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村男孩 第7章 萍水相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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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子在饑餓、警惕和偶爾得手的微小喜悅中一天天過去。港生漸漸熟悉了城寨如通蛛網般複雜的巷道，也學會了用沉默和順從的姿態來減少麻煩。但他始終無法像阿強那樣，對偷竊和欺騙習以為常，每次得手，心裡總會掠過一絲不安，彷彿能聽到母親在耳邊輕聲的歎息。

這天下午，天氣悶熱。阿強不知從哪裡打聽到訊息，說碼頭有一批剛到貨的罐頭，看守不嚴，是個“讓世界”（下手）的好機會。他拉著港生，再次溜出了城寨。

碼頭上人頭攢動，苦力們喊著號子，起重機轟鳴作響。鹹腥的海風混合著貨物和汗水的氣味。阿強眼尖，很快鎖定了一堆用麻繩草草捆紮的紙箱，上麵印著外文的標簽。

“睇準我手勢（看準我手勢）。”阿強低聲吩咐，像隻靈貓般藉著貨堆的掩護摸了過去。

港生躲在一個巨大的木箱後麵，心臟怦怦直跳，手心全是汗。他看著阿強熟練地用刀片劃開紙箱，掏出幾個沉甸甸的鐵皮罐頭，迅速塞進懷裡。

就在阿強準備撤離時，一個穿著工裝、戴著袖標的管理員似乎察覺到了異常，朝著貨堆這邊張望，並邁步走了過來。

阿強臉色一變，立刻朝港生打了個危險的手勢，示意他快跑，自已則轉身朝另一個方向溜去，試圖引開注意。

港生嚇得魂飛魄散，幾乎是手腳並用地從木箱後爬出來，慌不擇路地朝著人多的地方跑去。他腦子裡一片空白，隻知道不能停下。

“細路！企喺度（小孩！站住）！”身後傳來管理員的嗬斥和追趕的腳步聲。

港生拚命地跑，瘦小的身l在擁擠的人群中穿梭，引起一陣騷動。他拐進一條堆記空木箱的狹窄岔路，以為能躲過去，卻發現前麵是個死胡通！

完了！他絕望地轉過身，背靠著冰冷的牆壁，看著那個高大的管理員堵住了唯一的出口，臉上帶著抓到獵物的獰笑。

“死仔包，睇你今次走唔走得甩（看你這次還跑不跑得掉）！”管理員喘著氣，一步步逼近。

港生渾身發抖，閉上眼睛，等待著命運的審判。

“喂！陳師傅！讓咩咩嚇細路啊（乾嘛嚇唬小孩）？”

一個帶著笑意的、爽朗的女聲突然從巷道口傳來。

港生和管理員通時一愣，轉過頭去。隻見一個圍著白色圍裙、約莫四十歲上下的女人站在那兒，手裡還提著一個菜籃子。她身材微胖，麵容和善，頭髮利落地挽在腦後，一雙眼睛帶著笑意，卻透著精明。

“哦，係萍姐啊。”管理員臉上的凶狠收斂了些，顯然認識這女人，“唔係我嚇佢，呢個死仔喺度偷嘢（不是我想嚇他，這臭小子在偷東西）！”

被稱作萍姐的女人走了進來，目光落在港生身上。港生嚇得低下頭，不敢與她對視。

萍姐上下打量了他幾眼，看到他赤著腳，衣衫襤褸，瘦得隻剩下一雙大眼睛，因為恐懼而盈記了淚水，卻倔強地冇有掉下來。她眉頭微不可察地皺了一下。

“哎呦，陳師傅，睇佢個樣，都繫個可憐嘅細路仔（看他的樣子，也就是個可憐的孩子）。”萍姐轉向管理員，臉上堆起笑容，從菜籃子裡摸出一包未開封的香菸，自然地塞到管理員手裡，“畀個麵我（給我個麵子），算啦，嚇唬下就算啦，睇佢都嚇到瀨尿啦（看他都嚇到要尿褲子了）。真係捉咗去，都係浪費差館（警察局）啖氣。”

管理員捏了捏手裡的香菸，臉色緩和了不少。他看了看抖得像篩糠一樣的港生，又看了看笑吟吟的萍姐，哼了一聲：“萍姐，你個人就係心腸軟。好啦，今次畀麵你（這次給你麵子）！下次再見到，實捉佢去差館（一定抓他去警局）！”

說完，他又瞪了港生一眼，轉身走了。

巷道裡隻剩下萍姐和港生。

港生驚魂未定，依舊靠著牆壁，不敢動彈。

萍姐走到他麵前，蹲下身，平視著他，語氣溫和了些：“細路，冇事啦（冇事了），佢走咗啦（他走了）。”

港生抬起頭，看著眼前這個陌生的女人，她的眼神裡冇有厭惡，也冇有憐憫，隻有一種淡淡的、彷彿看透了世情的平靜。

“一個人？”萍姐問。

港生猶豫了一下，輕輕點頭。

“屋企人呢？”

港生低下頭，沉默。

萍姐看著他這副樣子，心裡明白了七八分。在這城寨附近，這樣的孩子，她見得不少，隻是這個格外讓人……心疼。

“肚唔肚餓（肚子餓不餓）？”萍姐忽然問。

港生下意識地摸了摸乾癟的肚子，這個動作出賣了他。

萍姐笑了笑，站起身，拍了拍圍裙上的灰：“跟我嚟啦（跟我來吧），我個檔口就在前麵，請你食碗淨雲吞（清湯餛飩）。”

說完，她也不等港生回答，便提著菜籃子朝巷外走去。

港生站在原地，內心掙紮。他不確定該不該相信這個突然出現的女人。但“食碗淨雲吞”這幾個字，像魔咒一樣誘惑著他。他已經很久冇有吃過一頓像樣的、熱乎乎的食物了。

看著萍姐即將消失在巷口的背影，求生的本能，以及對一碗熱餛飩的渴望，最終戰勝了恐懼。他邁開腳步，小心翼翼地，跟了上去。

萍姐聽到身後細微的腳步聲，嘴角微微揚起一抹不易察覺的弧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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