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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雀兒 第 2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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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嬸家的日子過得緊巴,像被勒住的褲腰帶,鬆一點都難。1972

年的西南山村,家家戶戶都靠掙工分換糧食,王叔在公社的磚窯廠乾活,一天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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個工分,一個月下來也換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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斤玉米麪。王嬸在家帶著三個孩子,還要餵豬、種菜,偶爾去山上挖點野菜補貼家用,家裡的糧缸總是見底,揭開蓋子就能看見缸底的黴點。

蘇慈的到來,像是給這個本就拮據的家庭又添了一副擔子。天不亮,她就被王嬸的咳嗽聲吵醒。王嬸的咳嗽越來越重,夜裡咳得睡不著,隻能坐起來靠著牆。蘇慈會悄悄爬起來,幫王嬸撿柴禾、餵豬,不是因為懂事,而是因為她知道,隻有乾活,纔能有飯吃。

王嬸家的豬是頭小黑豬,瘦得皮包骨頭,肋骨一根根凸出來,像院子裡晾著的柴火。每天吃的都是紅薯藤和野菜,蘇慈每天都會去村口的田埂上挖野菜,挖得越多,王嬸給她的粥就越多一點。田埂上的野菜剛冒芽,薺菜、馬齒莧、蒲公英,都是能吃的。蘇慈的小手被野菜的鋸齒劃破了,滲出血來,她就用嘴舔舔,繼續挖,她怕自己挖得少,晚上就冇粥喝。

上午,王嬸要去公社領救濟糧,讓蘇慈在家看著弟妹。王嬸的二女兒丫蛋比蘇慈小一歲,是個安靜的小姑娘,紮著兩個小辮子,辮子上繫著紅色的布條。她拿著一根樹枝在地上畫圈,蘇慈坐在旁邊,抱著軍帽,看著院子裡的老槐樹發呆。老槐樹上有個鳥窩,幾隻麻雀在樹枝上跳來跳去,嘰嘰喳喳地叫著,像是在說悄悄話。

蘇慈想起父親說過,山裡有很多鳥,有會唱歌的畫眉,有會學舌的八哥,還有一種叫山雀的小鳥,能指引人找到野果。父親還說,山雀的羽毛是灰褐色的,肚子是白色的,眼睛又黑又亮,像兩顆黑豆子。“姐姐,你看,有鳥!”

丫蛋指著樹上的麻雀,興奮地叫著。蘇慈點點頭,眼睛卻看向遠處的山林,那片山林連綿起伏,一直延伸到天邊,父親說過,山的那邊就是邊境,他就是在那裡保衛國家的。

中午,太陽出來了,把院子裡的泥地曬得有點乾。王嬸領救濟糧回來了,背上揹著一個小布袋,布袋的繩子勒在她的肩膀上,留下一道紅印。袋子裡麵裝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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斤玉米麪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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斤紅薯乾,這是公社給烈士家屬的救濟糧,一個月隻有這麼多。王嬸把玉米麪倒進一個瓦罐裡,瓦罐上有個裂縫,她用布條纏了幾圈,然後鎖在木箱裡,鑰匙放在貼身的口袋裡。

“來,每人兩塊紅薯乾。”

王嬸把紅薯乾分給四個孩子,紅薯乾又硬又甜,是用去年的紅薯曬的。蘇慈拿著紅薯乾,捨不得吃,把它藏在軍帽的帽簷裡。她想留著,等餓的時候再吃。上次她餓極了,偷吃了狗蛋的紅薯乾,被狗蛋打了一頓,還被王嬸罰了冇吃晚飯。

下午,王嬸要去山上挖野菜,讓蘇慈跟著去。山裡的野菜剛冒芽,薺菜、馬齒莧、蒲公英,都是能吃的。王嬸拿著一把鐮刀,鐮刀的刀刃有點鈍,她在石頭上磨了磨纔出發。蘇慈跟在後麵,手裡拿著一個竹籃,竹籃的底有點破,她用布條縫了一下,還是會漏小棵的野菜。

山裡的路很滑,都是黃泥和石頭,蘇慈好幾次差點摔倒。她的腳被石頭硌得生疼,低頭一看,才發現自己還光著腳。她的布鞋早就磨破了,鞋底掉了,王嬸也冇給她做新的。山裡的石頭又尖又硬,她的腳底被磨出了好幾個水泡,水泡破了,滲出血來,沾著泥,疼得她直咧嘴,可她不敢說,隻是咬著牙跟著王嬸走。

“慈兒,你去那邊挖,彆跟我搶。”

王嬸指著一片長滿野菜的坡地,不耐煩地說。那片坡地有點陡,上麵的野菜不多,還長著很多雜草。蘇慈點點頭,走到那片坡地,蹲下來挖野菜。

天黑的時候,蘇慈和王嬸揹著滿滿的竹籃回到家。竹籃很重,壓得蘇慈的肩膀有點酸。王叔已經從磚窯廠回來了,他的臉上沾滿了灰塵,衣服上還帶著磚窯的熱氣,像剛從蒸籠裡出來。他看見蘇慈,隻是點了點頭,冇說話,就走進屋裡去了。

王嬸把野菜倒進盆裡,開始擇菜、洗菜。野菜上沾著很多泥,她要在盆裡洗好幾遍。蘇慈則蹲在灶房裡燒火,灶膛裡的火苗舔著鍋底,把她的臉烤得暖暖的。她看著鍋裡翻滾的野菜粥,肚子餓得咕咕叫,口水在嘴裡打轉。

晚飯還是野菜粥,比早上的稍微稠一點,裡麵放了點玉米麪。王嬸給每個人盛了一碗,蘇慈的碗裡還是最少的。她小口喝著粥,聽見王叔說:“公社今天說了,下個月開始,救濟糧要減少,咱們家這情況,怕是養不起這個孩子了。”

王叔的話像一塊冰,掉進蘇慈的心裡,凍得她打了個寒顫。她握著粥碗的手緊了緊,碗沿的缺口硌得手指生疼。王嬸冇說話,隻是歎了口氣,把自己碗裡的粥撥了一點給蘇慈。那點粥不多,也就兩口的量,卻讓蘇慈的鼻子酸酸的。

“再等等吧,”

王嬸的聲音很輕,“孩子還小,送出去也冇人要。”

王叔冇再說話,隻是端著碗,一口一口地喝著粥,粥裡的紅薯藤在他嘴裡嚼得

“咯吱”

響。蘇慈低著頭,把碗裡的粥喝得乾乾淨淨,連碗底的殘渣都用舌頭舔了一遍。王叔說的是實話,此時山村裡的家家戶戶都在為一口飯發愁,冇人願意多養一個

“外人”。

夜裡,蘇慈躺在柴堆上,抱著那頂軍帽,翻來覆去睡不著。灶房裡很暗,隻有月光從破了的窗戶紙透進來,在地上灑下幾塊碎銀似的光。她聽見王嬸在裡屋咳嗽,一聲接著一聲,像是要把肺咳出來。狗蛋的呼嚕聲很大,還夾雜著丫蛋的夢話。

蘇慈把軍帽貼在胸口,能摸到帽簷上的血漬,那是父親留下的。她想起父親說過,山裡有很多能吃的東西,野草莓、野栗子、野蘑菇,還有能治病的草藥。要是餓了,就去山裡找,山裡不會讓人餓死。

天快亮的時候,蘇慈做了個決定:她要去山裡找吃的,不能再讓王嬸家為難。她悄悄爬起來,從灶房的角落裡拿了那個破竹籃,竹籃的底還是漏的,她找了塊破布墊在裡麵,然後輕輕推開房門,走進了晨霧裡。

清晨的山村很安靜,隻有雞叫和鳥叫聲。霧很大,能見度隻有幾步遠,空氣裡帶著露水的濕氣,涼絲絲的。蘇慈光著腳,走在沾著露水的草地上,腳底有點涼,卻比走在石子路上舒服多了。她沿著父親以前帶她走過的小路,往山裡走,手裡緊緊攥著那頂軍帽,像是握著唯一的希望。

走了大約半個時辰,霧慢慢散了,太陽從山後麵爬出來,把山林照得金燦燦的。蘇慈看見路邊有很多野菜,和王嬸挖的一樣,她想挖一些帶回去,可又想起王叔的話,搖搖頭繼續往山裡走。她要找的,是父親說的野果,能填肚子的野果。

又走了一會兒,蘇慈聽見一陣

“嘰嘰喳喳”

的叫聲。她擡頭一看,一隻小小的鳥落在旁邊的樹枝上,羽毛是灰褐色的,肚子是白色的,眼睛又黑又亮,像兩顆黑豆子。這是父親說的山雀!

山雀對著蘇慈叫了兩聲,然後扇著翅膀往前麵飛去。蘇慈想起父親的話:山雀能指引人找到野果。她趕緊跟了上去,山雀飛得很慢,總是在前麵不遠處等著她,像是在故意帶她去什麼地方。

跟著山雀走了大約一刻鐘,蘇慈眼前一亮,前麵的山坡上,長滿了綠色的植物,葉子像鋸齒一樣,上麵結著很多小小的紅色果實,紅彤彤的,像撒了一地的小燈籠。

“野草莓!”

蘇慈興奮地叫了起來,這是父親說過的野草莓,又酸又甜,很好吃。她跑過去,蹲下來,小心翼翼地摘了一顆放進嘴裡。野草莓的汁水很多,酸甜的味道在嘴裡散開,比王嬸家的紅薯乾好吃多了。

蘇慈一邊摘一邊吃,不一會兒就吃飽了。她想起王嬸家的丫蛋,丫蛋總是偷偷給她留吃的,她應該摘一些帶回去給丫蛋。於是,她把竹籃裡的破布拿出來,鋪在地上,把摘好的野草莓放在上麵,然後小心地包起來,放進竹籃裡。

就在蘇慈準備回去的時候,她聽見一陣

“嘩啦啦”

的聲音。她回頭一看,一隻兔子從草叢裡跑了出來,嚇得她趕緊躲到一棵大樹後麵。兔子跑遠了,蘇慈纔敢從樹後麵出來,她看著手裡的野草莓,心裡又高興又害怕,高興的是找到了能吃的東西,害怕的是回去晚了王嬸會擔心。

蘇慈提著竹籃,沿著原路往回走。走到一半的時候,她發現,自己好像迷路了,周圍的樹木都是陌生的,小路也不見了,她不知道該往哪裡走。

蘇慈急得快要哭了,她抱著竹籃,坐在地上,眼淚在眼眶裡打轉。就在這時,她又聽見了那陣熟悉的

“嘰嘰喳喳”

聲。剛纔那隻山雀又飛回來了,落在她麵前的樹枝上,對著她叫了兩聲。

“小鳥,你能帶我回家嗎?”

蘇慈對著山雀說。山雀叫了兩聲,扇著翅膀往一個方向飛去。蘇慈趕緊站起來,跟著山雀走。山雀一直飛在前麵,每當蘇慈快要跟不上的時候,就會停下來等她。

大約走了半個時辰,蘇慈終於看見熟悉的山村輪廓。她高興地對著山雀揮了揮手:“謝謝你,小鳥!”

山雀叫了兩聲,然後飛走了,消失在山林裡。

蘇慈提著竹籃,快步走進村子。剛走到王嬸家的門口,就看見王嬸在院子裡著急地轉圈,嘴裡還唸叨著:“慈兒這孩子,去哪兒了?不會出事吧?”

“王嬸!”

蘇慈喊了一聲。王嬸看見她,趕緊跑過來,一把抱住她:“慈兒,你去哪兒了?嚇死嬸了!”

“我去山裡了,”

蘇慈把竹籃遞到王嬸麵前,“我找了野草莓,給您和丫蛋吃。”

王嬸看著竹籃裡的野草莓,眼睛有點紅。她摸了摸蘇慈的頭:“傻孩子,以後彆一個人去山裡了,危險。”

那天中午,王嬸把野草莓分給大家吃。狗蛋吃得最多,還說

“比紅薯乾好吃”;丫蛋把自己的那一份分了一半給蘇慈;王叔吃著野草莓,看蘇慈的眼神也柔和了很多。

從那以後,蘇慈每天都會去山裡找野果、挖野菜,然後帶回來給王嬸家。王嬸再也冇提過

“送她走”

的話,隻是偶爾會歎著氣說:“這孩子,命苦,卻比誰都懂事。”

蘇慈懵懂地覺得,她不能一直靠王嬸家養活,她要靠自己的雙手活下去。而那片山林,還有那隻指引她的山雀,成了她在這個世界上,除了父親的軍帽之外,最珍貴的依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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