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性與塵埃 毒棘之芽
毒棘之芽
太液池的冰漸漸化了,但宮牆內的寒意卻愈發刺骨。馮謹因炭敬之事被申飭後,行事確實收斂了幾分,但宇文淵知道,這不過是毒蛇暫時的蟄伏。他並未因一次小小的勝利而沾沾自喜,反而在清玉玲那近乎冷酷的“策略分析”澆灌下,內心的戒備與算計日益深重。
他開始不再滿足於被動地接收資訊,而是主動設局。
“清玉,”一日,他狀似無意地提起,“朕聽聞,馮謹有個遠房外甥,在京兆尹衙門當個書吏,似乎……不太安分。”
清玉玲正在覈對書目,聞言擡頭,空茫的目光落在他身上,等待下文。
“前幾日,京郊皇莊有農戶狀告當地豪強侵占田地,逼死人命,案子……好像就壓在那書吏手裡。”宇文淵的語氣平淡,彷彿在說一件與自己毫不相乾的事情。
清玉玲立刻調取(通過小零)了相關案件資訊。“確有此事。苦主數次上訴,均被壓下。涉案豪強與馮謹外甥往來密切,並曾通過其向馮謹行賄。”
“哦?”宇文淵端起茶杯,輕輕吹開浮沫,“若是這案子,不小心被哪位‘剛正不阿’的禦史知道了呢?比如……那位總愛盯著內廷開銷,曾因直諫被馮謹當庭羞辱過的李禦史?”
他提出了一個具體的、具有明確指向性的操作方案。這不是詢問,而是近乎確認。
清玉玲看著他。少年的側臉在窗外光線下,線條已然褪去了不少稚嫩,眼底深處是與他年齡極不相符的冷冽與算計。他在引導,甚至可說是操縱,利用她提供的資訊網路和人脈分析,精準地挑選著打擊對手的“武器”和“執武器的人”。
小零:【樣本行為模式升級:從被動接收策略,到主動設計並利用人際關係矛盾,引導第三方達成自身目的。其權力運用的熟練度與冷酷性顯著提升。】
“李禦史性格剛愎,與馮謹積怨已深。若將此案線索‘無意’透露於他,他介入的概率為92。”清玉玲基於資料給出了肯定答複,並補充了風險,“此舉會將陛下與李禦史間接關聯,存在被反向追查的風險。”
“朕不需要與他關聯。”宇文淵放下茶杯,聲音輕而冷,“隻需要讓該知道的人,‘偶然’知道即可。比如,李禦史家那個愛去茶樓聽說書的小兒子。”
他連資訊傳遞的鏈條都設計好了,選擇一個最不起眼、最難以追查的環節。
清玉玲不再多言。她執行了他的意誌,通過小零的許可權,將那份被壓下的訴狀關鍵資訊,“巧妙”地融入了李禦史小兒子常去的茶樓裡,一段關於“包青天”的新編評書背景細節中。
事情的發展一如預料。剛直的李禦史得知此事後勃然大怒,不顧同僚“慎重”的勸阻,直接上奏彈劾馮謹縱容親屬、貪贓枉法、草菅人命。人證物證部分確鑿,加之李禦史在清流中的影響力,此次風波遠非上次柳編修可比。
朝堂之上,暗流洶湧。攝政王宇文護的臉色第一次變得難看。馮謹是他得用的“家奴”,打狗需看主人,李禦史此舉,無異於在打他的臉。但證據麵前,他若強行袒護,必損自身威信。
最終,馮謹被暫時停職,勒令回府“自省”。其外甥被革職查辦,涉案豪強下獄。李禦史雖因“奏事不循常例”被罰俸半年,卻在清流中聲望更隆。
表麵上,這是一次正義的勝利。
藏書閣內,宇文淵聽著小太監彙報完朝堂上的結果,臉上沒有任何表情。他走到窗邊,看著庭院中初綻的新芽。
“看,有些雜草,不連根拔起,春風一吹,又會冒出來。”他像是在對清玉玲說,又像是在告誡自己。
清玉玲站在他身後,平靜地陳述:“馮謹停職,其在內務府的職權由副手暫代。該副手與攝政王王妃孃家有舊,並非馮謹嫡係。”
宇文淵嘴角勾起一抹極淡的、冰冷的笑意:“是啊,斷其一指,痛的卻不隻是他一個人。”他成功地利用了這件事,不僅打擊了馮謹,更在攝政王集團的內部,埋下了一根關於權力分配的刺。
他享受這種運籌帷幄、借力打力的感覺。每一次成功的算計,都讓他感覺自己離那個真正的、執掌生殺大權的王座更近了一步。他不再僅僅是那個需要隱忍求存的傀儡,他正在一步步地,用自己的方式,編織著屬於自己的權力網路。
然而,在他未曾察覺的深處,某些東西正在悄然改變。他看待宮人、朝臣的目光,越來越多地帶上了審視與利用的價值判斷;他心中的天平,“結果”的砝碼越來越重,而“過程”與“代價”則越來越輕。
清玉玲觀測著這一切。她提供的“純粹”策略,如同培育毒棘的養分,正在讓這株幼龍迅速生長,枝葉蔓延,而根係,卻可能正向著黑暗的土壤越紮越深。
權力的遊戲,一旦開始,便難以回頭。第一滴血之後,將是更多的鮮血,來澆灌這條通往王座的、荊棘叢生的道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