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森湖逸事 誰窮追不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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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誰窮追不捨

半夜成香五莫名睜眼,那地上透過窗簾縫隙印著月光的幾條線消失了,她側頭,床前站著一個人。餘光撇見臥室門開著,她擡眼,與那暗中像是在發光的藍眼睛對上視線。

夜色中,那藍是帶著冷意的,像兩團磷火。

身側高爾森還側趴睡著,成香五掀開被子起身,那藍就追著她動,她擡手揮了揮,穿上拖鞋走出了臥室門,那藍眼睛也跟了上來。

關好臥室門後,成香五把那廚房櫃台下的補光燈帶開啟了,順帶摸出個杯子接了水,轉過身就這樣靠在櫃台邊上,等這大半夜站她床邊嚇人的家夥自己開口。

冷水下去半杯,小弗盯著她還是沒開口的意思,她倒是換了睡衣,但看那頭發就沒捱到過枕頭。

“…你不是裝攝像頭了?”成香五隻能主動開口問,她在臥室看一圈,廁所裡沒監控裝置但床頭櫃縫隙裡有個,看型號不是國內買得到的牌子,她不知這人想乾什麼但也沒拆。

昏暗空間沉悶半響,小弗嘖了一聲。

“我想通了。”她上前拉開櫥櫃,也給自己拿了杯子接了水。

“什麼?”成香五問。

“那銷毀聯係的存在之所以行動方向是順著血緣,大概是因為氣味。”小弗說著拉開廚房島台邊上的吧檯椅坐下,把水杯放在一邊,“那存在去過現場,確認過死者血液的氣味,再順著這條線找到相應範圍內的物件,也就是直係親屬。”

原因和驗證方式都沒說,或許是被她混著水吞了下去。

“那陸闕和白雲天?”成香五問。

“那是唯一的例外,所以可疑。之前問訊息的時候謝無常順便告訴我,受害人的伴侶多數是被人為控製的。白雲天不可能被控製但也沒有表現,或許我們能在她身上找到點關鍵線索。”小弗說。

就目前情況而言找到與白雲天說話的機會幾乎難如登天,但看在對方是自己目標的情況下這人總歸難逃一死,或許臨終前她會願意透露些什麼,成香五思索著點了點頭。

“…雖然是最壞的情況,但總比沒有好。”小弗笑了笑。

“行。”成香五也放下了水杯,“那你大半夜不睡覺站我床邊是在看什麼?”

小弗一時沒回答。

“看我有沒有做夢?”成香五問。

“有些事,我總得親自確認。”小弗回答道。

“那你現在確認完了,去睡覺吧。”成香五說著,把剩下的水倒進水槽,她得去睡覺了。但她一轉頭,那藍眼睛還盯著她。

“…你想和我們一起睡?”成香五遲疑地問,那雙人床可沒想過一夜之間增加三倍工作量。

聞言,小弗忍不住露出一個嫌棄的表情,但很快她陷入了思索中,然後露出了微笑。

“多好的點子。”她說著站直了,“就這麼辦,增進感情的時候到了。”

說著她率先朝主臥方向走去了,成香五沒說什麼,把燈關了回臥室。

她進屋時,小弗已經在床上躺好了還蓋上了被子,那雙人床怎麼看都擠不下三個人。成香五思來想去,放平臥室內窗邊的沙發椅,裹上外套躺了進去。

小弗似是想說什麼,成香五用食指堵住自己嘴巴,隨後她放棄了,蓋好被子閉上了眼。

清晨,窗外鳥鳴以一個讓半夢半醒之人無法假裝自己聽不見的分貝叫喚著,樹葉晃動給予象征性回應,窗簾透著泛光的白,溫度濕度還未脫離昨夜但新的一天已經開始了。

一覺醒來發現自己身邊躺著的人換了一個的高爾森起床後給了自己一巴掌。清脆的拍擊聲也僅僅是讓還未有意清醒之人皺了皺眉,高爾森輕手輕腳地爬了起來,回到她的半個衛生間收拾自己。

陽台外有霧,日光還未有力到能透徹這能見度殺手,但若站在那清晨冷氣中深呼吸一口,這世間百種香辛料便一統湧進高爾森的鼻腔,和她說早上好。

也讓她短暫地遺忘了諸如“她什麼時候來的是不是昨晚一開始躺在那的就是她自己昨晚說的一堆東西她聽見了多少”這樣的幻痛,回歸蒼茫現實。

“…回去吧。”高爾森接受了現實,回屋收拾餐廳去了。

於是成香五帶著早餐回來時,看見的就是餐具齊整的餐廳和正拖著還穿著睡衣的身體回自己屋的小弗。高爾森見到桌上出現的食物便全自動將其放進了合適的容器裡,廚房櫃台上水還熱著,為了保持在泡茶的最佳溫度。

再拿銀盤子當餐盤,成香五覺得自己要對自己家水土不服了。

“不用。”成香五想阻止但發現已經晚了,“下次不用做這些。”

“其實真沒什麼,我在自己家的地位其實也差不多。”高爾森擺了擺手。

“地位?”成香五疑惑。

“奴隸啊。”高爾森淡然微笑點頭,順手把包裝袋收拾進了垃圾桶裡。

成香五沒話說。

早餐時間結束後三人出門,在原定的計劃內,成香五打算讓那秦子西出獄後多活個十幾公裡得了,但因小弗的強烈要求,現在他能活著走到自己家,如果他還記得路的話。

“那監獄大門離最近的公交車站有十多分鐘路。”成香五想了想身體素質差距補充道,“二十多分鐘。”

隨後會有一日兩趟的快車載著身份各異的乘客往返車站廣場和市區,坐滿全程近兩小時,中途經停站離秦子西居住的南方小區也有十多分鐘步行路程。

“那位出獄後我需儘快確認狀態,所以到時候我先行一步前往監獄大門附近,乘車到站下車後我會進行二次確認,中途你盯著。”小弗開著車說,“行為規範這方麵我就不提醒你了,雖然我不認為特殊情況會發生在人群聚集地,但也請你彆把目標的腦子看丟了。”

“嗯。”成香五應道。

“你對個人私事雲端儲存站的訪問進度如何?”小弗問。

“這件事解決了去問。”成香五說。

“為何不嘗試使用方便快捷的現代電子裝置呢?”小弗接著問。

“…我沒記號碼。”成香五沉默片刻後說。詢問物件是周彌的媽媽周燕,這位在市區開旅館,訊息靈通記性也好。她叫這位一聲姐,但去年因事故換了一次手機後,她隻記過便利店的座機號和周彌的個人號。

“我猜也是。”小弗笑了聲,“不會給你打電話的人都沒必要記下號碼,你是樹輪嗎…等等,你通訊錄裡沒有我的電話號碼?”

“你國外的我記了乾嘛?”成香五疑惑,“而且你以前不用手機。”

她還記得多年前小弗曾當眾發表過手機訊號會打擾她思考的奇妙言論。

“…總之現在你得記住了。”小弗報出一串十位數號碼,加上前區號,“在電波訊號侵入這地球每一寸空氣中後,適應空氣新成分也是碳基生物為生存不得不忍受的一環。”

成香五沒說什麼,拿出手機給這洋人號碼打了個電話,確認小弗外套口袋傳來振動聲後結束通話。

“備注就等真相揭曉的那天再補上吧。”小弗點頭。

車停靠在公交車站附近的廣場,小弗帶著傘先行一步,成香五給了高爾森現金讓她去買點雪糕零食水啥的等小弗回來,自己在車站買了票就坐下候車了。

“姐我回來了!”高爾森頂著大太陽從陰影處沿邊跑來,手裡舉著倆錐筒冰淇淋,“巧克力的和原味的你吃哪個?”

“這個,謝謝。”成香五拿走了原味的,順便把自己那格格不入的毛領外套脫了遞給對方,身上就剩一件後,她自認看上去就是個普普通通的健身愛好者了。

“好哦。”高爾森把那外套疊了疊收好,“那我先回車上啦。”

成香五擺了擺手。

過了會手機振動,來電顯示是一個f。

“目標登場,狹隘的容器內盛陳年濃湯,配料三成焦慮三成迷茫三成期待,以人類學通識而言此傾向符合常規勞改犯心理範疇。”小弗的怪聲夾雜了枝葉晃動的白噪音,“就目前來看這位似乎並不清楚那欄杆之外發生的事,無論任何。”

想也知道基本上沒人會去探監,他妻子又在外地務工,常年不在本地。

“行。”成香五說,頓了頓又問,“他看上去有哪看上去比較奇怪嗎?”

電話那頭,小弗笑了兩聲,聲音混合忽而刮過的風穿透揚聲器,像是耳鳴。

“我可不明白你對於奇怪的定義,五香。”小弗說,“秦子西左腳有殘疾,出現於入獄前,雙眼有反射性畏光,且有明顯肺部疾病表現。”

顯而易見的礦工病,依據戶口和居住地,那秦子西在犯人空窗期之前的職業大概率是挖煤工。

電話還未結束通話,但小弗沒有繼續說話,她在等待些什麼,而成香五確實有個問題得問她,一個非常愚蠢,問出來肯定會被嘲笑,但她不得不問的問題。

好吧,“那人長什麼樣?”她問了。

“哈哈哈——”小弗也確實笑了,“下次也給自己的私人委托找個經紀人吧五香,免得你不得不加班。”

成香五沒有回應。

“頭頂無毛的中年人,身高約五尺半,臉上有多處斑痕,眉眼下塌且有大耳,嘴唇左側向下一厘米有痣。隨身攜帶物品為一個紅藍色長方形尼龍袋,身穿灰色布衫布鞋,黑色褲子有補丁。”小弗報了串個人特征後,通話結束了。

過了不到半小時,那從人物描寫中走出來的人拐進車站廣場,不甚熟練地問票亭買了票,排上隊伍尾端。成香五不出意外地發現這對她而言完全就是個陌生人,即使把他套進那個名為“仇人”的套殼中,她依舊沒有對此人產生多少憤怒,更彆提殺意了。

到底是因為目標不對還是主體出現了問題,事到如今成香五也沒太在乎了,她在乎的是目標的死能帶來什麼。雖然她自顧自提前給秦子西的命標了價,但定價方式也遵循了殺手行業的傳統,也就是價值中不包含任何主觀成分。

目標的死亡對殺手而言沒有意義,隻有價值。教練說的話成香五銘記於心。

白色塗裝巴士進站,門側開,戴著個鴨舌帽的司機下車,幫著把大大小小的行李塞進下廂,每次放置都讓那廂門一顫,售票亭走出個安檢員給乘客檢票,壓孔器切下,碎屑落入地麵與鑽出磚路狹縫的雜草混在一起。車內一股皮革氣,陳設看上去有些年頭但還挺乾淨,成香五上車靠後窗找了個座,低頭看玻璃外,那秦子西動作侷促又尷尬地推拒了司機的幫忙,自己把尼龍袋推進了車廂裡,轉身也上了車,坐在她前頭不遠處。

隨著車座被填滿,巴士即將啟程。

“請問我能坐這裡嗎?”一聲禮貌的詢問從過道傳來,成香五意識到這是在和自己說話,偏過頭看去。那是個打扮像學者模樣的年輕人,有些燙傷痕跡的手抱著帆布袋,帶了副黑框眼鏡。這巴士座位沒了空餘雙人座,她來的有些遲了,停在過道朝靠窗人發問的表情也帶著些不自知的緊張。

“嗯。”成香五點了點頭,又轉頭繼續看著窗外,隻用餘光和反光觀察車內。

那秦子西坐下後左右看了看,也學著周圍人玩起手機,但他那手機是翻蓋式的,他折騰了幾下就收起來了,轉為看向窗外發呆。

“多謝!”那年輕人也沒管成香五態度冷淡,笑著在她旁邊靠過道的地方坐下了,落座後便將手裡的帆布包掛在前座後的鉤子上,並從中摸出了根資料線接上自己的手機,螢幕亮起,電量還剩百分之八十。

車輛緩緩動了起來,在標誌性的引擎發動聲之後,箱型可移動人類罐頭帶著半滿的容量駛離人煙,穿進無儘的綠林包圍網。

“那個您好。”身側的年輕人再次試探著詢問,“我想把吹向我的空調關了,你介意嗎?”

托這句話的福,成香五才知道大巴上還開了冷氣,她點點頭,擡起手把吹向兩側的通風口閥門都合上了。

“哈哈哈,您也覺得這車裡空調溫度太低了吧?”年輕人笑了,“明明這才七月份呢,再過兩周豈不是得直接往車廂裡扔冰塊?”

“…我覺得還行。”成香五回答道,她印象裡現在的年輕人應該更靦腆些才對。

“誒,我話是挺多的。”年輕人擺了擺手,“我是來找朋友的,不小心提前下車跑到這荒郊野嶺來,問了好大一圈才知道有車能回去。”

車站廣場確實是森湖市兩個列車停靠點之一,另一個在市區。

“給,我帶過來的特產!”年輕人從帆布包裡掏出了一透明包裝袋遞給成香五,是片裝蝴蝶酥,“這個可好吃了,我帶了好多準備分給大家呢,你也試試。”

她的手指節分明,讓掌心處燙傷所帶來的疤痕更加顯眼。

成香五知道這個好吃,因為這是她工作城市所在地的特產,看那包裝袋上標簽,這是當地人也會每天起大早去排隊買的那家老字號。

“不用了。”成香五剛這麼說那蝴蝶酥就被放在了她腿上,她拿起後頓了頓,看向那年輕人道謝,“謝謝你。”

“不客氣!”那年輕人也自己摸了一片出來,兩人各拿一片吃著。

黃油與糖分的香氣在空中化開,淡化了冷氣帶來的生腥味。

“我也是第一次在暑假期間來玩,還帶了好多短袖,沒想到現在根本用不上。”那年輕人就這樣順勢聊了起來,“我叫林澈安,您叫什麼呀?”

“成香五。”她說了,又有些疑惑,“現在學校放假了嗎?”

“大學是已經放假了。”林澈安說著忍不住笑了,“難道說我看著像高中生?哎呀您可真會說話。”

想著高爾森,成香五並不覺得林澈安看著像高中生,與麵孔無關,隻是這人身上多了些什麼。

“嗯。”她沒說什麼。

“誒,也有人說我長得年輕啦。”林澈安不好意思地扶了扶眼鏡,“說起來,之前我在那車站廣場附近找人問問題的時候聽說附近有個大監獄誒。”

似是聽見她們的談話,那秦子西略微側過頭看了她們一眼。

“是有個,有點距離。”成香五點頭。

“那也不太行吧,車站建在監獄旁邊什麼的,來往乘客如果知道了肯定會不放心吧。而且越獄的犯人混入其中逃走不是很方便嗎?”林澈安求證似的看向成香五,“就好像這輛車,買了票就能上,不用安檢,身份證也隻是隨便看一眼就放過了。”

“確實如此。”成香五覺得挺方便的。

“而且監控數量也很少,廣場上就不說了,這裡。”林澈安空著的手劃了個圈,“一般公交車上都會有攝像頭吧,但這輛車就沒有,這塊訊號本來就不好,出了事都不方便查。”

“是啊。”成香五覺得很友好。

“…看上去您不是很在意呢。”林澈安皺眉問道,“我多管閒事確實不太好,但您看上去是本地人,又是獨行,經常來往的話還是注意一下比較好吧。”

雖然成香五不知道為什麼此人看見她的體格還會擔心她的安全問題,但她知道這個時候是應該回答些什麼“謝謝關心我挺好的這我常來我清楚”的免責宣告。

但在那之前,林澈安湊近了些,小心壓低了聲音說,“而且我同學和我說森湖市最近好像出了一起厲害的命案哦。”

那黑框眼鏡下的瞳孔一瞬不眨地等待聽者的反應。

“…這樣嗎?”成香五愣了愣,也不知該怎麼回答,“那確實挺嚇人的。”

“被嚇到的反應可不是這樣的哦?”林澈安好奇問道,“您知道這回事?有沒有作為本地人可以透露的一些小道訊息呀?”

無論哪都不缺奇聞逸事,沒個確切說法的故事添油加醋後味道再奇怪也有人樂意嘗一嘗,作為本地人的成香五從小到大也聽過許多真假難辨的。比如幾十年前本來要建水族館,但被水怪攪渾了,又例如半夜有人在街頭燒蠟燭,警察趕過去看隻有一些血跡什麼的。

總之與最近發生的新鮮命案不會扯上關係。

“你說的命案是什麼?”她先問了。

“說是命案,其實我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有人死了,誒這樣說更能嚇唬人嘛!”林澈安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同學說這件事發生在市區河邊,周圍沒有攝像頭,是一些附近的居民看到比較模糊的情景然後報了警。”

她語氣輕鬆地說,“說是清水路河河畔邊上有人打架,其中一邊被車撞飛了,但是當晚民警趕到現場發現隻有車胎印,沒有屍體也沒有血,所以沒有管也沒有立案,隻是被大家口口相傳了而已。”

“…還有這種事。”成香五回應道。

顯而易見,這就是昨晚經曆的簡化版,成香五有預想到周圍居民或許會看到那漆黑一片中有人在,但沒想到有人覺得那是在打架並且報警,更沒想到真的有人會去。

不過沒屍體,那些警察應該也不會太在意——

“不過我聽大家說今早看見那處被黃線圍了起來,裡麵有人在地上拍照什麼的,看衣服好像不是本地派出所的人,還有警犬呢。”林澈安吃了口蝴蝶酥,好奇地喃喃自語,“都沒有屍體了還能在查什麼呢,真好奇。”

“就是說啊。”成香五歎了口氣,之後得給那輛車換套輪胎,好在她也有經驗了。

不出意外的話那些外地人就是謝無常的同事們了,那是群頗有動力且嗅覺靈敏的家夥,痕跡處理不好就會被跟上並敲響家門,問“請問是成香五女士嗎?”這種問題然後說要聊聊。

“看來您也是第一次聽說這回事呢。”林澈安若有所思地點頭,“不如說是第一次聽說後續結果,或許您就住在案發地周圍?”

“不。”成香五搖頭,“我也是聽說,你想知道什麼?”

“我也不是想打聽什麼特彆的東西啦,和您聊聊而已。”林澈安笑了笑,“我大學專業是心理學,喜歡從彆人的表達態度中討些資訊算是我的習慣了,如果讓您覺得不舒服了那真是抱歉。”

“這樣啊。”成香五想起小弗,那家夥打聽風聲可不需要盯著彆人看,“這件事上我知道的應該還沒你多,沒什麼好補充的。”

“…好吧。”林澈安扶了扶眼鏡,溫和地笑著說,“傳聞一件而已,不必當真。”

談話間車廂內逐漸進入歇息狀態,二人也沒再交談。窗外,景色鏡頭切換到高架視角,深綠田野與濕地上偶爾冒出幾棟小磚房,與頂著草帽的人一同迎著陽光,空中裝飾部分由電線杆和停在上方的鳥組成。

下了高速,巴士開始在幾個車站處停靠,沒過幾次就輪到了秦子西住處附近的車站,成香五準備帶著垃圾下車,林澈安也收起資料線將手機放進了衣服口袋裡。

巴士在車站停穩,門開了,司機準備下車拉開下廂門。

“真巧,沒想到我們在同一站下車。”林澈安說著就準備站起來,卻被成香五按住了肩膀。

跨過走道座位和其乘客,成香五低下頭與林澈安對視,“你的朋友在市區,彆又提前下車了。”

“…多謝提醒。”林澈安說著,擡手扶了扶眼鏡。

“不客氣,謝謝你的蝴蝶酥。”成香五搖了搖頭,下車了。

丟了垃圾,成香五站在站台上給小弗打去電話,回頭就看見林澈安坐到了窗邊,也正看著她。

“車上情況如何?”小弗接起電話,無雜音,是在室內。

“沒有特殊情況。”成香五說,“昨晚的現場被謝無常那群人調查了,今早到的,不過本地的那些沒管。開車路上小心點,等我回去了處理輪胎。”

司機幫秦子西拉出了他的尼龍包,他道謝了好幾次,轉身拎起那沾了灰的包靠在肩上,臉上露出笑意。臨走前那司機叫住秦子西,說了什麼讓他開始新的生活,秦子西應了,帶著笑的眼睛都沒那麼耷拉了。

“看來本地與外來者溝通不足啊。”小弗聲音沒什麼波動,“目標目前正常,我去藏一下車,你看著。”

“行。”成香五說。

那司機拉好門上車,車廂再次顫抖了一次之後車輪緩緩轉起,林澈安微笑著招了招手。

“謝無常說了會守好我們屋內人的秘密,屋外的可不好說,你在車上有遇到聞著像她同事的人嗎?”小弗問。

“你說的那種味道我聞不到。”成香五也招了招手,轉身離開了,“不過確實有個人來找我,不知道會不會跟過來,和你挺像。”

“什麼意思?”小弗非常不滿地說,“哪怕把我的細胞全都複製一遍,合成出來的那個存在也絕對不可能與我相似。你說的相似度不會是基於種族或表達方式上的吧。”

“不。”成香五說,“你們看著都挺年輕的。”

“…就這樣?”小弗沉默片刻後表達了失望。

“沒彆的了。”成香五說完,電話被結束通話了。

從車站朝西邊那密密麻麻擠在一塊的紅牆高樓走了十多分鐘,那秦子西在小區門口停了下來,那打著蒲扇走出來的保安問了他幾個問題,他就開始慌忙地掏褲子口袋。

幾張紙,一個本子,一個皮夾錢包,他還是沒停下。最後他拉開了那尼龍袋的拉鏈,像是要潛水似的把自己整個上半身都低了下去,終於是翻出了個記事本。

他沒收拾地上的東西,就那樣蹲著翻本子翻到某一頁,視線在那保安與本子中來回了幾次後將其遞出,隨後才開始收拾地上的尼龍袋肚腸。那保安看了會本子後打蒲扇的手就不動了,他回頭看了眼保安室,又看了眼地上還在收拾的秦子西,最後將本子還給了他。

秦子西接過,擡頭笑著說了什麼,笑意沒傳染,那保安回頭看了眼保安室,說了什麼,秦子西手裡的本子掉地上了。

他本來就蹲著,一個重心不穩就跪在了自己的行李前,他也不管尼龍袋還開著腔,扒在地上爬了兩下,想站起又跌了一跤,他的視線一直定在那保安身上,這或許就是他沒能把握好重心的原因。

保安推後兩步,擺了好多次手,秦子西站了起來,拎著拉鏈都沒拉好的尼龍袋就往小區裡跑。

成香五跟了上去。

那袋子應該是挺沉的,秦子西跛著腳,幾次被它甩得身子一歪,但他終究還是在向前跑的,從坑坑窪窪的車道跑過停車場,踩著草坪直行到直角拐彎後的人行道,袋子提手掛倒了彆人停路邊的自行車,他回頭幾次就繼續向前跑。

成香五跟了上去。

他終於是找到了目標的那一棟,手哆嗦著按了幾次單元樓樓下的號碼盤,腿不住地抖,按了幾次都沒人接後他嘗試朝裡麵喊,後頭有人跟上,是那打蒲扇的保安。他帶著一大串鑰匙和幾個同事,上前幫著把單元樓的鏽鐵門開了,秦子西一見有縫就鑽了進去,沒管尼龍袋。那幾個保安中有人想跟上去,被那打蒲扇的拉住,搖了搖頭,幾人又丁零當啷地走了。

成香五跟了上去。

目標層最裡一扇綠,那門依舊沒鎖,但裡麵也沒人了,秦子西敲幾次門之後就闖進去了。他家裡頭現在空蕩蕩的,桌上沒有飯菜,秦樂的學校停了課她卻也不在家,她的祖父母也不在,沒頭朝門趴在地上,也沒仰躺在床上咽不下口裡的東西,他的妻子也不在家。

他家裡沒有屍體,滿屋飛的蒼蠅蚊蟲卻也不願離去,幾隻趴在十多年照的的那張全家福上,翅須一顫一抖,與這沒通風的空間本身一同散發陣陣濃鬱到令人骨縫發癢的臭。

他向下墜去。

門掩上了,成香五站在麵向廚房采光玻璃跪下的秦子西身後,廚房對麵是另一棟樓,陽光沒法直接照進這間屋子。

說實話,她覺得現在自己轉身就走,沒過多久這屋子裡也會多出一具屍體。但小弗還沒到,那她就得看著。

身後的門一開一關,腳步無聲,秦子西與成香五同時回頭,那不知何時駕到的新訪客是隻壯碩的貍花貓,理直氣壯地頂開夾住它腳的門,晃進了室內,蹭過成香五的褲腿後停在了秦子西的身前。

但比起一隻貓,一個人顯然更值得另一個人注意,秦子西看見了成香五,他被嚇到往屋子裡一趴,雙手撐地的同時擡頭去看成香五的臉,嘴唇顫抖著似乎是想說些什麼,卻又忽然間頓住了。

“你,你是。”秦子西抖著手指向成香五,“你是那棟樓裡的孩子,你是那個爬出來的,那場火災的倖存者,你是成香五。”

“…你還記得我。”成香五說,她對此略感意外。

小弗還是沒到,不知道是不是迷了路還是被卡在門下進不來。

“你活下來了,來找我。”秦子西喃喃自語,卻在下一瞬間頓悟,“你來找我,是來找我複仇的,你來殺我的。”

他渾身顫抖如**著行走在凍原的活人,開始平複下來的那一刻就是走向死亡的。

於是他恍惚間就安靜了,沒繼續顫抖,但也沒力氣繼續舉著手指向成香五,他就快要變成這空間裡的一具新屍體,像是已經準備好了,就還差最後一個步驟。

“殺了我吧。”他小聲說。

“…我確實是打算這麼做。”成香五說,“但…”小弗人還沒到。

“殺了我吧——”秦子西忽而又有了力氣,他爬向成香五,苦相的麵孔猙獰著散發死氣,“是我殺了你爹媽,成香五,你殺了我,你殺了我!”

對此動靜做出第一反應的是那貍花,它蹬一下跳向一邊避開秦子西的前進路線。

側步避開秦子西後,成香五從口袋裡摸出手機,思索是否要打電話給小弗。

撲了個空的秦子西就這樣撐著跪倒在地,肩頭莫過頭頂,他幾次呼吸都帶著聲帶顫抖帶來的氣嘯,卻沒眼淚能落出來。

“…求求你殺了我,給我個痛快,我不想再活,沒什麼好活的了。”他說話帶氣,“樂樂,樂樂…”

唸叨著這個名字,秦子西終於大哭了起來,他近乎是嘶吼著在哭,像是哪裡在痛一樣用聲音轉移痛感。

“樂樂——”他哭著喊,“樂樂,對不起,我對不起你啊,樂樂,爸爸對不起你啊,爸爸也去死,爸爸去陪你——”

顯然,十幾年來他即沒忘了成香五當然也沒忘了秦樂,這纔是死者家屬常有的態度。

忽然那貍花叫了聲,踩著沙發起跳把秦子西踹倒在地,落在那磕碰在沙發腿後滑到地上的頭邊上,臉湊過去舔走了他的眼淚。

隨著貓的舔舐,那秦子西竟然就逐漸從抽搐中平複了下來,像是被安慰到了一樣。

貓應該做這種事嗎?觀摩全程的成香五對此感到不解,但她不懂貓。

“…樂樂…”秦子西還在抽泣,卻也緩慢地爬了起來,“…樂樂?”

他的語氣變得疑惑,悲傷不再。

貍花舔了舔嘴唇,繞過成香五從門縫中跑了出去,她回頭時連尾巴都看不見了。

“樂樂,對,樂樂和爸媽去世了。”秦子西疑惑地摸著腦袋,從地上爬了起來,“樂樂去世好久了,嘔——”

他這才聞到屋內的臭味,或者說他這纔有餘力處理那臭味帶來的負麵情緒,也就是說他從喪女之痛中緩過來了,就在那一瞬間,成香五意識到發生了什麼。

特殊現象發生了,特殊現象是那隻貓,或者那隻貓帶來的。

“額,你,成香五你。”秦子西意識到自己剛才和成香五說了什麼後,麵色因臭味和恐懼蒼白了起來,冷汗陣陣。

“…你現在還想死嗎?”成香五問。

“我不想!”秦子西迅速果決地回答了,聲音依舊急切匆忙的目的卻是變為了活命,“你聽我說,當年的事有隱情的,我現在都可以告訴你!或者說你想要錢嗎?那些人——”

玻璃碎了。

刹那間,秦子西的上半頭顱碎裂,頭部器官組織與血□□液碎裂噴散的速度快得驚人,成香五後退避開大半,看見那隻剩那張還順應慣性張合的雙唇留在原來的位置。甚至氣管裡還留有一定氧氣,在以比往常快上十幾倍的速度從過於大麵積的新出口溢位,他的聲音失真般飄散開。

“人——”死者這樣說道。

那枚子彈在穿過秦子西的頭顱後繼續順軌道滑行,過了初速的射擊在撞過障礙物後才勉為其難地失了些準,從勉強側開身子的成香五側腹擦過,留下一串焦灼皮痕。

秦子西的無半頭屍體向前傾倒,肉身拍地,他再次下跪,卻沒有向前爬的意思了。

這樣穿透力可不是常規槍械所能擁有的,成香五迅速避開洞開的廚房采光窗,側腹疼痛感鮮明,但因皮肉發焦暫時沒有大出血現象,那玻璃上新的通風口開得高,她擡頭,與對麵樓陽台內一處閃光點對上視線。

側滾翻出公寓門,腐臭如影隨形,成香五一邊跑向逃生通道一邊摸出手機給小弗發訊息讓她先回家,訊號格正常,但訊息發不出去,氣泡邊上圈轉個沒完。她收起手機欲下行,卻聽見樓梯底部有人上行,至少五人,森湖市沒這麼高機動性的警察,而那些保安根本跑不快。

無論如何,來者不善,至少準備對她不善。

轉頭向上,成香五抓拉著欄杆抄近路上行,略過幾堆看著是垃圾的木板紙箱和明顯是垃圾的黑色大塑料袋後,她三腳踹斷鐵鏈鎖,天台門也被她踹開了,天晴而高,這裡沒人。

手機傳來遲到的振動,多次,這最後一次是長的,來電者f。

“我在樓頂。”成香五一邊說著一邊緊急給自己上了應急藥。

“朝東邊跑,三號單元棟樓下自行車棚後麵等你。”小弗快速說完後就掛了電話。

身後腳步聲逼上,成香五所在地為五號樓,離三號樓不遠但那是地上二者間距,眼下她可沒法掉頭走樓梯。她擡頭,東邊是四號單元樓的天台,與她身下同高,兩邊間距不足十米,此時天晴無雨,順風。

成香五抽刀背手,助跑,蓄力,起跳,她踩著天台邊緣的欄杆,裹挾著風將自己投向天空,眼見目標在前她的身軀卻因重力下墜,她舉刀狠力下劈,廚刀刺入紅磚縫隙硬生生懸停下墜者,也因其主人的力道與體重顫抖不已,成香五踩著磚縫蓄力準備二次起跳,腰腹傷口撕裂,暖意與涼意同時飄過。

但痛感不佳,成香五將重心轉移完畢後雙腿用力一蹬,雙臂猛地下劈順勢抽出雙刀,成功扒上天台欄杆邊緣,將自己拉上去就可以翻進天台,但要注意不能把血蹭上去。

起跳點處似乎人變多了,那些人終於意識到那掛在隔壁樓天台邊緣的東西是個人,還是她們在追的人。

成香五感到右肩頸突然一涼,隨後表皮變得滾燙,從後方來的子彈差點貫穿她的脖子。她管不了那帶著她的血掉進下方草叢的子彈,在新傷口與疼痛感湧上來之前她先蓄力將自己送了上去,翻過欄杆下蹲,頭頂飛過幾道帶火花的子彈,飛過沒多久就歪了準頭,這次的是九毫米口徑小槍,但槍手數量隻有一。

數著子彈數量,她趁著空襲收好刀,捂緊脖子伏地滾向天台入口,側在死角同樣三腳踹斷天台門鎖,用同樣的方式翻著樓梯欄杆跳躍下行,在約莫二樓左右直接從通道視窗跳出,落在灌木中的草坪上。

跳樓的原因是逃生出口樓下為火警門,從內外側推開就會尖叫。

兩側腳步聲傳來,比成香五預想中的快太多,也近太多了。

忽而逃生通道口的警鈴大作,敵意一頓,她乘機朝東側衝出,幾次跳躍就竄進隔壁樓下陰影處繼續往目的地奔跑,她避開了灌木,因為手心的潮濕證明那傷口正止不住地冒血。

三號樓附近無人,成香五迅速瞄見了那沒停著幾輛車的車棚,身後有腳步聲,她沒猶豫,迅速壓低身體衝進了棚後。

小弗等在那裡,她上下掃視一番成香五後迅速轉身走向棚後小路,成香五跟上。

小巷多支且曲折,偶爾冒出一扇門,兩側牆麵發灰,腳下偶爾積水,小弗在前頭帶著毫無規律地拐了幾個彎後,二人終於得以稍作喘息。小弗遞出繃帶,又掏出一罐噴霧給成香五全身掃了一圈,那粘身上的腐臭味消失了。

“秦子西死於狙擊,那些人有大槍。”成香五一邊說著一邊用繃帶纏緊脖子,“不過他死前該說的都說了,也發生了特殊情況。”

“形容一下特殊情況。”小弗繼續走在前麵。

“當時有貓跑了進來,本來那人還挺正常的想死,被那貍花貓舔了眼淚之後就變得不正常了,特彆想活。”成香五也不知道該怎麼說。

“貓?”小弗一愣,“就你的標準而言沒有特殊之處嗎?”

“沒有,但我不懂貓。”成香五說著用牙咬斷了繃帶,“你看見襲擊者的臉了嗎?”

“一人披著鬥篷,其餘毫無遮掩,隻是平民,行動邏輯可疑。”小弗若有所思,“不過追擊行為倒是針對性強到不容餘地,有可能是你仇家嗎?”

“…沒人知道我這個時候會出現在這裡。”成香五若有所思,給自己腰間裂開的口子封了道止血紗布。

而且以那林澈安的身份更不可能做出這樣的事,那些人扣扳機的下手黑得很,差點就摸到她腦袋了。

“…算你命大吧。”小弗笑了笑,“先回去,需要送你去醫院嗎?”

“不用,死不了。”成香五說,她現在沒法搖頭。

再幾個拐角後兩邊的牆終於有個斷口,半截車尾露在外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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