森湖逸事 無端查訪
無端查訪
或許是因為昨日的睡前小故事,成香五這一夜的睡眠時間相當短,不過至少她沒有做夢。
臥室窗簾拉開後遠方的景色不算清晰,原因除開視力還有霧氣。森湖市這段時間日均早晚溫度差有十度左右,晨間起霧是常事,等大部分居民都收拾好自己準備出門了這霧就會自顧自散去了,隨即而來的是更不體貼的驟日。
朦朧的霧沒透進新開的窗戶,涼氣倒是順著草木的氣味飄了進來,穿著家居服的成香五沒覺得冷,就像是她在日曬下穿著毛領外套也不會覺得熱。感受不常刺激她的皮肉,但為防止著涼,她通常會儘可能地保持恒溫。
而且她還挺喜歡那毛領的部分的,手感不錯。
給臥室通風後,成香五洗漱並步入客廳,昏暗空間中沙發與茶幾中間本該下陷的陰影被一處鼓起來的東西填補了,她這纔想起自己客廳裡躺著個高中生。隨即她便又想起那客臥裡還有個人,除開臥室那扇門外她已經沒有任何隱私防範措施了。
沒太在乎這部分的成香五帶上外套出了門,去買早飯。
街上偶然有居民,步履或充滿或閒適地穿梭在霧氣間,目的明確或漫無目的。成香五照常去了那老鄰居家的早餐鋪子,這裡一大特點是開得早,另一大特點是老闆懂得根據顧客要求調整任何食物的韌性,深得成香五牙口喜愛。
每到這裡她都會紀念一下自己那再也回不來的後槽牙之一。
“小成起這麼早?”那老闆照常身居收銀台後方,嘴和手各動各動。
“早起走走。”成香五應聲,“要兩個芝麻餅,硬的,在這吃。”
說完她想起自己屋子裡還有人,“算了幫我打包,還要兩個甜餅兩個鹹餅,正常的。”
“好嘞!”老闆迅速起了爐,熟練地杆麵團倒油,“小成還幫人帶早餐呢,真是長大了。”
“誒。”28歲的小成捏了捏外套。
壓上蓋子,碳水和油脂就在裡頭不分你我不分死活地劈裡啪啦了起來,老闆看都不看一眼,招呼著排成香五後頭的客人點單,並順勢夾雜多種話題輸出,有來有回。
成香五就站一旁等自己的六個餅,並觀看。這老闆的老伴前幾年出車禍死了,唯一的孩子去外頭念大學,她一個人待在這,喜歡什麼都扒拉一點進自己的鋪子裡。餅要自己攤,蒸點要自己捏,餛飩餃子要自己包,器械壞了要自己修,材料要自己挑自己抗,話題要自己找,盆栽要自己研究,人情世故要自己記。
這八麵威風的老闆樂於也精於此道,人稱早餐鋪八爪大王。
“小成你的餅。”老闆把三個紙袋子組成的塑料袋放在台前,成香五接過,香氣以極近距離散發存在感,混合熱意。
“謝謝,走了。”成香五揮了揮手,轉身離開了。
回程路上霧氣散去了。
說起霧氣,成香五還記得自己工作的城市偶爾也會出現類似高爾森說過的情況,清早出門時沒起霧,過一會反而朦了起來。但那是個臨海城市,水汽與風都太寫實了很難講道理,森湖市算是山城,不知這樣的情況是否合理。
芝麻餅在路上被吃了一個,硬度熟悉不掉渣,令人安心,但小區裡跟在後頭的幾隻貓就沒那麼開心了,其中一隻黑毛白腳的成香五還認得,因為這位活的特彆久,她掰了點扔過去,貓吃了。
屋外的一切都正常得很。
屋內,或許是天已大亮,屋子裡頭的人趁著成香五出門的時間段裡也把自己收拾得差不多了。高爾森把被子枕頭疊好放在了客廳角落空著的架子上,穿得板正,也正襟危坐在餐廳飯桌邊,一聽見推門聲就條件反射地朝主臥門方向看去。
那門被開著,誰乾的顯而易見,成香五最後一道隱私防護措施就此失效了。
“香香姐早上好!”高爾森迅速問好,聲音還算精神。
“早上好。”成香五應了聲,把早餐放桌上,剛想去臥室抓人就看見人自己出來了。
“真巧,在這裡遇到你。”小弗行動自然得像是從自己家臥室走出來,還順便帶上了門。她換了身內襯,還配著那橙黃寶石綠領結,耳下當然也晃著那顆不久前被懷念過的牙。
成香五無話可說。
“怎麼就無話可說了?”小弗反倒不滿了起來,“若你無話可說那我準備好的說辭該致之何處?”
高爾森沒開口的膽子,她小聲站起來拿了杯子,從冰箱裡拿了飲料,還順帶燒了水。
“讓我們感謝熱心的高爾森小姐,但我認為美好的早餐可不能缺了可供自我發揮的佐料,用以輔佐心情的擺設以及彰顯待客之禮的餐具。”小弗提醒到。
“好嘞弗弗姐!”高爾森迅速照做,表情沒有絲毫不滿。她摸了盤子在桌上擺開,並把那無所適從的餅倒在昨日小弗挑選的銀盤裡,順帶擺放了黃油乳酪果醬,還撕了點擦手巾。
成香五從沒想過自己家餐桌還有變成這幅模樣的一天,也沒想過一天之內自己家還能多出一個奴隸主和一個奴隸。
或許那餅也沒想過自己還有這麼一天吧。
三人就坐,小弗泡了茶,還特有儀式感地當著眾人的麵取出帶雕花的銀夾子,拿剪刀把本來好端端地完整著的餅剪開了,這一行為在芝麻餅上受阻,她不可置信地捏了捏剪刀把手,捏了捏夾子。
“彆剪,那是我吃的。”成香五說。
“為何不與我們分享呢?”小弗還在嘗試。
“那你剪。”成香五也不勸了。
“…我的意思是請你幫忙。”小弗說。
雖然覺得除了自己以外這餅不適用於任何人的口腔或胃部或腸道,但成香五還是幫忙剪開了,那芝麻餅落在銀盤上的聲音像磚頭。小弗伸手取來一塊,塗抹以果醬和乳酪,佐以黑胡椒與砂糖,送入口中,咀嚼——
沒咀嚼,她咬不動。
成香五也拿了一塊剪好的餅,崴了一點砂糖,咀嚼時顆粒感更上一層樓,這不免讓她對小弗這莫名其妙無中生有多此一舉的行為有了微小的一絲讚同。
“…我不做無用之事哦。”小弗放下了手中的餅。
而高爾森在聽見其落地有聲時就放棄了對此的嘗試,甜餅裡抹了紅糖,沾著果醬吃像是在咬帶甜醬夾層的麵包卷,餡餅裡塞了酥油,夾點乳酪吃著像土耳其餡餅。紅茶加了糖,放涼點後喝起來口味也沒那麼大人專屬。
她儘量吃得悄無聲息,像是還沒習慣在這個世界上弄出點動靜。
進食時間忽然就熱鬨到成香五有些不習慣了,她嚼著餅,看著陽台外的景色發起了呆。
“吃飯時走神可不是個好習慣,真希望你不會因此感到腸胃不適。”小弗轉為食用正常的食物。
不會,事實證明成香五的胃酸可替代硫酸使用。
“…證明過程可以透露一下嗎?”小弗好奇,成香五沒理她。
“在和我說話?”高爾森疑惑。
“她自言自語的時候不用理她,對你沒好處。”成香五說。
“我的溝通技術可被同行私下稱之為惡魔腹語,怎可用自言自語這種街頭藥物過量者所屬的形容詞玷汙?”小弗大為不滿,順勢把那塊啃不動的餅丟進了垃圾桶。
“其實也沒那麼嚴重吧。”高爾森小聲說,在小弗眼神滑過去前迅速閉上了嘴。
“恭喜你還留存著些許反抗意識。”小弗說著再次端起了茶杯。
“請放過小的。”高爾森迅速回複。
本來應該很簡單的早餐之後,三人在成香五的監督下把自己用的餐具收拾了,小弗像是要降低茶具平均使用成本一般泡了新的茶,有股薄荷香。
“早餐用茶和餐後茶不可混為一談,不過這部分就不與你們細說了,稍後再說。”小弗說。
“弗弗姐說的對。”高爾森點頭點頭。
眾人聚在客廳商談今日事宜,缺點背景音樂,成香五開了電視看天氣預告。
“你的父母應該確實還處於觀察期內,尤其你失蹤,最近這裡還來外地刑警查你們學校的案子,針對她們的監控隻會更加嚴格。我們可以根據她們日常路線隨機應變,總有機會能說上話的。”成香五說。
森湖市今日天氣晴轉多雲,能見度高,部分割槽域清晨有霧,請市民出行時注意。
“我家人都在市區公司上班,我知道她們平時上下班時間段。”高爾森點頭,“早上一般是九點半到公司,下午五點從公司出發回家,我家地址離二中不遠,上下班時間路上人很多。”
今日日出時間為上午六點四十,日落時間為傍晚七點三十,紫外線指數低。
“我的意見是最好挑個能私下談論到空間,以免發生意外情況。”小弗說。
風向為北西北,風速7公裡,陣風13公裡。
“意外?”高爾森不是很明白,但也點了點頭,“我明白,如果我們能說上話的話,我會儘量配合你們的想法說話的。”
體感溫度與實際溫度相似,濕度百分之六十三,氣壓中等。
“那個。”高爾森不確定地問,“是不是有電話在響啊?”
確實有,成香五擡手關了電視,才意識到自己的手機有來電。
“可惜,若你不提醒那麼這來電通知還要持續到天氣預報結束。”小弗放下了茶杯。
來電人是周彌,但不是她自己的手機,是便利店的座機。成香五皺了皺眉,站起身走到陽台邊接起了電話,其餘二人自動保持安靜。
“小彌?”成香五應聲。
“香香姐,是我。”小彌的聲音莫名有點緊張,但不帶多少恐慌成分,她說到這裡就停下了,像是在等對麵主動開口一般。
“…發生什麼事了?”成香五真情實感地疑惑。
“是這樣的。”周彌深吸一口氣,“我聽說你一大早帶著那位外國朋友出去玩了,畢竟這塊也沒啥有意思的地方,對吧?”
哪有這樣的事?成香五一時不知該怎麼回答,難道周彌是想和她一起出去玩嗎?
小弗忍不住笑了,她摸出手機打字,展示給成香五看:“那墨鏡刑警找上門了”。
怎麼會有這樣的事?成香五更疑惑了,但也理解周彌在說什麼,她頓了頓,開口,“我剛回來了,現在在家。”
無論如何,總不能讓周彌被那麻煩人纏住。
“誒——”周彌的聲音明顯大失所望,“不是,就是,誒,那個——”
“沒事的。”成香五說,“彆擔心,我就在公寓,有事找我就行。”
“…誒。”周彌紮紮實實地歎了口氣,“好吧,是那個墨鏡人說想找你們,說是昨天遇上了之後有一些事想問你們。說真的我覺得她超可疑的誒!”
最後一句說的聲音很輕但成香五猜所有人都聽見了。
“小彌,那人再可疑也沒關係,小區裡監控很多的。”成香五也不知道該怎麼說,畢竟真要說可疑的那部分其實是她們幾個,她回頭看了眼已經在沙發上縮起來了的高爾森,回複到,“就讓我和她當麵聊聊吧。”
“行。”周彌也沒再說什麼,“那我告訴她你公寓號?”
若隻有一人與那墨鏡人會麵顯然不合理,但若隻留高爾森一人在家又可能會出意外,成香五回頭看了眼小弗,她點了點頭。
“就這樣做吧。”成香五說,“不用擔心,沒事的。”
“好——”周彌應聲,通話結束了。
“警察!”高爾森反應非常大,比複述她噩夢經曆時的神情更為恐慌,她整個人都僵在了沙發角落,隻在說話吐字時呼吸,“警察,是來找我的?!我,我不想——”
她比一些真正的罪犯更害怕警察。
“高爾森小姐。”小弗開口,“那不是你見過的那些本地管理員,而是外來入侵物種,在你沒有營養可供汲取時對方不會刻意將目光放在你身上的。”
“…可,可是。”高爾森略微鬆了口氣,但還是害怕得抓著沙發扶手不敢動,“你們沒關係嗎?萬一那個人其實是直接懷疑上了你們,那我,我。”
她的嘴唇抖了半天還是隻有我。
“我可以確定那病房沒有留下我們兩個的痕跡。”成香五說,在把自己摘出去這一點上她是專業的,“我也不知道那家夥來乾什麼的,如果確實是懷疑上我們了那直接找上門就是,不該從小彌那裡聯係我。”
但顯然那即將上門的人不在乎這該不該,便利店到公寓門口頂多五分鐘路,客人即將敲門。
“陰謀論愛好者的常規行為罷了。”小弗並沒有什麼波動,她將三個茶杯都添滿便再次悠然自得地坐回了沙發上,轉頭對高爾森說,“帶著你的東西去書房。”
高爾森深吸一口氣,站起身時已經沒有再顫抖了,她無聲地把自己的被子枕頭都帶進了書房,順帶去玄關把自己的鞋子帶走,在把自己塞進去前,她帶上了客廳那半個衛生間裡所有的洗漱用品。滿打滿算她在這公寓也就待了半天多的時間,這樣一收拾基本上沒剩下多少活人痕跡。
成香五掏出鑰匙把書房的門鎖上,把鑰匙扔進口袋前,她聽見門被敲響了,有力道且極快的三次,像是下一秒就要無視主人意願推門而入一樣。
最近來敲這扇門的人是不是有點多?成香五這樣想著去開了門,小弗沒起身的打算,貓眼外站著半個熟人,襯衫西褲皮鞋,確實是那墨鏡刑警,她今天換了副棕色鏡片墨鏡,被同樣遮去的半張臉保持著禮貌的微笑。
“您好!”墨鏡刑警問好,“很抱歉讓周彌小姐擔心了,以這樣的方式找到二位確實是唐突的行為,請容我再次為此道歉,我是謝無常,該怎麼稱呼您?”
一開門就是這麼一長串話,成香五愣了愣,回答道,“我是成香五,你找我什麼事?”
“打擾了成女士,實際上我並非為您而來,而是為了與您一同出行的那位,外國友人。”謝無常說著,似乎是想皺眉展現一下自己的憂慮,但她的大墨鏡遮去了大半表達,“恕我冒昧,請問那位自稱小弗的女士現在也在此處嗎?”
“你找她什麼事?”成香五問。
“不必如此警惕的,成女士,我隻是有些關於她的私事想和她聊聊,若是她在此處最好,若非如此那或許您會願意告知這位的聯係方式?”謝無常露出了沒有墨鏡的話還算親切的笑容。
說真的,一般警察上門說“隻是聊聊”的時候就意味著聊完就要動手了,成香五都不知道該怎麼回答這個人。於是她隻是麵無表情不說話,她同事說過隻要她麵無表情地站著不動就可以讓一些人明白自己該走了。
屋內傳來了笑聲,主人是誰都不用猜。
再次自動認領那笑聲物件的謝無常麵色肉眼可見地僵住了,現在成香五知道那墨鏡是用來乾什麼的,至少其功能之一就是和她一樣用來讓看臉色的人自己理解一些東西。
“…看來您對我抱有一些誤解。”謝無常摘下墨鏡端回了微笑,她擁有一張可以用來樹新風的正派麵孔,“我並非什麼可疑人士,反倒是那位以小弗自稱的外國女士身份可經不起詢查,不知您與她相識多久?說是熟人,但俗話說知人知麵不知心,您可知曉她的底細?”
這還用說?成香五想了想,說到,“確實不是很熟——”
話音未落,她側過腦袋,破空聲傳來,一個茶杯碟如不明飛行物般從她的身後橫空出世,擦著她的毛領和謝無常的脖子碎在走廊牆壁上。
“熟悉吧。”成香五把話說完,看著那一地碎片皺起眉頭回身。
屋內走廊,小弗微笑著拍了拍不存在灰塵的手,“知人知麵不知心,這話可不適用於所有情況,我說的沒錯吧?”
謝無常帶回了墨鏡。
“你自己收拾。”成香五大拇指指了指地麵,“碎片要拿膠帶粘起來。”
“你現在應該說對,然後對那位無禮的主觀言論散播者宣告我們之間的聯係非比尋常。”小弗不滿地說。
“趕緊收拾吧,一會起風了要吹得到處都是了。”成香五說,“記得帶手套。”
小弗一言不發,麵無表情地拿了膠帶開始收拾地上的碎片。似乎是覺得場麵有點尷尬,謝無常默不作聲地往邊上站了站。成香五給小弗遞手套,她沒接。
“給我這個是做什麼,我們關係很熟?”小弗麵無表情地問。
這讓成香五怎麼回答,是要她說對我們很熟你趕緊把手套戴上彆一會給劃出血了自己覺得痛在角落裡發脾氣?還是說熟什麼熟你要不要看看這旁邊站著的人是誰再想想書房裡頭鎖著的人?或者乾脆直接說要不要看看你在問什麼你自己有多可疑自己不知道嗎?
“哈哈哈——”小弗還是笑了,“總之你得幫我收拾,我可不會無端讓套裝茶具少去一件。”
“…行。”成香五歎了口氣,沒話好說,也蹲了下來開始收拾。
然後謝無常也莫名其妙蹲下身開始粘碎片,走廊一時變得擁擠而忙碌。一個巴掌大的茶碟在碎開後屍體竟能覆蓋整條公寓的走廊,該說延展性極佳嗎?
在幫忙捆起一個巴掌大小的碎渣膠帶球後,謝無常順理成章地進了公寓丟垃圾,她自然而然地將鞋脫在了門口並詢問是否有拖鞋。還真有,昨日買在商場買的一套拖鞋還有剩的,成香五看著那多餘的幾雙心裡久違地莫名有不好的預感。
“並非莫名哦,你們不是有‘上天的安排’這種邪惡的自我安慰說法嗎?”小弗說。
“…誒。”成香五還是歎了口氣。
客廳,三杯熱茶中的一杯少了拖碟,赤著腳站桌子上,像個沒被邀請的不速之客。
“除我之外還有新的客人?”謝無常意外地問。
“當然是為你準備的,就連這句話也是。”小弗滿意地回應。
“那可真是受寵若驚。”謝無常笑了笑,“不介意我們坐下聊?”
這成香五還能說不?“坐吧。”她說著自己也坐下了。
三人落座,沒杯碟的那杯茶當然屬於謝無常。
“既然各位沒打算與我多聊,那麼我也不用閒話打擾幾位的耳朵了。”謝無常端起茶抿了一口,“好茶,雖然不是什麼珍貴的茶葉但泡茶者手法獨到,真是難得的體驗。”
成香五覺得這人說起閒聊話來簡直沒完了。
“自然。”小弗輕輕擡了擡茶杯。
“該怎麼稱呼您?”謝無常從墨鏡下方探來視線,“這位自稱小弗的外國友人?”
若這人真是刑警那昨日在當地派出所就能查到小弗登記的個人資訊才對,成香五覺得有些奇怪,但沒開口說些什麼的打算。
“畢竟在防劇透這一點上我準備貫徹始終。”小弗得意地說。
“…這是回答?”謝無常問,她皺眉了。
“沒錯。”小弗點頭,“不如也繞開這一點吧,稱呼不過是無謂的束縛,你想知道的也並非僅僅是一個名字所代表之物吧?”
“這可不一定。”謝無常笑了笑。
“哦?”小弗擡眉。
“若您拿不出一份合理的身份證明,又不願意提供一份可追溯的個人資訊,那森湖市當地公安機關或許很難不對您產生懷疑,外國友人?”謝無常攤手,狀似無奈,“而選擇將您藏身於此的成女士也難脫身吧,畢竟二位看上去關係還不錯。”
聞言成香五皺眉,這就是她不喜歡與這些刑警打交道的原因,有一點小事發生就會莫名其妙地追到她身上。
“那是自然的。”小弗微笑著說。
謝無常麵色肉眼可見地疑惑了起來,她的表情變化實在是明顯,隔著墨鏡都沒能支撐住她的職業該有的職業病。
“你覺得這有東西讓她大老遠跑來拿?”成香五問。
“這種事可得問當事人,石料在開鑿前誰知道裡麵是廢石還是翡翠?”謝無常反問。
“那你是覺得她有透視眼?”成香五接著問。
“這可得問本人。”謝無常看向小弗,“就您幾次表現出的談話而言若說有透視眼我也願意相信。”
“…這是那個什麼。”成香五想了想,“心理學。”
“哈哈哈,我當然是開玩笑的。”謝無常毫無幽默感地笑了三聲又看向小弗,“那就讓我說的明白點,您表現出的種種特征很難讓我相信您真的是來森湖市遊玩的。而現在您就連名字都不願意透露,那難道是什麼說出來就會讓大家大吃一驚的大名嗎?”
“她說是要等我自己想起來。”成香五說。
“…成女士。”謝無常終於換了個問話物件,“您又並非這位的家長或代言人,何必替她回答所有問題呢?”
她咬牙切齒地太明顯了。
“彆呀,我還沒看夠呢。”小弗惋惜地說,“再聊三段如何,再聊三段我就把自己也放入對話部分裡。”
“不是你自己說的要查我?”成香五皺眉。
謝無常突然笑了,帶著些挑釁,“您為何覺得我有立場與資格調查您呢?就因為我是‘陰謀論愛好者’?這裡就讓我直接一些吧,您是如何得知我的身份和來意的?”
“你這不是已經為我們準備好至少三份答案了嗎?”小弗回答道。
“…誒。”謝無常歎了口氣,“藏不住心事,果然我遲早會在這一點上吃點苦頭嗎?”
成香五覺得這倒也不能全怪她自己。
“那麼娛樂時間到此結束。”小弗放下了茶杯,“謝無常小姐,您造訪此處總得有個能說出口的目的,說出來吧,隨後我會評判目的與你的價值,並考慮回複。”
“您真就不擔心自己的身份問題?”謝無常緊盯小弗的眼睛看。
“這裡最需要擔心身份問題的可不是我。”小弗回應。
謝無常頓了頓,也放下了茶杯,杯底與玻璃茶幾相扣,清脆異常。
“那麼我就直接問了。”謝無常乾脆摘下了墨鏡放在桌上,“二位造訪此處到底所為何事?”
沒了墨鏡之後她多變的神色與空氣接觸,更銳利了些。
“外國友人暫且不論。”她看向成香五,“成女士,我猜想您或許是為那即將出獄的秦子西而來,甚至想要的是他的命,我猜的沒錯吧?”
成香五沒說話。
“說實話,我完全可以理解,甚至讚同您的想法,但您也知道私刑在現代是絕對被禁止的。甚至可以說若是您的行為被證實那或許現代法庭審理結果判刑會超出秦子西本人,因為此行為有倡導過激暴力行為因素,而檢察院永遠站在倡導和平這一邊。”謝無常繼續說,她言辭間還帶著無奈。
成香五沒說話。
“或許您有不會失手的自信?我雖不知這自信從何而來,但卻也有打破您自信的自信。我並不想威脅一位無辜群眾,但這得建立在群眾確實無辜的基礎上,就像我之前說的那樣,沒錯,我確實有可以調查您的身份,也有對您使用強製觀察令的資格。”謝無常的語氣帶上了些許強硬,但也懷揣著迫切的勸說意味,“我實在是不想鬨到那一步,所以纔想與您當麵談談。”
最後,她沒有再看向成香五,而是再次端起了茶杯,歎了口氣,“若是您還是不願意開口解釋些什麼,那麼我也沒什麼話好說了。”
“這套說辭真是翻來覆去都是一個樣子,語氣也好分段也好,就連配套的表演也類似。可以說其翻譯結果比起聖經都統一得多,感謝你為我證明這一想法的準確性,謝無常小姐。”小弗說。
在謝無常再次開口之前,成香五先開了口,“我確認一下。”
“當然?”謝無常笑著看了過去。
“你是在威脅我,對吧?”成香五側過頭,與那沒蓋著墨鏡的五官對視,在這個距離下她能清晰地觀察到對方的特征,並且記住很多東西。
肌肉分佈,發力習慣,暗傷舊疾,反應速度,關節要怎麼擰才能斷得更快,好讓其在最短的時間內失去反抗能力。
她是專業的。
“…小區裡監控很多?”謝無常臉上的笑容消失了。
“你當真了?”成香五疑惑,這人自己沒確認過的嗎。
森湖市基礎建設還算不錯,路燈該亮的亮,水管該修的修。但就像之前說的那樣,沒透視眼的人看不出這裡有什麼值錢的東西,十字路口有監控探頭已經算是態度好了,這小區裡也就大門口和大停車場有監控。
“有餌食吊在前頭就顧不得路走過會不會塌,這一幕也總是重複上演呢。”小弗點頭。
謝無常將杯子放回了桌上,把墨鏡帶了回去。
“事到如今才開始懷疑就有些太晚了吧,現在的話,你也分不清那到底是心理作用還是這給你這不速之客準備的茶裡是否真的下了那古法蒙汗藥吧?”小弗說。
成香五不記得那商場裡還有賣這種東西。
“當然是我自取的。”小弗點頭。
好吧,她行李箱裡確實是有點,但她記得自己隻帶了致死的毒藥來著。
“…自取什麼?”謝無常問,她頭上流了些冷汗。
小弗微笑,沒有解釋,謝無常冷汗更甚。
“至少她說‘讚同您的做法’這一點是真情實意的,就讓我們回到這一點上,並重新開始延伸我們的對話吧?”小弗伸出一根手指。
“這有什麼用?”謝無常問。
“當然是彰顯態度。”小弗看向謝無常,“那麼謝無常小姐,你願意按照這個態度來嗎?”
“…好吧。”謝無常歎了口氣,“各退一步,讓我們保持安全距離。”
這樣說著她的臉色倒是率先苦悶了起來。
“這就對了,彆去管那些旁門左道,讓我們走內部交叉線。”小弗點頭,“我們的部分已由你替我們說過,現在就來談談你自己吧,話說個沒完的家夥?”
“我自己。”謝無常重複道,“若是隻談我自己,那或許你們並不會得到多少有用的東西,既然您有這份好眼力不如直接跨過我來談談我所代表的部分吧。”
她將背挺直,雙手環抱胸前,一副要發表一番講話的模樣。
“不,那根本無所謂,那種東西無論何時何地何種規模都不是什麼特殊到值得我耗費丁點筆墨的存在。”小弗傲慢地搖頭,“談談你自己,我會自己評判你的價值。”
聞言,謝無常卻是先看了看窗外,那裡自然什麼都沒有,隻有順應天氣預報所言按時登場的晴空一片。
“好吧,在我正式將目光放在森湖市上之前,這裡對我而言隻是個我這輩子都不會主動造訪的小城市,但當我需要從這裡獲得些什麼的時候,它又比我想象中的更值得挖掘,也更堅固。”她的聲音散去窗外,“讓我坦誠一點,我需要證明我的所作所為是有意義的,為此我需要一份足夠有價值的證據。我認為森湖市中會有這麼一份鐵證等待我去挖掘,而你們似乎也有值得挖掘的部分,所以我來了。”
她稍微歎了口氣。
“但說實話,我不知道我追尋著的目標到底是個什麼東西。”謝無常收回了視線,“我想,那或許是個幽靈,也或許隻是某種疾病。”
她的聲音帶著猶豫,這似乎是她第一次用那張善言的口向外人講述那她自己都不確定是否存在的懷疑目標。
“我認為這裡有某種存在會篡改人們關於死者的記憶,就像你們說的那樣,我懷疑著很多個例,但都沒有直接證據能夠證明我的目標確實存在。”她說,“而最近的一個例子來自停課許久的森湖二中,是高一一班一個關於名叫高爾森的學生,我得到訊息她於昨日下午死去,但屍體目前下落不明。”
室內一時安靜了下來。
“那你為何能確定她就真的死了?”成香五問,她發現似乎這人瞭解的東西也不多。
“因為我去問了她的家人,或者說。”謝無常頓了頓,沒再說話,而是摸出了一根錄音筆,按動按鍵後紅光閃爍了起來。
錄音夾雜衣物摩擦的聲音和電子雜音。
“高爾森,森森,對,我們的孩子是叫這個名字來著。”一個女聲率先登場,語氣不確定,對自己親自取的名字表現得十足陌生。
“我看看,對,是她,是這個人。”男聲指認,像是指認犯人,“為什麼要問我們這個?”
“為什麼?”錄音筆裡謝無常的聲音反而更加疑惑,“她是你們的孩子不是嗎?我明白你們因醫院的隔離手續有一段時間沒見過她了,但你們沒想過去探望一下她?”
“探望?”男聲的疑惑得像是第一次聽說人死了其實不會複活的天主教徒。
“就在市區的公立醫院,你們完全有權利去看她的。”謝無常說。
“看什麼?她不是死了嗎?”女聲疑惑。
後續又是一些追問,一些引導,一些不可置信,但那一男一女像是與這話題有種族隔離一般無法參與交流。她們的語氣有不在乎,以及對自己不在乎的不在乎,哪怕“父母應該在乎孩子”這一常理都沒能改變她們的態度分毫。
客廳再次安靜了下來,但比起這裡,成香五更擔心書房的氛圍。
“…有意思。”小弗拿出記事本寫字。
“她們沒有得到訊息的渠道,我的意思是,她們不知道從哪得知的這一訊息,並且自然而然地接受了。”謝無常收起了錄音筆,臉上的表情是與錄音中態度一致的無法接受。
“你找到這裡,是懷疑我們,不,是懷疑這件事與我造訪此處的原因有關。”小弗擡頭說。
“有嗎?”謝無常追問。
“當然有,所以才說我們是競爭對手啊。”小弗點頭。
謝無常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