蝕骨錐心穿腸 第166章 馴野(四)
第12章:幼兒園外的對峙
因為江野的激烈反應,調解徹底失敗。律師函的陰影再次沉重地壓在我的心頭。
我更加小心地保護著豆豆,上下幼兒園都親自接送,儘量避免任何不可控的因素。
然而,該來的,還是躲不掉。
那天下午,我照常去幼兒園接豆豆。剛牽著他的小手走出園門,就看到那輛熟悉的黑色邁巴赫,囂張地停在馬路對麵。
車門開啟,江野從駕駛座下來。他穿著簡單的黑色t恤和長褲,沒了西裝的束縛,更顯出幾分落拓不羈的野性。他靠在車身上,目光穿越車流,直直地落在我們身上,或者說,是落在豆豆身上。
豆豆也看見了他,下意識地往我身後縮了縮,小聲說:“媽媽,那個凶叔叔又來了。”
我握緊了豆豆的手,心臟瞬間揪緊。他想乾什麼?
江野並沒有走過來,隻是隔著一條馬路,靜靜地看著我們。那眼神,不再像之前那樣充滿了攻擊性和怒火,反而帶著一種複雜的、我讀不懂的情緒,有渴望,有審視,還有一絲……笨拙的試探?
他似乎在觀察豆豆,觀察這個流淌著他血脈,卻對他充滿畏懼的小生命。
豆豆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晃著我的手:“媽媽,我們快走吧。”
我點了點頭,拉著豆豆,轉身朝著家的方向走去。
剛走沒幾步,就聽到身後傳來腳步聲。江野跟了上來,保持著不遠不近的距離。
我加快腳步,他也加快。
我停下,他也停下。
像一場無聲的、令人毛骨悚然的追逐。
豆豆害怕地回頭看了一眼,緊緊抱住我的腿。
我終於忍無可忍,停下腳步,轉身看著他:“江野,你到底想乾什麼?”
江野站在幾步開外,目光從豆豆身上移到我臉上,聲音有些沙啞:“我隻是……想看看他。”
“你現在看到了?可以走了嗎?”我的語氣冰冷。
他抿了抿唇,視線再次落到豆豆身上,喉結滾動了一下,似乎想說什麼,卻又不知道該如何開口。對著一個視他為洪水猛獸的五歲孩子,他那些商場上的殺伐果斷、情場上的遊刃有餘,似乎全都派不上用場。
“豆豆……”他嘗試著,叫出這個名字,聲音乾澀。
豆豆把臉埋在我身上,不肯看他。
江野的眼神黯淡了一下,掠過一絲受傷。
“他怕我。”他低聲說,像是一個陳述句,又帶著點不易察覺的委屈。
“你覺得是為什麼?”我反問他,“從你出現開始,帶給他的隻有驚嚇和不安。江野,如果你真的想認他,就用行動證明你是個值得他信賴的父親,而不是用這種跟蹤脅迫的方式!”
江野沉默了。他看著我,又看看躲在我懷裡的豆豆,拳頭握緊又鬆開。
“我該怎麼做?”他忽然問,語氣裡帶著一種罕見的、近乎迷茫的無措。
我愣住了。我沒想到他會問出這個問題。
眼前的江野,褪去了瘋狂的怒火和冰冷的強勢,露出了底下那層笨拙而真實的困惑。他像是一個迷路的孩子,突然意識到,他想要靠近的那個寶貝,需要的是溫柔的嗬護,而不是野蠻的搶奪。
但這絲脆弱僅僅是一閃而過。
一輛紅色的跑車疾馳而來,精準地停在了江野身邊。車窗降下,露出蘇晴那張妝容精緻的臉。
“江野哥!你怎麼在這兒?我找你半天了!”她的聲音嬌嗔,目光掃過我和豆豆時,帶著毫不掩飾的敵意和審視,“喲,秦醫生,接孩子呢?真是母子情深啊。”
她的出現,瞬間打破了剛才那微妙的氣氛。
江野皺了下眉,似乎對蘇晴的突然出現有些不悅,但他沒說什麼。
蘇晴推開車門下車,很自然地走到江野身邊,挽住他的胳膊,像是在宣示主權。她低頭,對著豆豆露出一個自以為和善的笑容:“小朋友,你好呀,還記得我嗎?”
豆豆看了她一眼,沒說話,把小臉埋得更深了。
蘇晴臉上的笑容僵了一下,隨即又看向我,語氣帶著挑釁:“秦醫生,撫養權官司準備得怎麼樣了?需要我介紹幾個好律師給你嗎?畢竟,江家的律師團,可不是那麼好對付的。”
“不勞蘇小姐費心。”我冷冷地回應。
江野的眉頭皺得更緊,他抽回了被蘇晴挽住的手臂,語氣有些不耐:“你怎麼找到這裡的?”
“我去了你公司,你不在,定位看到你在這裡。”蘇晴說得理所當然,又瞥了我一眼,“江野哥,這種地方環境多亂啊,對孩子成長不好。我們還是快點把孩子的撫養權拿過來,送去國際學校比較好。”
她的話像一根根針,紮在我的心上,也像是在江野混亂的情緒上又澆了一勺油。
江野的臉色沉了下來,他沒再看我,目光重新變得冷硬。他拉開車門,對蘇晴說:“上車。”
然後,他看向我,或者說,是看向我懷裡的豆豆,眼神複雜難辨,最終隻留下一句:
“我不會放棄的。”
說完,他坐進駕駛座,發動引擎,邁巴赫發出一聲低吼,載著蘇晴,絕塵而去。
我抱著豆豆,站在原地,看著那輛消失的車影,心中五味雜陳。
江野剛才那一瞬間的迷茫和無措,是真實的嗎?
還是說,那隻是他新一輪攻勢前的短暫迷惑?
而蘇晴的屢次出現,更像是在提醒我,我和江野之間,橫亙著的,不僅僅是五年前的誤會和如今的怨恨,還有他那個世界裡,我永遠無法融入的、由權勢和利益編織的巨網。
豆豆抬起頭,小臉上帶著擔憂:“媽媽,那個凶叔叔和壞阿姨,還會來搶豆豆嗎?”
我抱緊他,親了親他的發頂,聲音堅定:“不會的,媽媽會保護你,誰也不能搶走我的豆豆。”
可是,心底那個不安的聲音卻在悄悄地問:秦嶼,你真的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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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碎裂的偽裝與往事的刀
或許是那天在幼兒園外,豆豆顯而易見的恐懼和抗拒,以及蘇晴不合時宜的煽風點火,讓江野的某些想法發生了改變。
他不再像之前那樣高調地施壓,律師函的程序似乎也暫時停滯。但他並沒有消失,而是換了一種更隱蔽,也更讓人心煩意亂的方式。
他開始頻繁地出現在醫院,不是以病人家屬的身份,而是像幽靈一樣,在我可能出現的角落“偶遇”。
食堂、走廊、停車場……他不再主動上前糾纏,隻是遠遠地看著我,眼神沉靜,卻帶著一種讓人無法忽視的專注和探究。
有時候,他會托護士站的護士,送來一些東西——不是給我的,是指名給“秦念小朋友”的。
有時是最新款的、限量版的樂高玩具,有時是包裝精美的進口巧克力,有時是一套據說能開發智力的高階繪本。
每一次,我都原封不動地退回去。
直到那天,他送來了一隻毛茸茸的、幾乎和豆豆一樣高的模擬柯基犬玩偶。豆豆曾經在電視廣告裡看到過,唸叨了很久。
當護士再次抱著那個巨大的玩偶盒子,一臉為難地站在我辦公室門口時,我深吸一口氣,拿著盒子,直接去了江振宏的病房。
江野果然在那裡。
經過一段時間的調養,江振宏已經可以下地活動,氣色也好了很多。他看到我拿著盒子進來,有些意外。
江野靠在窗邊,看到我手裡的東西,眼神暗了暗。
“江先生,”我先把盒子放在一旁,例行公事地檢視了江振宏的恢複情況,然後才轉向江野,語氣平靜無波,“江野,請停止這種行為。”
江野直起身,看著我:“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這些玩具,零食,”我指了指那個盒子,“請不要再用任何方式,送東西給豆豆。”
“為什麼?”他反問,聲音有些冷,“我是他父親,給我兒子買點東西,不行嗎?”
“他現在不需要。”我看著他,“他需要的是安全感,是一個穩定、沒有壓力的環境。而你送來的這些東西,隻會提醒他你的存在,讓他感到不安。你所謂的父愛,現在對他而言,隻是一種負擔。”
我的話像是一把錘子,敲碎了他試圖維持的平靜表象。
“負擔?”江野扯了扯嘴角,露出一抹譏諷的笑,“秦嶼,你到底要把我塑造成一個多麼不堪的形象?一個連給自己兒子送禮物都成了罪過的瘋子?”
“我沒有塑造你,江野。”我迎上他逐漸燃起怒火的視線,“是你自己的行為,讓你在他眼裡變成了‘凶叔叔’。你忘了嗎?在醫院走廊,你像審問犯人一樣質問我;在茶室,你差點捏斷我的手腕;在幼兒園外,你像跟蹤狂一樣跟著我們!你覺得,一個五歲的孩子,會怎麼看待這樣的你?”
我一樁樁,一件件,將他這段時間的“罪行”攤開在他麵前。
江野的臉色一點點變得蒼白,他張了張嘴,想反駁,卻發現無從辯駁。
江振宏在一旁沉默地看著,眉頭微蹙。
“是!我是瘋了!”江野像是被逼到了絕境,猛地低吼出來,眼底再次彌漫上赤紅的血絲,“可我是被誰逼瘋的?秦嶼,是你!是你五年前拿了我家的錢,毫不留情地轉身就走!是你瞞著我生下孩子,讓我像個傻子一樣被蒙在鼓裡五年!現在你告訴我,我連靠近我兒子的資格都沒有?憑什麼?!”
又來了。繞來繞去,又回到了原點,回到了那筆錢,回到了他認定的“背叛”。
積壓了多日的委屈、憤怒和無力感,在這一刻終於衝垮了我的理智。
“錢?你隻知道我拿了錢!”我看著他,聲音因為激動而微微顫抖,“那你知不知道,我當時為什麼要拿那筆錢?!”
江野愣住了,似乎沒料到我會突然提起這個。
江振宏的目光也銳利地投向我。
“因為你偉大的父親,那位林管家,是在我父親躺在icu裡,等著救命錢做手術的時候,拿著支票和協議來找我的!”我的眼淚不受控製地湧了上來,但我倔強地仰著頭,不讓它們掉下來,“八十萬!江野,當時我需要八十萬救我爸爸的命!我家湊遍了所有親戚,加上我自己的積蓄,還差一大半!醫院每天都在下催款單!我媽媽在我麵前哭得幾乎暈過去!”
我指著站在一旁、眼觀鼻鼻觀心的林管家,聲音帶著泣血的控訴:“是他!在你家老爺子的授意下,拿著錢,在我最絕望、最走投無路的時候,告訴我,簽了字,拿了錢,我爸爸就能活!你說,我該怎麼選?!是拿著錢救我爸的命,還是為了你那所謂的愛情,眼睜睜看著我爸去死?!”
整個病房,死一般的寂靜。
江野徹底僵住了,他難以置信地看著我,又猛地轉頭看向林管家,最後看向病床上臉色微變的江振宏。
他眼中的憤怒和恨意,像是被戳破的氣球,一點點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巨大的、顛覆性的震驚和……茫然。
“你……你說什麼?”他喃喃著,聲音乾澀得厲害,“你爸爸……icu?”
“需要我把當年的病曆和繳費記錄找出來給你看嗎?江少爺?”我看著他瞬間失魂落魄的樣子,心裡湧起一股近乎殘忍的快意,“是,我是拿了你們江家的錢。但我隻拿了我父親救命需要的那一部分,多一分都沒要!那筆錢,不是賣身錢,是救我父親命的買命錢!”
我深吸一口氣,將翻湧的情緒強行壓下去,一字一句,清晰地砸向他:
“江野,你現在還覺得,我是那個虛榮冷血、為了錢拋棄你的女人嗎?”
“你現在還覺得,你和你家,是純粹的受害者嗎?”
“這五年來,你沉浸在被我‘背叛’的恨意裡,有沒有哪怕一刻,想過我當年離開,或許是有苦衷的?”
每一個問題,都像一記重錘,狠狠砸在江野的心上。
他踉蹌著後退了一步,靠在冰冷的牆壁上,臉色慘白如紙,眼神空洞,像是整個世界都在他麵前崩塌碎裂。
他一直賴以支撐的恨意,他五年來的痛苦和不甘,在此刻,突然失去了立足的根基。
原來,真相竟然如此殘酷。
原來,他恨了五年、怨了五年的女人,當年是被他至親的人,用她至親的生命,逼入了絕境。
我看著他失魂落魄的樣子,心中沒有半分輕鬆,隻有無儘的悲涼和疲憊。
真相大白了,然後呢?
橫亙在我們之間的,不僅僅是誤會,還有他父親當年的手段,我父親的傷病,這五年無法彌補的空白,以及……我們之間早已千瘡百孔、布滿裂痕的感情。
我拿起那個柯基玩偶的盒子,塞進他懷裡。
“江野,在你學會怎麼真正做一個父親之前,彆再打擾豆豆了。”
說完,我轉身,離開了病房。
這一次,身後沒有再傳來他憤怒的咆哮或不甘的質問。
隻有一片死寂。
以及,那被我親手撕開的、血淋淋的往事,在空氣中無聲地彌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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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雨夜的守望者
那晚,下起了淅淅瀝瀝的小雨,敲打著窗戶,像是無數細碎的歎息。
我哄睡了豆豆,小家夥今天似乎也感知到了不尋常的氣氛,睡得不太安穩,小手一直抓著我的衣角。我輕輕掰開他的手指,替他掖好被角,坐在床邊,看著窗外被雨幕模糊的霓虹燈光。
腦子裡很亂。江野得知真相後,那瞬間崩塌的表情,像慢鏡頭一樣在我腦海裡反複播放。震驚、茫然、無措,還有……一絲清晰的痛悔。
我把埋藏了五年的傷疤,血淋淋地撕開,暴露在他麵前。沒有想象中的暢快,隻有一種更深沉的疲憊和揮之不去的酸楚。
這能改變什麼嗎?
能抹平五年的隔閡嗎?能讓他放下偏執嗎?能讓我們之間,回到……不,不可能回到過去。破碎的鏡子,就算粘合,裂痕也永遠存在。
不知過了多久,手機螢幕忽然亮了一下,是一條物業發來的資訊,語氣有些猶豫:“秦醫生,抱歉這麼晚打擾您。樓下……有位先生,在您單元門口站了很久了,也沒打傘,看著有點……要不要我們出麵……”
我的心猛地一跳。
幾乎是下意識的,我走到窗邊,撩開窗簾一角,向下望去。
雨幕中,昏黃的路燈下,一個熟悉的高大身影,果然一動不動地站在那裡。正是江野。
他沒有開車,就那樣孤零零地站著,任由冰涼的雨水打濕他的頭發、他的肩膀。黑色的t恤緊緊貼在身上,勾勒出精壯的線條,卻也透出一種難以言喻的落寞和狼狽。
他微微仰著頭,目光的方向,似乎正是我家的視窗。
隔著雨幕和樓層,我看不清他臉上的表情,但那種凝固的、彷彿被全世界拋棄的姿態,像一根無形的針,猝不及防地刺了我一下。
他在這裡站了多久?他想乾什麼?用苦肉計嗎?
理智告訴我,不應該心軟,不應該理會。他和他家帶來的傷害是真實存在的,不是一場苦情戲就能抹殺的。
可是,看著他那副樣子,想到他剛剛得知真相時受到的衝擊……我的心,還是不受控製地軟了一角。
我放下窗簾,強迫自己回到客廳坐下。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窗外的雨聲似乎更密了。
物業又發來一條資訊:“秦醫生,那位先生還在……雨好像更大了,要不要……”
我煩躁地站起身,在客廳裡踱步。
他到底想怎麼樣?把自己淋病,然後讓我內疚嗎?
五年前,是他在雨夜裡嘶吼著求我彆走。
五年後,是他在雨夜裡沉默地守候。
曆史像是在輪回,卻早已物是人非。
豆豆在房間裡翻了個身,含糊地夢囈了一聲。
我深吸一口氣,走到玄關,拿起一把黑色的雨傘,開啟了門。
電梯下行,數字不斷跳動。我的心跳也跟著有些紊亂。
走出單元門,潮濕冰冷的空氣夾雜著雨絲撲麵而來。我撐開傘,一步步走向那個雨中的身影。
聽到腳步聲,江野緩緩轉過頭。
路燈的光線透過雨幕,落在他臉上。雨水順著他黑短的頭發流下,劃過他棱角分明的臉頰,滴落在他微微泛青的下巴上。他的臉色蒼白,嘴唇也有些失去血色,但那雙眼睛,卻黑得驚人,裡麵翻湧著太多複雜的情緒——悔恨、痛苦、茫然,還有一絲看到我出現時,驟然亮起的、微弱的光。
我們就隔著幾步的距離,在淅瀝的雨聲中對視著。
他張了張嘴,似乎想說什麼,喉嚨卻像是被堵住了,隻發出一點嘶啞的氣音。
“回去吧。”我先開了口,聲音在雨聲中顯得有些模糊,“你這樣,沒有意義。”
他搖了搖頭,雨水順著他的動作飛濺。他往前走了一步,跨入了我的傘下範圍,高大的身影帶著濕漉漉的寒氣瞬間逼近。
我下意識地想後退,卻被他身上那股濃烈的、混合著雨水泥土和一絲煙草氣的頹喪氣息定在了原地。
“對不起……”
他終於找回了自己的聲音,沙啞得厲害,帶著清晰的顫抖。
這三個字,像是用儘了他全身的力氣。
我沒有說話,隻是靜靜地看著他。雨水順傘骨滑落,在我們周圍形成一道朦朧的水簾。
“對不起,秦嶼……”他重複了一遍,眼神痛楚地看著我,“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當年……”
他的話語破碎,帶著一種語無倫次的慌亂。
“林管家都承認了。”他深吸一口氣,試圖讓自己冷靜下來,但聲音裡的顫抖卻出賣了他,“我回去逼問了他……他承認,當年我爸授意,在你父親病危的時候,用錢……逼你離開。”
他說出這些話的時候,眼神裡充滿了自我厭惡和一種信仰崩塌後的空洞。
“我這五年……我恨了你五年……”他扯了扯嘴角,想笑,卻比哭還難看,“我竟然……一直在恨一個被我家逼到絕境的人……我他媽就是個混蛋!”
最後一句話,他幾乎是低吼出來的,帶著濃重的鼻音,眼圈瞬間紅了。
雨水和或許還有彆的什麼液體,混雜在一起,從他臉上滑落。
我看著眼前這個脆弱得不堪一擊的江野,與平日裡那個囂張跋扈、不可一世的男人判若兩人。我的心像是被泡在溫水裡,又酸又澀。
恨了他五年,怨了他五年,可在這一刻,親眼看到他因為真相而崩潰悔恨的樣子,我發現自己竟然……恨不起來了。
隻剩下無邊無際的疲憊和蒼涼。
“現在說這些,還有什麼用呢?”我輕聲說,語氣裡帶著深深的倦意,“事情已經發生了,五年已經過去了。”
“有用!”江野急切地上前一步,幾乎要碰到我,他低頭看著我,眼神裡帶著一種近乎絕望的懇求,“秦嶼,給我一個機會……給我一個彌補的機會,好不好?對豆豆,對你……我知道我錯了,錯得離譜……我不求你原諒,隻求你給我一個……贖罪的機會。”
他的眼神那麼卑微,那麼脆弱,彷彿我的一句話,就能決定他的生死。
這和當年那個紅著眼求我不要丟下他的少年,何其相似。
可是,我們都不是當年的我們了。
“江野,”我避開他灼熱的視線,看著傘沿滴落的雨水,“有些傷害,造成了就是造成了。不是一句對不起,或者一場苦肉計,就能輕易抹去的。豆豆需要時間,我……也需要時間。”
我沒有把路完全堵死,但也沒有輕易鬆口。
他眼中的光亮黯淡了一些,但並沒有完全熄滅。他點了點頭,聲音低沉:“我明白……我不會逼你。我會等,用行動證明。”
他深深看了我一眼,那眼神複雜得讓我心慌,然後,他後退一步,再次退入了雨幕之中。
“你回去吧,彆淋雨了。”他說完,轉身,一步步走進了沉沉的夜色和雨幕裡。
他的背影,依舊挺拔,卻帶著一種前所未有的孤寂和沉重。
我撐著傘,站在原地,看著他的身影消失在街角,很久都沒有動。
雨,還在下。
心裡的那場雨,似乎也一直沒有停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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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笨拙的靠近
那場雨夜之後,江野果然沒有再采取任何激烈的行動。
律師函的事情彷彿從未發生過,蘇晴也像是人間蒸發了一樣,沒有再出現在我麵前刷存在感。
江野依舊會出現在我的生活半徑裡,但方式變得……極其笨拙,甚至有些可笑。
他不再送那些昂貴得紮眼的禮物,而是開始嘗試一些……嗯,更“接地氣”的東西。
比如,他會托護士送來還冒著熱氣的、據說排了很長隊才買到的網紅包子,附著一張便簽,字跡潦草:“聽說這家味道不錯,嘗嘗。”(便簽被他揉皺過,顯然寫廢了很多張。)
比如,他會“不小心”把車停在我常去的超市附近,然後在我提著大包小包出來時,“恰好”出現,麵無表情地說“順路”,然後不容分說地把東西拎過去,塞進他車裡,一路沉默地把我送到小區門口。
最離譜的一次,是我帶豆豆去兒童樂園。他竟然也出現在了那裡,穿著與周圍環境格格不入的休閒裝,坐在色彩鮮豔的塑料蘑菇凳上,手裡拿著一杯融化了大半的冰淇淋,眼神放空,看起來既尷尬又無措。
豆豆在海洋球池裡玩,他就在外麵守著,目光緊緊跟著豆豆,像是個儘職儘責卻又不得其法的保鏢。
豆豆一開始還是有些怕他,但小孩子的忘性大,而且江野這次沒有靠近,沒有釋放任何壓力,隻是遠遠看著。豆豆玩得開心了,偶爾會偷偷瞄他一眼。
有一次豆豆從滑梯上滑下來,沒站穩,一屁股坐在了海洋球裡。江野幾乎是條件反射地猛地站了起來,膝蓋撞到了旁邊的矮桌,發出一聲悶響,他卻渾然不覺,隻是緊張地看著豆豆,直到看到小家夥自己咯咯笑著爬起來,他才鬆了口氣,慢慢坐回去,揉著撞痛的膝蓋。
那一刻,他臉上那種想靠近又不敢,關心則亂的表情,竟然……有點傻氣。
我站在不遠處,看著這一幕,心情複雜。
他在努力。用一種和他性格極度不符的、笨拙而小心翼翼的方式,在努力靠近,在嘗試彌補。
但這遠遠不夠。
週末,我帶豆豆去書店看繪本。不出所料,又在兒童讀物區“偶遇”了江野。
他正拿著一本《如何做好一個爸爸》之類的書,看得眉頭緊鎖,表情嚴肅得像是在審閱幾個億的合同。
豆豆看到書架上有一本《恐龍大百科》,放在他夠不到的高處,踮著腳努力去夠。
江野注意到了,他放下手裡的書,走過去,輕鬆地取下了那本厚厚的繪本。
他蹲下身,視線與豆豆平行,嘗試著用儘可能溫和的語氣(雖然聽起來還是有些僵硬):“是想要這本嗎?”
豆豆看著他,沒說話,小手絞在一起,有些猶豫。
江野把書遞過去,補充了一句:“這本書……我也很喜歡。裡麵有很多……很厲害的恐龍。”
他的搭訕技巧,生澀得讓人不忍直視。
豆豆眨了眨大眼睛,似乎對“叔叔也喜歡恐龍”這件事感到一絲好奇。他小心翼翼地接過書,小聲說了句:“謝謝。”
聲音很小,但江野聽到了。
他整個人像是被按了暫停鍵,愣了好幾秒,然後,那總是緊抿著的唇角,極其緩慢地、不太熟練地,向上牽動了一下,露出了一個堪稱……扭曲的,但確實是笑容的弧度。
雖然轉瞬即逝,但我看到了。
那一刻,他眼睛裡閃爍的光,亮得驚人。
豆豆抱著書跑回我身邊,趴在我耳邊悄悄說:“媽媽,凶叔叔……好像沒有那麼凶了。”
我看著不遠處那個因為兒子一句“謝謝”而顯得有些手足無措的男人,心裡某個堅硬角落,似乎又被輕輕敲開了一絲裂縫。
改變,或許真的在發生。
隻是,這遲來了五年的靠近,這笨拙的示好,這小心翼翼的彌補,真的能融化冰封的過去,真的能重新搭建起信任的橋梁嗎?
我不知道。
前路,依舊漫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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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野的笨拙贖罪之路才剛剛開始,他能堅持下去嗎?豆豆的心防會為他開啟嗎?而秦嶼緊閉的心門,又是否會被這細水長流的改變所叩開?看似退出的蘇晴和態度不明的江振宏,又會在這漸趨緩和的關係中扮演什麼角色?看似平靜的水麵下,是否還藏著未爆的暗雷?溫情與考驗並存的下一章,即將展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