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雀兒 第 120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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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6
年的春節,利比裡亞雨季剛過,雨林的空氣裡還裹著潮濕的腐葉氣息,營區鐵絲網外的橡膠樹抽出嫩紅的新芽,卻壓不住士兵們眼底的思鄉情緒,這是蘇慈在異國度過的第一個春節,也是中國維和分隊進駐利比裡亞後的首個傳統節日。
臘月二十九清晨,營區就飄起了
“年味”。炊事班老周從物資庫搬出兩袋麪粉,袋口印著
“中國援非物資”
的字樣,是三個月前國內運來的,他拍著麪粉袋笑:“今天蒸饅頭,讓大夥嚐嚐家鄉味!”
通訊兵小李找了塊紅布,用剪刀剪了三個歪歪扭扭的
“福”
字,漿糊是用麪粉和雨水調的,貼在帳篷門口時,風一吹差點掉下來,小李趕緊用石子壓住邊角:“咱這福字,得在雨林裡站穩嘍!”
蘇慈和戰友們把國內寄來的慰問品一一擺開:五包水果糖、兩箱壓縮餅乾、一台巴掌大的錄音機,還有一盤磨得發亮的《春節序曲》磁帶,木桌被擺得滿滿噹噹,成了營區的
“春節物資庫”。“咱們在國外,年味兒不能淡!”
卡瑪爾踩著膠鞋走進來,手裡拎著兩箱聯合國特批的啤酒,罐身還沾著運輸時的泥點,“翻譯說你們春節要吃餃子,麪粉夠不夠?不夠我讓加納分隊勻點過來。”
“夠了夠了!”
蘇慈笑著擺手,“老周說做‘雨林版餃子’,用當地的走地雞肉做餡,冇有擀麪杖,就用啤酒瓶擀皮,肯定香!”
臘月三十上午,蘇慈正幫老周在鐵皮鍋裡剁雞肉餡,刀刃剁在骨頭上
“砰砰”
響,帳篷外突然傳來科菲清脆的喊聲:“蘇姐姐!”
她擡頭一看,阿米娜揹著竹籃走在前麵,竹籃裡裝著雪白的木薯粉、曬乾的布福果乾,最底下還藏著一隻撲騰的活雞,雞毛沾著草屑;科菲跟在後麵,小手裡攥著一張捲起來的紙,跑得滿頭大汗。
“聽說今天是你們的節日,我們來幫忙!”
阿米娜放下竹籃,挽起袖口就去河邊洗木薯粉,水流過她粗糙的手掌,“科菲昨天熬夜畫‘春聯’,說要給你們驚喜。”
科菲趕緊展開紙,是聯合國檔案的背麵,用木炭畫著圓滾滾的熊貓,正抱著布福果啃,旁邊歪歪扭扭寫著
“新年快樂”
四箇中文,筆畫裡還留著修改的痕跡。“蘇姐姐,熊貓吃布福果,就像我們過年吃好吃的!”
科菲仰著小臉,眼裡滿是期待。
蘇慈接過紙,仔細貼在炊事班帳篷的木柱上,陽光透過帆布縫隙照在畫上,熊貓的眼睛彷彿亮了起來:“這是我見過最特彆的春聯,比家裡的還好看!”
中午時分,營區裡飄起餃子香。老周用啤酒瓶擀的麪皮雖不圓,邊緣帶著弧度,卻裹得滿滿噹噹的雞肉餡,下鍋後浮在水麵,像一個個胖嘟嘟的元寶。蘇慈和戰友們圍著大鍋,每人手裡攥著搪瓷碗,碗沿還留著之前盛壓縮餅乾的劃痕。阿米娜學著包餃子,手指捏不住麪皮,餡從縫裡漏出來,她笑著擦了擦手上的麪粉:“還是你們包得好,我們的木薯餅隻要揉成團就行,比這簡單多了。”
科菲捧著小碗,小口咬著餃子,肉汁沾在嘴角:“比木薯餅甜,比布福果還好吃!”
下午,蘇慈帶著科菲和幾個村民孩子,在營區裡掛
“燈籠”,是用紅色塑料袋做的,裡麵塞著半截蠟燭,繩子綁在橡膠樹枝上,風一吹,塑料袋
“嘩啦”
作響,燭光在裡麵晃悠,卻在翠綠的雨林裡格外顯眼。孩子們提著燈籠跑,塑料袋蹭過樹葉,留下一串笑聲;阿米娜則和女戰友們圍在鐵皮旁,把布福果乾切碎,拌進木薯粉裡蒸糕,甜香混著蒸汽飄滿營區,吸引了不少士兵探頭看。
傍晚,營區中央燃起篝火,木柴是從雨林裡撿的,燒起來劈啪作響。蘇慈從戰術揹包側袋裡掏出一支竹笛,竹身泛著溫潤的淺棕色,笛尾繫著紅繩,她特意帶來,想在異鄉吹一曲家鄉的調子。她坐在篝火旁的石頭上,手指輕輕按在笛孔上,深吸一口氣,《茉莉花》的旋律便隨著晚風散開,笛聲清亮又溫柔,裹著雨林的潮氣,飄向遠處的橡膠林;戰友們跟著旋律輕輕哼唱,聲音裡滿是思鄉的柔軟;阿米娜雖聽不懂歌詞,卻跟著節奏輕輕點頭,用曼丁哥語哼起當地的民歌,兩種曲調交織在篝火旁,意外地和諧。小李打開錄音機,《春節序曲》的歡快旋律響起,大家圍著篝火跳舞,科菲拉著蘇慈的手,小腳步踩不準節拍,卻笑得格外開心。老周端來剛熱好的餃子和木薯糕,瓷碗碰撞的聲音,成了最好的
“新年伴奏”。
零點時,蘇慈和戰友們齊刷刷朝著祖國的方向敬禮。阿米娜給每個人遞上一塊木薯糕,溫熱的糕體裹著甜香:“我們村裡過年要吃甜的,新的一年纔會甜甜蜜蜜。”
蘇慈咬了一口,甜味在嘴裡散開。
正月初一的清晨,營區的緊急集合哨突然尖銳地響起,蘇慈抓起放在床頭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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式狙擊槍,槍托上的膠帶還帶著體溫,就往集合點跑。卡瑪爾站在地圖前,手裡捏著聯合國總部的電報,臉色嚴肅得冇有一絲笑意:“蒙羅維亞郊區衝突升級,政府軍和lnpf打起來了,大量平民往博米村逃,總部命令我們,3
天內在博米村西側建‘平民安全區’,必須守住,不能讓平民受傷害!”
蒙羅維亞離博米村隻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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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裡,開車走主乾道隻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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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時,衝突要是蔓延過來,平民根本來不及躲。她快速檢查裝備:88
式狙擊槍的彈匣裝滿子彈,戰術筆記本夾在臂袋裡,對講機調到營區頻道。“安全區範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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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方公裡,要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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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裡鐵絲網,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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個觀察哨,還要挖簡易戰壕。”
卡瑪爾的手指重重敲在地圖上,“蘇,你帶狙擊觀察組選觀察哨,負責警戒;陳默帶工程兵搭鐵絲網、挖戰壕;王芳帶醫療兵建醫療點,準備接收傷員。”
出發前,蘇慈特意繞去博米村。阿米娜正在茅草屋前曬木薯,看到她來,趕緊放下手裡的簸箕:“蘇,你們要去建安全區嗎?昨天從蒙羅維亞來的人說,那裡的槍聲能傳到半夜,你們一定要小心。”
蘇慈點點頭,摸了摸科菲的頭,孩子的頭髮還冇梳順:“放心,我們會保護好大家,你讓村民們把重要的東西收拾好,有危險就往安全區跑。”
上午
9
點,蘇慈和戰友們抵達博米村西側的空地,
這裡地勢高,視野開闊,能看到遠處的雨林和博米村,是建安全區的好地方。陳默帶著工程兵扛著鐵絲網往地裡走,鐵絲網盤得像小山,每卷重
20
公斤,士兵們扛在肩上,很快就壓出一道紅印。他們用鋤頭在泥地裡挖坑,雨林的泥土軟得像漿糊,剛挖好的坑,一會兒就積滿了水,木樁插進去搖搖晃晃,陳默隻能讓士兵們用石頭砸,“砰砰”
的敲擊聲,在雨林裡傳得很遠,每個人的手上都磨出了水泡,卻冇人停下。
蘇慈帶著阿庫、薩米選觀察哨。觀察哨要建在高處,能覆蓋安全區的每個角落,他們踩著泥濘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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個多小時,終於選好
8
個位置。每個觀察哨都是用原木搭的簡易棚子,高
3
米,頂上鋪著茅草,能擋雨卻擋不住風。蘇慈爬進棚子,舉起望遠鏡,調至
4
倍倍率,遠處的雨林、博米村的茅草屋都看得清清楚楚,她在戰術筆記本上畫下觀察哨的位置,旁邊標註:“視野良好,無遮擋,可覆蓋安全區北側、西側,需重點警戒。”
安全區建設的第一天,麻煩就來了,雨林裡的毒螞蟻多得嚇人,通體發黑,咬人又疼又癢。蘇慈剛在觀察哨旁記錄完,手背就被螞蟻咬了一口,很快就腫起一個小紅包,癢得鑽心,她隻能用隨身帶的肥皂水擦了擦,
醫療物資要留給逃來的平民,士兵們的小傷小痛,隻能自己扛。
工程兵們更慘,很多人褲腿捲起來,小腿上滿是螞蟻咬的紅印,陳默的胳膊上咬了好幾處,卻笑著拍了拍士兵的肩:“這點傷算啥?早點建好安全區,平民纔能有地方躲,咱們咬咬牙就過去了。”
下午,天突然變了臉,雨點
“劈裡啪啦”
砸下來,泥土瞬間變得泥濘不堪,踩下去能陷到腳踝。搭建鐵絲網的進度慢了下來,鐵絲網上沾著泥水,又冷又沉,士兵們的迷彩服全濕透了,貼在身上,冷得發抖,卻冇人停下手裡的活。就在這時,遠處傳來熟悉的聲音,是阿米娜帶著村裡的村民來了,男人們扛著鋤頭,女人們提著水桶,孩子們也跟著跑,手裡拿著樹枝。“你們保護我們,我們也得幫你們!”
阿米娜擼起袖子,拿起鋤頭就幫著挖坑,泥土濺到她的臉上,她也不在意,“快點建好,大家都安心。”
傍晚,陳默清點物資,臉色突然沉了下來:“鐵絲網不夠了,還差
500
米,總部說明天才能送過來!”
士兵們都愣住了,冇有鐵絲網,安全區就少了一道防線,要是今晚有武裝分子來,平民根本冇地方躲。蘇慈看著遠處的雨林,雨還在下,她說:“我們用原木和樹枝搭臨時路障,再設幾個警報陷阱,用繩子綁著樹枝,隻要有人碰,樹枝就會彈起來,發出響聲,先撐到明天物資到。”
大家立刻行動起來,砍樹、搬原木、綁繩子,一直忙到深夜。蘇慈主動申請第一個在臨時路障旁執勤,她裹著薄毛毯,抱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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式狙擊槍,坐在觀察哨裡。月光透過茅草縫照進來,在地上投下細碎的影子。遠處偶爾傳來幾聲槍響,是蒙羅維亞方向的衝突還冇停,蘇慈的手一直放在扳機護圈上,眼睛盯著黑暗的雨林,生怕有武裝分子突然出現。
正月初二上午,總部的物資終於到了,卡車陷在泥裡,士兵們和村民一起推,車胎打滑,濺了每個人一身泥。工程兵們趕緊繼續搭鐵絲網。蘇慈則帶著阿庫建醫療點,用原木搭起簡易帳篷,鋪上茅草,裡麵擺著用木板和稻草做的病床,王芳正整理藥品,抗瘧藥、退燒藥、止血帶,每一樣都數了又數:“平民逃過來肯定有受傷的,藥品得省著用,優先給老人和孩子。”
下午
3
點,遠處傳來了腳步聲,第一批平民逃來了,是一家三口,男人的胳膊上纏著染血的破布,女人抱著一個嬰兒,孩子哭得撕心裂肺。蘇慈趕緊跑過去,幫男人扶到醫療點,王芳拆開破布,傷口是流彈擦傷的,深可見肉,她用生理鹽水沖洗,再撒上消炎藥,纏上繃帶。蘇慈則從揹包裡掏出一塊餅乾,掰成小塊餵給嬰兒,孩子慢慢不哭了,小嘴叼著餅乾,眼裡還含著淚。“謝謝你們,要是冇有安全區,我們真不知道去哪。”
男人的聲音沙啞,眼裡滿是疲憊,卻多了一絲安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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