聖誕詭異錄 第281章 之冬青結
晨霧還沒散儘時,艾莉森已經踩著結霜的石階走進中央公園。湖麵結著層薄冰,像被誰鋪了層碎玻璃,第一縷陽光斜斜切進來,在冰碴上折射出細碎的光,倒像是散落的星星沒來得及收走。
“又來餵它們?”盧卡斯的聲音從身後飄過來,帶著點被寒氣凍過的沙啞。他手裡拎著個牛皮紙袋,袋口露出半截冬青枝,紅果綠針,在這灰白的晨色裡紮眼得很。
艾莉森沒回頭,隻是把手裡的麵包屑撒向冰岸。幾隻麻雀蹦跳著啄食,翅膀帶起的風裡,混著遠處教堂鐘樓隱約的鐘聲——還有三天就是聖誕,空氣裡該飄著鬆針和薑餅的甜香,可今年總像缺了點什麼,連陽光都透著股涼意。
“昨天夜裡,你聽見閣樓的聲音了嗎?”她忽然問。
盧卡斯的動作頓了頓。他們租下這棟老房子時,房東特意叮囑過閣樓常年鎖著,說是漏風。可昨夜兩點,艾莉森確實聽見了木頭摩擦的吱呀聲,像有人在上麵拖著什麼重物,還夾雜著……鈴鐺響?不是聖誕裝飾那種清脆的,是鏽透了的鐵鈴,在風裡晃悠的悶響。
“可能是老鼠吧。”盧卡斯把冬青枝插在湖邊的石縫裡,紅果被他碰掉兩顆,滾進冰縫裡,“下午我去看看鎖。”
午後的陽光總算暖了些。艾莉森坐在窗邊泡茶,玻璃杯裡的熱氣漫上來,模糊了窗上的冰花。她手裡的書攤在膝頭,是本講本地傳說的舊冊子,其中一頁用紅筆圈著:“1927年聖誕夜,城西孤兒院丟失了三個孩子,最後見到他們的人說,孩子們跟著個戴冬青環的男人走了,那男人的靴子上,沾著冰碴和……鈴鐺。”
書頁突然被風吹得嘩啦響,不是穿堂風,是從樓上傳來的氣流,帶著股潮濕的黴味,還有若有若無的甜香——像是腐爛的糖果。
閣樓的鎖是黃銅的,早就鏽得不成樣子。盧卡斯用螺絲刀撬了半天才弄開,門軸轉動時發出的呻吟,比昨夜的聲音更讓人頭皮發麻。
灰塵在光柱裡跳舞,空氣裡彌漫著舊報紙和老鼠屎的味道。角落裡堆著幾個木箱,最上麵那個貼著張泛黃的標簽:“聖尼古拉斯的禮物”。箱子沒鎖,盧卡斯伸手去掀蓋,指尖剛碰到木板,就聽見“叮”的一聲輕響。
是鈴鐺。
箱子裡沒有禮物,隻有件褪色的紅鬥篷,領口縫著圈鈴鐺,鏽得發黑,其中一隻鈴鐺上,還纏著根乾枯的冬青枝。鬥篷下麵,壓著張黑白照片,三個穿孤兒院製服的孩子並排站著,麵前是個戴寬簷帽的男人,帽簷壓得很低,隻能看見下巴上一道疤痕,手裡……正舉著串冬青。
艾莉森的呼吸頓住了。照片裡的孩子,穿的鞋子和她昨夜在閣樓門口看見的鞋印一模一樣——小小的,沾著冰碴,像是從結冰的湖麵上剛走回來。
窗外的陽光不知何時暗了下去,風卷著雪粒子敲打著玻璃,像有人在用指甲輕輕刮擦。盧卡斯突然抓住她的手腕,他的手冰涼,指節泛白:“你看鬥篷的裡襯。”
紅布內側,用暗紅色的線繡著三個名字,字跡歪歪扭扭,像是孩子寫的。而在名字下麵,有人用更深的顏色補了行字,墨跡像乾涸的血:
“今年的冬青,該結果了。”
遠處的教堂又敲響了鐘聲,這次格外急促,像是在警告什麼。艾莉森低頭看向自己的手腕,不知何時沾了點紅——是早上盧卡斯碰掉的冬青果漿,在麵板上暈開,像顆沒乾透的血珠。
雪開始下了,大片大片的雪花撲在窗上,很快就把外麵的世界遮成一片白。可閣樓裡的那股甜香越來越濃,混雜著鈴鐺的悶響,在這即將到來的聖誕夜裡,像一張慢慢收緊的網。
雪越下越大,窗玻璃上的冰花重新凝結,將那片慘白的世界隔絕在外。閣樓裡的空氣卻彷彿凝固了,甜膩的腐朽氣味裹著鈴鐺的餘響,鑽進每一道縫隙裡。
艾莉森盯著鬥篷裡襯上的字,指尖不由自主地撫過那暗紅的墨跡,觸感粗糙,像乾涸的痂。她忽然想起書裡的另一段記載——那些丟失的孩子,最大的不過七歲,最小的才四歲,他們的床鋪上,都留下過冬青果的殘渣。
“這鬥篷……”盧卡斯的聲音發緊,他伸手去碰那串鈴鐺,指尖剛觸到鏽跡,整串鈴鐺突然“嘩啦”一聲晃動起來,不是被風帶的,倒像是有人在看不見的地方,輕輕拽了拽鬥篷的衣角。
最下麵的木箱突然發出“咚”的一聲,像是裡麵有東西在撞。盧卡斯猛地後退一步,撞在身後的舊衣櫃上,衣櫃門板吱呀作響,掉下來一張泛黃的報紙剪報,飄落在艾莉森腳邊。
是1928年的本地報,標題用粗體字印著:“孤兒院失蹤案告破?神秘男子雪夜現身,留下冬青環與染血鈴鐺”。配圖是個模糊的背影,穿著紅鬥篷,站在孤兒院門口的雪地裡,鬥篷下擺沾著的冰碴,在照片裡閃著寒光。
“叮鈴——”
這次的鈴聲格外清晰,像是就在耳邊。艾莉森猛地抬頭,看見閣樓門口的陰影裡,不知何時多了個小小的腳印,沾著融化的雪水,印在積灰的地板上,朝著樓梯的方向延伸。
盧卡斯順著腳印看去,喉嚨動了動:“樓下……”
他們衝下樓時,客廳的壁爐不知何時滅了,爐火變成一堆冰冷的灰燼。沙發上放著件不屬於他們的東西——一串新鮮的冬青枝,紅果飽滿,綠針上還掛著未化的雪粒,枝椏間纏著根細紅繩,繩尾拴著隻小鐵鈴,鈴鐺上刻著個歪歪扭扭的字母:A。
艾莉森的心跳瞬間卡在喉嚨裡。她的名字,首字母就是A。
“鐺——鐺——鐺——”
教堂的鐘聲再次響起,這次卻像是斷了線的珠子,敲到一半突然卡住,隻剩下刺耳的嗡鳴。窗外的雪不知何時停了,月光穿透雲層,照在院子裡的老蘋果樹上,樹杈間掛著個黑影,像是件被風吹起的紅鬥篷。
閣樓的方向傳來木箱倒地的聲響,緊接著是密集的鈴鐺聲,一串接一串,像是有無數隻手在搖晃那些鏽透的鐵鈴。艾莉森轉身要上樓,卻被盧卡斯拉住,他指著門口的地板,聲音抖得不成樣子:
“你看……腳印……”
更多的小腳印從樓梯上蔓延下來,密密麻麻,像是有一群孩子光著腳跑過,腳印邊緣沾著的冰碴正在融化,在地板上積成小小的水窪,倒映出天花板上晃動的影子——一個戴著寬簷帽的輪廓,手裡舉著什麼東西,在月光下閃著紅亮的光,像是一串冬青果。
壁爐的灰燼裡突然冒出火星,接著燃起幽綠的火苗,映得整個客廳忽明忽暗。火苗裡飄出那股甜香,比閣樓裡的更濃,像是有人在燃燒成箱的糖果。艾莉森在火光裡看見壁爐壁上多了行字,是用燒黑的木炭寫的:
“還差兩個。”
盧卡斯突然想起什麼,瘋了似的衝向門口,抓起那串新鮮的冬青枝就往門外扔,紅果砸在台階上,裂開的果肉裡流出暗紅的汁液,像血一樣滲進積雪裡。
“彆碰它們!”他吼道,聲音裡帶著哭腔,“書裡說……他每年都要找夠三個孩子……”
話音未落,閣樓的鈴鐺聲突然停了。整棟房子陷入死寂,連窗外的風聲都消失了。艾莉森慢慢轉過頭,看見樓梯扶手上,不知何時纏滿了冬青枝,紅果綠針一路向上,消失在閣樓門口的陰影裡,而陰影深處,有個模糊的身影正緩緩站直,帽簷下的疤痕在月光裡閃了一下。
然後,他們聽見了第三個聲音——不是鈴鐺,不是腳步聲,是孩子的笑聲,清脆得像冰淩碎裂,從閣樓裡飄下來,混著那股甜香,繞著他們的腳踝盤旋。
盧卡斯的手摸到門把,卻發現門鎖不知何時鏽死了,鑰匙孔裡插著根冬青枝,紅果堵住了鎖芯。
壁爐的火苗突然竄高,照亮了艾莉森手腕上那點紅——那滴冬青果漿不知何時暈開,變成了個小小的圓環,像個未完成的印記。
遠處的教堂終於敲完了最後一聲鐘,十二點了。
聖誕夜,到了。
十二點的鐘聲餘韻還沒散儘,閣樓裡的笑聲突然變了調,像被掐住喉嚨的雀鳥,戛然而止。緊接著,是布料摩擦的窸窣聲,一步,兩步……有人正順著樓梯往下走,腳步聲踩在積灰的木板上,揚起細塵,混著那股腐爛糖果的甜香,一層一層壓下來。
艾莉森死死攥著那本傳說冊子,指節泛白。書頁間夾著的一張舊地圖掉了出來,落在壁爐邊,火光恰好照亮了用紅墨水標注的位置——正是他們現在住的這棟老房子,旁邊用小字寫著:“聖尼古拉斯的臨時寓所,1927年冬”。
樓梯轉角處的煤油燈突然晃了晃,燈芯爆出個火星,映出個拉長的影子。寬簷帽,紅鬥篷,還有……鬥篷下擺掃過地麵時,發出“叮鈴”的輕響。
盧卡斯突然想起早上插在湖邊石縫裡的冬青枝。他猛地推開窗戶,寒風卷著雪灌進來,吹得爐火劈啪作響。湖邊的石縫空了,那截冬青枝不見了,隻有冰麵上留著幾個新鮮的壓痕,像有人硬生生把它拔了去。
“1927年的三個孩子,”艾莉森的聲音發顫,眼睛盯著地圖上的小字,“冊子後麵缺了幾頁,會不會……”
她沒說完,因為樓梯上的腳步聲停了。
客廳門口的陰影裡,站著個高大的身影。帽簷壓得太低,隻能看見下巴上那道疤痕,在煤油燈的光線下泛著青黑。他手裡握著什麼,紅得發亮,是一串冬青果,果柄上還纏著根細紅繩,繩尾拴著的鐵鈴,正隨著他的呼吸輕輕晃動。
“還差兩個。”他開口了,聲音像被砂紙磨過,混著鈴鐺的悶響,“今年的冬青,需要新的養分。”
艾莉森突然注意到他的靴子。靴底沾著冰碴,還有些暗紅色的碎屑,像極了湖邊那些被踩碎的冬青果。她猛地低頭看向自己的手腕,那圈暈開的紅痕不知何時變得清晰,像用硃砂筆畫上去的,隱隱發燙。
盧卡斯突然抓起壁爐邊的鐵鉗,大吼一聲衝過去:“滾開!”
鐵鉗砸在鬥篷上,發出沉悶的響聲。那身影卻沒動,隻是緩緩抬起手。他的指尖枯瘦,指甲縫裡嵌著泥土,手裡的冬青果被捏得太緊,汁液順著指縫流下來,滴在地板上,洇出一個個暗紅的圓點。
“第一個,”他說,目光越過盧卡斯,落在艾莉森身上,“總是戴紅繩的。”
艾莉森的脖頸後突然一涼,像有什麼東西纏了上來。她伸手去摸,摸到一根細紅繩,繩尾拴著隻小鐵鈴——正是剛才放在沙發上的那隻,刻著字母A的那隻。不知何時,它竟自己纏在了她的脖子上。
鈴鐺“叮”地響了一聲,閣樓裡突然傳來木箱倒地的巨響,緊接著是無數隻鈴鐺同時晃動的聲音,密密麻麻,像有無數個孩子在上麵奔跑。
盧卡斯的鐵鉗掉在地上,發出哐當一聲。他看見那身影的鬥篷下,露出半截褪色的標簽,上麵繡著個名字,被血漬糊了一半,隻能看清最後兩個字:“……卡斯”。
是盧卡斯的名字。
“第二個,”那身影轉向他,疤痕在燈光下動了動,像條活過來的蟲子,“是修鎖的。”
盧卡斯的後頸突然被什麼東西抓住,冰冷刺骨,像凍在冰裡的樹枝。他想掙紮,卻發現手腳都動不了,身體裡的熱量正被一點點吸走,眼前開始發黑。
艾莉森看著他的麵板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得蒼白,嘴唇發紫,像被凍僵了一樣。她突然想起冊子上被紅筆圈住的另一句話:“聖尼古拉斯帶走的孩子,屍體從未被找到,隻在他們的床鋪上留下冬青枝,枝椏間纏著他們的頭發。”
她猛地扯下脖子上的紅繩,鈴鐺掉在地上,發出清脆的響聲。那身影的動作頓了頓,帽簷下的目光轉向她,帶著種近乎貪婪的期待。
“或者,”他說,聲音裡多了點詭異的笑意,“用冬青的主人來換。”
艾莉森突然想起房東。租房子時,房東老太太塞給她一串曬乾的冬青果,說能辟邪,還反複叮囑:“這房子以前死過租客,也是對年輕夫妻,男的愛修東西,女的總戴紅繩……”
原來不是傳說。
她抓起桌上的剪刀,衝過去剪斷了纏在盧卡斯後頸的東西——不是手,是根乾枯的冬青枝,枝椏上還纏著幾根灰白的頭發。
那身影發出一聲刺耳的嘶鳴,鬥篷突然鼓起,像被風吹得膨脹起來,裡麵傳出無數孩子的哭喊聲,還有鈴鐺瘋狂晃動的巨響。他手裡的冬青果突然炸開,汁液濺在地上,燃起幽綠的火苗,燒得地板滋滋作響。
“明年,”他的聲音越來越遠,身影漸漸融進門口的陰影裡,“冬青還會結果的。”
陰影散去,鈴鐺聲消失了。客廳裡隻剩下煤油燈的光暈,還有那股甜香慢慢變淡,最後被寒風卷出窗外。
盧卡斯癱坐在地上,大口喘著氣,後頸上留下幾道深紫色的印記,像被樹枝勒過。艾莉森撿起地上的紅繩,鈴鐺已經鏽成了黑色,輕輕一碰就碎成了粉末。
壁爐裡的火不知何時滅了,隻剩下一堆冰冷的灰燼。窗外的雪又開始下,這次沒有風,雪花安靜地落在地上,覆蓋了湖邊的腳印,也覆蓋了樓梯上那些暗紅的圓點。
艾莉森走到窗邊,看著外麵白茫茫的世界。遠處的教堂屋頂上,不知何時站著個黑影,手裡舉著串冬青果,在雪光裡紅得刺眼。
她低頭翻開那本傳說冊子,缺頁的地方,不知何時多了幾行用紅筆寫的字,字跡歪歪扭扭,像孩子寫的:
“冬青結果的時候,他會回來的。”
“帶著新的鈴鐺。”
“和兩個空位。”
閣樓的門不知何時自己關上了,門軸轉動的吱呀聲,像有人在上麵輕輕歎了口氣。
聖誕夜還很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