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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少卿探案 第148章 蓮塢新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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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康熙年間,京城的繁華在沈少卿心中逐漸淡去,他歸心似箭,一心駛向那魂牽夢繞的蓮塢。船緩緩靠岸,熟悉的海腥味裹挾著熱哄的吆喝聲撲麵而來。碼頭上,老漁民們古銅色的脊背在陽光下油亮,他們正把新鮮捕撈的海貨,一筐筐往板車上搬運,海貨在竹筐裡活蹦亂跳。孩子們穿著打著補丁的粗布衣衫,眼睛亮晶晶地圍著竹筐挑選貝殼,清脆的笑聲此起彼伏。身著靛藍色粗布短打的婦人,穩穩地坐在礁石上,手中的線梭子如靈動的燕子,在漁網間穿梭,劃出一道道銀亮的弧線,那嫻熟的動作彷彿與大海的韻律融為一體。這場景,與記憶中的蓮塢彆無二致,卻又透著一種曆經歲月沉澱後的鮮活。

“少卿哥!”一個紮著羊角辮的小姑娘,舉著貝殼,像歡快的小鹿一樣飛奔過來,辮子上鮮豔的紅頭繩在風中肆意舞動。她正是阿珠,當年那個總像小尾巴一樣跟著沈少卿撿海螺的丫頭,如今已長到齊腰高。阿珠仰著紅撲撲的小臉,眼中滿是好奇與崇拜:“我娘說你去京城當大官了,是不是真的呀?”

沈少卿笑著蹲下身子,輕輕接過阿珠手中的貝殼,眼中滿是溫柔:“不是大官,是回來守海的。”

“守海好!”阿珠歪著頭,羊角辮俏皮地晃動,她伸手指向遠處的燈塔,“李伯說,你祖父當年就總在那燈塔上看海,說海是有生命的,得有人陪著說話,它纔不會孤單呢。”

沈少卿順著阿珠指的方向望去,那座燈塔的白牆在陽光的照耀下,反射出柔和的光,彷彿在訴說著歲月的故事。塔頂的紅燈籠隨風輕輕搖曳,恍惚間,就像祖父當年親手掛起的那盞蓮燈。沈少卿的思緒不禁飄回到臨行前,張尚書意味深長地對他說:“朝堂的案牘如山,再厚重也抵不過海風吹過船帆的那一聲清響實在。”此刻,他才真正領悟其中的深意——所謂守海,並非隻是對著枯燥的圖紙線條,而是要實實在在地踩著蓮塢柔軟的細沙,聆聽海浪那富有節奏的呼吸。

正沉浸在回憶中,身後傳來一陣熟悉的咳嗽聲。沈少卿回頭,隻見拄著柺杖的周伯緩緩走來。周伯是當年幫祖父藏賬冊的老漁民,歲月的重擔讓他的背更駝了,可那眼中的光依舊清亮如昔。“回來啦?”周伯臉上滿是笑意,說著便往沈少卿手裡塞了個烤紅薯,“剛從灶膛裡扒出來的,還熱乎著呢。”

紅薯的甜香與海腥味交織在一起,鑽進沈少卿的鼻腔。他咬了一口,燙得連忙呼氣,可那香甜的滋味卻直抵心底,竟覺得比京城禦膳房精緻的點心還要熨帖。“周伯,祠堂那邊……”

“早給你收拾得妥妥當當了。”周伯往碼頭儘頭努努嘴,“你祖父的牌位,上週剛請回主位,香案上的蓮花燈,夜夜都亮著呢。”

蓮塢的祠堂隱匿在半山坡的榕樹下,青石板路被歲月打磨得油亮,彷彿在默默見證著蓮塢的變遷。沈少卿輕輕推開那扇吱呀作響的木門,一股古樸的氣息撲麵而來。正堂的供桌上,祖父蓮承宇的牌位擦拭得一塵不染,旁邊新刻的父親蓮文的牌位也擺放得整整齊齊。兩塊牌位前,蓮花燈的燈芯跳動著溫暖的光,映得“忠勇”二字彷彿也有了溫度。

沈少卿走上前,燃起三炷香。嫋嫋煙霧中,他彷彿看見祖父正坐在供桌旁,手中那支磨得發亮的竹筆,在賬本上認真記錄著潮汐的變化;父親則在一旁整理著漁網,嘴裡哼著跑調的漁歌,臉上洋溢著滿足的笑容。他忽然明白,所謂的平反,並非隻是為了在史書上留下寥寥數筆,而是讓那些被歲月遺忘的笑聲、被深埋心底的牽掛,都能堂堂正正地回歸到這蓮塢的日升月落之中。

“少卿哥,學堂的孩子們都盼著聽你講京城的事兒呢!”阿珠清脆的聲音從院外傳來,緊接著,一群半大的孩子像小麻雀般湧了進來,手中還緊緊攥著寫得歪歪扭扭的毛筆字。

祠堂旁的學堂是去年剛蓋起來的,用的是沈少卿從京城帶回的賞銀。此刻,教室裡,三十多個孩子正圍著黑板,或坐或蹲,黑板上用白石灰寫著“海”“蓮”“忠”幾個大字,筆畫雖然稚拙,卻透著一股認真勁兒。沈少卿剛一進門,孩子們便齊刷刷地站起來,奶聲奶氣地齊聲喊道:“沈先生好!”

他微微一愣,隨即笑著擺了擺手:“叫我少卿哥就好。”說著,他轉身從包裡掏出一個布包,小心翼翼地解開,裡麵是滿滿一包從京城帶來的筆墨紙硯。“這些給你們練字用,以後呀,不僅要學認字,還要學看海圖——知道哪裡有暗礁,哪裡能避風,這纔是真正的蓮塢人。”

“我知道!”一個虎頭虎腦的男孩高高舉起手,臉上滿是自豪,“我爹說,黑風口的浪看著凶猛,其實水下有三道沙壩,順著沙壩走,再大的風都不用怕!”

沈少卿心中一動,這不正是祖父在《蓮氏雜記》裡記載的“黑風口避險訣”嗎?他走上前,輕輕摸了摸男孩的頭:“說得對!下次我帶你去看沙壩,咱們邊看邊畫,把它記在紙上,傳給以後的蓮塢人。”

孩子們的歡呼聲幾乎要將屋頂掀翻。沈少卿看著他們趴在石桌上,用嶄新的毛筆在宣紙上歪歪扭扭地畫著海浪,思緒不禁飄回到京城的金鑾殿上。康熙皇帝曾問他:“蓮塢的海,和宮裡的海,哪個更讓人記掛?”當時的他,一時語塞,不知如何作答。此刻,他卻豁然開朗——宮裡的海,不過是輿圖上那片冰冷的藍;而蓮塢的海,是腳下細膩的沙,是耳邊溫柔的浪,是孩子們筆下充滿童趣的曲線,是刻在骨子裡、活著的、會呼吸的深深牽掛。

傍晚時分,周伯領著幾個老漁民,扛著一塊帶著海蠣子殼痕跡的青石板緩緩走來。“這是當年你祖父栓船的那塊‘將軍石’,”周伯用粗糙的袖子輕輕擦了擦石板,眼中滿是敬重,“我們尋思著,把你帶回來的海防圖刻在上麵,立在碼頭邊,一來讓出海的人照著走,二來呀,也讓後人知道,咱蓮塢的人,不光會打漁,還懂得守海。”

沈少卿緩緩蹲下身,指尖輕輕撫過石板上凹凸不平的紋路,那裡還留著船繩勒出的深深痕跡,彷彿祖父寬厚的指印。他鄭重地點點頭:“好啊,刻的時候我也來搭把手。對了,把那句‘黑風口避險訣’也刻上,還有……”他抬眼望向學堂的方向,孩子們朗朗的讀書聲順著海風悠悠傳來,“再刻上‘蓮塢子弟,守海衛家’。”

周伯聽了,笑得眼角的皺紋更深了:“就等你這句話呢!”

夕陽漸漸西沉,將海麵染成一片金紅色,彷彿給大海披上了一層華麗的錦袍。沈少卿提著馬燈,沿著燈塔的石階緩緩而上。燈塔上,王奎正笨手笨腳地和老守塔人學換燈芯,新棉線在他手中扭成一團,逗得老守塔人哈哈大笑:“當年你少卿哥祖父換燈芯,閉著眼都能弄利索!”

“那是,”王奎撓撓頭,憨厚地笑著,“咱這不是剛學嘛!以後啊,這燈塔就歸我管了,保證夜夜亮得跟月亮似的!”

沈少卿走上塔頂,海風裹挾著鹹濕的潮氣撲麵而來,吹得馬燈的光暈輕輕晃動。遠處的漁船正陸續歸港,桅杆上的紅燈籠星星點點,與燈塔的光相互輝映,宛如一幅夢幻的畫卷。他從懷裡掏出那枚蓮花玉佩,輕輕放在燈座旁。玉佩在燈光的映照下,泛著溫潤的光澤,背麵鐫刻的“忠勇”二字,彷彿被海風拂去了塵埃,愈發清晰醒目。

“祖父,爹,”他輕聲呢喃,“你們看,蓮塢的燈,亮著呢。”

就在這時,海麵上忽然傳來一陣悠長的號角聲,那是歸港的漁船在相互打招呼。沈少卿低頭望去,沙灘上,阿珠正領著孩子們放蓮花燈。一盞盞小巧的蓮花燈,順著海浪緩緩漂向遠方,宛如撒落在海上的璀璨星子。學堂的窗戶裡,燭光搖曳,映出孩子們稚嫩的剪影。有的孩子在低聲念著“海記憶體知己”,有的孩子在哼唱著悠揚的漁歌,那聲音與海浪聲交織在一起,彷彿是蓮塢奏響的最動人的新樂章。

沈少卿心中一動,他忽然拿起筆,在隨身攜帶的冊子上鄭重寫下:“所謂真相,並非案牘上冰冷的鐵證,而是活著的人心中銘記,是後來的人能夠懂得。”寫完,他輕輕將冊子塞進燈塔的儲物箱——那裡還藏著祖父的竹筆、父親的漁網碎片,如今又多了這一頁新的記錄。

夜色漸濃,燈塔的光如同一雙溫暖的眼睛,掃過海麵,照亮了漁船歸家的路。沈少卿知道,這隻是一個開始。往後的日子,他會帶著孩子們繪製海圖、識彆暗礁,會和老漁民們一起,把每一處海灣的脾氣都摸得透透徹徹,會讓蓮塢的故事,在海浪的輕吟和孩子們的讀書聲中,一代又一代地傳下去。

就像祖父說的,守海,從來不是守著那一片茫茫的海水,而是守著海裡鮮活的魚兒,守著岸上淳樸的親人,守著心中那永不熄滅的光。而這光,在蓮塢的日升月落裡,正亮得越來越暖,越來越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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