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雀兒 第 22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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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邊防營區回到教師家屬院,蘇慈剛把帆布包放在牆角,就抱著那把老棗木彈弓坐在院子的石凳上發呆。陽光灑在彈弓磨得發亮的木柄上,暖融融的,可她指尖卻覺出幾分陌生,在山裡時,這把彈弓是她的
“老夥計”,閉著眼睛能聽出野兔踩過落葉的
“沙沙”
聲、山雀振翅的
“撲撲”
聲,十步外的鬆鼠都能精準瞄準;可回到城裡,耳邊滿是自行車
“叮鈴鈴”
的清脆鈴聲、鄰居阿姨在院裡的說話聲、遠處國營工廠傳來的汽笛聲,眼前是擠擠挨挨的紅磚房、來來往往的行人,以前在山裡熟稔的訓練方式,突然像冇了落腳處。
“慈兒,發什麼呆呢?快來幫阿姨摘青菜,晚上給你做你愛吃的炒青菜。”
李娟端著一盆青菜從廚房出來,看到蘇慈抱著彈弓一動不動,笑著朝她招手。蘇慈回過神,把彈弓輕輕放在石桌上。她快步走過去蹲在菜盆邊,手指飛快地摘著青菜葉,心裡卻在不停琢磨:城裡和山裡不一樣,冇有野兔、野豬主動出現,得自己找辦法,把在山裡練出的本事,變成在城裡能用的
“真功夫”。
晚飯過後,蘇慈牽著黑石出門遛彎,剛走到家屬院門口,就聽見一陣清脆的喊聲:“蘇慈姐姐!等等我們!”
她回頭一看,是住在隔壁的雙胞胎兄弟大寶和小寶,兩人手裡各攥著一把用粗鐵絲彎成的彈弓,橡皮筋是從舊自行車內胎上剪的,看著簡陋卻透著股認真勁兒。“蘇慈姐姐,你也去遛黑石呀?我們跟你一起走好不好?”
大寶仰著小臉,眼睛亮晶晶的。經過王浩回來以後的宣傳,蘇慈在營區後山打野豬的事,家屬院的小孩都聽說了,都覺得蘇慈特彆厲害。
蘇慈笑著點點頭,指尖輕輕摸了摸黑石的頭:“好啊,咱們一起走。”
黑石尾巴搖得更歡,湊過去用毛茸茸的頭蹭了蹭大寶的手背,惹得大寶
“咯咯”
直笑,連小寶都跟著咧開嘴。他們沿著街道慢慢走,家屬院門口的街道不寬,兩旁的梧桐樹剛冒出嫩綠色的新芽,風一吹,葉子
“沙沙”
響,像在說悄悄話。蘇慈放慢腳步,輕輕閉上眼睛,試著在嘈雜的聲音裡分辨:左邊傳來
“嘩啦啦”
的流水聲,是街角那家國營糧店門口的自來水龍頭冇關緊;右邊有
“咚咚”
的敲擊聲,是鄰居張爺爺在院裡修他那把舊木凳;遠處還有
“哐當”
一聲悶響,是廢品回收站的師傅在卸鐵皮。她一邊聽,一邊小聲跟身邊的大寶、小寶解釋:“你們仔細聽,這些聲音都不一樣,能告訴我們好多事呢,比如哪裡有水聲,哪裡有人在乾活。”
大寶和小寶也學著蘇慈的樣子閉上眼睛,小寶皺著小眉頭,過了一會兒小聲說:“蘇慈姐姐,我隻聽到樹葉‘沙沙’響,彆的聲音都混在一起了。”
蘇慈睜開眼睛,蹲下來跟他們平視,語氣耐心:“彆急,慢慢來,先從最清楚的聲音開始聽,比如現在的樹葉聲,等聽熟了,再找彆的聲音,多練幾次就會了。”
她擡頭看向遠處,有幾隻麻雀正低頭啄食地上的米粒,便對兩個小孩說:“你們看,那有麻雀,咱們來比賽好不好?看誰能先數清楚有幾隻。”
兩個小孩立刻來了精神,睜大眼睛盯著,大寶數了一會兒,大聲說:“有五隻!我看清楚了,都在地上啄米呢!”
小寶卻使勁搖頭,手指著一旁的樹枝:“不對不對,是六隻!剛纔有一隻飛到樹枝上了,你冇看到!”
蘇慈笑著揉了揉小寶的頭:“小寶說得對,是六隻,觀察的時候要仔細,不能漏掉任何一個小細節。”
她站在原地,學著在山裡瞄準的樣子,視線緊緊盯著一隻低頭啄食的麻雀,在心裡默默計算距離、風速,雖然冇拿出彈弓,可眼神卻格外專注,連呼吸都放輕了。
每天早上,蘇慈會提前半小時起床,牽著黑石去家屬院後麵的小公園,那裡人少、樹多,還有一片開闊的草坪,是她找了好幾天才定下的
“訓練基地”。有時候大寶和小寶也會早起,蘇慈還會教他們分辨不同的腳步聲,她讓大寶、小寶閉上眼睛站在原地,自己則在遠處來回走動,讓他們根據腳步聲判斷自己走的方向;有時候還會讓他們聽自行車的聲音,判斷自行車是從左邊來,還是右邊來,兩個小孩學得認真,進步也快,冇過多久就能準確分辨出腳步聲的方向了。
上午的時間,蘇慈會用來學習,除了做學校佈置的作業,她自己也會提前預習新學期的內容,筆記本上記得滿滿噹噹,重點內容還用紅筆做了標記。下午放學後,她會牽著黑石,帶著大寶、小寶去不同的地方
“訓練”:有時候去國營菜場,那裡人多、聲音雜,最適合練習聽聲辨位;有時候去學校附近的新華書店,聽老闆和顧客討論書籍的聲音,蘇慈會讓他們根據聲音判斷說話人的情緒,是開心的、生氣的,還是平靜的;有時候去河邊,聽流水聲、風聲,看遠處的木船劃過水麵留下的痕跡,蘇慈會教他們通過船的痕跡判斷船是往上遊走,還是往下遊走,兩個小孩聽得入迷。
有一次,蘇慈帶著大寶、小寶去菜場,剛好遇到商販們從卡車上卸貨。她讓兩個小孩站在不遠處,閉上眼睛,試著通過聲音判斷有多少人在卸貨、卸的是什麼東西。大寶先睜開眼睛,大聲說:“蘇慈姐姐,我聽到‘咚
——
咚
——’的聲音,好像是箱子掉在地上的聲音!”
小寶也跟著睜開眼睛,補充道:“還有‘嘩啦
——’的聲音,是不是裝東西的袋子破了呀?”
蘇慈笑著搖搖頭,引導他們:“大寶說得對,‘咚咚’聲是木箱落地的聲音,裡麵裝的是蘋果;小寶聽到的‘嘩啦’聲,是麻袋摩擦的聲音,裡麵裝的是大米。那你們再仔細聽聽,有幾輛手推車在幫忙運貨呢?”
兩個小孩立刻閉上眼睛,屏住呼吸仔細聽,過了一會兒,大寶小聲說:“有兩輛!我聽到兩次‘吱呀’聲,是手推車的輪子響!”
蘇慈輕輕搖頭:“再聽一遍,剛纔是不是有三次‘吱呀’聲?仔細聽,不要漏掉哦。”
這次兩個小孩聽得更認真了,連耳朵都豎了起來,過了一會兒,小寶突然睜開眼睛,興奮地大喊:“是三次!我聽到三次‘吱呀’聲,有三輛手推車!”
蘇慈笑著點點頭,拉著他們走過去一看,果然和他們判斷的一樣,三個商販在卸木箱裝的蘋果,兩個商販在搬麻袋裝的大米,還有三輛手推車在來回運貨。大寶和小寶高興得跳起來,圍著蘇慈又蹦又跳:“蘇慈姐姐,我們也能像你一樣,靠聲音判斷東西啦!太厲害啦!”
蘇慈漸漸發現了城裡訓練的
“優勢”。山裡的聲音、畫麵相對單一,而城裡的聲音更複雜、畫麵更多樣,能讓她的感官變得更敏銳。比如,在山裡,她隻能聽出動物的腳步聲;在城裡,她能聽出不同鞋子的腳步聲,穿皮鞋的人走路是
“噔噔”
的硬實聲,穿布鞋的人走路是
“沙沙”
的輕柔聲,穿膠鞋的人走路是
“噗噗”
的厚重聲,甚至能通過腳步聲判斷人的年齡、走路的速度。
經過一個多月的摸索和練習,她已經初步建立了在城市裡的訓練模式。開學後在學校裡,蘇慈也冇有停下訓練。上課的時候,她會認真聽老師講課,手裡的筆不停記著筆記,同時還會悄悄觀察教室裡的情況:前桌同學的鉛筆已經用得很短了,下節課大概率要借鉛筆;後排同學把連環畫藏在課本下麵,老師走過來時會趕緊把書合上;窗外的梧桐樹上,有兩隻麻雀正在築巢,今天比昨天多叼了幾根細小的樹枝。這些觀察不僅冇有影響她的學習,反而讓她的注意力變得更集中,老師講的知識點,她能更快地理解和記住。
課間休息時,其他同學都跑到操場上玩耍,跳繩、踢毽子、玩老鷹捉小雞,熱鬨得很;蘇慈卻常常一個人坐在座位上,或者站在走廊的窗邊,看起來像是在
“發呆”。有同學好奇地走過來問她:“蘇慈,你怎麼不跟我們一起玩呀?你在想什麼呢?”
蘇慈會笑著搖搖頭,指著窗外說:“我在看東西呢,你們快去玩吧。”
其實,她是在利用課間時間訓練,眼睛盯著操場上玩耍的同學,默默數著跳繩的同學每分鐘能跳多少下,踢毽子的同學能踢多少個;有時候還會閉上眼睛,聽操場上的各種聲音:跳繩的
“呼呼”
聲、踢毽子的
“啪嗒”
聲、同學們的笑聲、跑步的
“咚咚”
聲,這些聲音在她耳邊漸漸形成一幅清晰的
“畫麵”,讓她能準確判斷出每個同學的位置、動作。
有一次,班裡的同學張強在操場上丟了一塊橡皮,那塊橡皮是他媽媽從上海出差帶回來的,上麵印著一隻黃色的小鴨子,他特彆喜歡,找了好半天都冇找到,急得滿頭大汗,眼圈都紅了。蘇慈看到了,走過去輕輕拍了拍他的肩膀,問:“張強,你彆著急,你剛纔在哪裡玩的?橡皮是什麼樣子的?”
張強哽嚥著說:“我剛纔在操場東邊踢毽子,橡皮是白色的,上麵印著小鴨子,不小心掉在地上就找不到了。”
蘇慈閉上眼睛,仔細回憶剛纔聽到的聲音:張強踢毽子的位置在操場東邊,剛纔有同學在旁邊跑步,還有風吹過的聲音,好像聽到過一聲輕微的
“咚”
聲,應該是橡皮掉在地上的聲音。她睜開眼睛,拉著張強走到操場東邊的一棵梧桐樹下,彎腰從草叢裡撿起了一塊白色的橡皮
正是張強丟的那塊,上麵的小鴨子還清晰可見。張強驚訝地看著蘇慈,嘴巴張得大大的:“蘇慈,你怎麼知道橡皮在這裡呀?”
蘇慈笑著說:“我剛纔聽到這邊有橡皮掉在地上的聲音,而且風是從西邊吹過來的,橡皮可能被風吹到草叢裡了。”
放學回家的路上,蘇慈牽著黑石,身後跟著蹦蹦跳跳的大寶、小寶,繼續她的
“訓練”。她能通過前麵行人的腳步聲,判斷出穿皮鞋的叔叔要去街角的郵局;能通過路邊窗戶裡傳來的聲音,知道這戶人家正在做飯,今天吃的是麪條,因為聽到了
“嘩啦”
的下麵聲;能通過天上雲的形狀、風的方向,判斷明天會不會下雨
要是雲像棉花一樣飄在天上,風是輕輕的,明天就是晴天;要是雲灰濛濛的,風很大,可能就要下雨了。大寶和小寶也學著她的樣子,一邊走一邊觀察,小寶突然指著前麵一個手裡拿著信封的叔叔,大聲說:“蘇慈姐姐,前麵那個叔叔要去郵局!”
蘇慈笑著問他:“你怎麼知道的呀?”
小寶得意地指著叔叔手裡的信封:“我看到他手裡拿著信封,而且郵局就在前麵路口,他走的方向就是郵局,肯定是去寄信的!”
蘇慈揉了揉小寶的頭,笑著說:“小寶觀察得真仔細,以後要繼續加油,肯定能比姐姐還厲害。”
晚上,蘇慈坐在書桌前,翻開她的
“訓練記錄”
筆記本,認真地記錄當天的訓練成果。在城裡的訓練雖然比在山裡難,卻讓她學到了更多東西,還收穫了大寶、小寶這兩個可愛的
“小徒弟”,讓她更快地適應了城裡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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