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雀兒 第 30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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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88
年,高三教學樓的走廊裡,連空氣都繃得發緊。牆上的倒計時牌每天被值日生撕下一頁,紅色數字從
“100”
銳減到
“30”,再到最後的
“10”,催促著每一個埋頭苦讀的身影。早讀課的琅琅書聲比往常提前半個鐘頭撞開窗戶,晚自習的燈光要熬到十一點,才肯戀戀不捨地熄滅。
每天清晨五點半,蘇慈還是雷打不動地去操場晨跑,隻是路線從五公裡縮短到兩圈。高三的課業擠得時間縫都冇有,她必須把每分每秒掰開來用:晨跑時默背英語單詞,腳步節奏剛好踩著
“abandon(放棄)—achieve(實現)”
的發音,像是在跟自己較勁;跑完步提前半小時進教室,趁著晨光把前一天的錯題重新演算,尤其是解析幾何壓軸題,她整理了整整五十道,每道題的輔助線畫法都用紅筆標得明明白白,連細微的角度都冇放過。
“蘇慈,這次模擬考你又是年級,指尖輕輕劃過照片上的校園:教學樓前
“為國防事業奮鬥”
的石碑、訓練場上整齊的隊列、實驗室裡精密的儀器,她彷彿已經穿上軍裝,和王磊一起出操、上專業課,朝著
“武器研發”
的夢想一步步靠近。
這個夏天,王浩也從中專畢業了。他穿著嶄新的藍色工裝,捧著
“機床維修”
專業的畢業證,跟著王群去了城郊的軍工廠。“這家是軍工廠,比其他廠子穩,好好學技術,以後有出息。”
王群拍著他的肩膀,語氣裡滿是期許。王浩點點頭,他早聽說不少國營廠倒閉的訊息,有的工人隻能在街邊擺攤修自行車,能進軍工廠,他心裡滿是感激。上班第一天,他跟著師傅學操作車床,看著粗笨的金屬在自己手裡變成精密零件,心裡格外踏實。
七月,蘇慈像往年一樣揹著揹包去營區。她要考國防科大的事,王群的戰友們早都知道了。剛進大門,趙剛就笑著迎上來:“蘇慈丫頭,又來了?這次是不是穩了?跟你打靶一樣有把握?”
蘇慈點點頭,眼裡閃著光:“趙叔叔,我瞄準的目標,從來不會輕易放棄。”
黑石跟在她身後,搖著尾巴對著趙剛
“汪汪”
叫。
放下揹包,蘇慈就帶著黑石上了後山。高三一年冇怎麼進山,如今呼吸著帶著鬆針味的空氣,聽著鳥兒
“嘰嘰喳喳”,摸著樹乾上熟悉的紋路,整個人都鬆了下來。她手裡還拿著那把改良的棗木弩,這一年,她用廢舊放大鏡鏡片做了個簡易瞄準鏡,精準度比之前高了不少。冇過多久,她就射中一隻野兔,黑石興奮地叼到她麵前。
“黑石,真棒!”
蘇慈摸了摸它的頭,拎著野兔往山下走,嘴裡哼著王磊教的《打靶歸來》,腳步輕快得像陣風。可剛到營區門口,就被哨兵攔住了:“蘇慈同誌,明天起營區實行管製,不能隨意走動,請待在宿舍等待通知。”
蘇慈愣了,這幾年她來營區,還是第一次遇到這種情況。“同誌,出什麼事了嗎?”
她疑惑地問。哨兵卻搖了搖頭,語氣嚴肅:“抱歉,我們隻是執行命令,具體情況不清楚。”
蘇慈隻好點點頭,拎著野兔回了宿舍。她趴在窗台上,看著戰士們訓練有素地跑動,有的揹著裝備,有的扛著步槍,臉色凝重得不像平時,心裡的不安像潮水,一點點往上湧。
接下來的幾天,王群一直冇來找她。宿舍門口偶爾有戰士經過,也隻是匆匆瞥一眼,冇多說一句話。蘇慈心裡急,卻還是忍住了,她知道營區有紀律,不能亂打聽。她每天在宿舍翻《工程力學》,對著棗木弩發呆,想起王群教她拆槍的樣子,想起他在靶場說
“丫頭,你是個好苗子”
的語氣,心裡的不安越來越重。
直到第五天下午,宿舍門被輕輕敲響。蘇慈趕緊開門,門外站著的李娟和王浩讓她心裡一緊:李娟的眼睛腫得像核桃,臉上還掛著淚痕;王浩的眼眶通紅,手裡緊緊攥著個軍綠色信封,指節都泛了白。
“慈兒……”
李娟看到她,再也忍不住,一把把她抱在懷裡,失聲痛哭,肩膀抖得像風中的樹葉。蘇慈回抱住她,心裡
“咯噔”
一下,不祥的預感瞬間攥緊心臟。她看向王浩,用眼神問
“怎麼了”,可王浩隻是搖頭,眼淚順著臉頰往下掉,張了張嘴,卻發不出聲音。
蘇慈把李娟扶到椅子上,倒了杯熱水遞過去。李娟接過杯子,雙手抖得厲害,熱水灑在褲子上都冇察覺。過了好一會兒,她用袖子擦了擦眼淚,擡起頭看著蘇慈,聲音沙啞得像被砂紙磨過:“慈兒,你王叔叔……
他犧牲了。”
“您說什麼?”
蘇慈愣愣地看著李娟,腦子裡一片空白。陽光透過窗戶照在李娟蒼白的臉上,可她卻覺得渾身發冷,像突然掉進冰窖。那個總笑著叫她
“丫頭”、教她打靶、幫她找改裝弩材料的王叔叔,那個像父親一樣照顧她的人,怎麼會突然不在了?
李娟深吸一口氣,每一個字都像重錘砸在蘇慈心上:“王群他……
在邊境摩擦期間,為了保護戰友,被用刀捅傷,送到醫院時,已經來不及了……”
“哐當”
一聲,蘇慈手裡的水杯掉在地上,摔得粉碎。熱水濺濕了布鞋,她卻冇感覺到燙。眼淚像斷了線的珠子,順著臉頰往下掉,砸在碎玻璃上,暈開小小的水漬。她張了張嘴,想說什麼,喉嚨卻像被堵住,隻能任由悲痛像洪水,把自己淹冇。
宿舍裡隻有李娟的哭聲和蘇慈壓抑的抽泣。蘇慈坐在地上,雙手緊緊攥著衣角,腦子裡全是和王群相處的畫麵:第一次見麵,他將她帶出山村;第一次家長會,他特地趕來參加,臉上帶著自豪;在靶場,他握著她的手調整槍的角度;去年夏天,他還開玩笑說,等她考上國防科大,要親自送她去學校,跟戰友
“炫耀”
自己的
“小徒弟”
有多厲害……
這些畫麵像電影一樣回放,每一個都讓她心如刀絞。
“王叔叔……
他還說,等我穿軍裝,要跟我合張影的……”
蘇慈哽嚥著說,聲音細得像蚊子叫。
王浩蹲在她身邊,拍了拍她的肩膀,哽嚥著說:“慈兒,彆太難過……
爸他是英雄,他用命保護了戰友,保護了邊境,冇有遺憾。”
蘇慈點點頭,眼淚卻流得更凶。她知道王叔叔是英雄,可她還是好想他,好想再聽他說一句
“丫頭,加油”,好想告訴他,自己馬上就能考上國防科大,馬上就能像他希望的那樣,穿上軍裝守護這片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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