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雀兒 第 119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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停火監督任務進行到第
10
天,蘇慈在博米村安全區遇到了無國界醫生組織(sf)的醫療隊,5
名穿著藍色防護服的醫護人員,在安全區邊緣搭建了臨時醫療帳篷,白色十字旗在雨林風中飄揚,帳篷外排著長隊,多是老人與孩子。
11
月
25
日上午
10
時,蘇慈巡邏經過醫療點時,一名金髮碧眼的女性主動上前:“你好,我是
sf
醫療隊負責人瑪麗娜,法國籍醫生。”
她的英語帶著輕微的法語口音,手臂上有一道淺褐色的疤痕,“感謝你們的巡邏隊,昨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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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散兵想闖進來搶藥品,是你們及時趕到驅離了他們。”
蘇慈跟著瑪麗娜走進帳篷,四張簡易病床上都躺著孩子,最外側的小男孩胳膊細得像麻桿,肚子卻異常鼓脹,這是嚴重營養不良導致的
“惡性水腫”。“利比裡亞
5
歲以下兒童的營養不良率超過
50,很多孩子靠吃樹皮和泥土充饑,得了‘泥餅病’。”
瑪麗娜遞來一袋黃色餅乾,“這是高能量營養餅乾,每塊能提供
400
千卡熱量,卻隻能優先給危重患兒,我們帶來的庫存隻夠支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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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
讓蘇慈意外的是,sf
的援助對象不僅包括平民,也涵蓋維和士兵。12
月
3
日下午,蘇慈在雨林巡邏時,被毒蜘蛛咬傷右手,手背迅速腫成饅頭大小,疼痛難忍。瑪麗娜接到訊息後,帶著急救箱驅車趕來,用生理鹽水沖洗傷口後,注射了抗毒血清,又教她用雨林中的薄荷草煮水外敷:“這種‘黑寡婦’毒蜘蛛在雨季很活躍,你們巡邏時一定要戴防刺手套,袖口紮緊。”
“你們為什麼要冒著危險來這裡?”
蘇慈看著瑪麗娜手臂上的疤痕,對方坦然解釋:“去年在索馬裡,被武裝分子的流彈擦傷的。但這裡的人需要醫生,不管是政府軍士兵、lnpf
成員,還是平民,在疾病麵前都是平等的,這是
sf
的使命,和你們維和部隊的使命本質相通:都是守護生命。”
“可我們都在依賴‘暴力’的保護。”
蘇慈輕聲說出心中的矛盾,“你們的醫療點需要我們的槍來守護,我們的和平需要聯合國的製裁來支撐,這難道不矛盾嗎?”
瑪麗娜沉默片刻,給她更換外敷的草藥:“矛盾是人道主義救援的常態。就像我上週給一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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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員治療槍傷,有人說我‘助紂為虐’,但他告訴我,他參軍是為了讓生病的女兒能吃到飯。我們無法消除矛盾,隻能在矛盾中選擇更重要的東西
比如一個孩子的生命,一個家庭的希望。”
之後,蘇慈與
sf
醫療隊形成了默契的合作:維和部隊負責醫療點周邊的警戒,防止武裝分子騷擾;sf
則為維和士兵與村民提供醫療服務,還定期在安全區開展
“衛生課堂”。12
月
10
日上午,蘇慈與瑪麗娜一起,在博米村小學校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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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個孩子講解
“飲用水消毒”
和
“正確洗手”,科菲主動舉手,按照演示步驟,用肥皂水認真搓洗手指縫,逗得其他孩子哈哈大笑。帳篷外的陽光透過樹葉,灑在孩子們的笑臉上,這一刻的溫暖,暫時沖淡了雨林中的陰霾。
12
月
25
日傍晚,聖誕夜的營區格外安靜,蘇慈坐在鐵絲網旁。遠處的博米村燈火點點,村民們的歌聲順著晚風飄來,科菲大概正和妹妹分享瑪麗娜帶來的營養餅乾,而阿米娜或許正在茅草屋裡忙碌,木薯餅在炭火上烤得金黃,香氣順著晚風飄出老遠
明天是村民們自發設立的
“平民豐收節”,停火後第一次能安心收割橡膠、播種玉米,大家要藉著這個日子,好好慶祝一番。
蘇慈掏出戰術筆記本,粗糙的紙頁上還留著雨林泥濘的痕跡。她捏著鋼筆,筆尖在空白頁懸停片刻,才緩緩落下,墨水在紙上暈開清晰的字跡:
“1995
年
12
月
25
日,利比裡亞博米村。停火第
42
天。
今天科菲拽著我的衣角問,‘蘇姐姐,和平是不是永遠不會有槍聲?’我蹲下來,看著他滿是期待的眼睛,卻冇法給出肯定的答案。我清楚,蒙羅維亞政府大樓裡,泰勒的代表還在和政府軍討價還價,爭論下一輪橡膠礦的開采權;聯合國總部的會議室裡,外交官們為明年是否削減維和部隊規模吵得不可開交;甚至雨林深處的腐木堆後,還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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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散兵藏著冇上交的
ak-47,等著看局勢變化,隨時準備捲土重來。
可我也真真切切地看到,阿米娜在橡膠園插的‘平民所有’木牌,被村民們用紅漆描得鮮亮,邊緣的毛刺都被細心磨平;瑪麗娜的醫療帳篷外,排隊看病的孩子手裡,攥著用彩紙折的和平鴿,翅膀上還畫著歪歪扭扭的笑臉;科菲送我的那本動物畫冊裡,熊貓旁邊多了一行鉛筆字,是他照著我寫的樣子,一筆一劃描的‘蘇姐姐,謝謝你’。
以前總覺得和平是靠協議寫出來的,是靠槍桿子守出來的。來到利比裡亞的雨林,才慢慢明白,和平其實藏在村民們手裡的橡膠刀上,每天清晨割下一點乳白色的膠汁,積少成多,就能熬出養家的膠塊;藏在孩子們嘴裡的營養餅乾裡,一口一口吃掉饑餓,就能讓細瘦的胳膊長出力氣;藏在我和瑪麗娜的默契裡,她揹著藥箱救死扶傷,我端著狙擊槍守護安全,在矛盾裡,找到並肩前行的意義。
我知道,這份停火或許隻是暫時的,說不定哪一天,雨林裡又會響起槍聲,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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式狙擊槍,還得重新對準威脅。可我願意相信科菲眼裡的和平,相信橡膠園裡的膠汁不會白流,相信我每一次淩晨巡邏時踩過的泥濘、每一次檢查武器存放點時的謹慎,都能讓‘暫時’變得再長一點,讓阿米娜烤木薯餅的香氣,能多飄幾天;讓科菲在空地上追蝴蝶的笑聲,能多響一會兒。
畢竟,和平從來不是一個完美的句號,不是簽了協議就一勞永逸。它更像一根細細的線,由無數個‘今天的安穩’串起來,今天村民能安心割膠,是這根線上的結;今天孩子能吃飽餅乾,是那根線上的扣。而我,這根線上的一顆小釘子,釘在博米村的雨林裡,釘在巡邏路線的每一寸土地上,不讓這根線被輕易扯斷。”
寫完,蘇慈輕輕合上筆記本,指尖摩挲著封麵的磨損處
這是她來利比裡亞後用的第二本筆記本,第一本早就寫滿了任務記錄和村民的故事,被她小心收在揹包最底層。
遠處的博米村,隱約的歌聲漸漸停了,隻有零星的燈火還在黑暗裡閃爍,像撒在綠絨布上的星星。蘇慈站起身,拍了拍褲腿上的泥土,鞋縫裡還嵌著下午巡邏時沾的草屑。她轉身走向營區的帳篷,明天的任務清單在腦子裡清晰起來:淩晨五點去橡膠園巡邏,確認冇有散兵潛伏;中午和瑪麗娜一起給孩子們分發新到的營養餅乾,科菲上次說想多要一塊給妹妹;下午要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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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武器存放點,檢查封條有冇有被撬動,卡魯那群人總讓人不放心。
走到帳篷門口時,身後傳來輕微的腳步聲,不重,卻能聽出是熟悉的節奏。蘇慈回頭,果然是陳默,他手裡拿著兩瓶礦泉水,瓶身裹著濕毛巾,還冒著絲絲涼氣,營區的冰箱是上週剛修好的,能勉強冰鎮飲料,大家都省著用,隻有過節才捨得拿出來。“聖誕夜,冇什麼好慶祝的,湊活喝口涼的。”
陳默笑著遞過一瓶,指尖碰到蘇慈的手,帶著毛巾的潮氣。
蘇慈接過礦泉水,冰涼的觸感順著掌心蔓延到手腕。她擰開瓶蓋,喝了一口,清甜的水滑過喉嚨,帶著淡淡的消毒水味,營區的水都是經過過濾的。
“你說,這和平能維持多久?”
陳默靠在帳篷杆上,目光望向博米村的方向,聲音裡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不確定。他來利比裡亞比蘇慈早三個月,見過太多停火又開火的反覆,早就冇了最初的樂觀。
蘇慈也望向博米村,那裡的燈火雖然微弱,卻穩穩地亮著。她喝了一口水,語氣平靜卻堅定:“不知道。可能是一個月,也可能是半年,甚至更短。但我們能做一天,就守護一天。至少現在,科菲能在空地上安心畫畫,不用怕聽到槍聲就躲進茅草屋;阿米娜能在橡膠園裡慢慢割膠,不用怕有人來搶她的勞動成果。這樣就夠了,不是嗎?”
陳默愣了愣,隨即笑了,伸手拍了拍蘇慈的肩膀:“也是。以前在國內訓練,總想著要保家衛國,覺得得打一場大仗才叫英雄。來了這兒才明白,守護住一個平民的笑容,讓一個孩子能睡個安穩覺,也是保家衛國的一部分。咱們這身軍裝,不管在國內還是國外,守的都是‘人’。”
蘇慈也笑了,月光從雲層裡鑽出來,灑在兩人身上,給迷彩服鍍上一層淡淡的銀輝。
夜深了,雨林裡的蟲鳴漸漸響起來,嘰嘰喳喳的,和營區裡士兵的鼾聲、遠處溪水的流淌聲,彙成了一首獨特的夜曲。蘇慈躺在帳篷裡,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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式狙擊槍靠在枕邊,槍托上的黑色膠帶貼著臉頰,熟悉的觸感讓人心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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