕照點頭,“請上座吧。”
白雲仙順手將工具箱遞給了她,轉頭去副駕駛門前拽著架子蹬了上去,留機長抱著箱子在原地發呆。
“給我吧。”成香五伸手,閻夕照八成是沒聽清的,但也將那箱子交給了她。
丁零當啷的一箱,還挺沉。
“機長大人,請問我一會可以拍俯瞰視訊嗎?”戴安娜將手圍在嘴邊做喇叭狀。
閻夕照點頭。
趁風大著,謝無常湊過來問成香五,“你脖子是怎麼回事?”
“差點被砍死。”成香五湊她耳邊說,“說話費勁,你想問找她。”說著指了指小弗。
臉色驚異的謝無常沒再說什麼,轉身上了座。
客場五座麵對麵,每個坐上直升機的人都會無師自通地將耳機帶上,因為實在是太吵了,甚至飛機還沒起飛,風刮過草場與直升機軀殼的聲音就足夠嘈雜到沒人想開口說話。廂內色調暗沉,座椅地麵磨損不算嚴重,但也能看出這不算輛新機了。
見人大多落座,閻夕照關上艙門返回駕駛座帶上手套,隨著駕駛艙門也被關閉,飛行要開始了。
機身晃動,隨即緩慢升高,帶著耳機也依舊無法阻止耳道接受愈發響亮的轟鳴聲。
草場逐漸遠去,縮小,濃縮成一片綠,水塔倉庫紅平房變小之後像玩具一般看不出實用價值。森湖市市區集中且規模不大,周遭建築也像是街道的貼圖一般匍伏在地,當人從高處俯視時,就隻會覺得這座城市真是渺小又不起眼。
礦區距離市區的飛行距離約半小時,若是從地麵上走,那麼便要從高速岔道進入離礦區最近的補給城鎮,那是一片蒼白的平房連成的寬路街道,蒙著灰的方正建築盛滿大字牌頭小吃店和亮光牌頭臨時住宿場所,路邊與斜坡前停貨車或電動車,便利店前堆著一摞摞綠紋啤酒框。
這其中一片就是曾經的森湖市市區,以遠遠看去像是天空花紋一般的山脈為背景,這裡的人大多匆忙著來了又走,隻有夜色能耽擱她們。
衝出城鎮的最末端一處路口往前,輪胎碾上沒護欄的黃土山路,喉嚨開始變得想要咳嗽,礦區就要到了。
森湖市北的礦區承載著十數位礦產開發者的美夢與上千位礦工的汗水,煤礦占多數,也有貴金屬礦產可供挖掘。進了礦區後山路每一次分叉都指向不同的作業區也指向不同的領地,每個領地都是私密的,都有人與柵欄門看守,門後是小片建築,貨車巴士和機器,隨即僅剩砂石與山壁。
其中被封閉的岔路不算少,一部分是因為挖不了了一部分是因為沒得挖了,也有其它原因,但大多人在走的時候都忘記把垃圾帶走了,那一棟棟加急蓋起的小樓與挖機以及爬在地上的傳送履帶現還在原地發著呆,沒人看,也沒標人名,但就是沒人要也吹不走。
吐著軌道與礦車的洞口咧著嘴,像被捅了一刀後沒人收拾的屍體,成香五心想。
“來我們看地上,森湖市北礦區有四座大型礦井,那些比較小的廢礦園區都是在差不多二十年前關閉的,因為產能不達標。”戴安娜舉著相機,像是在對不知道哪來的觀眾們解釋這一點,“是不是覺得那些機器留在原地很浪費?運氣好的有人收購,運氣不好就隻能那樣停著,因為器械存放和運輸成本比販售利潤高。”
好吧,被記者評判價效比不高的難回收垃圾歎了口氣。
“我之前見過一些煤炭收入占大半的城市礦區,就這樣一看,我覺得森湖市的開發麵積其實也不小,但收入不算高。”謝無常也看著窗外出神,“而且,看上去也有點不同。”
“是的,因為煤礦產量依賴露天礦的爆破式開采,但森湖市北礦區隻有一處露天礦。”戴安娜點頭說,“且二十年前左右,煤礦開采相關政策變動大而快,大半采礦權被收為國有,那個時候好多工地臨時停擺,礦工抗議的那叫一個激烈啊。”
“為何會臨時停擺?”小弗問,“歸為國有不該是停止開發的理由,而且以你為例,礦工抗議物件顯然為礦產主,而非停擺。”
“雖然我圖方便把它們放一塊說,但在這,得把停擺和抗議掰開來看。”戴安娜看向小弗,向這外國人細心解釋道,“停擺與當年的采礦權或其它政策相關,是大人物的問題,這部分我知道的也不多,礦工們即使因此失業也知道自己無能為力。
而抗議原因是直接衝著礦產主的所作所為的,不僅僅是為了抗議臨時辭退這種和砍頭差不多的做法,但無論如何都是為了生存。我以前采訪得知,工地上事故或非事故傷亡每天都有,很多工人都是看著自己的同事死在自己邊上,被拉出來時屍體都不全了,尤其是水災這種沒人能活下來的。但即使是這樣,她們也一邊怕一邊接著乾,還要擔心自己沒得乾。小時候我經常聽大人說這些事,聽她們罵老闆買通監督員,罵剋扣補償金,罵上頭的人互相勾結。”
說著,她歎了口氣又看向窗外,“但不罵環境和安全問題,拿命換薪水在她們看來是理所應當的,是好的。我不太喜歡‘鬨’這個字但找不出更好的字來用,她們不被逼急了也不會鬨的,因為鬨太過了反而沒賠償拿,礦上多是外地人,那個時候親屬來往一趟本就不容易,鬨大了還會導致封礦。”
“…所謂民不聊生嗎。”小弗沒再說什麼,或許是覺得自己沒有話語權,她鮮少來這個國家,更是第一次來這座,或者這種城市。
從礦區找出目的地很難,但好在戴安娜懂得多,她打著望遠鏡給機長指了路,那是位於一處封閉式路段內襯靠外的平台,延伸向一處鐵欄門,海拔下降些許,那門前兩條黑線才逐漸顯露出人型模樣。
直升機停穩後,眾人落地。
“閻夕照小姐,我希望你能負責好飛機的安保工作。”小弗將自己的風衣留在昨晚上,“以免我因衣物失竊而著涼。”
“…不,我——”閻夕照皺眉。
“拜托你了。”成香五朝她點頭。
“…我會定期聯係你們。”閻夕照扶了扶帽簷,“儘量不要走散,注意安全,出事了就往這裡跑或者通過無線電聯係我,這裡訊號不好但我會儘快趕到,今天日落之前我們必須返程,市長說——”
“行了行了。”白雲仙擺手,從成香五手裡接過自己的工具箱,“安全須知我們幾個都知道,趕緊出發。”
“我會儘可能保證大家的安全。”謝無常朝閻夕照點了點頭,“這裡交給你了。”
“我也會儘量跑得快一點的。”戴安娜舉起相機,“有想和大山合影的人嗎?”
沒有,成香五脫下外套扔車座上,把小弗的行李箱放下地,說道,“你小心自己的相機。”
“這方麵無需擔心。”戴安娜笑著說,“我帶了倆。”
作為市長辦公室所委托的兩份調查任務收尾工作,幾人來到此處最大的目的便是找到十三年前此處發生的動亂前因後果,以及白浪濤本人近半年往返的目的所在,在此之餘若是還有餘力與餘下運氣,那邊儘可能地探索一番關於三十年前的線索。
“以及,探尋源頭。”小弗心情很好地說,“雖然空氣質量下等,但氣味卻相當誘人呢。”
“你這句話說的相當可疑。”白雲仙皺眉,“我不會管你,但你可彆死這了。”
“…我會儘量避免這種事發生的。”謝無常抿著嘴說。
第一步,進門。
從高空俯瞰時與門檻差不多的鐵欄門在平視時帶來了一定的威嚴感,白日之下,了無餘地的砂石地上矗立著兩個明顯是守衛的角色,看見直升機降落時沒主動走近,但在幾人靠近時也沒主動開門。
守衛當然隻守門。
“…你們幾個是哪來的?”守衛一號靠近,除去排外氣質外,那脅下槍支袋也足夠讓來者意識到此人不善。
謝無常本想上前說些什麼,被白雲仙擡手攔住。
“是我。”她摘下眼鏡,凝視前人,“要我給你們看身份證?”
守衛二號走來,與明顯一副不知發生了什麼的一號一起疑惑著。
“你,額,您是。”守衛二號回憶了一番,“白老闆的那個在外頭讀書的孩子?這還是第一次看到…”
白家在此處擁有三處礦井,此地雖然已經廢棄但依然在其屬地內,白家礦產相關事務由白浪濤全權負責,從上到下從裡到外,她都稱得上一句白老闆。
“…白老闆這稱呼還挺新鮮。”白雲仙笑了一聲,把眼鏡帶了回去,“知道了就開門,我們來看看順便問點事,天黑前就走。”
二人還是有些猶豫,問道,“這件事白老闆她知道嗎?”
“我媽的地我不能看?我們家院子今天施工呢,你們要想打電話問她最好是快點,彆耽擱了我的時間。”白雲仙不耐煩地說。
聽聞此言二人再次交談了起來。
“…薛姨她在這嗎?”白雲仙問。
“薛隊長?”守衛一號一愣,點頭,“在的,在裡頭。”
“我去找她說,你們彆管了。”白雲仙說。
二人交談一番,最後點了點頭,“行吧,有事您找隊長,就在裡頭藍色倉房那塊。不過您幾個記得彆往礦井那跑,那邊廢棄挺久了現在路不好走。”
“知道了。”白雲仙擡了擡下巴。
門吱呀著開了,守衛沒進門,隻看著幾人走了進去。
“…我喜歡這種感覺。”戴安娜說。
“…是啊。”謝無常點頭。
“先彆高興。”白雲仙扶了扶眼鏡,“薛容是我媽朋友,但和我說不上多熟,到時候要真見到她了你們自己注意點吧。”
“這位薛女士是?”謝無常問道。
“我們家安保隊隊長,現在可能退休當教練了吧。”白雲仙說著皺起眉,“但我沒想到她真的在這裡…”
畢竟按理來說,這裡隻是一處廢礦,成香五開口問道,“你們家安保隊人多嗎?”
“我不清楚…”白雲仙想了想,“能出現在這的肯定是我媽信得過的人,數量不會多的。”
“但也都是會為白浪濤女士儘心儘力的專業人士。”小弗點了點頭,“真是令人期待。”
園區有一棟五層灰強小樓和多處連在一塊的平房,勉強算是平整的路麵上停著幾輛貨運車與載人小車,沿著主乾道車痕再往遠處看能看到大片藍三角頂廠房與再後方被綠色鐵絲網圍起來的空地,戴安娜舉著相機對那灰牆樓房取景,景中沒有人。
“那棟樓就是宿舍樓。”她的語氣有些懷念,“那第一層有食堂小賣部和棋牌室,外頭的樓梯上總有人蹲著抽煙,像是說好了一樣你抽完換我蹲著,煙頭總是掃不完。”
一層樓一麵有四扇窗戶,兩麵有窗,但此時這些玻璃或碎著或無趣地緊閉,風沙將它們都磨成了毛玻璃,與暗沉的光線一同保守其中的秘密。
“你知道的還不少。”白雲仙有些意外。
“我爸媽以前就是這的工人,小時候我和祖母來這裡送過被子,那可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戴安娜回頭,咧嘴一笑,“不過現在提起也不晚,要我叫您一句大小姐嗎?”
“…免了。”白雲仙扶了扶眼鏡。
“沒燈亮著。”謝無常摘下墨鏡看向那宿舍樓,“曬衣服的地方也空著,果然現在這裡沒人住了嗎?”
“不住這老破樓了吧。”戴安娜指了指遠方的的藍頂廠房,“我小時候可沒見過那些建築,肯定是後來新蓋起來的,和這裡的環境保護工作有關。”
“走吧。”白雲仙點頭,“去那塊找人問問。”
說著她翻開工具箱,取出一遝帶濾芯的口罩發給幾人,每個收到的人都意外地道了謝。
“意外我有良心?”她本人倒是不意外,“團隊準備工作隻做自己那份會讓現場很尷尬,這點我當然是清楚的。”
“這次確實得感謝你的工作了。”小弗點頭。
一路走,戴安娜一路在前頭像報選單名一樣介紹每個目標的名字與用途,倉庫電房蓄水站,抽煙的打牌的鬥蛐蛐的,送人的送礦的送訊息的,種花的當風鈴的隻是忘了扔的。缺了人像的回憶錄在她的一字一句中被攝影機和幾人的腦子記下,可惜也缺了氣味,缺了能令人切身回味的一些感官,回憶也因此無法被所有人共鳴。
“這裡是醫護站。”戴安娜指著一間倉庫旁的單獨小隔間說,“我聽人說這間醫護站裡的醫生其實是赤腳的,但診斷確實準,每次監督員來這醫生就要提前買煙,不過沒人舉報她也就一直在這坐到了最後。”
“後來呢?”謝無常問。
“…後來。”戴安娜歎了口氣,“礦難救人的時候被落石砸中了腦袋,當場暈過去,沒人知道怎麼辦,沒辦法,大家甚至不知道她姓什麼名什麼,家人怎麼找,這樣的人太多了。”
“這裡不會有屍體也不會有證據。”小弗不以為然,“走了,停在這裡沒有意義。”
謝無常沒說什麼,朝那鎖著的漆黑門縫探了探,轉身準備跟上,卻發現大夥都沒動。
“我說啊。”前方走來三人,走在最前麵的那個滿身紋身,就差把社會不安分人員的稱呼頂在頭上了,“你們幾位是哪來的觀光團?”
“…喂等等。”走後麵一點的那個裹著布衫,四肢黢黑精壯,銳利的眼神掃視了一眼幾人,最後定在白雲仙身上,“這個人,長得是不是有點像老闆啊?”
白雲仙聞言摘下口罩,說道,“算你有點眼光,我們——”
“長得像咋了?”走最慢的那人雙手揣在褲衩口袋裡,套著件汗衫踢著人字拖,叼著根剩一半的煙,語氣調侃,“也有人說過我長得像那個誰來著?那個長頭發的唱歌的。”
“沒人啊,沒人。”紋身人嗤笑一聲,“你就不能多照照鏡子?”
“喂彆聊了。”布衫人說,“我們是安保隊的,你們幾個,報上名來。”
“我可沒功夫找你們聊。”白雲仙冷哼一聲,“帶我們去見你們薛隊長。”
“…當然。”褲衩人咧著嘴笑了笑,站直了些說,“隊長也說過,見到奇怪的人要壓過去給她看。”
“也說過要保持警惕。”紋身人幸災樂禍地說。
“門口那倆總算要捱打了哈哈哈——”褲衩人笑得很得意,把禿了的煙頭吐地上踩滅了。
“總之。”布衫人開口,“先把你們身上的東西都交出來,尤其是你,那邊那個舉著相機的。”
第二步,遇到障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