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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村男孩 第6章 九龍城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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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強對這片區域的熟悉程度超乎港生的想象。他像一隻土生土長的野貓,帶著港生在迷宮般的灌木叢、廢棄的田埂和狹窄的巷道間穿行,巧妙地避開大路和可能遇到盤查的地方。

走了約莫一個多小時,眼前的景象逐漸變得不通。低矮的丘陵被一片巨大、雜亂、彷彿憑空生長出來的建築群所取代。那些樓房密密麻麻地擠在一起,歪歪扭扭,外牆布記斑駁的水漬和苔蘚,無數的窗戶像蜂巢般密集,許多視窗伸出的竹竿上,晾曬著各式各樣、五顏六色的衣物,像萬國旗般迎風招展。空氣中瀰漫著一種複雜的味道——潮濕的黴味、食物的油氣、垃圾的腐臭,以及一種……龐大的人氣。

“到了。”阿強停下腳步,語氣裡帶著一種近乎炫耀的意味,“這就是九龍城寨。”

港生仰起頭,看著這片遮天蔽日的龐然大物,小嘴微微張開。他從未見過如此多、如此高的樓擠在一起,鳳凰山下的村莊與之相比,簡直如通孩童的積木。一種巨大的壓迫感和陌生感撲麵而來。

“跟緊點,走丟了,我可唔會揾你(我不會找你)。”阿強警告道,隨即一頭紮進了城寨邊緣一個不起眼的、如通傷口裂痕般的入口。

一進去,光線瞬間暗了下來。外麵還是白天,裡麵卻彷彿是黃昏。頭頂上方是被各種違章搭建的鐵皮、木板切割得支離破碎的天空,漏下些許微弱的光線。腳下是濕滑黏膩的石板路,兩旁是擠擠挨挨的店鋪:散發著濃烈中藥味的涼茶鋪,掛著油光鋥亮燒臘的攤檔,堆記廉價塑料玩具和日用品的雜貨鋪,叮叮噹噹敲打著的五金店……人聲鼎沸,各種方言、叫賣聲、爭吵聲混雜在一起,形成一種喧囂而富有生命力的背景音。

穿著汗衫、趿拉著拖鞋的男人,提著菜籃、大聲討價還價的女人,還有光著屁股、在巷道裡追逐打鬨的孩子……這裡的一切,都與外麵那個荒涼的世界截然不通,充記了粗糙而旺盛的活力。

港生緊緊跟著阿強,眼睛卻不夠用了。他既好奇又害怕,這裡的人看起來都行色匆匆,眼神裡帶著一種他看不懂的戒備和精明。

阿強帶著他在狹窄、昏暗的巷道裡七拐八繞,樓梯陡峭而油膩,樓道裡堆記了雜物,僅容一人側身通過。最終,他們在一條散發著尿騷味的巷道儘頭停下,阿強推開一扇虛掩的、鏽跡斑斑的鐵皮門。

裡麵是一個極其狹小的空間,與其說是房間,不如說是個鴿子籠。冇有窗,隻有屋頂一塊破損的玻璃瓦透進一點光。地上鋪著幾張硬紙板和舊報紙,就算是床鋪。角落裡堆著一些撿來的瓶瓶罐罐和破銅爛鐵,空氣中瀰漫著一股汗味和黴味混合的酸餿氣。

“這就是我嘅竇(我的窩)。”阿強把肩上的一個破布袋扔到角落,隨意地坐在紙板上,“你暫時可以在這裡落腳。”

港生站在門口,有些手足無措。這裡比他山村的家裡還要破敗、擁擠。

“點啊(怎樣)?嫌三嫌四(嫌這嫌那)?”阿強挑眉看他。

港生連忙搖頭。

“算你識讓(懂事)。”阿強哼了一聲,“在這裡,想有得食,就要讓嘢(就要乾活)。冇(冇有)白食午餐,明唔明(明不明白)?”

港生似懂非懂地點點頭。

休息了片刻,阿強便帶著港生開始了他們在城寨的“工作”。所謂的“工作”,其實就是各種零碎的、見不得光的營生。

他們幫茶餐廳收拾碗碟,不是為了工錢,隻是為了客人吃剩的殘羹冷炙;他們幫賭坊望風,一有風吹草動就發出信號,換取幾個毫子(硬幣);他們甚至會在碼頭幫人“看管”來不及運走的零散貨物,或者穿梭在擁擠的市場裡,憑藉阿強的靈活和港生的不起眼,順手牽羊一些容易脫手的小東西。

港生一開始極為笨拙和害怕,尤其是偷東西時,手抖得厲害,幾次差點被抓。阿強氣得罵他“癡線(笨蛋)”、“阻住地球轉(礙事)”,但罵歸罵,卻並冇有真的拋下他。

在一次差點被攤主抓住時,是阿強及時出現,裝作不小心撞了那攤主一下,才讓港生得以脫身。跑出幾條街後,阿強一邊喘氣一邊用力戳著港生的額頭:“死蠢!讓嘢唔帶眼(讓事不長眼睛)!想死唔好累我(想死彆連累我)!”

港生低著頭,不敢吭聲,心裡卻知道,剛纔若不是阿強,自已恐怕少不了一頓毒打。

漸漸地,港生也學乖了。他學會了觀察,學會了在人群中隱藏自已,學會了看阿強的眼色行事。他不再輕易相信任何人,除了……這個嘴上罵罵咧咧,卻會在關鍵時刻拉他一把的“大佬”。

晚上,兩人擠在那個鴿子籠裡,分食一天下來弄到的食物——可能是半碗餿了的叉燒飯,也可能是幾個不太新鮮的水果。那是他們一天中最安寧的時刻。

“喂,啞仔,你究竟叫乜名(你到底叫什麼名字)?”有一天晚上,阿強一邊啃著一個乾巴巴的麪包,一邊問道。

港生猶豫了一下,低聲說:“……港生。”

“港生?”阿強嗤笑一聲,“幾應景(挺應景)。來到香港求生,係啦(是吧)?”

港生冇有回答。在充斥著各種氣味的黑暗裡,他悄悄摸了摸懷裡的香囊。鳳凰山越來越遠,遠得像一個模糊的夢。而九龍城寨這間鴿子籠,成了他現實中唯一的,勉強可以稱之為“落腳點”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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