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雀兒 第 27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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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那把改裝後的
“類槍彈弓”
在手裡愈發順手時,蘇慈總覺得還差些什麼,石子的射程雖比從前遠了三成,可發射時總因手勁不穩偏靶,直到那個週末在市圖書館,指尖拂過一本封皮泛著舊油光的《古代兵器圖譜》,她才豁然開朗。書頁間夾著張褪色的牛皮紙書簽,上麵用藍墨水勾勒的弩靜靜臥著:棗木弩身泛著溫潤的光,黃銅弩機嵌在中段,箭槽裡搭著支削得筆直的木箭,竟和她手裡的彈弓有幾分奇妙的呼應。
“原來這就是弩。”
蘇慈把書輕放在窗邊的閱覽桌上,陽光透過玻璃落在圖譜上,讓弩的每一處結構都清晰起來。她掏出那本記滿機械原理的筆記本,筆尖在紙上
“沙沙”
遊走:“弩身需選密度高的硬木,避免受力變形;弩臂弧度要均勻,減少空氣阻力;弩機需金屬鍛造,用彈簧控製觸發力度……”
末了還特意畫道橫線,標註
“對比彈弓:弩可固定發射角度,射程提升
30,精準度更穩定
——
適合遠程瞄準”。
從那天起,市圖書館
“工業技術區”
的那排書架前,總能看到蘇慈的身影。她找遍了館裡所有與
“弩”
相關的書籍,從《武經總要》裡的諸葛連弩,到《現代運動器械設計》裡的競技弩,筆記寫滿了三本,連書頁邊緣都畫滿了弩機零件的草圖。有次在《機械設計基礎》裡翻到
“彈簧彈力係數計算”
章節,她盯著公式突然眼前一亮,這不正是調節弩張力的關鍵嗎?當天下午就抱著書跑到物理老師陳老師家,連門都冇顧上敲:“陳老師,要是在弩臂兩端裝兩根不同粗細的彈簧,能不能通過切換彈簧受力,實現射程可調?”
陳老師看著她筆記本上歪歪扭扭卻標註詳儘的弩機草圖,笑著遞過一杯涼茶:“理論上可行,但要注意兩根彈簧的受力平衡,你可以先做個
1:2
的小模型試試,用自行車內胎代替彈簧,成本低還容易調整。”
蘇慈真的動手了。她在家屬院老槐樹下選了段手腕粗的枝乾,用家裡的舊銼刀一點點打磨
——
先削出大致的弩身輪廓,再用砂紙從粗到細磨了三遍,直到木麵光滑得能映出人影;又跑到農機廠,纏著王工程師討了塊廢棄的黃銅片,在砂輪上一點點磨出簡易弩機,指尖被磨出的細痕滲著血珠,她就貼塊創可貼繼續;彈簧則是把王浩穿壞的自行車內胎剪成寬條,用開水煮過增加韌性,牢牢纏在弩臂兩端。可,平日裡爽朗的笑容卻淡了些,隻是盯著信封上的字,眼圈慢慢紅了。
“爸,媽,我……”
王磊剛說了三個字,王群就上前一步,粗糙的手掌拍在他肩上。這位在戰友麵前從不露軟肋的老兵,聲音帶著點不易察覺的沙啞:“好好學,在學校裡彆偷懶,我等著你來接替我。”
冇有多餘的話,卻比任何誇獎都讓王磊紅了眼眶,他用力點頭,喉結動了動,最終隻擠出一句
“我知道了”。
“哥,你也太厲害了!”
王浩湊過來,撓了撓後腦勺,從口袋裡掏出另一張錄取通知書,“我也考上啦,市機械工業學校,學機床維修,以後你倆要做零件,我都能在廠裡幫忙加工!”
蘇慈看著他,忍不住笑了,三年前那個總在體能訓練時假裝肚子疼的胖墩,如今長成了高壯的少年,胳膊上練出了淡淡的肌肉線條,說話雖還帶著點大大咧咧的勁兒,卻冇了往日的毛躁。王群和李娟對視一眼,李娟笑著拍了拍王浩的胳膊:“隻要你踏實學技術,爸媽就支援你,以後好好乾。”
這個暑假,是三個孩子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一起在營區訓練。蘇慈把棗木弩仔細裹在藍布裡,放進揹包,冇像往年那樣一到營區就往後山跑,而是跟著王磊、王浩一起站在了訓練場上。清晨六點的起床哨聲劃破營區的寧靜,她跟著兄弟倆一起繞著操場跑,一開始隻能跟上兩圈,就喘得扶著膝蓋直喘氣。王磊冇多說什麼,隻是悄悄放慢腳步,跟在她身邊;王浩則在旁邊扯著嗓子喊:“慈兒,加油!再跑半圈,中午我請你吃冰棍,橘子味的!”
隊列訓練時,蘇慈的動作比彆人慢半拍,手臂貼褲縫時總忍不住晃。王磊就趁著休息時間,站在她對麵當
“標杆”:“收腹,挺胸,肩膀往後展,手臂貼緊褲縫,像這樣
——”
他一邊說,一邊用手指輕輕調整蘇慈的肩膀角度,陽光落在兩人身上,像三年前在山裡一起挖草藥時那樣,暖融融的。王浩則在旁邊當
“裁判”,時不時插一句:“哥,你也太嚴了!慈兒比昨天好多了,你看她的腳尖,都分開六十度了!”
到了體能訓練,蘇慈更是犯了難。俯臥撐做不到十個,胳膊就酸得擡不起來;引體向上更是一個都拉不上去,雙手抓著單杠,胳膊抖得像篩糠。王群冇批評她,隻是讓人找了根矮些的單杠:“先練懸掛,每天掛五分鐘,慢慢增加時間,體能是練出來的。”
蘇慈咬著牙,雙手緊緊抓住單杠,指甲都泛了白,胳膊抖得厲害卻冇鬆開。王磊和王浩就在旁邊練俯臥撐,一邊練一邊給她鼓勁:“慈兒,堅持住!再數十秒,十、九、八……”
日子一天天過去,蘇慈的體能肉眼可見地進步。從兩圈操場到五圈,呼吸越來越平穩;從十個俯臥撐到三十個,胳膊上漸漸練出了淡淡的肌肉線條;從懸掛五分鐘到能拉三個引體向上,抓著單杠的手也越來越穩。她的臉頰曬成了健康的小麥色,額前的碎髮被汗水打濕,卻總帶著股蓬勃的活力。王群看在眼裡,晚飯時悄悄跟李娟說:“這丫頭,骨子裡的韌勁跟她爸一樣,認定的事就不會放棄。”
八月的最後一個週末,王群把三個孩子叫到靶場邊,手裡提著三把保養得鋥亮的步槍,槍托還帶著淡淡的機油味:“今天給你們個禮物,最後一次打靶,誰打得好,張師傅中午加紅燒肉。”
蘇慈看著熟悉的步槍,心跳加快,三年前第一次摸槍時的緊張還在,可當指尖握住槍托,卻覺得自己比那時穩多了,掌心的溫度透過木質槍托傳過來,有了種莫名的熟悉感。
“五十米胸環靶,每人五發子彈,注意安全。”
王群的話音剛落,王磊就上前一步,熟練地接過步槍。他的動作比三年前標準了太多,槍托穩穩抵在肩膀上,左手托著槍管,眼睛、準星與靶心連成一條直線,深呼吸後,手指輕輕釦下扳機。“砰砰砰”
五聲槍響,每一聲都乾脆利落。報靶員舉著信號旗跑回來,聲音洪亮:“王磊,45
環!”
王群走過去,拍了拍他的後背,嘴角難得露出一抹明顯的笑。
王浩第二個上場,雖然端槍的手還有點抖,卻也認真地瞄準、射擊。五聲槍響後,報靶員喊出
“38
環”,他撓了撓頭,笑著說:“比上次多了
5
環,進步啦!”
輪到蘇慈時,靶場突然安靜下來。她接過步槍,按照陳老師教的
“三點一線”
原理,慢慢調整姿勢
槍托抵緊肩膀,減少後坐力;左手輕輕托住槍管,保持穩定;眼睛盯著靶心,深吸一口氣,在呼氣的瞬間扣下扳機。“砰”
的一聲,子彈呼嘯而出,報靶員立刻舉旗:“十環!”
緊接著,第二發、第三發、第四發……
每一聲槍響都精準落在靶心。當第五聲槍響結束,報靶員跑回來時,聲音裡帶著明顯的驚訝:“蘇慈,50
環!滿環!”
靶場瞬間熱鬨起來,王群的戰友趙剛跑過來,一把拍在蘇慈肩上:“丫頭,你這槍法不錯!比咱們營區剛退伍的老兵打得都準,真是個好苗子!”
王群走過來,看著蘇慈的眼神滿是欣慰,這個三年前在山裡用彈弓打野豬的小姑娘,如今已經長成了能穩穩握住步槍、打出滿環的少女,眼裡的堅定比陽光還要耀眼。
中午的食堂裡,張師傅果然端上了一大盆紅燒肉,油亮亮的肉塊裹著醬汁,還撒了把蔥花,香氣飄滿了整個食堂。三個孩子坐在靠窗的桌子旁,王磊說著國防科大的
“飛行器設計”
專業,眼睛裡滿是嚮往;王浩捧著飯碗,興奮地講著以後要幫蘇慈加工更精密的弩機零件;蘇慈則掏出筆記本,翻到畫著改良弩的那一頁,跟他們說想在弩上裝個簡易瞄準鏡,用物理課學的
“凸透鏡成像”
原理提高精準度。陽光透過食堂的窗戶灑進來,落在他們身上,成了記憶裡美好的畫麵。
離開營區時,蘇慈回頭望了一眼,門口的白楊樹比三年前粗了一圈,樹乾上還能看到她當年刻下的小記號;操場邊的訓練架還在,上麵纏著些綠色的藤蔓;後山的方向,鬆樹林在風裡輕輕晃動,像在跟她告彆。
“以後咱們還能一起回營區嗎?”
王浩坐在汽車上,小聲問。蘇慈點點頭,心裡卻清楚這次分開後,他們就要走向不同的道路:王磊要去長沙讀大學,追逐他的
“軍工夢”;王浩要留在市裡上中專,學習機床技術;而她要去市重點高中,繼續上學,朝著自己的的夢想努力。再想三個一起在營區訓練、在山裡挖草藥的日子,不知道要等到什麼時候。
汽車緩緩開動,營區的白楊樹漸漸變成小小的黑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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