蝕骨錐心穿腸 第195章 癡人之愛(五)
(二十八)
時間彷彿在這一刻靜止了。
咖啡館裡舒緩的音樂,周圍低低的交談聲,甚至窗外街道的車流聲,都像是被按下了靜音鍵。我的世界裡,隻剩下對麵這張我以為此生再也見不到的臉。
陳默……
他沒死?
這怎麼可能?!我親眼看著棺材入土,那一年的痛苦和絕望,那些在陳諾影子下的掙紮和沉淪……難道都是一場笑話?
巨大的衝擊讓我眼前發黑,耳朵裡嗡嗡作響,幾乎要暈厥過去。我死死抓住桌沿,指甲幾乎要掐進木頭裡,才能勉強支撐住自己搖搖欲墜的身體。
“你……”我的聲音乾澀得如同砂礫摩擦,每一個字都耗費著巨大的力氣,“你是誰?”
我不信。這一定是陳諾的又一個陰謀!是他找來的、容貌極其相似的替身,為了徹底擊垮我,或者是為了某種更可怕的目的!
男人——這個長得和陳默一模一樣的男人——深邃的眼眸中掠過一絲痛楚,他看著我,聲音低沉而清晰:“晚晚,是我。陳默。”
他頓了頓,似乎知道我不會輕易相信,補充道:“你十六歲生日那天,我送你的是一條自己串的藍水晶手鏈,因為你說藍色像我的眼睛。我們第一次約會,是在學校後街那家倒閉了的奶茶店,你點的是珍珠奶茶,少糖。我們第一次……接吻,是在你家樓下那棵老槐樹後麵,你緊張得咬到了我的舌頭……”
他說的,都是隻有我和陳默才知道的、極其私密的細節。
我的心臟像是被一隻無形的手狠狠攥住,呼吸變得無比困難。這些記憶,如同潮水般湧上心頭,鮮明而滾燙。
可這依然無法打消我的疑慮。陳諾那麼處心積慮,他完全有可能從陳默的日記或者其他地方知道這些!
“不……不可能……”我搖著頭,淚水不受控製地湧出眼眶,“我親眼看著你下葬……那場車禍……”
“車禍是假的。”陳默的聲音帶著一種壓抑已久的沉痛,“那具屍體,是陳諾不知道從哪裡找來的替死鬼,做了些處理,加上大雨和翻滾,麵目全非,瞞過了所有人。”
“為什麼?”我幾乎是在尖叫,引來旁邊座位些許側目,但我顧不上了,“他為什麼要這麼做?你為什麼要配合他‘死’?!”
這是最讓我無法理解的地方!如果陳默沒死,他為什麼要眼睜睜看著我嫁給陳諾?看著我承受那樣的痛苦?看著陳諾扮演他,褻瀆他的存在?
陳默的眼神暗了下去,裡麵翻湧著複雜的情緒——愧疚、憤怒、無奈,還有一種深不見底的疲憊。
“我不是配合他。”他放在桌上的手微微握緊,指節泛白,“我是被他逼得走投無路。”
他深吸一口氣,彷彿要壓下胸腔裡翻騰的情緒:“那天晚上,他把我囚禁在郊外一個廢棄的倉庫裡。就是你在舊手機視訊裡看到的那次。他用你的安全威脅我,用我過去犯的那個錯誤威脅我……他說,如果我不‘消失’,他就會傷害你,並把那件事公之於眾,讓我身敗名裂,讓你……唾棄我。”
又是那個“錯誤”!陳默日記裡也提到過的,那個被陳諾用作把柄的“錯誤”!
“那到底是什麼事?”我急切地追問。
陳默卻避開了我的目光,臉上閃過一絲難以啟齒的晦暗:“晚晚,現在還不是說這個的時候。你隻需要知道,那件事足以毀掉我當時擁有的一切,包括……你。”
他的語氣充滿了痛苦和懊悔:“我當時……太害怕了。害怕失去你,害怕看到你厭惡我的眼神。陳諾抓住了我這個致命的弱點。他給了我兩個選擇,要麼‘意外’死亡,體麵地離開,他承諾會‘好好照顧’你;要麼,他就親手毀了我,再毀了你。”
“所以你就選擇了‘死’?”我感到一陣荒謬絕倫的悲涼,“你以為你這樣是保護我?你知不知道這一年多我是怎麼過來的?我嫁給了你的弟弟!一個處心積慮逼死你、然後冒充你的魔鬼!”
我的情緒徹底失控,聲音帶著哭腔和壓抑不住的憤怒。
“我知道!晚晚,我知道!”陳默的聲音也帶著哽咽,他伸出手,想要握住我的手,卻被我猛地躲開。
他的手僵在半空,眼神黯淡。
“我‘死’後,並沒有離開。”他收回手,低聲道,“我躲在暗處,一直在關注著你。我看到你的悲傷,看到陳諾如何一步步接近你,模仿我……我無數次想衝出來告訴你真相,可是我不能!”
“為什麼不能?!”
“因為陳諾!”陳默的眼中迸射出恨意,“他比我們想象的更瘋狂,也更狡猾。他手裡掌握的東西,不僅僅是我那個把柄。他在我‘死’後,迅速清理了可能存在的證據,並且一直在暗中監視著你,也監視著所有可能與我有關的人。我一旦出現,他立刻就會知道。我擔心他會狗急跳牆,直接對你下手!我隻能等,等一個合適的機會,等找到能徹底扳倒他的證據!”
原來那個神秘的z,就是陳默!他一直在我看不見的地方,看著我受苦,也在想辦法救我。
“那現在呢?現在就是合適的機會了嗎?”我看著他,心情複雜到了極點。失而複得的狂喜,被欺騙隱瞞的憤怒,以及對他這一年多隱忍的心疼,種種情緒交織在一起,幾乎要將我撕裂。
“現在他已經被逼得露出了更多馬腳。”陳默的眼神變得銳利,“他給你買巨額保險,諮詢離婚律師和精神鑒定,這些都表明他快要按捺不住了,準備對你動手。我不能再等下去了。我必須確保你的安全。”
他看著我,眼神裡充滿了懇切和不容置疑的堅決:“晚晚,我知道你現在很難接受,也很恨我。你怎麼怪我都可以。但現在,請你相信我,跟我走。陳諾的人很可能已經發現你改變了行程,這裡也不安全。”
跟我走。這三個字,曾經是我最深的期盼,如今聽來,卻充滿了不確定性和風險。
我看著眼前這個“死而複生”的愛人,他是我整個青春年華的夢想,也是我過去一年痛苦根源的“始作俑者”。我該相信他嗎?
信他,意味著我將徹底踏入一個未知的、與陳諾正麵為敵的險境。
不信他,我孤身一人,又能逃到哪裡去?陳諾的網,似乎無處不在。
咖啡館的玻璃窗外,一輛黑色的轎車緩緩停在路邊,車窗貼著深色的膜,看不清裡麵的人。
陳默的眼神驟然一凜,低聲道:“不好,他們可能找來了。晚晚,沒時間猶豫了!”
他站起身,不由分說地拉起我的胳膊,將一張鈔票壓在咖啡杯下,然後壓低帽簷,拉著我快速從咖啡館的後門離開。
我的手被他緊緊攥著,那熟悉的溫度和力道,讓我恍惚間彷彿回到了從前。可心底深處,一個聲音在尖銳地提醒我:一切都不同了。
陳默帶著我在s市錯綜複雜的小巷裡快速穿行,他的動作敏捷而警惕,顯然對這裡的環境並不陌生。我被動地跟著他,行李箱的輪子在石板路上發出咕嚕咕嚕的聲響,像是我混亂心跳的伴奏。
我們最終停在了一棟看起來有些年頭的居民樓前。陳默拿出鑰匙,開啟了一樓某個單元的門,拉著我閃身進去,然後迅速反鎖。
屋子裡陳設簡單,甚至有些簡陋,但收拾得還算乾淨。這裡顯然是他暫時的藏身之所。
關上門,隔絕了外麵的世界,狹小的空間裡隻剩下我們兩個人,以及一種幾乎令人窒息的沉默。
我靠在門板上,大口地喘著氣,看著站在我麵前、摘下了帽子的陳默。真實的燈光下,他眉骨處的疤痕更加明顯,也讓他看起來比記憶中那個陽光溫暖的青年,多了幾分滄桑和冷硬。
“這裡暫時安全。”他看著我,語氣緩和下來,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小心翼翼,“晚晚,你……還好嗎?”
我沒有回答他的問題,隻是直直地看著他的眼睛,問出了那個從見到他起就盤旋在心頭的問題:
“陳默,你告訴我,那個被陳諾抓住的、足以毀掉你的‘錯誤’,到底是什麼?”
陳默的身體明顯僵住了,他眼神閃爍,避開了我的視線,臉上再次浮現出那種難以啟齒的神情。
“晚晚,我……”
“告訴我!”我打斷他,聲音帶著不容置疑的堅決,“到了這個時候,你還要瞞著我嗎?如果我們要一起麵對陳諾,我必須知道全部真相!我不想再像個傻子一樣,被你們兄弟倆蒙在鼓裡!”
我的質問像一把刀子,剖開了我們之間橫亙著的、由謊言和隱瞞構築的隔閡。
陳默的臉色變得蒼白,他痛苦地閉了閉眼,再睜開時,眼裡充滿了掙紮和愧悔。他深吸一口氣,彷彿用儘了全身的力氣,終於艱難地開口說道:
“那個錯誤是……幾年前,我還在上一家公司的時候,曾經……曾經利用職務之便,挪用過一筆公款。”
(二十九)
“挪用過……公款?”
我重複著這幾個字,彷彿無法理解它們的含義。在我心裡,陳默一直是正直、陽光的代名詞。他怎麼會……做出這種事?
陳默的臉上滿是羞愧和痛苦,他低下頭,不敢看我的眼睛。
“那是四年前,我剛升職不久。”他的聲音低沉而沙啞,帶著沉重的悔恨,“當時公司有個緊急的專案缺口,需要一筆短期資金周轉,而審批流程又特彆慢。我……我一時鬼迷心竅,想著隻是暫時借用幾天,等審批下來就立刻補上,神不知鬼不覺……就動了一筆五十萬的款項。”
五十萬!這個數字像一塊巨石砸在我心上。
“後來呢?”我的聲音有些發抖。
“後來……專案出了問題,那筆錢沒能按計劃回籠。”陳默的聲音更加低沉,“我慌了,拚命想辦法填補窟窿,甚至借了高利貸……那段時間,我壓力巨大,每天都活在恐懼和愧疚裡,生怕事情敗露。最後還是東拚西湊,在內部審計前勉強把錢還上了,賬麵做得天衣無縫,所以公司並沒有發現。”
他抬起頭,眼中布滿了血絲:“這件事就像一顆毒瘤,長在我心裡。我無數次後悔,恨不得時光倒流。我本以為這件事會爛在心裡,永遠成為過去……直到陳諾不知道用什麼方法知道了這件事。”
“他威脅你?”我感到一陣寒意。陳諾的心思,竟然縝密陰狠到這種地步,連幾年前陳默自以為掩蓋過去的秘密都能挖出來。
“是的。”陳默苦澀地點頭,“他用這件事作為最大的把柄。他說,如果我不按他說的‘消失’,他就把我挪用公款的證據交給公司,甚至報警。晚晚,你知道這意味著什麼嗎?不僅僅是身敗名裂,失去工作,更是要麵臨牢獄之災!而且……而且我怎麼能讓你知道,你愛著的、即將托付終身的人,曾經是一個可恥的挪用公款者?我無法想象你知道真相後,會怎麼看我……”
他的話語裡充滿了當時走投無路的絕望。我看著他痛苦的神情,心臟一陣陣抽緊。我明白了,完全明白了。
陳默的“錯誤”,給了他致命的弱點。而陳諾,精準地抓住了這個弱點,並用它作為摧毀陳默、奪取他一切的武器。他不僅想要我,更想徹底擊垮他這個一直活在光環下的哥哥。
“所以……你就屈服了?”我的聲音帶著一絲連我自己都未曾察覺的顫抖,不是指責,而是難以言喻的心疼和悲哀。我無法想象,當時陳默是懷著怎樣絕望和愧疚的心情,選擇了“死亡”這條看似能保全我和他最後尊嚴的路。
“我彆無選擇,晚晚。”陳默的聲音哽嚥了,“我當時以為,那是對你最好的保護。讓你以為我死於意外,至少……我在你心裡,還是那個乾淨的陳默。而陳諾……他承諾會照顧你……”
“他的‘照顧’,就是冒充你,把我圈禁在一場虛假的懷念裡!”我忍不住提高了聲音,淚水再次滑落,“陳默,你太傻了!你以為這是保護,可你知不知道,這一年多我活在怎樣的地獄裡?我每一天都在懷念你,又每一天都在對你的‘弟弟’感到愧疚!我甚至……甚至快要分不清你們……”
我泣不成聲。所有的委屈、憤怒、後怕,在這一刻徹底爆發。
陳默上前一步,想要抱住我,卻被我再次推開。
“彆碰我!”我尖聲道,混亂的情緒讓我無法冷靜思考,“你們兄弟倆……把我當什麼?棋子嗎?一件可以爭來搶去的物品嗎?”
“不是的!晚晚!”陳默急切地辯解,眼神裡充滿了痛楚,“我從未想過事情會變成這樣!我‘死’後,躲在暗處,看著陳諾一點點靠近你,模仿我……我每一天都在煎熬!我後悔了!我早就後悔了!我應該一開始就告訴你真相,我們應該一起麵對!”
他的話語充滿了真摯的悔恨,但我心中的隔閡,卻不是那麼容易消除的。他的隱瞞,他的“死亡”,給我帶來的創傷實在太深了。
我們之間陷入了沉默,隻有我壓抑的抽泣聲在房間裡回響。
過了許久,我才慢慢平靜下來。擦乾眼淚,我看著眼前這個熟悉又陌生的男人。恨嗎?有。怨嗎?也有。但更多的,是一種無法割捨的、經曆了生死和背叛後更加複雜的感情。
我知道,現在不是沉浸在個人情緒裡的時候。陳諾這個巨大的威脅,還懸在我們頭頂。
“接下來……你打算怎麼辦?”我深吸一口氣,努力讓自己的聲音恢複平靜。
陳默見我情緒稍穩,也鬆了口氣,眼神重新變得堅定:“收集證據,扳倒他。讓他為所做的一切付出代價。”
“你有把握嗎?”我問道,“陳諾很狡猾,他肯定已經把能銷毀的證據都處理乾淨了。我手裡的錄音和日記,還有你手裡的……這些夠嗎?”
“單靠這些,可能還不夠形成完整的證據鏈,尤其是關於車禍。”陳默沉吟道,“但是,我們有一個突破口。”
“什麼?”
“那個汽修廠的學徒工。”陳默的眼神銳利起來,“阿傑打聽到他辭職後就消失了,這很可疑。我這一年多也不是完全閒著,我查到了一些線索,那個學徒工很可能被陳諾用錢打發到外地去了。如果能找到他,讓他開口指認陳諾,那車禍的案子就能翻過來!”
找到那個關鍵的證人!這確實是最直接有效的方法。
“還有,”陳默繼續說道,語氣凝重,“陳諾給你買的那份巨額保險,也是一個重要的證據,可以證明他的謀殺動機。我們必須想辦法拿到保單原件或者清晰的影印件。”
我點了點頭。保單在他電腦裡,原件肯定也在他手裡,拿到並不容易。
“那我們……報警嗎?”我試探著問。
“現在還不行。”陳默搖頭,“我們沒有一擊必中的把握,貿然報警,隻會打草驚蛇。陳諾在本地經營多年,未必沒有他的人脈。我們需要更充分的準備。”
他看著我,眼神裡帶著歉意和決絕:“晚晚,我知道這很危險,但我們可能……需要再冒一次險。”
我明白他的意思。要找到確鑿證據,可能還需要主動去接觸陳諾,或者從他身邊尋找機會。
一想到要再次麵對那個魔鬼,我就不寒而栗。
但看著陳默堅定的眼神,想到陳默這一年來在暗處承受的一切,想到我們被篡改和踐踏的人生……我知道,我沒有退路。
“好。”我聽見自己的聲音,雖然微弱,卻帶著一絲不容置疑的堅決,“我們一起。”
陳默看著我,眼中閃過一絲動容的光芒。他再次伸出手,這次,我沒有躲開。
他的手溫暖而有力,緊緊包裹住我冰涼的手指。這一次,不再是幻覺,不再是替身。是真真實實的,我以為永遠失去的溫暖。
“晚晚,對不起。”他低聲說,聲音裡充滿了沉甸甸的愧疚和失而複得的珍視,“這一次,我絕不會再放開你的手。我們一起,把屬於我們的一切,奪回來。”
窗外,s市的夜色漸漸降臨。在這個陌生城市的簡陋房間裡,我和“死而複生”的愛人,達成了一個危險而堅定的同盟。
前路布滿荊棘,暗處藏著致命的殺機。但這一次,我不再是孤身一人。
陳諾,你準備好了嗎?
這場由你開啟的癡人之愛,該由我們來畫上句號了。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