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森湖逸事 鄉愁是一灘死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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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鄉愁是一灘死水

眼見那黑影托舉著衣袍人再次飛離地麵,鼓鼓囊囊著有再起之勢,成香五卻一時不知該作何反應。

本來她爸媽死得好好的,這麼多年了,雖然她偶爾會忘記回來掃墓,但真沒想過“如果她們沒死的話會怎麼樣”這種事,事到如今卻有人自作主張把這張臉往她眼前送。

她該做出什麼樣的反應?她不知道,捫心自問,她發現自己也不在乎。該症狀似曾相識,但一來她爸明顯缺乏主觀能動性,或者乾脆可能就沒認出她,二來她也沒其它親戚盼著這兩人出來走動,所以她在原地站定短暫地進行了一番思想工作後,決定就當這事沒發生過。

無定之色無風自動,離地半米,麵具再次遮掩五官,腳下黑影婆娑著,似是在思索下一步的行動般捉摸不定。

遠處,一黑影極速逼近。

“咚——”沒開車燈的黑車與浮在半空中的存在相撞後緊急向右甩尾刹停,現代化現實性大殺器在草地上留下節節咬痕,那衣袍影子一晃,路燈一眨眼,河畔就隻剩下滿地狼藉。

此高危駕駛行為車輛司機當然是小弗,她根本沒係安全帶,沒等車輪徹底停下就急匆匆踢開門跳下了車。車外徒留夜色,那空蕩蕩的草地上方除了亂舞飛蟲外什麼都沒有,她舉著便攜手電在地上看了一圈,帶著手套采集了樣本進小玻璃瓶,最後走向了還站在原地發楞的成香五。

車後排座位門開,高爾森也跳了出來。

“手感如何?”小弗開口問道,黑暗中她的麵色模糊著不清,眼睛倒是亮著,耳邊那顆牙和領結上的寶石反著光晃了晃。

“殺不掉。”成香五理了理外套並把腰後的刀收了起來。

“…就這樣?”小弗湊近了些問,“我可以給你一點時間表達感想和態度。”

成香五哪有那種東西能吐,她現在隻關心怎麼給死人進行二次火葬,“就這樣,那玩意是消失了?”

跟過來的高爾森也好奇這一問題的答案。

“就視覺效果而言可以這樣說,但在哲學領域可不能這麼算。不過關於這部分的威脅我倒是還…”小弗說著盯著成香五的腦袋看了會,最後滿意一點頭,“不錯,還算是空曠。”

聞言,成香五理了理有些亂的頭發。

“那個是什麼東西呀?”高爾森小心翼翼地在後頭站著問。

“目前來看,至少部分可以被判定為森湖二中案的死者兼該地區相關連環案件的全數受害人,單數。也是我苦求不得的追求物件。”小弗揭曉答案,“彆在這爛泥地裡站著了二位,收拾一下鞋印,還是說你們今晚有我不知道的露營計劃?”

連環案件那當然是環環相扣的,這連線可不管受害人意願。

“先去吃飯。”成香五說。

三人上車,這次司機開了車燈。

“那玩意就是你說的什麼什麼東西。”成香五坐上副駕駛後就迫不及待地問了她最關心的問題,“它要怎麼殺才能死?”

“我也是第一次以肉眼記錄下它的實體,但就目前來看,它的行動方式還算不上陌生,對於這一類存在的銷毀方式有多種。其中一種對你們人類而言是最能體現使命感的,即那將那存在的所有內在驅動力逐一銷毀,我猜執法者肯定對這一條路愛不釋手。”小弗說。

成香五哪有那種玩意,“另一種呢?”

“找到元凶。”小弗笑了笑,那是看到好東西時的興奮笑容,“也就是我們現在正在走的不歸路,有感覺到命運的齒輪在碾壓你的血肉了嗎?”

顯而易見被話題排除在外的高爾森扒上了駕駛座,小聲問,“什麼意思呀?”

“通常而言不久之後你就會明白了,你們不是有車到山前必有路的說法嗎?死路也是路。”小弗從後視鏡看了過去,“例如因不係安全帶遭遇車禍導致頭骨破裂而亡。”

“誒。”高爾森應了聲,慢吞吞地縮了回去。

載人者行進,夜色下的森湖市彷彿被黑天吸走了聲音一般安靜許多。

“那些警察把她關病房也是因為知道會有這件事發生。”成香五說,她沒聽見那陸闕站在遠處伸著手說的一堆有的沒的,但小弗之前的態度明顯是在證明這件事。

打一開始,小弗就準備讓高爾森充當人肉誘餌引來那玩意,才把她從那每小時有人定點巡視的病房裡帶出來的。成香五當然沒在指望這人道歉,但問題在於這人的行為可能會帶來很大的麻煩,這纔是她在意的。

“回去問問謝無常小姐安排巡邏的那位警司大人是誰吧,線人就是得物儘其用的。”小弗毫不在意地說,“以及,你。”

她沒有轉過頭,成香五也正看著窗外,但她就知道這個你指的是那一位,又是在說什麼,麻煩這不就來了?

“…我不覺得往我身上調查是必要的。”成香五說,她真這麼覺得,兩個開飯店的人能在這巨大的死者庫裡占多少分量?沒多少,她本人至今無人問津就是最大的證據。

“或許那停屍間聯名馬戲團對外有保密義務,但我們可以不在乎。”小弗說著看了一眼後視鏡裡的高爾森,“再說,你就不擔心自己就是下一個?”

“說一堆,是你自己好奇。”成香五不擔心。

“怎麼能用那種不負責任的詞呢?”小弗略微不滿,“我可是很有職業道德的,會對我摸過的案子負責到底。”

但成香五還是覺得沒必要,也麻煩,“舊事重提會引起許多不必要的關注,我還有工作。要查就從彆的麵孔下手,人那麼多。”

“…我討厭你這點。”小弗歎了口氣,又想到了什麼,不懷好意地笑道,“那這樣如何,先從秦子西案件相關人士下手,現在調查方向還沒有定下,看看舊報紙至少能有些新線索讓我們嘗嘗鹹淡。”

“隨便你。”成香五說。

“既然與當前案件相關,那你也得幫忙哦。”小弗理所當然地說。

“…也可以。”成香五點頭,“但現在那玩意也殺不掉,我還能乾什麼?”

要說幫忙,成香五一時也想不出自己能幫上什麼忙,除去本職工作相關技能外她擅長的大概也就給水果削皮並且擺盤了,尤其是蘋果,她的削皮水平一絕。

“至少作為本地人把相關人士的聯係方式找出來吧?”小弗說。

“…我不記得了。”成香五想起來自己根本沒存那些證人法醫律師等等的聯係方式,好在總會有人幫她記得,“等我明天問問。”

“家鄉就是這種臃腫又繁重的東西,接受現實吧!”小弗用教育的語氣說。

“行。”成香五說。

路上,成香五在市區有名的本地館子打包了幾個菜回去。

森湖市的特色菜是由熏製加工的肉類與低含水量蔬菜製作成的燉菜,正宗口味的秘訣是食材下鍋前先油炸一遍。當地人通常更偏好麵食,但在現代血糖危機的焦慮下許多家庭都轉為使用雜糧作為主食。同時燉烤魚也是當地許多小館子寫在商鋪頭牌上的菜名之一,口味通常以乾料輔佐而成的鮮辣為主,不吃辣的話也有孜然口味,用的多是淡水魚。

五香樓不提供類似菜品,成香五想起自家以前也基本不吃這些,口味那是相當清淡。

兩大袋子冒著熱氣的食物在後座成為了新的乘客。

“說起魚,北邊靠近山區那邊不是好多坑坑窪窪的地方嘛,我聽說靠近老市區的那些坑都被拿來養魚了,還說歡迎釣魚的人過去喂魚餌,那一塊蚊子特彆多。”高爾森介紹道,她正試圖努力將車內氛圍掰向尋常方向,以慰藉自己無處安放的平常心。

“看來這裡的主人有在嘗試恢複地表生態,但常言道邪惡往往深埋地下,真好奇這裡的地下生態環境如何。”小弗輕而易舉地拒絕了這一嘗試。

森湖市在很久以前有湖泊存在,但因種種非自然或自然原因,那本能負起責任印證城市名字一半的自然現象現已不複存在。

“礦區地下嗎?”高爾森想了想,“我小學那會就聽街上一些靠著電瓶車的人討論說,礦區不招新工人了,我還記得說是有個礦井塌陷漏水,有環保組織的人控訴什麼什麼的。”

這事本地人多多少少都聽說過一點,最終解釋權歸白白有限公司和白家所有。

“你覺得這事與那塊地方有關?”成香五問車內外方向掌舵人。

“有關的話最好,罪惡之源往往是無法被輕易撼動的,表現格式看當地風土人情而言有所不同,但那淒慘的麵目總是相似的,也總是能引來大量害蟲害獸。”小弗語氣躍躍欲試,像個手拿殺蟲劑的昆蟲管控愛好者。

“還可能與那塊有關呀?”高爾森扒了扒食品包裝袋,“我記得礦區外麵那塊以前還挺熱鬨呢,有很多大集市,現在都往市區這裡遷了。”

“不相關最好。”成香五評價道,礦區太遠,車坐久了相當無聊。

小弗冷笑一聲。

歸家,這裡與半日之前,成香五回頭關門時從縫隙中看到的那處沒區彆,但卻與昨日上午她開鎖後開門看到的景色又不太一樣了。

“要如看門怪物般堵在門口呼喊些口號嗎?”小弗問道,“如果你想即興發揮一首詩的話,那我也可以幫忙記下新增修飾上傳網路引起謬論並上升到任何一種主題。”

“咱能不能先進去…”高爾森艱難地拎著食品包裝袋。

成香五沒說什麼,入戶開燈換鞋,客廳亮了起來。她將食物袋放餐桌上,掛了外套,回身去臥室廁所檢查了一番,沒搜到什麼東西,反倒是被那隔了半天都沒散去的香水氣引了個噴嚏。

再回頭,那奴隸主又指揮著小她好幾輪的高中生在客廳忙活了起來。

“這可是我主動給予其發揮自身價值的好機會。”小弗糾正道,“你們這的人身上沒點重量呼吸都不踏實。”

“對對對。”高爾森亂中點頭,“我自願的,弗弗姐使喚我我彆提有多高興了。”

成香五沒說什麼,上前挽起袖子拿水果刀準備把買來的水果削了,於是她這纔看到自己左手小臂青了一片,不免感到稀奇,之前她扛彆人棒球棍重擊後這塊皮都沒這麼大反應。

“誒呀——”高爾森反應更大,她擔心又焦急,像每個看到傷口的人一樣不忍心地欲看又止,“怎麼這樣,姐你不痛嗎都不喊的,是剛才那個東西打的?”

“沒事。”成香五說,她真不痛,“明天早上就好了。”

“噢…”高爾森抿著嘴,又看了兩眼,轉身繼續端盤子去了。

剛把蘋果削平了切塊,小弗就從旁邊竄出來拿水果叉自取一片。

“海鹽和佛手柑,以及白麝香。”她沉吟片刻後念念有詞,“沒想到謝無常小姐對自己的定位竟是青少年,所謂藏不住心事。”

“你找她問那件事了嗎?”成香五挪了一塊邊上的補上空缺,拿起一旁的桃子開始削皮。

“剛剛收到答複。”小弗又從中間自取一片。

“怎麼說?”成香五再補上。

“不出意外,自然是顧晚秋小姐。”小弗又自取一片,但她還沒來得及吃完上一片,現在兩隻手各舉一隻叉子像在舉例子,“真好奇那位要如何再次進入那扇大門,如果可以的話直播轉播就好,若是有精彩部分我也會願意打賞的。”

桃子被轉著圈劃成數片倒在盤子上,小弗啃下一片蘋果用空叉自取,成香五拿起小香瓜削皮,“明天早上你帶著森森,我出門一趟。”

聽見自己名字,高爾森迅速轉頭。

“…不行。”小弗沉默片刻不滿地說,“那等好戲我可沒有錯過的理由,而且我也有自己的實證資訊要采集驗證。”

“你們明天上午有事嗎?”高爾森小聲問道,“我可以自己找個地方待著,不用管我。”

但就現在這情況,成香五很難相信她能活。

“不是沒有這個可能噢,不如說這樣一來這案子或許會有重大進展。”小弗點頭。

高爾森現在的心態就如風災裡的塑料袋,混亂,急迫但又無用。天剛黑那會發生的事還曆曆在目,要說不怕那是在死撐麵子,但事到如今她也明白自己兩位姐都沒多大可能性會考慮到自己麵子之下的心態問題,這反倒給了她自己一些許久未見的隱私權。

就像之前所說的那樣,態度和感想,心裡怎麼想是一回事,收拾好後說出口的又是另一回事了。

“那就讓我也跟著吧!”高爾森比劃著說,“你們就當我是個遠距離掛件就好,或者把我放車上,總之我不會礙著你們事的。”

放車上的選項看上去相當行得通,成香五想了想便點頭,“那也行。”

晚餐桌上,小弗準備的茶聞起來相當熟悉,成香五想起來這是普洱。

“畢竟貴市特產餐廳加熱植物的媒介是植物油,我的胃部不生產強酸,針對此等固化物需酌情使用輔助處理工具。”小弗舉起了叉子。

“啊,櫥櫃裡有健胃消食片。”高爾森說,“不過薯條不也是這樣的?油炸過的就是好吃!”

“嗯。”成香五也覺得油炸後的東西脆脆的好吃。

飯後成香五下樓丟垃圾,高爾森帶著外套就跟了上來。

“弗弗姐不去散步嗎?”她換鞋的時候回頭問沙發上坐著的小弗,見那人露出微笑就知道自己大概又搞錯了什麼。

“你想去散步?”成香五問道。

“不是去散步嗎?”高爾森疑惑。

“你香香姐在夜間跨過障礙物的方式為毀壞,無論是石頭還是自己的額頭。”小弗說。

不知高爾森理解了些什麼,她倒吸一口氣,搶過成香五手上的垃圾就跑進了公寓樓道。

“我,我下樓轉一圈就回來!”她說著就跑走了,也沒問垃圾該丟哪。

見狀成香五沒說什麼,回頭拿上了外套。

“…等等。”小弗放下茶杯起身,“算了,散步就散步,接觸新氧氣有益身心健康。”

等這人也穿上外套換好鞋,成香五把門關上了。

“這件事的元凶你有什麼頭緒了嗎?”成香五問道,樓梯間空蕩蕩,低聲也傳得響。

“元指一,找元凶自然要從頭開始找。”小弗說道,她輕鬆飄然的語調蕩在上空,散得很快。

“…那得找到什麼時候去。”成香五皺眉,森湖市曆史不算悠久,但無論怎麼說都有比她們兩個人的年紀加起來大。

“這句話我隻允許出現這一次哦。”小弗不滿地說,“曆史經驗不會憋氣太久,我們該關心的是特殊情況怎麼調查,這部分纔是真正密不透風也不透氣的。”

那些受害人的親屬為何主動與受害人切斷聯係。就高爾森的兩次交流記錄來看,其雙親即使麵對自己孩子本人也沒有絲毫迴心轉意的跡象,可謂死灰會複燃那就灰飛煙滅。

“在我尚未抵達森湖市時,曾針對‘特殊情況有地域限製’這一猜想進行過驗證,目標為包括秦樂小姐的母親在內的一眾外地務工者。以前者為例,我打聽到事發時間不久後這位曾因私事請假,卻在返鄉後隔天就再次返回了工作崗位。”小弗的聲音在樓梯間搖晃,“若以距離考量,或許位於最南端的監獄並不在區內,而那其中的居民或許也能留得一點念想。”

“…那秦子西。”成香五頓了頓,繼續說,“這麼多年,那人即使是自己把家人給忘了也是正常的。”

至少她覺得這是正常的。

“…五香,親緣不是那種會過期的環保產品,那是會將出生的你拖進綠湖浸泡的肥碩鐐銬,於是你餘生每一次呼吸都會伴隨潮腥氣,每次低頭它就在那裡。”小弗說著,語調難得壓低了些。

不遠萬裡,它總能追過來的,這個星球沒有它去不了的地方。

但成香五真的聞不到,也看不清,但當她在樓底站定回頭,看見小弗站在台階上,俯下的臉上是沒什麼表情的。

“隨便你。”成香五略微歎了口氣,“你想做什麼我不會攔著,但我也不會讓他活太久。”

“按結果來看的話,我也可以想點辦法讓他再回監獄待幾年。”小弗說。

“那有什麼用?死人才方便被拖著走。”成香五說。

“…你這點我也討厭。”小弗不滿地說,“說到底你就是想當作什麼也沒發生過吧,烏托邦主義,過家家愛好者,形式主義過激派,不作為的□□家——”

“嗯,對,我是。”成香五麵無表情地接過這一大串帽子帶好,夜間室外漆黑無常,注意保暖。

路燈在成香五眼裡是熒光指路標而不是光源,腳下的路有時是黑的有時是灰的,周圍隨時有莫名其妙的陰影靠近,可能是樹葉的輪廓或一閃而過的飛蟲。

“理想國永居國民,實踐智慧環保主義推崇者,反求真的功利主義皮層刮刀,謊言政治家選民,對十字架投石機,釘釘子的人——”小弗還在像喊口號一樣宣揚自己的批判性思維,語調抑揚頓挫還偶爾自帶長音,成香五注意腳下,有一搭沒一搭地應著。

她從走出公寓樓大門起就沒聽明白過這人在說什麼,反正是在罵她,她不在意,但不應兩句這人又會不滿意。

順著朝垃圾處理區的路走了沒多久,二人就遇上了蹲在路邊和貓玩的高爾森。

“咪咪,嘬嘬嘬。”她發出了全球通用的呼喚聲。小區的野貓部分親人,湊過去聞了聞她伸出來的手心後也施捨般地蹭了蹭。

“瞧瞧,真正的神秘學大師。”小弗也湊過去,撩起風衣下擺蹲下了就開始給貓扣帽子,“地球上最小的非線性思維個體,反語言主義行為藝術家。”

“…那是在說貓嗎?”高爾森疑惑。

“喵——”那黑毛白腳的回答了一聲。

“嗯嗯。”小弗點頭,高爾森震驚地看了過去。

“回去吧。”成香五看著那地上一坨坨模糊的影子說,那其中較為眼熟的一團湊了過來繞著她的腿轉了兩圈,莫名打了她一下然後走了。

“誒。”高爾森應著站了起來,“不好意思讓你們下來找我。”

“順便散步。”成香五說著發現小弗還是沒站起來,不免疑惑。這人自己承認過聽不懂動物的語言,難不成這幾年她還跑去進修了獸語?

“人類以外的動物沒有語言係統哦,它們想說的都已經表現給你們人類看了,還有什麼好不滿意的?”小弗放棄了和貓玩磁鐵互斥遊戲,站了起來。

“噢…”高爾森失望道。

歸家後成香五坐在餐桌邊收到了來自同事的郵件,是白浪濤生日宴的會客名單,近百個名字一眼看不到頭,細密規整的方格擠在手機螢幕上看得她頭暈,好在同事有貼心地幫她標注重點。

幾個本地人的人頭位列前方,多是些開啟電視就能看到的名字,其中,顧晚秋的名字赫然在列。冒充這些有頭有臉的人不在成香五的能力範圍中,她眯著眼睛翻看其它人選,那些個外地來的沒有確切的抵達時間,除去幾個有大頭照的外剩餘的都是些隻有性彆可以看的人。

比起想辦法冒充這些人,成香五覺得自己還是想辦法把那白雲天殺瞭然後從外麵扔進宴席佈景裡來得實際,反正現場應該很大。

名單裡不包含白家的人,畢竟她們也不是客人了。

再往下看,她那同事甚至給她摸來了一張邀請函的空白模版圖,大意為白浪濤生日啦真開心請你們七月中來森湖大酒樓吃一頓厲害的順便來玩幾天我們請客呦。

森湖大酒樓,顧名思義就是森湖市最大的飯店,同時也是本地最大的住宿酒店,相容會議堂禮堂演出廳,本地人這輩子所有的人生大事都可以在這市區裡的二十層大樓內解決。若是說這森湖市得有個景點那麼該酒樓廣場的巨大金色鯨魚雕像噴泉可以算一個。

該建築從打地基到裝修都由白家投資,自然在關鍵時刻也由白家使用。

不是每個本地人都去過本地著名景點,成香五自然也沒去過森湖大酒樓,但裡頭的飯她確是吃過的。

她的媽媽,五香樓的樓主兼主廚兼產權擁有者,曾經是森湖大酒樓的主廚之一。一天之內腦子裡同時出現這兩位的機會實在是罕見,這讓她不由得開始擔心不久後自己媽媽的臉也會出現在眼前。

合上表格,郵件另有附言。

“就自殺案這個方向查我能給你翻出十萬條資訊,我猜你懶得看細節就不寫在這了。不過有條我覺得你或許感興趣的,之前有個獨立調查記者報道過一篇關於白白有限公司總部的兇殺案簡報,我看有小道訊息說可能是自殺的,時間在半年前,現在已經查不到新訊息了。那記者還挺有本事的,拍下照片後逃去了國外,我猜如果她覺得這事沒完那幾天後會回來。”

又是自殺,成香五很難不把這件事聯係到現在這檔子事上,就不知那位員工的具體資訊如何,就白家在森湖市一手遮天的情況,這事難查也正常。

就嚴謹職業精神成香五難得跑去瞭解了一番目標的個人背景。白雲天是白浪濤的長子,往下還有一弟一妹,均不在本地但名字一看就知道是一塊取的。白雲間在隔壁大城市當分公司的ceo,目前已婚,孩子都有兩個了。最小的那個白雲仙常年居住國外,是個醫學生。

白浪濤本人除了已逝老伴外還有個妹妹叫白觀海,但她在年輕時就因礦區的工地事故去世,享年不到30。二人的父母現在當然已經不在人世了,作為白家的創始人,白念雲本人的肖像畫常年高懸白家祖宅任人觀賞。

另一邊,小弗在和高爾森談心。

“原來如此。”小弗在記事本上寫寫畫畫,“思想居然已經如此豐滿了。”

“是,是吧?”高爾森不確定。

“就你的判斷而言,那存在是否有實體?”小弗問。

“實體?得有吧,香香姐不是都砍過了?”高爾森猶豫地回應,她想起那隻手,以及那迫切的勸說和歎息。

“砍隻不過是個動作。”小弗看著高爾森想了想,低下頭繼續記,“現在還不能確定嗎,不過可以確定的是,那不明飛行物的表現是有一定目的性的。至少那位班主任先生與你溝通時個體化體現已經達到了標準,在這一基礎上我比較好奇他的判斷標準。”

高爾森忍不住捂住了腦袋,但她也知道這行為沒用。

“至少說點我能聽懂的唄…”高爾森說,她有時能理解小弗說的話,有時不能,有時覺得自己理解得不對,但無論哪種情況那些話都不好聽。

“那如何對得起我的文憑?”小弗不為所動,“你有注意到你香香姐砍它時對方有什麼反射性反應嗎?以及那層表皮,你有注意到它兩次變化的規則嗎?出現時的環境變化?”

“這我真說不清。”高爾森攤手,“不如直接問香香姐?我覺得她應該也看了全程。”

說到這裡高爾森遲來的感到了一些不好意思。

“她?”小弗冷哼一聲,“沒什麼目標能在她腦子裡留下痕跡,沒記住自然也不會想。她隻能記住些保質期長的東西,更彆提她自己都說了‘沒必要’。”

“你都沒問她誒。”高爾森疑惑。

“我和你香香姐熟的很,這部分頑固的思想也是。”小弗擺了擺手說,“而且那地方暗成那樣她看不清的,還是由你來回答吧目擊證人小姐。”

“…我不知道。”高爾森產生了一些逆反心理,“你讓我想我也想不起太多了,畢竟我視力也沒好到哪裡去。”

“需要我提醒你這件事與你的生命安全有關以激起你的求生欲嗎?”小弗問。

高爾森沉默不語,她發現事到如今自己依舊沒能從哪裡逃出來,無論是那夢境也好,病房也好,無處可去的境地也好。此處就是她暫時的棲身之所,但之後呢?這兩個人總有一天會走的,她能去哪?又還能活多久?

那隻手再一次出現在了腦海裡。

“弗弗姐,我真的有活下去的可能嗎?”高爾森將腿縮起來問,“爸爸媽媽真的有恢複正常的可能嗎?我還能回家嗎?”

閉上眼後,有時是漆黑,有時是學校,有時是那同級生的麵孔,就是沒有自己的家。若是常理間無處可去,那是否應該尋求夢鄉?

“…這樣啊。”小弗歎了口氣,收起了記事本,“我明白了。”

“什麼?”高爾森疑問。

“作為一個心智不成熟的未成年人,你能堅持到這一步也算是對得起自己過去走過的路了。”小弗這樣說,聲音卻並不帶多少誇讚意味,“那麼,希望至少今晚你能做個好夢吧。”

“…什麼意思?”高爾森似乎是想伸出手的,但巨大的不安將她釘在原地,“那個怪物,今晚還會來找我嗎?”

小弗沒有回答這個問題,她端起涼透的茶抿了一口,皺了皺眉。

“我會被帶走嗎?然後我也會自殺?”高爾森攀附住自己的雙肩,卻並沒有在顫抖,她發現自己其實並沒有那麼害怕這個結果。或許是當時天太黑了,一切都太不合理了,危機感一直尖叫個沒完,讓她忍不住後退了幾步。

或許早該如此了,她心想,這種塵埃落定的感覺不就說明瞭她其實早就準備好了,不過是錯失了幾次良機嗎?

“怎麼了?”成香五這才發現客廳區域安靜了下來。

“…沒什麼事。”高爾森說,這樣說完後她忽然感受到了倦意,於是她說,“沒什麼事,我有點想睡覺了。”

“那你去洗澡吧。”成香五點了點頭,今天對一個高中生來說確實夠嗆,“今晚你和我睡。”

“啥?”高爾森一愣。

“沒人看著那玩意可能會去找你。”成香五走向書房,“我看過浴室了,你直接去——”

“不行!”小弗摔下茶杯站了起來,“不行,不可以,我不允許。”

茶杯與杯碟碰撞的聲音沒蓋過突然發怒者的三連否定,這也是她第一次如此明顯地表達自己的怒意,卻是衝著誰也搞不懂的東西。

成香五回頭看她。

“…為什麼呀?”高爾森不理解,但也感到了些委屈,“我,我是有點麻煩吧,但是,但是。”

但是不下去,她找來找去找不著自己的優點。

“這混沌的應試教育洗腦包會侵蝕你那空空如也的頑固大腦,你會被精神汙染,你會產生思想上的異化,然後——”小弗雙手攤開,一隻手指高爾森,另一隻手卻在指天,嘴裡喊出的是沒人聽得懂的語言。

“…姐我不信教的。”高爾森真的不理解她在說什麼。

“那根本是兩碼事!”小弗冷漠一揮手,像是要把不存在的灰塵撇開一般,“總之不行,你彆管了。”

“我不會。”成香五看著小弗回答,又看向高爾森,“去洗澡。”

“…嗯。”高爾森又看了眼小弗,起身走向了主臥。

“什麼不會?怎麼可能不會?”小弗快步走到成香五身前直視其雙眼,雙手抓著她衣領向上提,“人類的大腦不過是脆弱的囚牢鐵杆,你管得住裡麵的還管得住外麵的嗎?有時你裡麵的都管不住,彆忘了上次,上次你不就是——”

成香五拍了拍小弗的手,“上次是上次,她又不是那種——”

“一樣的!”小弗打斷了成香五的解釋,“對你來說都是一樣的,我知道。我知道你們人類就是喜歡看這種反抗命運的戲碼,但說到底命運也不過是假想敵而已,你真的覺得這種行為有意義?”

“應該是沒有。”成香五抓住小弗的雙手,強行讓她放開了自己可憐的衣領,“我們之後不纔是要去抓元凶嗎?”

失去衣領後小弗甩開對方的手,盯著成香五看了一會,忽然冷笑一聲。

“哈,我知道了,你是想對她負責?”小弗退後一步眯起右眼,笑容諷刺,“你覺得自己把她從那高塔裡帶出來了,所以準備像童話故事裡的主角一樣對她負責?彆忘了初始責任授權方在我,那麼後續事項也該由我安排,你既然不願意插手案情那就也不要乾擾我的探究方式。”

被這一大段話攻擊的成香五皺了皺眉,開口道,“又說一堆,你就是覺得自己可以替她做決定。”她不為所動,“而且也覺得能幫我做決定,我都說你彆太把自己當客人,現在你倒是跨過這一步直接當上主人了。”

小弗臉上譏諷的笑容一滯,逐漸恢複了麵無表情,也就是成香五最熟悉的模樣。

“…因為有些重要的東西你們無從理解,就像我說的話一樣。”她說。

“這句話我就聽得懂,下次也按照這個方式說話吧?”成香五提議。

“…我不。”小弗不滿地拒絕了,“而且重點在於理解,明明你自己也說了‘不需要理解我說的話隻要相信就好’,為何現在還要反駁我呢?而且我說過明天的安排吧,那就是沒打算讓她死在今晚。”

“那是對彆人解釋起來很麻煩,我有時候還是能發現你是想乾什麼的。”成香五說。

“那你說?”小弗微笑著問。

“你擔心她和我待在一起久了會改變我的態度,然後和你對著乾。”成香五說著一攤手,“先不說我本來就有工作和私事,為什麼你覺得我們這年齡差一輪的兩個人能聊起來?”

“…你那空空如也的腦子也算是沒太缺氧。”小弗沉默片刻後說道,“溝通可不止語言一種媒介,而且…”

“什麼?”成香五疑惑。

“沒什麼,算了。”小弗轉身走向客廳開始收拾茶具,“我都忘了你纔是那個愛做夢的人,這件事我會自己努力的。”

“…隨便你。”成香五沒再說什麼,去收拾高爾森的睡眠用品了。

主臥的雙人床在今晚第一次真的躺了兩個人,成香五沒什麼好不適應的,倒是高爾森總看她一眼又很快移開視線。

關了燈,些許光線從窗簾縫隙飄入,列在地上幾條白線。

“香香姐。”高爾森小聲開口,“我身上這事是不是還挺麻煩的?”

“是有點。”成香五平躺著開口,這件事發生在高中生身上算是天大的事了。

“…抱歉,難為你們了。”高爾森說。

“不算,沒你這件事我們也得管。”成香五說。

“我一直覺得,那些警察看著我就是怕我把這事到處說,沒想到也不是這樣。”高爾森說著歎了口氣,又陸陸續續說了許多東西,“現在想起來我當時也不是討厭警察,就是覺得如果沒這些人關著我就能回家了,什麼的。我想著出去了就好了,出去了一切就會變好的。但你們來的太突然了,我當時還沒準備好,你們就突然從窗戶外跳進來了。然後一切都發生得太快,太奇怪了,我什麼都不知道,什麼都做不到,你們是我見過最奇怪的大人。其實我有在心裡埋冤過弗弗姐的,她肯定已經知道了,我有點害怕她,好吧,我其實一直有點害怕你們。”

說著,她側過身,麵向成香五,眼睛睜著,“但是我想了好久,我想,如果再給我一次機會,我還是會求你們帶我走的。”

“嗯。”成香五應道。

她突然想起了周彌小時候的樣子,那個矮矮的背著雙肩包的小學生一看見她就繞道走,但後來二人在那便利店對視多了,周彌的話也就多了起來。

“…我想回家。”高爾森說,“那就是我家,我憑什麼不能回去,我要回家。”

她的聲音有實感,擲地有聲地落在靜悄悄的臥室空間。

“嗯。”成香五應聲。

“嘿嘿。”高爾森忽然就不好意思地笑了兩聲,往成香五這靠了靠,“我還是第一次和我媽以外的大人一起睡覺呢。”

“…嗯。”成香五納悶這高中生怎麼還不困,“睡覺吧。”

“嗯嗯!”高爾森緊了緊被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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