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岸第一劍,先捅意中人 第25章 “同歸於儘” 已經快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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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歸於儘”
已經快死了!
清華神教之所以在幾年之內能快速興起,
受數不清的鄉紳富商,乃至世家暗中支援,
皆因為數年前,在平施州,清華大帝憐人間災厄,曾法相現身,親遣侍者神降救苦。
當時平施數城,被雷雨籠罩,彷彿被天神遺棄的舊地,
一連下了兩月大雨。
平施地形凹陷,三麵環河,原本一麵靠山,
巧用兩河高低之差,
東奔西流之勢,修築截流堤壩。
雨季來臨常常能夠上遊漲水,
下遊排洪。
平施州牧仗著水利通達,
商船往來如梭,
撈得盆滿缽滿,吃得腦滿腸肥。
卻每年隻端坐州府,
聽數城自行提報防汛工作,從不派人印證巡視。
整整兩月的暴雨狂雷,
堤壩年久失修,
一朝潰敗,
平施遭遇了百年不遇的洪水和山體滑坡。
大災之後必有大疫,皇都天高皇帝遠,雖派下的救災抗疫之師物資及時,但經過層層盤剝,
當真能送入平施的賑災銀糧,已然是杯水車薪。
且進了平施的賑災隊,就彙入了深淵幽潭的細流,有去無回。
疫病凶狠,傳播速度極快,城中災民屍身堆疊,來不及焚燒處理,幾乎與平施城牆齊平。
平施州一時間成為人間煉獄,蠅蟲裹著屍臭籠蓋數城,然為了防止疫病蔓延,周邊不得不築起防禦關卡,派臨近的軍隊鎮守,以免暴/亂。
被擠壓在“地獄”裡的人,會在活著的時候就化為“厲鬼”。
畢竟手邊是母親妻子腐爛屍身,耳邊迴盪幼子垂死嚶啼,出城的路上是相識的人的屍體堆積的屍山。
而身後——身後賑災的施粥棚子,卻是鐵鍋翻扣,木架坍塌。
這種情境之下,人已經不是人,也不能是人了。
災民順著瘟死的親友屍身爬上城牆,九死一生地跳下去,四散遁逃林間,為的隻是一線生機。
待到平施周遭的城鎮也開始瘟疫蔓延之時,再加派軍隊封死平施已經晚了。
一時間整個川南省“風聲鶴唳草木皆兵”,城鎮關門禁止通行。
乞丐流民,甚至新客走商都被拒之門外,有人多咳一聲,臉紅一點,都會被畏懼疫病之人拖走,活活打死焚燒。
皇都摘星台司命兼大慈悲寺方丈,徹夜觀星,得上天警示。
言:貪狼、破軍、七殺繼發不祥之光,動盪即將開啟。
若不拂紫薇之晦昧,國祚將崩,必將天下大亂。
而促成如今時局,身在帝位的惠偉帝難辭其咎。
帝君識人不清,滿手殺戮,貪盤龍位,未立國本,正是晦昧帝星之根。
又偏信奸佞,敕封四方異姓王,引八方禍亂,須誠心悔痛,長跪宗廟,茹素焚香,方可得天神垂顧,令災禍緩退。
老皇帝被逼著下了數道罪己詔,然疫病不會因為帝王悔恨就停止傳播。
正在這民怨沸騰之際,清華大帝神異出世。
據說那日虹橋架天,清華大帝垂目人間慘劇,悲憫落淚。
特遣侍者入人間救苦救災,平萬民之怨。
而後當真有人帶著能治療疫病的藥方進入平施,傳教布藥,慈濟災民。
疫病迅速得到了控製,清華神教所宣的教義,便是:“濟救人間苦厄,慈度萬魂昇天”。
碧桃從山村裡麵出來,把自己賣入邪教想混口飯吃。
但在她聽到這教義的那一天開始,就斷定這是個邪教。
神仙確實以濟救蒼生為使命,但是“慈渡萬魂昇天”?
哪怕掌控幽冥的酆都大帝失心瘋發作,舉整個幽冥之力,也渡不上去一個鬼魂。
上古一氣化三清,自此清氣昇天,濁氣落地,五行生機浩蕩人間星界,成生生不息之輪迴。
陰陽交替,生死輪轉,都不能違逆天地秩序。
一個邪教放言要把鬼魂渡昇天?
碧桃冇人教,也記不起為什麼知道,但就是知道,凡人之魂死後當歸幽冥地底。
若人魂不歸幽冥,必將是輪迴崩盤,百鬼夜行,萬魂禍世之相。
所以清華神教就是徹頭徹尾的邪教。
不僅教義狗屁不通,碧桃還知道他們所謂的“濟救人間苦厄”,根本是假的!
她當日在被賣到清華神教做天女時,路上就聽到了那牙婆和她同伴談論清華神教行事及佈教方式。
當日根本不是什麼大帝侍者攜帶靈藥救苦救難。
就是個沽名釣譽的赤腳郎中,截下了朝廷派來的醫師的藥方,自己吃了後,發現其對疫病有很好的控製之效。
他殺了那醫師奪方,又有那麼幾個在山上落草為寇的“兄弟”,正趕上活不下去下山謀生路。
幾個人一拍即合,妖言惑眾,想學佛宗那些肥頭大耳的和尚騙信徒的供奉。
恰逢雨過天晴,長虹貫空,他們借藥方造勢,成就了清華大帝神顯謠言。
還是那句話,人在絕望之時,抓到什麼,都會當成救命稻草的。
況且那藥方確實有效,入教才能得藥,生死之間,有冇有真的看到異象,已經變得不重要了。
於是……清華神教強勢崛起。
但是數年過去,他們的佈教手段,其實一丁點都冇有改變過。
創教之人不是清風朗月的君子,而是一群草莽與醫術稀鬆的土大夫,因此教內的天女天君並不神聖,不如佛子們個個端坐蓮台,尊貴無雙受人敬仰。
天女天君,說得再好聽,也是為拉攏資源,作任人褻/玩虐殺之用。
而為了一直讓信徒們相信清華神教能“救世間苦厄”,他們保留了當年在平施爆發的瘟毒。
而後頻頻故技重施,在想要佈教的地方散發瘟毒,再派教徒施藥救治,順帶拉攏當地豪紳,成就新的邪教分部。
簡單粗暴到令人聽了幾欲發笑。
卻有效。
而疫病是晦祟之氣,正如清氣一般,不會一直在一個地方肆虐停留。
就算不去祛除,隨著天地間五行的流動與相生相剋,也會自行消散。
他們想要保留瘟毒用以傳播,留存得過疫病的人的東西,乃至是血肉屍體都行不通。
於是他們保留瘟毒的辦法,便是豢養“毒人”。
“毒人”就是感染了疫病之後,卻還冇死的,具有強烈傳染性的人。
邪教徒給他們吊命的對症之藥,卻藥量大大不足。
以致感染的人無法痊癒,卻也輕易不會死,非得纏綿病榻,耗乾心血生機才能殞命。
而體質好壞決定“毒人”的壽命長短,為了給“毒人”續命,常常還要給他們喂些補藥吊命。
通常“毒人”都是邪教從流民,或者奴隸市場買來的人。
待到完成了佈教任務,“毒人”的下場自然也就隻有死。
碧桃最初的計劃,就是來這個狗屁不通的邪教裡麵,搞點錢花花。
她一個小山村出來的女子,能在這亂世之中安身立命,不做坑騙好人,喪儘天良之事,便已經是大善了。
但是入了邪教後,碧桃同落難的天君天女為伍,見年輕的生命徘徊生死之間,終究不忍。
便打算行力所能及之事,改了計劃。
她準備趁著邪教利用“毒人”佈教之前,先放一把火,把天女天君救出,再截殺“毒人”和佈教徒。
儘力阻這一城瘟毒之亂。
若成功,她也算是對得起被守護神養大的恩情。
若失敗,她便卷錢隱遁深山,過她自己無憂無慮的小日子。
烽煙四起,國祚將崩,紫薇晦昧,邪教惑世……這和她一個小小村姑有什麼關係?
天塌下來有大個子頂著,人生短暫,多吃好吃的纔是正事。
可是那日,她從七管事口中問出了那些“散財的童男童女的”的作用,碧桃就又改了主意。
來都來了。
她要讓這些滿腦子淫/穢惡毒的王八蛋,先“昇天”去看看,上麵到底有冇有他們的清華大帝在!
她從同教同夥手中換到了照顧“毒人”的任務,不過一句話的事。
“真的嗎?!”
麻臉男激動得差點給碧桃跪下,看著她的眼神真的像是在看著一個救世的天女。
“我最近正覺身體不適,你真的願意替我嗎!”
照顧毒人雖然每日都能飲一碗“解藥”,可那也是個風險極大的活兒!
毒人身上染著瘟毒,若是體質弱的人傳染上,很快就會死掉,喝“解藥”也來不及啊!
本來“毒人”該是在二月末尾纔到的,在這些天女天君被“上交”後,纔會開始佈教。
不知為何此次“毒人”提前了半月有餘。
好死不死,麻臉這些天偶感風寒,若是在染上瘟毒,兩相疊加,怕不是會要了他的小命。
他恨死自己那天跟一群人“開小莊”,被他們算計接下了照顧毒人的差事!
“可是……”他到底也不是什麼良善之徒,對碧桃還是多有警惕。
“你為何要替我?”
碧桃笑得溫和:“倒也不是想替你,這不是昨日纔將七管事惹惱了嘛。”
“我想讓七管事消消火,佈教的差事做好了,說不定七管事一高興,我還能升一升,到時肯定不會忘了兄弟你的!”
麻臉一聽這理由,合情合理!
而且還對著碧桃擠了下眼睛:“哎,七管事確實待你不同,他很少提拔什麼人。”
“你要是真做好佈教之事,說不定七管事就不會把你‘交上去’了。”
在麻臉看來,這位天女貌美如花,但真的送給那些老爺們糟踐,實在是辱冇人才。
“借你吉言。”碧桃拍了拍他的肩膀。
然後順理成章,大搖大擺地走到了“毒人”的院子裡麵。
見到了她之前“放出去”的那個男子。
男子在床榻之上半躺著,閉目昏沉,麵頰赤紅。
看上去病得非常重。
碧桃一進門,涼風捲入,他便一陣撕心裂肺地咳。
“咳咳咳咳咳咳……”
好容易換上氣來,他睜開眼,看到了碧桃。
眸中的警惕之色,頃刻之間變換,雖然麵色死灰,卻露出溫和笑意。
“大哥……未曾辱小妹之命。”
碧桃:“……”都快病死了還嘴上占便宜,這個人真的是……
可是他確實未曾辱命。
在碧桃的預估之中,“毒人”應該幾天之後纔會到。
雖然跟上交天女天君的時間有一些重合,處理起來會比較麻煩,但那個時間已經是最快了。
但他隻用了不到兩天的時間就來了,一定是見完碧桃,便拖著病體連夜奔襲。
殺掉邪教徒,埋葬毒人避免傳播,給自己染病,拖著這麼多的藥材回來……
“大哥,辛苦了。”
這一聲大哥碧桃叫得真心實意。
蒼靈美得嘴角壓都壓不下去,要知道他雖然勉強是個神仙位,可在天界之時,經常是他跟在碧桃的身後跑。
碧桃不肯因為他的年歲和仙靈稱他為大哥,還總因為他樣貌溫和,冇有碧桃的鬼點子多,甚至叫他弟弟。
這一聲“大哥”,蒼靈覺得這一趟遭的罪都值了。
來日回到天界,他那些朋友,肯定會佩服他能讓碧桃服軟。
碧桃卻慎重走到他的麵前,對他道:“你麵色看上去非常不好,應當立刻服用解瘟毒的藥物。”
“接下來的事情便無須你參與,過兩日,我會設計讓‘毒人’身死。”
碧桃拿過他病床旁邊的水杯,送到自己嘴邊說:“你去了外麵好好養病,這裡一切交給我就好。”
“哎!你做什麼!那是我的……我……”
蒼靈看到碧桃竟然在用他的杯子喝水!
他連忙從床上下地阻止,卻因為四肢無力,撲倒在了床邊。
他神色驚慌地看著碧桃,到現在才意識到,光顧著高興,碧桃進他的房間竟冇有做任何防護他都冇發現。
他半趴在地上仰頭對上了碧桃沉靜的雙眼。
片刻後,碧桃喝乾了杯中水,蒼靈明白了碧桃的計劃。
“可是……”這未免太瘋狂了!
蒼靈咬牙從地上爬起,對著外麵沉聲喊道:“武醫師,快去端一碗藥效足夠的解藥來!”
他拉過碧桃,滿臉嚴肅:“你聽我的,你這樣做不行。”
“疫病瘟毒並非人能控製,若是不慎害死了無辜之人,歸天之時,便冇有了回頭之路了!”
“桃桃,你等下把解藥喝了,我會找個機會衝到府內,我是‘毒人’,到時候必然會引起騷亂。”
“你趁這個機會,把你想帶走的人帶走便是,或你想殺哪個奸邪之徒,告訴大哥,大哥幫你。”
“此番下界,切記不可像從前一樣鑽天規的空子。”
主要是四值功曹還有隨賽監考,大部分全部都是古仙族那邊的人。
誰知道他們筆一歪,會不會給碧桃記錄蓄意觸犯天規?
蒼靈滿臉焦急看著碧桃,想碰她,又害怕自己身上的瘟毒傳染給她。
見他說了一堆,碧桃似乎不為所動。
隻得站遠一些,壓低聲音對碧桃道:“我等身邊有數十位隨賽的仙長,一著不慎,滿盤皆輸啊!碧桃!”
碧桃又聽不懂了。
但不妨礙她麵色如常八風不動。
而且碧桃雖然不懂麵前這位男子究竟在說什麼,卻能夠看得懂他情真意切的關懷。
碧桃對他笑,伸手拉著他不敢伸出的手放在自己頭頂。
語調溫和溫軟,卻絕不聽話。
“大哥。”碧桃很想找個機會把這個男人的名字給詐出來。
但現在顧不上了,而且碧桃是心甘情願叫他大哥。
畢竟這個世上,這男人還是除了婆婆之外,唯一真心為她著想之人。
碧桃笑著,語調甚至一如既往的輕靈好聽。
說出去的話卻無任何的轉圜餘地:“我不光要把我想帶的人都帶走。”
“我要他們死。”
“全得死。”
蒼靈和碧桃相處數十年,交好數十年,知道她一旦下了什麼決定,九頭天牛都拉不回來。
就像當初很多人勸她,不要去糾纏明光天仙,不要和古仙族的那些仙君們結下冤仇。
可碧桃無論答應得多好,卻從來都不會聽。
她主意大到連朱明仙督都冇有辦法,蒼靈又能有什麼辦法?
隻能跟著她,縱著她,幫著她而已。
“那好……既然你不肯聽我的,我也不聽你的。”
蒼靈虛弱地笑笑,伸手彈了一下碧桃的腦門。
“我不會出府,幽天所有的仙位都答應過朱明仙督,萬事以你為先。”
這甚至無關乎朱明的命令,和競賽的輸贏。
而是幽天所有的仙位,這麼多年或多或少都得過碧桃的“隨手幫忙”。
她在天界人脈廣,朋友多,很多古仙族也唯獨賣她麵子。
許多朱明仙督冇有辦法出麵計較的“小事”,都是靠碧桃從中牽線搭橋,潤滑成事。
功德仙位都是下界飛昇的人,而不是天道衍生出來那些摒棄人性的“驢”。
他們都將碧桃視為自己的小輩。
算不上是知恩圖報,畢竟庇護自家小輩,本就是他們的分內之責。
蒼靈對碧桃介紹已經端著藥進屋的人:“這位武醫師並非邪教那邊派來的人,是我在路上重金聘請。”
“還有那些藥材,都是在崇川城裡麵買的。要將邪教徒們帶來幾大車藥拖回來,冇有三天回不來。”
“我已經將那些藥車拖進山裡,用樹枝掩蓋起來了,天寒地凍,蚊蟲絕跡,如果短時間內你需要取用的話,應該不會影響藥效。”
“帶來的這些藥雖然有按照解藥藥方購買,但是有一些藥材一直冇有湊齊。”
“現在手中能用的解藥,隻有我在邪教徒那裡騎馬帶回來的一些。”
“若你執意要孤注一擲……那便放手去做吧!”
“這些解藥正好能救你想救下的人,而那些冇有湊齊的藥方,也能讓你想殺的人如願去死。”
蒼靈說完之後,碧桃愉悅地點頭。
他把事情辦得簡直像碧桃親自動手一般,思慮周全,行事縝密,卻又留有餘地後路,合心意極了。
也冇有仗著那一聲“大哥”,對著碧桃諄諄說教,妄圖改變碧桃的想法。
甚至有一種碧桃殺人他埋屍的痛快。
碧桃仰著頭看他,心想雖然不知道他究竟是誰,但若兩個人當真“認識”,他們一定是極好的關係。
不過關係再好,碧桃也不能看著他去死。
於是碧桃對著催促自己喝藥的男人勾了勾手指,在男人不解低頭的時候,五指成掌刃,照著他的後頸狠狠剁下——
蒼靈受傷加上染了瘟毒,本就虛弱不堪,正在強撐,被碧桃一下就砸昏了過去。
碧桃這纔回身接過武醫師手上的藥,蹲下身,捏開蒼靈的下巴,就給他灌了進去。
蒼靈為了保證身上的瘟毒,這些天都冇有吃足夠藥效的解藥。
這一碗藥下去,他的瘟病症,應該能好大半。
碧桃粗暴地給蒼靈灌完了藥,把碗回手就塞給了那個武醫師。
然後看上去不費一點力氣,就把一個身形比她高大許多的男人,拖到了床邊上。
扯到床上擺好四肢,蓋好了被子。
武醫師眼皮直跳,這女娘簡直怪力!
碧桃這纔回頭同武醫師說話。
“我不管大哥給了你多少錢財,纔打動你來這邪教的窩內撈金。”
“但是你冇有來錯,這幫畜生們富得流油,有的是錢。”
“人為財死鳥為食亡,我承諾在大哥給你的錢財上,再給你翻上五倍,待到事成之後一併付給你。”
“或者等到這裡徹底亂起來,你可以自己儘管去搜,搜到的錢財和物品全部都歸你。”
“我對你唯有兩個要求,不要壞我的事,以及為我的人提供藥效足夠的‘解藥’。”
“倘若你將事情辦好,我保證你盆滿缽滿健康健全離開邪教。”
“倘若你心存狡詐,礙我行事,我保證你不光一個子兒都拿不到,也休想全屍出這院門。”
碧桃威脅人的時候,冇有橫眉豎目疾言厲色。
她一雙清淩淩的桃花眼,像秋水一般碧透明淨,更像映照人心的鏡子。
鏡子不會折射謊言,不會虛張聲勢,她不是威脅隻是在陳述事實。
武醫師是一位鬢髮霜白的老頭,消瘦普通,在街上的人群裡,甚至都不會被人一眼看到。
唯有這樣麵對麵的時候,才能發現他有一個亮點。
那就是他一雙眼睛,有著不符合他年齡和外形的清亮,彷彿身體經受歲月摧殘,靈魂卻曆久彌新。
他聽碧桃說完了一長串的話,把手裡的藥碗突然往地上一摔。
他看著碧桃眼神堅定,好像那些有共同目標的聯盟者,摔杯為號。
他攥起乾瘦的拳頭,在碧桃麵前揮了揮,說道:“老朽上無父母下無妻兒!這把年紀了,來這裡可不是為錢!我就是為了弄死這幫渾蛋!”
碧桃:“……”
“你兄長身體確實扛不住了!沒關係!老朽身體好得很,我來做毒人!”
“把他們全部都傳染上,一個也彆想活!”
“武醫師你是……有家人被邪教徒坑害了嗎?”
碧桃謹慎地退了小半步,猜想他的目的。
武醫師愣了一下,砸自己胸膛明誌的手一頓。
“冇有啊!老朽父母早亡,一輩子未曾娶妻,醉心醫術無法自拔!”
“數年前也曾遊曆到過平施,鑽研過關於肆虐平施州的瘟毒。”
“那瘟毒雖然傳播快,來勢洶洶,卻並不致人速死。當年平施百姓境遇慘烈,還有這邪教崛起,實在詭異。”
“老朽當年就覺得清華神教出的藥方並無稀奇,多年來聽聞他們到處擄掠男女。”
“數次報官,然人微言輕,官邪相互,無有結果。”
“如今明晰其中鬼祟,他們竟為了佈教斂財,蓄意以人命儲存散播瘟毒,著實令人髮指!”
“今有你兄妹二人以身入局,誌除邪教,老朽爛命一條,自當鼎力相助!”
武醫師聲顫激昂,話音落下,餘音猶自繞梁不絕,振聾發聵。
老頭兒中氣十足啊。
碧桃出生即被丟棄,從不信人性本善。
她不過是隨口威脅一下這個老頭,免得他膽小誤事。
卻未料激發他滿腔熱血沸騰噴湧,迎麵“糊”了碧桃滿臉。
這亂世人間,有人蠅營狗茍為私慾榨取民脂民膏,腦滿腸肥,踐踏人命。
也總有人不計生死利益,為正義,身先士卒。
十年飲冰,難涼熱血。1
碧桃笑著和這乾巴老頭,於這漂浮瘟毒的暗室對拳擊掌。
而後興致勃發地帶上所有尚有效用的,“毒人”用過的物件,分頭去傳染瘟毒。
“毒人”提前進院,為防止泄漏瘟毒,影響佈教效果,自然是關閉院門,教徒暫停一切活動。
這讓這個鬨中取靜的邪教分部,徹底成了一個極其適合滋生蔓延瘟毒的溫床。
碧桃接了照顧毒人的差事,訊息並冇有很快傳開。
她打了個時間差,活躍地在一天一夜之內,接觸了她能接觸的所有人。
待到七管事接到碧桃這個蠢貨為了討好他,居然自主去照顧“毒人”,還到處在院內亂晃之後,一切都已經來不及了。
當年平施之所以在那麼短的時間之內,形成人間煉獄之勢。
天災**皆有助推,然而最根本的是那瘟毒傳播的速度太快了。
雖然不致速死,卻是隻要接觸,即便是做過防護,堵住口鼻,也難以抵抗。
加之為儲存瘟毒,這麼多年皆以人體延續,毒如蟲蟻在人體築巢繁衍,早已進化出更猛烈迅疾的傳播方式。
兩天。
短短兩天。
碧桃以身運/“瘟毒”,她接觸過,蓄意傳染過的那些人,全部都出現了瘟毒的症狀。
大門徹底鎖死,各院之間切斷來往。
有症狀的,全部都被趕到了一處角院,一天三頓喝“解藥”。
而冇有症狀的那些人也是生怕傳染,就算七管事再怎麼明令禁止,也依舊偷偷地跑到武醫師那裡開藥預防。
“預防”的效果,自然是“出類拔萃”。
碧桃高熱,雙頰緋紅,卻整日嘴角上揚,像一朵枝頭盛放的碧桃花,荼蘼以極。
透過銀漢罟,追蹤碧桃的人越來越多,但是因為碧桃如此偏激和極端的行為,反對她的聲浪也越來越強。
銀漢罟上,終日因她沸反盈天,烈火烹油。
她分明就隻是一個小小靈仙罷了,卻成瞭如今諸天仙位,想不聽都根本躲不開的“異聲”。
“她是要讓所有人都去死嗎?她這樣還能算一個仙人?能想出這種辦法簡直比邪魔還要可怕!”
“確實太極端了,各個人體質不同,若有人因此而死……”
“以極端手段行良善之事……我當真不知道這應該怎麼算了。”
“這已經不是劍走偏鋒,這種做法和那些邪教徒有什麼區彆?萬一瘟毒傳播出去呢?”
“可銀漢罟上清氣蕩蕩,碧桃並未被判罰違禁,你們一個個滿口道德仁義,怎麼不見你們下界,以身入局去拯救蒼生?!”
“就是就是……碧桃自己也染病了啊。”
“而且你們難道真的不覺得,這群人自食惡果大快人心嗎!”
“可是身為仙人怎能用如此辦法報複凡人?”
“仙人怎麼了,凡人又怎麼了?因果循環報應不爽,自有天規辨忠奸,你們叫喚個什麼勁!呸!”
……
看著銀漢罟的朱明暗恨蒼靈不爭氣,卻也知道哪怕此刻自己在碧桃身邊,也勸不了她。
隻得搖頭感歎:“好一個同歸於儘之策,好一個厲害的碧桃仙子……”
上麵吵得九天震盪,碧桃卻怡然自得。
她正在裡屋的屏風後麵照顧蒼靈喝藥。
蒼靈已經好了許多,碧桃昨日還在內院管事,就那個“那事兒”不行的管事,屋子裡麵找出了根人蔘。
給蒼靈燉了補身體。
自己也喝了一碗。
碧桃聽著外屋武醫師,給求藥的人端去一碗染上瘟毒的涼茶,還吹噓說定然“藥到病除”。
這男人那方麵不行,藏的東西就是厲害。
碧桃喝一碗解藥,喝一碗人蔘湯,當天晚上出了一身汗,直接活蹦亂跳。
第四天,來求藥的人已經開始鬼哭狼嚎。
有人發現“解藥”根本就不好使,試圖突破院子跑到外麵去。
碧桃每天帶人到處巡視,在院子的各處牆邊上,大門處,撒上藥粉。按照武醫師說的,又熏上艾草,防止瘟毒傳播。
碰見這種想跑的,直接讓人捂了嘴拖到地窖裡麵去。
病痛是這世上最殘酷的刑罰。
先前那些身強體壯如野豬的守衛兵們,在病痛的麵前,不堪一擊。
先前是他們鎮壓地窖裡的天女天君,讓他們上天不得入地不能,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而如今陰陽倒轉,境遇輪換。
地窖裡麵的那些天女天君,從昨夜就已經被碧桃帶人轉移,統一安置在一個院子裡頭。
“足量解藥”一天三頓供應,有人染病但很快就迅速恢複了。
恢複之後的人,也跟著碧桃每天在院子裡麵到處抓人。
再把那些完全無法抵抗的,絕望到隻會在地上哭嚎哀求的邪教徒,扔進地窖裡。
這簡直是一個極致暢快的報複過程,冇有任何一個天女天君想要錯過。
他們一生為人擺佈,為人魚肉,第一次手持刀刃,掌控生殺,如何能不上癮,如何能不瘋魔呢?
包括之前對碧桃不分青紅皂白,就揮棍子的冰鏡等人,也是沉浸其中。
碧桃帶著吃過了“解藥”,恢複大半的冰鏡等人,來到了七管事的門口。
七管事是碧桃第一個目標。
她雖然冇有親自露麵傳染,卻讓伺候他的人,第一時間把一個蒼靈用過的杯子,用來給七管事倒茶喝。
院子裡的人會在這麼快的速度之內亂成一鍋粥,全賴七管事染病時間早。
他並非愚人,在事發第一時間就察覺到了碧桃的陰謀。
“為了討好七管事接下‘毒人’的差事。”這種謊話騙得了院子裡麵其他的人,騙不了殘忍奸詐的七管事。
可是冇辦法,他發病最早,年紀大了,症狀發展也快。
他高熱燒得眼前重影的那天夜裡,碧桃鎖上了他的房門,在他門口,聽他在裡麵跌跌撞撞,叫天不應叫地不靈。
他但凡還有力氣,肯定早就把碧桃給弄死了。
碧桃卻是專門留著他,任他絕望求生數日,此刻纔打算去會會他。
冰鏡見碧桃站在一直鎖著的院子門前,還不懂怎麼回事。
她想去繼續抓人,這簡直是她有生以來玩過最好玩的“遊戲”了。
把那些藏在陰暗處的“老鼠”,全都捉出來扔進地窖!
比跟著坤儀將軍遊走萬界,劈殺那些纔剛剛孕生,還未成氣候的妖魔好玩多了!
冇有身臨其境的人不懂,那種感覺真的好爽。
太爽了!
冰鏡雖然從染病,到得知碧桃的計劃最開始,確實被她瘋狂的報複嚇傻一陣子。
因為冰鏡有天界的記憶,她知道一個仙人該做什麼,不該做什麼。
但是很快,冰鏡看著那些邪教徒,看著那些視人命為豬狗的惡徒一個一個倒下,恐懼和崩潰,籠罩了他們,逼著他們一步一步走向“懸崖絕路”。
這是一個非常綿長,幽遠,晝夜不停持之以恒的過程。
冰鏡興奮得連覺都不想睡,從未嘗試過如此酣暢淋漓的複仇滋味。
這纔是善惡到頭終有報!
她眼睜睜地看著那群人因病痛衰敗,耳聽著那群人的哀嚎哭喊,甚至覺得自己的靈魂都得到了精純仙靈的淬洗。
滿身臟汙還未換下來,冰鏡已經覺得自己熠熠生輝。
雷部那兩個小將,恢複好後,更是為碧桃馬首是瞻。
院子裡麵的人差不多清乾淨了,細算一算邪教徒的人也冇有多少。
一個地窖都冇填滿。
碧桃把七管事留到最後。
碧桃對冰鏡等人說:“在這等我一會兒,這裡也有一隻‘老鼠’,我去看看。”
屋子裡臭氣熏天,這幾天碧桃隻讓人給七管事扔一點東西渡命。
他還冇死,卻因為高熱太久,瘟毒入體,神誌不清。
摔倒在一張圓桌旁邊,躺在一地碎瓷片上,看上去是想給自己倒水喝。
但碧桃冇有讓人給他水。
他此刻像一條瀕死的魚一樣,蜷縮著,張著乾裂的嘴,呼哧呼哧地喘著。
時不時還咳幾聲。
痰音如同破風箱,聽上去已經瘟毒入肺。
碧桃慢悠悠進來,走到他的旁邊,被臭得擡手輕輕捂住鼻子。
踢了他好幾腳,他才艱難地睜開眼睛,看向來人。
大概是賴巴狗命都硬,尋常人到他這個地步已經不認人了。
可恨總是比愛更濃烈長久,七管事勉強聚焦了眼神,辨認出了來人是碧桃之後,一雙混沌晦暗的眼睛竟然爆出了一點精光。
“是……呼呼……咳咳咳……你!”
他哆哆嗦嗦擡起手,想要抓住碧桃,但是手擡起一點,就無力地跌落在地。
碧桃慢慢蹲下,對上他的眼睛。
他那麼凶狠,恨意在他的眸中簡直要化為實質的利箭,將碧桃穿胸而過。
他甚至不是多麼畏懼死亡,隻是恨,是怨,是不解。
為什麼?
他動了動嘴唇,冇能問出口,碧桃卻讀懂了他的意思。
憑什麼!
他不懂,一生作惡多端,不是冇有想過報應,卻為什麼要栽在他僅有的一點“善意”之上?
他對碧桃確實是有一點善意的,一點點,並不多。
已經是七管事從腐爛流膿的五臟之中,擠出來唯一的那麼一點點了。
否則碧桃又何以借他的勢,在這院內耀武揚威呢?
可就像牙婆會死在碧桃手上一樣,七管事也是註定要死在碧桃手裡的。
越是身處陰暗,與陰翳為伍的人,越是會不受控製地被“明亮”的東西所吸引。
碧桃再怎麼用狠辣偽裝邪惡,讓自己具備作為一個邪教徒的資質。
難道七管事看不到她所謂的“訓/誡”,是在讓那些本該死去的天女天君能多活幾天嗎?
然而生長在陰暗裡麵的東西,恐怕不知道自己——見光即死。
碧桃就是那道他和牙婆,包括這院子裡麵所有的邪教徒,從一開始就不該接觸的“光”。
七管事呼哧呼哧地倒氣,看上去馬上就不行了。
卻依舊堅持死死盯著碧桃,似乎非要從她的眼中,從她的嘴裡撬出一個答案不可。
碧桃也並未說什麼大義凜然的話。
也冇義憤填膺去指責他惡事做儘,該有此報。
碧桃隻是微微皺眉,像是回憶起了什麼不太美好的往事。
半晌纔開口道:“我最討厭嘰嘰喳喳的小崽子,我小的時候總是被一群小崽子欺負。”
“他們罵我是冇有父母要的孩子,小孩子邪惡起來,是大人都無法想象的。”
“我經常被推下山坡,被扔一身的糞土。”
“我甚至想把他們一個一個全部都拖到陰暗的地方掐死算了。”
碧桃“嘖”了一聲。
想想還覺得很惱火。
但碧桃認真看著七管事說:“可是……小孩子不能用來做那種事。”
碧桃說完,也冇有再理會七管事是什麼反應。
起身就走。
快死了,一會兒讓人拖地窖裡就行了。
碧桃轉身了,自然也冇有看到七管事因為她的話,雙眼噴發出更為濃重的不解。
為什麼小孩子不能?
那他小時候為何冇有人告訴他不能?
那他崇敬效仿了一生的人……難道是個不該容於世間的“邪魔”嗎?
七管事不肯閉眼。
他死也無法瞑目。
而碧桃剛走到門口,正要吩咐人進去把七管事給拖到地窖裡麵去。
冰鏡不知道從哪兒跑回來,抓住碧桃的手,聲音帶著明顯的哭腔:“怎麼辦啊!怎麼辦啊!”
碧桃差點讓她把腦袋從脖子上晃下來。
擡起雙手摟住她問:“怎麼了?”
冰鏡哇一聲嚎出來,聲音變調撕裂:“明光染病後吃藥一直不好,剛纔吐血了!已經快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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