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河入甕 第 45 章

    暴雨在黎明前漸漸停歇，隻剩下淅淅瀝瀝的餘韻。山洞外，天色由墨黑轉為灰藍，林間彌漫著破曉的濕冷和泥土的清新氣息。

雲何棲在洞口守了後半夜，此刻正抱著手臂，頭一點一點地打著瞌睡，濕透的外袍搭在一邊晾著，隻穿著深色勁裝的身體在晨光微熹中顯得挺拔而利落。

元不渡比他醒得更早，或者說，他並未深眠。肩頭的傷經過處理和後半夜的調息，已經不再劇痛，隻是動作間仍有明顯的滯澀感。他睜開眼，首先映入眼簾的便是雲何棲靠在洞壁、略顯疲憊的睡顏。

晨光透過洞口的藤蔓縫隙，斑駁地落在他臉上。平日裡那雙總是帶著三分笑意、七分算計的暖褐色眼眸此刻安靜地閉著，眼下有淡淡的青影。下頜那道舊疤在柔和的光線下少了幾分戾氣，反倒添了些許硬朗。幾縷碎發垂落額前，隨著他清淺的呼吸微微拂動。

元不渡的目光在他臉上停留了片刻，比預想中要久。他注意到雲何棲環抱的手臂下，那柄從不離身的鋼骨摺扇被緊緊攥在手裡，保持著隨時可以出擊的姿態。即便在睡夢中，他也未曾完全放鬆警惕。

就在這時，雲何棲睫毛顫動了幾下，猛地睜開眼，眼中瞬間閃過一絲銳利，待看清洞內情形和已經醒來的元不渡後，那銳利才迅速斂去，換上了平日裡那副懶洋洋的神氣。

“醒了？”他打了個哈欠，活動了一下有些僵硬的脖頸，聲音帶著剛睡醒的沙啞，“傷口怎麼樣？”

“無礙。”元不渡移開視線，站起身，活動了一下筋骨。右肩傳來的牽拉感讓他眉頭幾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雲何棲將他這細微的反應看在眼裡，卻沒再像昨夜那般強勢追問。他站起身，走到晾著的外袍旁摸了摸，布料還帶著濕意。“這鬼天氣，一時半會兒乾不了。”他嘖了一聲，直接將半乾的外袍重新穿上，看向元不渡，“接下來怎麼走？落霞鎮是不能回了。”

元不渡走到洞口，撥開藤蔓向外望去。雨後的山林一片狼藉，但空氣清新，視野開闊。他取出從雷嘯那裡搜來的地圖，目光落在上麵標注的一個點上。

“由此向北，繞過前麵的鷹嘴崖，有一處廢棄的驛站，是漕幫早年設定的一個隱秘聯絡點，知道的人不多。”元不渡指尖點在地圖某處，“我們需要馬匹和更確切的訊息。”

雷嘯雖死，但他身上搜出的那半塊虎符和密信，指向了漕幫內部更深層次的勾結，也暗示著“焰獄”在京城之外的網路比他們想象的更廣。他們需要瞭解最新的動向，尤其是趙無忌和“焰獄”接下來的反應。

雲何棲湊過來看了看地圖，挑眉：“你連這種地方都知道？元老闆，你這些年，怕不是把大江南北的耗子洞都摸清楚了吧？”

元不渡收起地圖，沒有回答這個問題，隻是道：“儘快動身，此地不宜久留。”

兩人收拾妥當，再次踏入濕漉漉的山林。經過一夜暴雨，山路更加難行，泥濘陷足，樹枝上掛滿水珠，稍一碰觸便是一陣“冷雨”。

元不渡因肩傷，動作不如往日靈便。在一次攀爬陡坡時，他腳下濕滑的石頭鬆動，身形微微一晃。

幾乎在他晃動的瞬間，一隻溫熱的手便穩穩地托住了他的後腰。

“小心點。”雲何棲的聲音在身後響起，帶著點漫不經心，彷彿隻是隨手為之。他的手一觸即分，力道卻恰到好處，既提供了支撐，又未讓人感到被冒犯。

元不渡站穩身形，回頭看了雲何棲一眼。雲何棲已經越過他，手腳並用地向上攀去，隻留下一個沾著泥點、卻依舊顯得灑脫不羈的背影。

元不渡沉默地跟上。

接下來的路程，雲何棲雖未再伸手攙扶，卻始終保持在元不渡側前方半步的距離，遇到特彆濕滑或難行之處，會不著痕跡地放緩速度，或者用折拂開垂掛的、帶著沉重水珠的荊棘枝條。

他的照顧做得悄無聲息，帶著一種混不吝的體貼，彷彿隻是自己順手，與元不渡無關。

元不渡全都看在眼裡，卻並未點破。他隻是沉默地接受著這份無聲的關照，同時更加專注地辨彆方向，帶領兩人在複雜的地形中穿行。

陽光終於穿透雲層，灑向山林，蒸騰起氤氳的水汽。兩人一前一後的身影，在晨光與霧氣中，顯得既孤獨，又奇異地緊密相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