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遊之驚夢 第 3 章
儘管張錦鳳披星戴月地趕來，進得門去，還是發現來遲了。
廳裡已經坐了許多人，人人臉上都一副急不可耐但又不得不刻意隱忍的表情。因為迎麵的牆上，掛著大大一副“靜”字，這是文淵書局的規矩，凡是來問事的人，按序在這裡等候，但不得喧嘩，否則要被趕出門去。
張錦鳳隻好排在後麵，一個乾淨利落的丫鬟，給張錦鳳短了碗茶過來，並放下一個號牌，輕聲細語地說了聲“勞煩先生，要等候片刻”就退下去了。怪不得鬼四不願意來這裡買訊息，這樣一聲不吭等在這裡悶坐著，恐怕一等就是大半天過去了。
張錦鳳心裡叫聲苦，無奈地坐下來等著。
整個大廳雖然人不少，卻十分安靜，看來大家都知道書局的規矩，無人敢喧嘩。
後來的人陸陸續續地排在了張錦鳳的後麵，漸漸地，大廳裡已經是座無虛席，丫鬟也已經在門口擺上了“坐滿”的牌子。
如此看來，外麵的人隻能等前麵的人空出位子才能補充進來。然而不管多少人等著，柳家的買賣卻是日升而開，日落而息。那些排在後麵的人，實則沒有多大希望能在今天拿到訊息。
看著這火爆的場麵，張錦鳳心裡不禁感慨：“銀子就是這樣嘩嘩地掙來的？”
等的有些不耐煩，但前麵似乎隻進去了不到五個人，這也太慢了。張錦鳳看著前麵坐著的人，又看看自己手裡的號牌，不禁皺眉。
偏偏此刻肚子卻有些不爭氣。這也難怪，自昨日至今，張錦鳳已經有十個時辰未吃東西了，此刻還因口渴飲了大半碗茶，肚子裡也發出了抗議的“咕嚕聲”，這聲音，在寂靜的大廳裡顯得異常突兀，立刻就有許多雙目光朝他射過來，有嗔怪的，有驚訝的，也有幸災樂禍的。
張錦鳳急忙用手努力壓住自己的肚子，但是反而起了不好的作用，那“咕嚕聲”再次響起。就在張錦鳳手忙腳亂地想要壓住自己的肚子的時候，卻不小心打翻了茶碗，情急之下，張錦鳳立刻起身，伸手去接，雖然他身手了得，終究沒有來得及，隻接住了蓋子和托碟，“咣當”一聲，茶碗還是掉在了地上，這下終於吸引了人過來。
還是先前那丫鬟，輕著腳步走過來，目光中流出重重地恨意，瞪著張錦鳳，嘴巴撅著，絲毫沒有商量的餘地，張錦鳳立刻道歉：“是在下魯莽，我這就出去。”剛剛空出的座位已經被一位在門口等待多時的人占了。
張錦鳳狼狽地走出了書局。昨晚一夜的路白趕了，早知道還不如睡醒了，慢慢來。
站在街對麵，張錦鳳十分懊惱地回頭望著書局，連連地歎氣。肚子此刻接二連三地抗議，張錦鳳也隻好先去找個地方吃點東西。按按自己腰間的盤纏，平白耗費這一晚上的吃住，張錦鳳心裡盤算著，這一趟差鐵定是要虧了。臉上的表情十分地痛心。
昭平城裡已經是人聲鼎沸，此刻張錦鳳才發現，已經快到中午了。比較了半天，累的滿頭冒汗，張錦鳳纔在一個餛飩攤子上坐下來，要了一碗餛飩，又加了一個大餅。
哎，鬼穀是真窮啊，但鬼四卻可以在外麵這樣揮金如土，張錦鳳腦子裡回想著昨日看到鬼四朝那店小二扔錢袋子的灑脫，內心羨慕不已，但想想自己的盤纏，張錦鳳恨恨地端起餛飩碗，大大地喝了一口湯。
這點飯勉強隻能墊個饑，張錦鳳根本吃不飽，但他為了延長進食的滿足感，慢條斯理的在那裡一口一口地吃著，彷彿什麼人間美味。順便也支起耳朵，聽著昭平城裡的一些街頭巷尾的傳言軼事。
文淵書局，原本是昭平城裡柳家一位落魄書生的教書館，但書生酸腐，學生沒教出幾個，反而因為經常做一些酸腐的文章，被人笑話，終究是乾不下去了，改了代書送信的營生，漸漸還能度日。然而從書局的第二任掌門人柳如眉的手裡開始，卻變成了買賣訊息的所在，因為多年以來書局的信使到處跑，道聽途說也罷，有意收集也罷，反正文淵書局掌握了很多人所不知的秘密，待價而沽，生意反而風生水起，原本的跑腿送信的買賣幾乎已經不再做了。
昭平城裡，因為柳家這個文淵書局的原因，聚集了四麵八方的人來此，儼然成了富庶一方的一座大都市。眼看著高樓四起，水榭亭台之間，煙花柳巷，繚繞的繁華景象，隨處可見。
張錦鳳一邊吃著，一邊聽著，此刻，餛飩攤子又來了兩位顧客。
兩人看起來是趕路很辛苦了，幾乎是跌坐在凳子上，其中一位年長者還在努力保持著矜持的樣子，很文雅地向攤主要了兩碗餛飩，加幾塊烙餅！但兩人等不及餛飩上來，先是猛灌了一大口湯，才舒出了一口長氣！
長著咬了一口烙餅後，開口與那年輕人小聲攀談起來。
“炬少爺，這件事咱們本不該管，可是你非要參和，我又攔不住你，唉……”
“朱叔，咋們隻是去送個信，不會有什麼危險的。等到了金州，見了舅舅家，我們索性就在金州謀個差事，留在那裡吧。我娘已死，趙家，已經沒什麼可留戀的了。”那年輕人嚥下一口餛飩，長長歎了口氣，又緊接著用餐。
老者也跟著歎口氣：“也罷，快點吃完，好趕路。”
兩人急匆匆地吃完，掏了銀子，起身要走。才發現不知何時，有五六個人圍在了他們周圍。
老者一把將年輕人拉在身後：“你們要乾什麼？”
要打架。張錦鳳急忙將口中最後一口湯嚥下，起身躲開。
那幾人的頭子冷冷看一眼朱叔，又看一眼那個炬少爺，搖搖頭說道：“彆怪我們，怪就怪這個世道就是這樣，大娘子交代了，不能讓你們活著離開。下去陪你娘去吧。”話音還沒落地，那幾人已經動了手。
這聽起來是個大戶人家爭寵的故事，張錦鳳很想去幫那年輕人一把，但穀主告誡過，行走江湖，千萬不要多管閒事。所以，張錦鳳原本已經要拿下來的長劍，又安安穩穩地插在劍鞘裡。
街上看熱鬨的人遠遠圍在一起。嘰嘰喳喳，卻無人離開。
那邊的打鬥已經是滿地飄紅了。那老者看起來身手還不弱，但怎奈那年輕人看起來隻是會一點花拳繡腿，老者孤身奮戰，難敵對手，兩人已經落了下風，渾身添彩了，血跡斑斑濺到地上。
“炬少爺，炬少爺！”年輕人躲閃不及，已經被對手一刀砍倒在地，一隻胳臂廢了，倒在地上痛苦不堪。
那老者急了，不顧自己身後刀光劍影，撲了過去。
正好被對手一齊砍下。實在殘忍，張錦鳳在一旁看的難以忍受，隻好閉上眼睛。
隻聽得叮咣錯亂之聲，原來張錦鳳下意識一劍擋了過去，可能用力較猛，竟將那些人都震了出去。
那幾人倒地，看來受傷不輕，那頭子艱難地爬起來：“閣下何人，竟然敢管我趙家之事？”
張錦鳳看看自己手中的長劍，也是難以置信，沒想到這離魂劍如此厲害。呆呆站在那裡，似乎沒聽到那頭子的質問。
那老者已經艱難地爬到了年輕人身邊：“炬少爺，炬少爺？”
年輕人看來受傷過重，已是強弩之末了：“朱叔，信，信。”
生命已然將儘，這年輕人還惦記著受人之托，這倒令張錦鳳有些敬佩。
那邊幾人已經都爬了起來，但明顯已無力再戰，在領頭人的招呼下，趁機逃走了。
張錦鳳看著兩人雖已無外患，但這重傷恐怕也會要了他們的命。無奈自己又不會醫術，隻好在邊上說道：“老人家，你扶他去找家醫館，趕緊包紮一下吧。”
那老者眼裡滿是悲愴：“晚了，少爺的身子本就弱，這一刀，足足要了他的命。小姐，我老朱對不起你啊！”老者說道最後，仰天長嘯一聲，已是老淚縱橫。看的張錦鳳唏噓不已。
那年輕人看似真的不行了，眼裡尚有一絲遊光，緊緊盯著張錦鳳，手艱難地想要伸進自己的懷裡。
張錦鳳急忙蹲下身去，那年輕人用儘最後一絲聲音說道：“這位少俠，看在我將死之份，你幫人幫到底，將這份信，送至金州華家。”
說完，那年輕人頭一歪，至此便告彆了這塵世。
張錦鳳有些茫然，素不相識的，他也是下意識的一出手，沒想到還有後續。
那老者剛才也受傷不輕，此刻眼看至親離去，心頭大震，已然也是入氣沒有出氣多了。
便將那信拿出來，遞到張錦鳳手上：“少俠，拜托了，我家小姐名叫華憐娘，你到了金州華家，報了此名，他們定當會有重謝的。”
說完，那老者勉力支撐著竟然朝張錦鳳跪拜了一下，張錦鳳急忙身手攙他起來，卻不料，那老者已經咽氣了。
這可苦了張錦鳳，一個差事沒完，又接一單，而這一單，竟是他自己私下裡接的。
張錦鳳連著看了好幾家客棧，都沒了空房，期初還想挑一家便宜點的，能有個落腳之處就行，但看眼下這形勢，隻怕今夜要露宿街頭了。
頂著炎炎夏日，漫無目的地走在街頭，張錦鳳望著這無儘的人流，忽然覺得很沮喪。出穀前，穀主交代完了任務就趕緊回去，誰知道被鬼四給纏住，這個任務說難也不難，可是平白無故要被困在這裡，張錦鳳心裡還是覺得委屈。何況眼下又莫名其妙接了一單免費的買賣。
撅著嘴巴站在橋上，張錦鳳想了半天，決定還是再去書局門口看看，說不定有等不住的人提前走了，他還可以再去排個隊，要是今天輪不上，索性就在書局門口等一晚上，明早也好排個前麵的號。
到底還是少年氣性，隻要拿定了主意，張錦鳳麵上的沮喪也散去不少，習慣性地整理一下衣衫，擡腳就向書局的方向走去。
剛拐過了一道彎，就聽到前麵有人大呼小叫，似乎又發生了爭吵。這次說什麼也不能再往前湊熱鬨了。
張錦鳳牢記穀主的教導，絕不去湊熱鬨，因此想改道，從另外一條街上繞過去，心念及此，腳下已經向旁邊邁過去。
然而事情總與願違，就在張錦鳳剛剛轉身打算繞道的時候，一個魯莽的小孩子從後邊跑過來，猛一下子將未及防備的張錦鳳從後麵撞翻到地，喊了一聲“哎吆”的張錦鳳還沒從地上爬起來，就又被人踩上一腳，再次服服帖帖地爬平了。
原來是兩個孩子追逐。
以張錦鳳的身骨，倒沒被撞到多疼，隻是這兩下子跌倒在地，張錦鳳的衣袖卻破了一道長長的口子，一塊碎片還連著半截，隨意地飄在空中。沒感覺到身體上的疼痛，張錦鳳盯著剛纔在地上摩擦扯壞的衣袖，心裡是真的痛。張錦鳳的飲食起居原本就不寬裕，其實不光他，整個鬼穀現在都不怎麼寬裕。原本就沒有計劃今夏添置衣物，身上這件是他最為珍惜的一件薄衫了，沒想到居然是如此結局，這讓他本來就拮據的生活更加雪上加霜，想到又要花錢，張錦鳳內心的火氣一下子上來了。
“可惡！”看起來柔柔弱弱的張錦鳳，一瞬間爆發出巨大的戾氣，大喝一聲，向著剛剛跑過去的兩人追了過去。
那兩孩子隻是普通的人，怎能跑得過輕功可以媲美鬼四的張錦鳳，頃刻間就被張錦鳳一左一右地拉住，堵在了牆角。
“賠我衣服！”張錦鳳黑著臉瞪著眼前的兩個人。
可能被張錦鳳的氣勢嚇住了，那兩人甚至忘了雙方原本是為什麼要追逐的，竟不約而同地往後退了一步，兩人緊緊靠在一起貼在了牆上。
這三個人在牆角的喊叫聲，立刻吸引了許多愛湊熱鬨的人，人群迅速圍了上來，一下子就把幾人給圍在了中間。
見這麼多人圍著，那兩個孩子彷彿有了靠山。
“你誰呀，我說你，你這位大，大俠，我們，我們”剛纔在後麵追的原來也是個不算大的孩子，但說起話來卻是刻意拿捏著一股老江湖的腔調，本來還想咋呼一句，看見張錦鳳背上的長長的包裹裡露出的劍柄，立刻改稱呼張錦鳳為“大俠”，嘴上的氣焰也跌了下去。
張錦鳳的怒火正旺，根本注意不到對麵說話的語氣，隻是加大音量重複了一句：“賠我衣服！”
剛才撞到張錦鳳的那個小孩沒有大孩子想的那麼多，小眼睛眨麼了幾下，忽然倒在地上大哭起來：“欺負人啊，大人欺負小孩，還有沒有王法啊，還有沒有天理啊快來人啊”
“嘿，”張錦鳳是又好氣又好笑，這小孩一看就是個會撒潑的慣犯，大人欺負小孩？這話喊的很妙，一下子使圍觀的人激動起來，可張錦鳳也算不上什麼大人啊？
儘管心裡鬱悶，但無論如何，張錦鳳覺得他們還是應該賠他衣服。那大一點的孩子見前麵的小孩子在地上撒潑，頓時也不慌張了，一聲不吭，用挑釁的目光看著張錦鳳。
“彆想賴賬，你們兩個，你撞到我，你踩我一腳，我，不計較，但，我的衣服，被你們弄壞了，必須賠，賠！”張錦鳳一左一右指著兩個人，氣狠狠地說道，張錦鳳本來就不擅長說多少話，再加上氣急，幾乎是幾個字，幾個字的蹦出了這麼長一串話，說完，張錦鳳呼呼地喘著氣，整張臉像隻鼓鼓的青蛙，通紅通紅的。
“胡說，明明是你撞倒我的，要不是你，我今天也不會被他追上，你賠我。”那坐在地上撒潑的小孩居然倒打一耙，反而咬定是張錦鳳撞了他，居然還不依不饒起來。那大孩子站在一旁彷彿還成了看熱鬨的人了。
氣的張錦鳳雙拳緊握，幾乎就要出手教訓一下這個不知好歹的小孩了，但此時，一個聲音在人群外響起。
“原來是鬼穀的人啊，怪不得這麼囂張，仗著自己有點功夫，就可以隨便欺負人嗎？”
“鬼穀？”人群頓時鴉雀無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