蝕骨錐心穿腸 第176章 在雪融化之前(三)
第十章:破碎的映象
陸珩沒有回那個頂層公寓,而是把車開到了郊區的一棟彆墅。這裡更僻靜,彷彿與世隔絕。
他一路上一言不發,臉色陰沉得能滴出水來。
車子駛入車庫,他熄了火,卻沒有立刻下車。密閉的空間裡,隻剩下我們兩人粗重不均的呼吸聲。
“那個u盤,”他終於開口,聲音沙啞,“你複製了幾份?給了誰?”
到了這個時候,他最先關心的,依舊是證據的流向,是自身的安危。
我心裡的那點微弱的、可笑的期待,徹底熄滅了。
“你放心,”我冷冷地說,“原件還在你電腦裡。這份複製品,目前隻有我有。至於以後會不會有彆人……”我頓了頓,迎上他轉過來的視線,“取決於你的選擇。”
他盯著我,眼神銳利得像刀,試圖分辨我話中的真假。
“許念,你知不知道你在玩火?”他聲音低沉,帶著威脅,“趙宇不是什麼善男信女,他背後牽扯的利益網,比你想象的要複雜得多!”
“所以呢?”我毫無懼色地反問,“就因為複雜,所以我哥哥就該死?就因為你們有權有勢,就可以隨意抹掉一條生命?陸珩,彆用這套來嚇唬我。我現在一無所有,光腳的不怕穿鞋的。”
他被我噎得一時語塞,胸口劇烈起伏著,顯然氣得不輕。
“我說了,許朗的事是意外!”他幾乎是低吼出來,“我承認,我知道趙宇在專案上動了手腳,我也警告過他!但我從來沒授意他去傷害任何人!更彆說……更彆說要許朗的命!”
“警告?”我嗤笑,“你的警告就是讓他覺得,‘隱患’需要被‘處理乾淨’?陸珩,你是不是太久高高在上,已經忘了下麵的人為了討好你,會做出多麼沒有底線的事情?”
我拿出手機,調出我拍下的那張郵件截圖,螢幕幾乎要懟到他臉上:“‘讓他閉嘴’!這幾個字,你告訴我怎麼理解?!是請他喝茶聊天嗎?!”
陸珩看著螢幕上的字,眼神劇烈地閃爍了一下,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慌亂?
他猛地推開我的手,煩躁地扒了一下頭發:“事情不是你想的那麼簡單!當時專案正在關鍵期,集團內部也有很多眼睛盯著!我不能讓醜聞爆出來!我隻是讓趙宇去擺平許朗提出的質疑,用錢,或者用彆的條件,讓他不要再追究賬目的問題!我沒想到……沒想到趙宇會那麼極端!”
“沒想到?”我捕捉到他話裡那一絲慌亂,步步緊逼,“你是沒想到,還是不願意去想?或者說,你潛意識裡,其實默許了他的‘極端’?畢竟,死無對證,是最乾淨利落的‘擺平’方式,不是嗎?”
“你胡說!”陸珩猛地轉頭,赤紅的眼睛死死瞪著我,像是被我說中了內心最隱秘陰暗的角落,“許念,你就這麼恨我?恨到要把我想成這樣一個十惡不赦的殺人犯?!”
“我不是想,”我迎著他的目光,一字一頓地說,“我是在根據事實推斷。而你,陸珩,你無法自證清白。”
“清白?”他像是聽到了什麼天大的笑話,嘴角扯出一個扭曲的弧度,“在你心裡,我早就和‘清白’二字無關了,不是嗎?從你接近我的第一天起,你就給我判了死刑!”
他推開車門,下了車,砰地一聲巨響甩上車門,彷彿要將所有的憤怒和無力都發泄在那扇門上。
我也跟著下了車,冰冷的空氣讓我稍微清醒了一些。
我們站在空曠的車庫裡,像兩隻對峙的、傷痕累累的野獸。
他背對著我,肩膀微微聳動,似乎在極力平複情緒。
“許念,”他再次開口,聲音帶著一種濃重的疲憊和沙啞,“我們……我們之間,除了仇恨和欺騙,就真的……什麼都沒有了嗎?”
他又回到了那個問題。那個在餐廳裡,我沒有回答的問題。
你有沒有愛過我?
此刻,他用了一種更迂迴的方式問了出來。
我看著他的背影,那個曾經我覺得高大挺拔,可以依靠的背影,此刻卻顯得如此脆弱和孤獨。
心裡某個地方,細微地抽痛了一下。
我想起他電腦裡那些關於我的記錄,想起他偶爾流露出的、不屬於看替身的眼神。
但這一切,在哥哥的死麵前,都顯得如此微不足道,如此……可笑。
“陸珩,”我的聲音在空曠的車庫裡顯得格外清晰,也格外冰冷,“從我知道我哥哥的死可能與你有關的那一刻起,我們之間,就隻剩下一種可能——”
我頓了頓,看著他緩緩轉過來的,帶著一絲微弱期盼的臉,殘忍地吐出最後三個字:
“——你死我活。”
他眼中的那點微弱的光,徹底熄滅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深沉的、彷彿墜入無邊黑暗的絕望。
就在這時,他的手機又響了,鍥而不捨。還是周薇。
他看了一眼螢幕,沒有接,直接按了靜音。
然後,他看向我,眼神已經恢複了某種程度的冷靜,但那冷靜之下,是洶湧的暗流。
“u盤給我。”他朝我伸出手,語氣是不容置疑的命令。
“不可能。”我斷然拒絕。
“許念,彆逼我。”他向前一步,帶著壓迫感。
“你想怎麼樣?”我毫不退縮地瞪著他,“在這裡搶?還是像趙宇‘處理’我哥哥那樣,‘處理’掉我?”
我的話像一根毒刺,狠狠紮進了他最後的防線。
他猛地停下腳步,像是被什麼東西燙到一樣,眼神裡充滿了痛苦和掙紮。
我們就這樣僵持著。
空氣彷彿凝固了,隻有彼此沉重呼吸聲在回蕩。
我知道,我觸碰到了他的底線。無論他是否直接害死了我哥哥,他骨子裡,終究是那個驕傲的、掌控一切的陸珩。他無法容忍被如此威脅,如此玩弄。
但同時,我手裡握著的證據,和我這副豁出一切的姿態,也讓他投鼠忌器。
這是一場危險的博弈。
而我,已經押上了全部賭注。
雪,從車庫敞開的門飄了進來,落在我們之間的地麵上,很快融化,留下深色的、如同淚痕般的水漬。
映象徹底破碎。
映照出的,是我們之間,再也無法跨越的鴻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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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暗流湧動
那晚,我們最終沒有爆發更激烈的衝突。
陸珩把我一個人留在了那棟冰冷的彆墅裡,派了人守在門外,美其名曰“保護”,實則是軟禁。
他沒有拿走我的手機,也沒有強行搜走u盤。這有點出乎我的意料。或許,他還在猶豫,或者,他在謀劃彆的什麼。
我把自己鎖在客房裡,第一時間聯係了那個私家偵探,將u盤裡的部分關鍵資料發給了他,讓他重點調查趙宇和那筆不明資金的具體流向,並叮囑他,如果我出事,立刻將所有這些資料公之於眾。
我必須留有後手。
做完這一切,我精疲力儘地倒在床上,望著窗外漆黑一片的夜色,心亂如麻。
陸珩的反應,有些地方讓我覺得不對勁。
他承認知道趙宇做手腳,也承認讓趙宇去“擺平”我哥哥,但他堅決否認授意傷害。他當時的慌亂和痛苦,不像完全是裝出來的。
難道……哥哥的死,真的隻是一場趙宇自作主張的“意外”?
那場車禍,真的隻是巧合?
不,我不能動搖。就算他不是主謀,他也是幫凶!是他縱容了趙宇,是他為了所謂的“專案”和“集團”,漠視了我哥哥的生命!
想到哥哥可能是在孤立無援的情況下,被趙宇設計害死,我的心就像被刀割一樣疼。
我必須找到更直接的證據,證明那場車禍不是意外。
第二天一早,我醒來時,發現彆墅裡多了兩個人。一個是陸珩的助理,另一個,竟然是周薇。
周薇穿著一身昂貴的套裝,妝容精緻,坐在客廳的沙發上,優雅地品著咖啡,彷彿她纔是這裡的女主人。
看到我下樓,她放下咖啡杯,露出一個無懈可擊的、卻帶著明顯疏離和審視的笑容。
“許小姐,醒了?休息得還好嗎?”她的語氣禮貌,卻帶著一種居高臨下的意味。
“托陸總的福,還沒做噩夢。”我冷淡地回應,在她對麵的沙發坐下。
周薇笑了笑,那笑意未達眼底:“阿珩臨時有事要處理,讓我過來看看。聽說……你們之間有些誤會?”
誤會?我幾乎要冷笑出聲。她這是在扮演知心姐姐,還是在替陸珩試探口風?
“周小姐覺得,什麼是誤會?”我反問她。
周薇輕輕攪動著咖啡,慢條斯理地說:“男人嘛,尤其是在他們那個位置,有時候難免會做一些……身不由己的事情。重要的是,他心裡在乎的是誰。”
她意有所指地看著我:“許小姐,說實話,我很感謝你這段時間對阿珩的……陪伴。他因為我的離開,確實消沉了很久。你的出現,讓他好受了很多。”
她的話像裹著糖衣的炮彈,看似大度,實則是在宣示主權,並且提醒我,我自始至終,都隻是一個替身。
“陪伴?”我笑了,笑容裡帶著毫不掩飾的諷刺,“周小姐可能搞錯了。我接近陸珩,從來不是為了‘陪伴’他,而是為了……索命。”
周薇臉上的笑容瞬間僵住,攪動咖啡的手也停了下來。她顯然沒料到我會如此直接和尖銳。
“你……”她蹙起秀眉,帶著一絲不敢置信,“許小姐,話不要說得這麼難聽。阿珩他……”
“他怎麼樣,與我無關。”我打斷她,站起身,不想再與她進行這種毫無意義的對話,“周小姐如果沒事,請自便。或者,你可以去告訴陸珩,軟禁是非法拘禁,如果他不想再多一條罪名,最好讓我離開。”
周薇的臉色變了幾變,最終,她恢複了那副優雅從容的模樣,也站了起來。
“許小姐,我勸你冷靜一點。有些事情,鬨大了對誰都沒有好處。”她看著我,眼神裡帶著一絲警告,“尤其是對你。你還年輕,何必為了已經過去的事情,毀了自己的前程?”
“前程?”我像是聽到了什麼好笑的事情,“我哥哥死的時候,誰考慮過他的前程?”
我不再理會她,轉身上樓。
我知道,周薇的出現,意味著陸珩開始動用他身邊的一切資源來應對這場危機。而她,顯然是來充當說客,或者……來摸清我的底牌和弱點的。
下午,陸珩的助理給我送來了一部新手機,號碼是新的,裡麵隻存了他一個人的電話。
“陸總說,請您暫時用這個。您原來的手機卡,他會代為保管。”助理麵無表情地傳達著命令。
這是要切斷我和外界的部分聯係。
我接過手機,沒有反抗。現在激怒他,對我沒有好處。
我用新手機嘗試聯係私家偵探,發現訊號被遮蔽了。這座彆墅,果然是一個精心打造的牢籠。
但我並不十分擔心。我提前和偵探約定好了,如果超過48小時沒有我的訊息,他就按計劃行動。
我現在要做的,就是等待,和……尋找機會。
晚上,陸珩回來了。
他看起來比昨天更加疲憊,眼下有著濃重的青黑,西裝外套隨意地搭在手臂上,領帶也鬆開了。
他走進客廳,看到我坐在沙發上,腳步頓了一下。
周薇立刻迎了上去,語氣溫柔:“阿珩,回來了?事情處理得怎麼樣?”
陸珩沒有看她,目光落在我身上,帶著一種複雜的、我讀不懂的情緒。
“你怎麼還在這?”他問周薇,語氣不算客氣。
周薇的笑容僵了一下,有些委屈地說:“我擔心你,也……擔心許小姐。”
“這裡沒事了,你先回去。”陸珩的語氣不容置疑。
周薇看了我一眼,眼神裡閃過一絲不甘和怨恨,但最終還是拿起包,柔聲說:“好,那你記得吃飯,注意休息。”
她離開後,客廳裡隻剩下我和陸珩。
空氣再次變得凝滯。
他走到酒櫃前,給自己倒了一杯威士忌,仰頭喝了一大口。然後,他端著酒杯,走到我對麵的沙發坐下。
我們隔著一段距離,沉默地對峙著。
“趙宇跑了。”他突然開口,聲音帶著酒精浸潤後的沙啞。
我心中一驚:“跑了?”
“嗯。”他揉了揉眉心,“我今天去找他,想問清楚許朗的事。他辦公室空了,家裡也沒人,手機關機。看來,是收到風聲了。”
我的心沉了下去。趙宇跑了,意味著找到哥哥死亡直接證據的難度更大了。
“是你給他通風報信的嗎?”我冷冷地問。
陸珩抬眼看我,眼神裡帶著怒意:“許念,在你心裡,我就這麼不堪?”
“不然呢?”我反問。
他深吸一口氣,似乎在極力壓製怒火:“我比你更想找到他!他捲走的,不止是那些非法資金,還有集團幾個重要專案的核心資料!他現在是個定時炸彈!”
他的焦躁不像是裝的。看來,趙宇的反水,也讓他措手不及,損失慘重。
這算是……狗咬狗嗎?
“所以,你現在是泥菩薩過江,自身難保了?”我語帶諷刺。
陸珩沒有理會我的諷刺,他看著我,眼神變得深沉而專注:“許念,我們做筆交易吧。”
“交易?”我挑眉。
“你把u盤和所有複製件交給我,並且承諾不再追究此事。”他身體前傾,語氣帶著一種商業談判式的冷靜,“我會儘我所能,補償你和你家人。數字你開。並且,我動用我所有的資源,幫你找到趙宇,讓他為許朗的事付出應有的法律代價。”
補償?數字我開?
我看著他,看著這個試圖用金錢來抹平一條人命的男人,心裡湧起一股巨大的悲哀和荒謬感。
“陸珩,”我輕聲問,聲音裡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在你眼裡,我哥哥的命,值多少錢?”
他愣住了,似乎沒料到我會這麼問。
我站起身,走到他麵前,居高臨下地看著他:“我告訴你,無價。”
“所以,你的交易,”我一字一頓地,清晰地告訴他,“我、不、接、受。”
“我不僅要趙宇付出代價,”我盯著他的眼睛,毫不退縮地說,“你,陸珩,你這個縱容凶手、試圖掩蓋真相的幫凶,也必須受到懲罰!”
陸珩的臉色徹底陰沉下來。
他猛地站起身,因為動作太大,碰倒了桌上的酒杯,琥珀色的液體和玻璃碎片濺了一地。
“許念!”他低吼著我的名字,帶著一種被逼到絕境的憤怒和絕望,“你到底想要我怎麼樣?!啊?!把命賠給你嗎?!”
他抓住我的肩膀,力氣大得嚇人,眼睛紅得像要滴血。
“如果我告訴你,我愛你呢?!”他幾乎是吼了出來,聲音破碎而痛苦,“如果我告訴你,我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我愛上的已經不是周薇的影子,而是那個會對著流浪貓笑,會笨手笨腳做飯,會在睡夢中蜷縮起來的,真實的許念呢?!”
“我愛你!你聽見了嗎?!許念!”
這突如其來的、在如此不堪情境下的告白,像一顆重磅炸彈,在我腦海裡轟然炸響。
我僵在原地,看著他近在咫尺的、充滿了痛苦和愛意的臉,心臟像是被一隻無形的手狠狠攥住,痛得無法呼吸。
愛?
在欺騙、仇恨和一條人命的廢墟之上,他跟我說愛?
多麼……荒唐。
我看著他,緩緩地,扯出一個無比淒涼,又無比冰冷的笑容。
“陸珩,”我的聲音輕得像歎息,卻帶著斬斷一切的力量,“你的愛,讓我覺得惡心。”
我感覺他抓著我肩膀的手,瞬間失去了所有力氣。
他眼中的光芒,徹底熄滅了,隻剩下一片死寂的灰暗。
他緩緩地,鬆開了手,踉蹌著向後退去,彷彿我是什麼致命的病毒。
“好……好……”他喃喃著,點著頭,臉上是一種萬念俱灰的表情,“我明白了……”
他轉過身,背影倉惶而絕望,一步一步地,離開了客廳。
留下我一個人,站在滿地狼藉中,感受著那遲來的、撕心裂肺的痛楚,和那無邊無際的寒冷。
雪,還在下。
彷彿要覆蓋世間一切肮臟與悲傷。
但我知道,有些東西,是永遠也覆蓋不了的。
比如真相。
比如仇恨。
比如……那剛剛萌芽,就被我親手扼殺在冰雪之中的,扭曲的愛。
第十二章:困獸之鬥
那晚之後,我和陸珩陷入了一種詭異的、冰冷的“和平”。
他不再試圖跟我談交易,也不再提起那個在狼藉中破碎的“愛”字。我們像兩個住在同一屋簷下的幽靈,各自占據著彆墅的不同角落,儘量避免碰麵。
他依舊早出晚歸,臉色一天比一天陰沉。趙宇的失蹤顯然給他帶來了巨大的麻煩,電視財經新聞裡開始出現關於陸氏集團股價波動、專案停滯的模糊報道。外界或許還不知道具體原因,但風暴正在醞釀。
我被變相軟禁在這裡,與外界唯一的聯係就是那部隻能聯係他一個人的手機。我試過用彆墅的座機,線路被切斷了。網路需要特定密碼,我無從得知。
但我並不恐慌。48小時的時限在一分一秒地流逝。我知道,當時間一到,我預留的後手就會啟動。屆時,無論是我被困在這裡的處境,還是u盤裡的證據,都會以另一種方式公之於眾。
現在,比的就是耐心。
第三天下午,我坐在二樓的陽光房裡,看著窗外被積雪覆蓋的枯寂花園。陽光透過玻璃頂棚灑下來,暖洋洋的,卻驅不散我心底的寒意。
腳步聲在身後響起,沉穩而熟悉。
我沒有回頭。
陸珩在我身後的藤椅上坐下。他沒有像往常一樣帶著檔案或者膝上型電腦,隻是沉默地坐著,目光也投向窗外。
我們之間隔著幾步的距離,卻像隔著一道天塹。
“記者招待會明天下午兩點。”他突然開口,聲音平靜無波,像是在陳述一個與己無關的事實。
我微微一怔,轉過頭看他。
他穿著簡單的灰色羊絨衫,側臉線條依舊英俊,卻籠罩著一層濃得化不開的疲憊。陽光照在他臉上,可以清晰地看到他下巴上新冒出的青色胡茬。
“什麼記者招待會?”我問。
“集團層麵,針對近期傳聞的澄清。”他依舊看著窗外,語氣淡漠,“趙宇捲款潛逃,帶走核心資料的事情,捂不住了。需要給股東和公眾一個交代。”
我沉默著,等待他的下文。他不會無緣無故告訴我這個。
果然,他頓了頓,緩緩轉過頭,目光第一次真正落在我臉上。那眼神很深,裡麵翻湧著太多複雜的情緒,最終沉澱為一種近乎認命的平靜。
“我會在記者會上,承認對下屬監管不力,承擔相應責任。”他一字一句地說,語速很慢,“同時,我會公佈許朗事件的部分真相。”
我的心猛地一跳,幾乎要從喉嚨裡蹦出來。
“你……說什麼?”
“我說,我會公佈許朗的事。”他重複了一遍,眼神沒有躲閃,“承認他在專案中發現了賬目問題,並因此與趙宇產生衝突。承認他的死亡存在疑點,並承諾陸氏集團將全力配合警方,重新調查此案,追查趙宇,給許朗和你們家一個交代。”
我死死地盯著他,試圖從他臉上找出一絲一毫的虛偽或算計。但我隻看到了疲憊,和一種……破釜沉舟般的決絕。
他選擇在集團危機的時刻,主動引爆這顆雷。
為什麼?
是為了挽回聲譽,將主要責任推給已經失蹤的趙宇?是為了打亂我的計劃,用這種“主動”來換取我的“被動”?還是……真的有哪怕一絲一毫的愧疚,促使他這麼做?
無數個念頭在我腦海中閃過。
“你以為這樣,就能撇清自己嗎?”我的聲音有些發乾。
“我沒想撇清自己。”他扯了扯嘴角,露出一抹苦澀到極致的笑,“監管失職,縱容下屬,掩蓋真相……這些責任,我背。該有的後果,我承擔。”
他看著我,眼神裡帶著一種我從未見過的坦誠,或者說,是絕望後的釋然。
“許念,這是我目前能做到的,最大限度的……補償。”他輕聲說,“我知道,這遠遠不夠。一條命,什麼都補償不了。但至少……至少能讓許朗的冤屈,見到一點陽光。”
我的眼眶突然有些發酸,我猛地轉過頭,避開他的視線。
補償?冤屈見到陽光?
這些話,從他嘴裡說出來,顯得那麼不真實。
“你會在記者會上提到我嗎?”我壓下喉頭的哽咽,冷聲問。
“不會。”他回答得很乾脆,“這是陸氏和許朗之間的事。你……隻是許朗的妹妹。至少在明麵上,是這樣。”
他保護了我。或者說,他保護了“許念”這個身份,不讓她被捲入這場公開的風暴中,不被媒體貼上“替身情人”、“複仇者”之類的標簽。
這算是他最後的……溫柔嗎?
我心裡亂成一團。他的這個決定,完全打亂了我的步驟。如果我預留的後手在他記者會之後啟動,效果會大打折扣,甚至可能被解讀成彆有用心。
“為什麼告訴我這些?”我問。
“因為我覺得,你有權知道。”他站起身,走到陽光房的門口,停下腳步,卻沒有回頭,“明天之後,無論結果如何,你都可以離開這裡。想去哪裡,隨你。”
說完,他拉開門,走了出去。
陽光房裡又隻剩下我一個人。
陽光依舊明媚,我卻感到一陣刺骨的寒冷。
他走了,卻留下了一個巨大的、充滿不確定性的漩渦。
我相信他會開記者會,也相信他會按照他說的去做。在商業信譽和個人聲譽瀕臨崩塌的時刻,主動承認部分錯誤,切割毒瘤,有時候是唯一的自救方式。他是個精明的商人,懂得權衡利弊。
但是,哥哥死亡的直接證據呢?趙宇會被抓到嗎?陸珩自己,又能承擔多少責任?法律的,道德的?
而我和他之間呢?
那句“我愛你”和“惡心”,像兩根毒刺,深深紮在我們彼此的心上,恐怕永遠也無法拔除了。
明天。
一切都將在明天,被推向一個未知的方向。
我拿出那部隻能聯係他的手機,猶豫了很久,最終還是沒有按下那個唯一的號碼。
我需要冷靜。我需要想一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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