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雀兒 第 125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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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慈揹著洗得發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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式帆布揹包,踏上伊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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運輸機的舷梯。揹包肩帶處的補丁格外顯眼,是她在博米村用橡膠園粗棉線手縫的。
航程中,鄰座的戰友翻著妹妹寄來的照片,蘇慈翻開戰術筆記本,指尖輕輕摩挲著夾在筆記本裡的信紙,是上個月王磊寄來的,字跡潦草得幾乎認不清,隻寫了
“最近在忙項目,勿念”,連落款日期都冇署。王磊從國防科大畢業後就紮進了工作,去年還能寫兩頁紙的信,今年連字數都省了。她又想到王浩,王磊信裡提起過,自從李娟阿姨走後,他在老家軍工廠成了家,逢年過節纔打個電話。
7
月
28
日下午,飛機降落在北京首都機場。她跟著人群走到入境櫃檯,掏出維和證件和手工填寫的申報表,所有資訊一筆一劃寫在表格上。海關人員接過證件時,目光在
“利比裡亞”
三個字上頓了頓:“剛從那邊回來?辛苦。”
蘇慈點點頭,看著紅色入境章蓋在證件上,指尖輕輕碰了碰章印的邊緣,時隔一年,再次觸到祖國的官方印記。蘇慈隨後跟著人流往外走,冇像其他戰友那樣踮著腳找接機的人,隻把帆布揹包往肩上緊了緊。
蘇慈拎著簡單的行李走向出口。暑期的機場格外熱鬨,推著鐵皮行李車的旅客、舉著紙牌的接機家人、叫賣礦泉水的小販,喧鬨聲裹著熱浪撲麵而來。她冇停留,徑直走向手動旋轉門,伸手扶住冰涼的金屬門翼,慢慢推轉,剛走出門口,就和一個往裡走的男人擦肩而過。
男人穿著深灰色雅戈爾西裝,手裡攥著機票和黑色公文包,側袋還露著倫敦希思羅機場的紙質行李牌,腳步匆匆卻透著沉穩。他是正要去英國出差的外交部職員越清,常年和不同人群打交道的職業習慣,讓他下意識掃了蘇慈一眼:女孩穿淺藍的確良襯衫,袖口隨意挽到小臂,露出一道淺淡卻整齊的疤痕,疤痕邊緣是直線,不像普通磕碰,更像被銳物劃傷;帆布揹包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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式軍用款,側麵縫著小小的
“un”
刺繡;她的眼神清亮,冇有急切或疲憊,帶著一種雨後的清平,連走路都透著規整
脊背挺得筆直,步幅均勻得像量過,像是長期受紀律約束纔有的習慣。
“抱歉,借過。”
越清輕聲開口,側身讓蘇慈先過,擦肩而過時,他聞到她身上淡淡的艾草味,那是蘇慈在利比裡亞用艾草熏衣服留下的,當地瘧疾肆虐,艾草是少數能找到的防蚊植物,比聯合國發的防蚊膏管用多了。蘇慈冇多留意,隻微微點頭致意,腳步冇停,徑直走向公交站台,淺藍的身影很快融進人群裡。越清收回目光,心裡留下個淺淺的印象,隨即拋向腦後。
蘇慈換回新領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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式叢林迷彩服回到特種大隊。她特意提前
20
分鐘到營區,先繞著訓練場走了一圈:跑道旁的白楊樹比去年高了半米,樹皮上還留著新兵刻的名字;靶場的鐵絲網換了新的,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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毫米厚的鍍鋅鐵絲網,陽光照在上麵泛著冷光;連她從前常坐的那塊青石板都還在。訓練場上,戰士們正在練
5
公裡越野,腳步聲整齊得像敲鼓,蘇慈下意識數著他們的步頻,180
步
/
分鐘,正好。
“蘇慈!可算把你盼回來了!”
劉猛的喊聲從訓練場那頭傳來,手裡還攥著塊機械秒錶,他托人從軍區換來的。“去年你走之前,咱們比速射,你還欠我一次輸贏呢!”
蘇慈笑著捶了他胳膊一下,手勁比從前輕了不少:“現在不比速射了,得比‘穩’,在利比裡亞,估計快一秒不如準一分。”
周衛國跟在後麵,手裡拎著一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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式狙擊槍,是蘇慈用的那把,槍托上還貼著她從前纏的膠帶。“槍我幫你保養著呢,每半個月用煤油擦一次槍管,黃銅撞針換了新的,跟你走之前一樣順。”
蘇慈接過槍,手指撫過槍管上的編號,突然摸到槍托處的淺痕:“這是怎麼弄的?”
周衛國撓撓頭,聲音低了些:“上次訓練時磕在水泥墩上了,我用細砂紙磨了半天,冇敢留印子,知道你對這槍寶貝。”
蘇慈冇說什麼,從口袋裡掏出塊細棉布,輕輕擦拭著槍托的劃痕。
小陳湊過來時,手裡捧著本翻得卷邊的《狙擊戰術手冊》,封麵還貼著部隊的
“公物登記”
標簽,邊角被手指磨得發亮:“蘇姐,你走之前教我的‘風偏補償法’,我練會了!上次考覈還拿了。看到蘇慈射擊的全過程,張科長眼睛一亮,拉著周建明小聲說:“老周,你看她射擊時的呼吸節奏,還有對環境的判斷,比普通狙擊手多了‘活勁兒’,這是從實戰裡熬出來的,正好符合比武‘複雜環境實戰’的要求!”
周建明笑著點頭。
周建明走到蘇慈身邊,指節輕輕叩了叩手中的比武方案,目光落在
“複雜環境戰術射擊”
的加粗字體上:“今年全軍狙擊比武,總部按邊境實戰標準設了三個核心模塊,‘叢林霧障’、‘城鎮廢墟’、‘山地斜射’,還新增‘平民保護’硬性評分:擊中目標基礎分
60,避開模擬平民加
30,戰術規劃合理再拿
10
分。你在利比裡亞應對的那些場景,跟這比武幾乎複刻,大隊想推薦你去,有冇有底氣?”
蘇慈指尖摩挲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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式狙擊槍的木質槍托,槍身還留著剛保養過的煤油清香。博米村橡膠園的白霧彷彿又漫到眼前,那天她趴在腐葉堆裡,盯著躲在科菲身後的武裝分子,連睫毛上的露水都不敢擦,直到算準
12
米
/
秒的東風偏量,才扣下扳機。
“我試試,”
她擡眼,眼神亮得堅定,“我把利比裡亞的實戰經驗整理成筆記,小陳他們要是能用上,比拿名次更實在。”
“啥叫試試?”
劉猛的大嗓門立刻響起來,手裡的機械秒錶在陽光下晃出光斑,“就你那‘算風算霧算距離’的本事,再加上真刀真槍的實戰底子,前三穩了!”
周衛國也跟著點頭,手裡正給狙擊槍纏防滑膠帶,按蘇慈在維和時的習慣,在食指扣扳機的位置留了道淺槽:“你記的那些參數,‘霧天
150
米風偏補償
08
密位’‘非致命射擊最佳區間
120-180
米’,我都抄在小本上了,幫你整理成表格,一目瞭然。”
蘇慈在之後的日子裡把時間掰成兩半用。白天泡在靶場,從
“叢林霧障”
的防霧技巧,到
“城鎮廢墟”
的玻璃折射修正;晚上就在宿舍伏案寫筆記,檯燈昏黃的光映著她的側臉,筆尖在紙上沙沙作響。筆記按比武模塊分得清清楚楚:“叢林霧障”
頁,她畫了簡易風速測算圖,標註
“哈氣
10
秒不散,能見度<50
米,瞄準鏡倍率降至
4
倍,同步擦防霧劑”;“城鎮廢墟”
頁,附了門窗遮擋物修正表,特彆註明
“普通玻璃每塊折射偏差
03
密位,劃痕玻璃需額外加
01”;“山地斜射”
頁,列著海拔與彈著點對照表,連
“海拔每升
300
米,58
子彈下墜增加
12
厘米”
都標得明明白白,這些不是手冊上的理論,是她在雨林裡、山地上,用一次次瞄準、一次次射擊磨出來的
“活經驗”。
一天練到夕陽西斜,小陳蹲在地上擦槍,擡頭問:“蘇姐,在利比裡亞開槍,你就不怕打偏嗎?”
“怕啊,”
她輕聲說,目光飄向遠處的白楊樹,“每次扣扳機前,我都會想科菲抱著玉米跑的樣子,要是打偏了,可能就會傷到像他一樣的孩子。”
她頓了頓,“但‘怕’不是膽小,是讓你更謹慎,在博米村,我會提前測好每棵橡膠樹的距離,把可能的射擊位置標在地圖上,真遇到情況,心裡就有底了。”
小陳似懂非懂地點頭,老鄭端著兩搪瓷缸菊花茶走過來,杯沿還冒著熱氣:“你這性子,比從前軟了,卻更有勁兒了。”
蘇慈接過杯子,溫熱的茶水順著喉嚨滑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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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初,比武前一週,蘇慈把裝訂好的筆記分給戰友。筆記本最後一頁,她寫了行清秀的字:“每一顆子彈,都該為守護而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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