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前位置:悅暢小說 > 其他 > 蝕骨錐心穿腸 > 第216章 請君入我懷(四)
加入收藏 錯誤舉報

蝕骨錐心穿腸 第216章 請君入我懷(四)

← 上一章 章節列表 下一章 →
    那枚平安結,和那個墨跡氤氳的“寧”字,像一枚燒紅的烙鐵,深深地燙在了我的腦海裡。

自那夜書房衝突後,蕭執有整整三日未曾踏足我的宮殿。送來的湯藥和膳食依舊精緻,看守的宮人也依舊寸步不離,但整個宮殿的氣氛,卻像是暴風雨來臨前死寂的海麵,壓抑得讓人喘不過氣。

他沒有再來質問我,也沒有進一步的懲罰。這種沉默,比他直接的暴怒更令人不安。

我強迫自己冷靜下來,仔細梳理著穿越以來獲得的所有資訊碎片。

大婚之夜的血腥屠殺,生死蠱的強製繫結,他深夜偏執的哽咽哀求,禦花園裡他為救我(亦或是救趙清珩?)徒手握箭的瘋狂,我自戕時他嘔血崩潰的絕望,還有……那幅藏在抽屜深處的少女畫像,藏書樓裡他對“安親王”一事的敏感反應,以及書房暗格裡那枚寫著“寧”字的、廉價的平安結。

這些碎片雜亂無章,指向模糊。但有一點逐漸清晰——蕭執對我這具皮囊的執念,似乎並非源於簡單的貪圖美色,也並非純粹的“替身”二字可以概括。那裡麵摻雜了太多我看不懂的、沉重而扭曲的東西,似乎與一段他不願提及、卻又無法釋懷的過去緊密相連。

那個“寧”,是關鍵。

第四日傍晚,天際堆疊著厚重的鉛雲,悶雷在雲層後滾動,一場暴雨即將來臨。

蕭執來了。

他穿著一身近乎縞素的月白常服,墨發僅用一根白玉簪鬆鬆挽著,臉上帶著顯而易見的疲憊,眼下青黑愈發濃重。他沒有帶隨從,獨自一人穿過空曠的殿前廣場,步履比平日略顯遲緩。

他走進殿內,帶來一身外麵潮濕的水汽和凜冽的氣息。

我正坐在窗邊的軟榻上,看著窗外被狂風吹得東倒西歪的花木,沒有起身行禮,也沒有看他。

他也沒有在意我的失禮,隻是沉默地走到我對麵,拂衣坐下。目光落在窗外陰沉的天色上,久久沒有移動。

殿內隻剩下我們兩人,以及窗外愈發喧囂的風聲。

“要下雨了。”他忽然開口,聲音帶著一種久未說話的沙啞,語氣平淡得近乎家常。

我沒有接話。

他轉過頭,目光終於落在我臉上,那雙深邃的眸子裡,沒有了往日的冰冷和暴戾,隻剩下一種濃得化不開的、近乎死寂的疲憊。

“朕……”他頓了頓,似乎接下來的話難以啟齒,“朕嚇到你了。”

這不是道歉,更像是一種陳述。帶著一種認命般的無力感。

我依舊沉默,隻是放在膝上的手,無意識地蜷縮了一下。

他看著我的小動作,眼底掠過一絲極淡的波瀾,快得讓人抓不住。

“那個人……”他再次開口,聲音更啞了幾分,每個字都像是從砂紙上磨過,“已經死了。”

我的心猛地一緊。他是在說……“寧”?

他移開視線,重新望向窗外,側臉在昏暗的光線下顯得有些模糊不清。

“很多年前,就死了。”他補充道,語氣平淡得沒有一絲起伏,彷彿在說一件與己無關的事情。

可越是這樣的平靜,越是讓人感到一種毛骨悚然的哀慟。

“是因為……梔子花嗎?”我鬼使神差地問了一句。問出口的瞬間,我就後悔了。這是在揭他的傷疤,是在危險的邊緣試探。

果然,他的背影瞬間僵硬。

殿外,一道慘白的閃電撕裂天幕,緊接著,“轟隆”一聲巨雷炸響,震得窗欞嗡嗡作響。

借著那轉瞬即逝的電光,我看到他放在膝蓋上的手,驟然攥緊,指節因為用力而泛出青白色,微微顫抖。

他沒有回頭,也沒有回答。

但沉默,有時候就是最明確的答案。

暴雨終於傾盆而下,豆大的雨點密集地砸在琉璃瓦上,發出劈裡啪啦的聲響,像是無數冤魂在哭嚎。

在這喧囂的雨聲中,他維持著那個僵硬的姿勢,坐了許久許久。

久到我以為他不會再開口,久到我幾乎要被這凝滯的氣氛逼瘋。

他才用一種極低、極緩,彷彿耗儘了所有力氣的語調,開始敘述。聲音飄忽在雨聲裡,像是從很遠很遠的地方傳來。

“那年……朕還不是皇帝,隻是個不受寵的皇子,被丟在行宮,自生自滅。”

他的開場白,出乎我的意料。我從未想過,這個手握生殺大權、冷酷殘暴的君王,也曾有過那樣落魄的過去。

“行宮冷清,宮人怠慢,連飽飯都難得一頓。冬天……尤其難熬。炭火是劣質的,嗆得人直流淚,被子又薄又硬,凍得人整夜睡不著。”

他的聲音很平靜,像是在講述彆人的故事。

“有一次,朕感染了風寒,燒得迷迷糊糊,那些勢利眼的奴才,連個太醫都請不來。朕以為自己……就要那麼悄無聲息地死在那座冰冷的宮殿裡了。”

我屏住呼吸,心臟像是被一隻無形的手攥緊。

“後來……”他頓了頓,聲音裡終於有了一絲極細微的波動,“她來了。”

“她偷偷翻牆進來,像個小賊。懷裡揣著偷來的、已經冷掉的糕點,還有……一包用油紙仔細包好的、治療風寒的藥材。”

“她笨手笨腳地給朕煎藥,差點把房子點著。喂朕吃藥的時候,還把藥灑了朕一身。”

說到這裡,他極輕地、幾乎聽不見地笑了一聲。那笑聲裡,沒有愉悅,隻有無邊無際的蒼涼。

“她話很多,嘰嘰喳喳的,像隻小雀兒。她說她叫阿寧,安寧的寧。她說她家就在行宮外麵的鎮子上,她是偷偷溜進來玩的。”

阿寧。寧。

果然是她。

“她說,院子裡的梔子花開得可香了,等朕病好了,帶朕去看……”

他的聲音戛然而止。

殿外雨聲嘩然,雷聲轟鳴。

他攥緊的拳頭,顫抖得愈發厲害。

接下來的沉默,比之前的任何一次都要沉重,都要令人窒息。我幾乎能想象到後麵發生了什麼。一個偷偷溜進行宮與落魄皇子相交的民間少女,她的結局,在那個吃人的時代,幾乎可以預見。

是被人發現,告發了?還是……因為彆的什麼?

而梔子花……成了那場悲劇的見證,或者……誘因?

所以他才如此厭惡梔子花,厭惡到要連根鏟除。

不知過了多久,久到窗外的雨勢似乎都小了一些,他才用一種近乎夢囈般的聲音,繼續說道,聲音低得我幾乎要聽不清:

“她死了。”

“因為朕。”

“是朕……害死了她。”

最後幾個字,輕飄飄的,卻帶著千鈞的重量,砸在我的心口。

因為我?怎麼害死的?具體發生了什麼?

他沒有再說下去。彷彿說出“是朕害死了她”這幾個字,已經耗儘了他全部的力氣。

他緩緩站起身,沒有再看我一眼,步履有些踉蹌地,朝著殿外走去。月白色的背影在昏暗的殿內,顯得異常單薄和孤寂,彷彿隨時都會被這沉重的雨夜吞噬。

走到殿門口,他停下腳步,卻沒有回頭。

“沈知意,”他叫我的名字,聲音疲憊到了極點,“你和她……長得並不像。”

說完這句沒頭沒腦的話,他推開門,走進了茫茫雨幕之中,很快便消失不見。

殿門在他身後緩緩合上,隔絕了外麵風雨的世界。

我獨自坐在軟榻上,渾身冰涼。

他最後那句話,如同另一道驚雷,在我腦海中炸響。

——“你和她……長得並不像。”

不像?

那幅畫中的少女,眉眼與沈知意至少有六七分相似!他為何要否認?

是他記憶出現了偏差?還是……那幅畫,畫的根本就不是阿寧?

如果不是阿寧,那畫中少女是誰?他為何珍藏?而阿寧,那個叫“寧”的民間少女,甚至沒有留下一幅畫像,隻留下一枚廉價的平安結,和一個讓他背負沉重罪孽的死亡真相?

線索非但沒有清晰,反而變得更加撲朔迷離,如同窗外被暴雨攪亂的混沌天地。

蕭執,阿寧,沈知意,還有那幅畫中的神秘少女……

我們之間,到底被怎樣一根看不見的、充滿荊棘的命運之線,纏繞在了一起?

我抬手,輕輕撫上自己的臉頰。

如果我不像阿寧,那他為何要對我這個“臣妻”強取豪奪?為何要種下生死蠱?為何會在我自戕時崩潰絕望?

難道……是因為彆的什麼,我尚未知曉的原因?

一股更深的寒意,從心底蔓延開來。

我以為自己隻是不幸捲入了一場暴君與臣妻的強取豪奪,後來猜測自己可能是一個可憐的白月光替身,直到此刻,我才驚覺,這潭水,遠比我想象的還要深,還要渾濁。

我究竟,是誰的棋子?又是誰,在暗中編織著這張巨大的、令人窒息的網?

窗外的雨,還在下。

淅淅瀝瀝,敲打在心上,冰冷入骨。

答案,彷彿隱藏在那無儘雨幕的儘頭,遙不可及。

蕭執那句“你和她長得並不像”,如同鬼魅,日夜在我耳邊縈繞,將我之前所有的猜測都攪成了一團亂麻。

不像阿寧。

那像誰?

那幅被他珍藏的、與沈知意容貌相似的少女畫像,究竟是誰?

一種被無形之手操控、連自身存在都變得可疑的巨大恐慌,攫住了我。我不再僅僅是被迫捲入的囚徒,我本身,似乎就成了一個謎團。

蕭執之後又恢複了來我宮中的習慣,隻是變得更加沉默,時常隻是看著我,眼神空洞,彷彿透過我在凝視某個遙遠的、他人無法觸及的虛空。他不再帶來那些小玩意兒,也不再有過任何親近的舉動,連碰觸都變得極其克製,彷彿我是一件易碎的、帶著不祥的瓷器。

這種疏離,比之前的暴戾更讓人心悸。

我必須弄清楚。不是為了蕭執,是為了我自己。我要知道,我頂替的這具皮囊,究竟承載著怎樣的過去,為何會引來這無妄之災。

機會出現在一個悶熱的午後。負責看守我的兩個嬤嬤中,那個稍微年輕些的姓錢,似乎比另一個更怕熱,也更容易鬆懈。我注意到她腰間掛著一個有些舊的、繡著並蒂蓮的香囊,線腳不算精細,但配色大膽,不像是宮中之物。

趁著另一個嬤嬤去小廚房檢視我的藥膳,殿內隻有錢嬤嬤一人打著瞌守時,我狀似無意地開口:“錢嬤嬤這香囊上的並蒂蓮,繡得倒是彆致,不像是宮裡的樣式。”

錢嬤嬤一個激靈清醒過來,下意識地用手捂了捂香囊,臉上閃過一絲慌亂,連忙道:“夫人說笑了,不過是奴婢家鄉的粗苯樣式,入不得您的眼。”

我微微一笑,拿起手邊小幾上的一支赤金點翠簪子——那是蕭執前幾日不知為何賞下來的,我從未戴過——輕輕摩挲著:“這宮裡規矩大,難得見到這樣鮮活的樣式。我瞧著喜歡,這支簪子,便賞你了吧。”

金簪在昏暗的殿內流轉著溫潤的光澤。錢嬤嬤的眼睛瞬間瞪大了,貪婪和恐懼在她臉上交織。宮人私帶宮外之物是大忌,更何況是在我這個“敏感”的夫人麵前。

“夫人……這……奴婢不敢……”她噗通一聲跪倒在地,聲音發顫。

“起來吧,”我將簪子放在她麵前的矮凳上,聲音放得輕緩,“不過是覺得這香囊親切,想起了未出閣時,家中姐妹也曾繡過類似的罷了。嬤嬤是哪裡人?說不定我們還是同鄉?”

我刻意模仿著原主沈知意溫婉的語氣。沈知意的孃家在江南,口音軟糯。

錢嬤嬤驚疑不定地抬起頭,看著我,似乎在判斷我話中的真假。金簪的誘惑,以及我看似溫和無害的態度,最終戰勝了她的警惕。

她小心翼翼地爬起來,接過簪子,飛快地塞進袖子裡,壓低聲音道:“奴婢……奴婢是滁州人。”

滁州,並非江南。我心中微動,麵上卻不露聲色:“滁州?倒是好地方。我有個遠房表親也曾嫁去滁州,聽說那邊女子善繡,尤其是一種……嗯,海棠花的紋樣,極為特彆。”

我胡謅了一個紋樣,目光卻緊緊盯著錢嬤嬤的反應。

錢嬤嬤愣了一下,似乎在回憶,隨即搖了搖頭:“夫人怕是記錯了,滁州女子多繡蘭草、萱草,寓意好些,海棠花……奴婢倒是不常見。”她頓了頓,像是為了證明自己並非毫無價值,又補充道,“不過奴婢聽說,已故的安親王府上,有位小姐極愛海棠,連衣裳上的繡紋都多是海棠花樣呢。”

安親王府!

我的心猛地一跳!又是安親王!

我強壓下心頭的悸動,故作好奇:“哦?安親王府的小姐?是先帝爺的那位……”

“就是那位體弱多病的郡主殿下,”錢嬤嬤見我對宮外之事似乎真的一無所知,又得了好處,話匣子也鬆了些,聲音壓得更低,“說起來,那位郡主的年紀,若還在,應當與夫人您相仿呢。也是可惜了,紅顏薄命……”

“是啊,真是可惜。”我附和著,手指無意識地絞著衣角,“不知那位郡主,閨名是……”

錢嬤嬤臉上露出為難之色:“這……郡主的名諱,奴婢這等下人哪裡得知。隻隱約聽老輩的宮人提過,好像是帶個‘瑤’字,還是‘婉’字?年頭太久,記不清了。”

不是“寧”。

我略微有些失望,但“安親王郡主”這個線索,已經足夠清晰。那幅畫中的少女,站在海棠樹下,與沈知意容貌相似,年紀相仿……極有可能,就是這位早逝的安親王郡主,蕭執的堂姐妹。

可他為何要珍藏堂姐妹的畫像?還如此諱莫如深?

而且,他親口否認我像阿寧,卻並未否認我與畫中少女(很可能就是安瑤郡主)相似。他對我異常的執著,難道是因為這位郡主?

思緒如同亂麻,越理越亂。

就在這時,殿外傳來另一個嬤嬤回來的腳步聲。錢嬤嬤立刻噤聲,退到一旁,恢複了低眉順眼的模樣,彷彿剛才的一切都未曾發生。

我靠在軟枕上,心中卻已翻江倒海。

安瑤郡主,阿寧,沈知意。

三個容貌或許有相似之處的女子,一個早逝的宗室貴女,一個因他而死的民間少女,一個被他強擄入宮的臣子之妻。

蕭執,你究竟,在透過我們,看誰?你又把誰,當成了誰的影子?

之後的幾天,我試圖從錢嬤嬤那裡套取更多關於安瑤郡主的資訊,但她似乎被上次的事情嚇到了,變得異常謹慎,再不肯多言半句。

線索似乎又斷了。

就在我一籌莫展之際,轉機以另一種意想不到的方式出現了。

邊境戰事似乎陷入了膠著,蕭執脾氣愈發暴躁,前朝氣氛緊張,連帶著後宮也人心惶惶。他來我宮裡的時間越發不固定,有時深夜帶著一身酒氣和血腥氣闖入,什麼也不說,隻是靠在榻上,睜著眼睛直到天亮;有時則接連幾日不見蹤影。

這天夜裡,他又來了。

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醉得厲害。幾乎是撞開殿門進來的,眼尾猩紅,步履虛浮,濃烈的酒氣幾乎彌漫了整個寢殿。他揮手粗暴地屏退了驚慌失措的宮人,然後,踉蹌著走到我麵前。

他沒有像往常那樣沉默地坐下,而是猛地伸出手,抓住了我的手腕,力道大得駭人。

“為什麼……”他盯著我,眼神渙散,充滿了血絲,裡麵是濃得化不開的痛苦和一種近乎絕望的迷茫,“為什麼……不是你……”

我的手腕被他捏得生疼,心中卻是一凜。

不是我?什麼不是我?

“陛下,您醉了。”我試圖掙脫,聲音冷靜。

“朕沒醉!”他低吼一聲,另一隻手也伸過來,捧住了我的臉,強迫我與他直視。他的掌心滾燙,帶著薄繭,摩挲著我的麵板,帶來一陣戰栗。

“你看著她……你看著他的眼神……”他語無倫次,呼吸急促,酒氣噴在我的臉上,“和當年……一模一樣!為什麼……為什麼你不能……”

他的聲音哽咽起來,帶著一種孩童般的委屈和巨大的憤怒。

“朕給了你一切!朕連江山都可以不要!為什麼……你的眼裡……還是隻有他?!”

他口中的“她”是誰?阿寧?還是……安瑤郡主?“他”又是誰?趙清珩?還是……彆的什麼人?

我被他話語中巨大的資訊量衝擊得頭暈目眩。

“陛下,你看清楚,我是沈知意。”我定定地看著他,一字一句地說道。

我希望他能清醒一點,希望能從他混亂的醉語中,捕捉到一絲真相。

“沈知意……”他重複著這個名字,眼神有一瞬間的恍惚,隨即變得更加狂亂,“對!你是沈知意!你不是她!你永遠都不是她!”

他像是被這個認知徹底激怒,猛地低下頭,狠狠地吻住了我的唇。

不同於上一次在書房的懲罰性的撕咬,這個吻帶著一種絕望的、近乎哀求的掠奪,彷彿要通過這種方式,確認我的存在,或者說,確認某個他永遠無法得到的人的影子。

我拚命掙紮,推拒著他滾燙的胸膛,指甲甚至劃破了他頸側的麵板。

但他如同銅牆鐵壁,將我死死禁錮在懷裡,不容絲毫逃脫。

就在我感覺自己快要窒息在他這瘋狂而絕望的親吻中時,他的動作卻突然停了下來。

他鬆開了我,微微喘息著,額頭抵著我的額頭,滾燙的呼吸交織在一起。

然後,我聽到他用一種極輕、極模糊,彷彿夢囈般的聲音,喃喃低語:

“阿寧……彆怕……”

“皇兄……這次……一定護著你……”

阿寧!

皇兄?!

這兩個詞如同兩道驚雷,接連劈在我的天靈蓋上,炸得我魂飛魄散!

阿寧……叫他皇兄?

阿寧不是民間少女嗎?怎麼會是……他的妹妹?!

是了!先帝子嗣眾多,除了皇子,也有公主!隻是公主大多早早出嫁或夭折,史書記載不詳!難道阿寧是某個早夭的、不為人知的公主?!所以她的存在被抹去,所以蕭執說她“因為朕”死了,所以他才如此痛苦愧疚?!

那幅畫中的安瑤郡主呢?她又是怎麼回事?

混亂!前所未有的混亂!

我感覺自己彷彿墜入了一個巨大的、黑暗的漩渦,所有的線索都扭曲、斷裂,然後以一種更加荒誕的方式重新組合。

蕭執似乎耗儘了他最後的力氣,喃喃完那句話後,身體一軟,整個人倒在我身上,沉沉睡去,呼吸間依舊帶著濃重的酒氣。

我被他沉重的身軀壓著,動彈不得,隻能僵硬地躺在那裡,任由他滾燙的體溫透過薄薄的衣衫傳遞過來。

殿內燭火搖曳,映照著他沉睡中依舊緊蹙的眉頭,和那被我指甲劃出的、細微的血痕。

“阿寧……皇兄……這次……一定護著你……”

他醉後的囈語,如同魔咒,在我耳邊反複回響。

護著誰?

我嗎?

還是透過我,在對著那個早已逝去的、叫他“皇兄”的少女,許下遲來的、無力的諾言?

而我,沈知意,在這個錯綜複雜的、充斥著死亡、愧疚、執念和錯位情感的迷局裡,究竟扮演著一個怎樣的角色?

我低頭,看著近在咫尺的、這張俊美卻寫滿痛苦的睡顏。

第一次,清晰無比地意識到——

蕭執他,可能早就瘋了。

在我穿越而來之前,在我被捲入這場風暴之前,他就已經,被困在了他自己用記憶和罪孽編織的、永無止境的地獄裡。

而我,不過是恰好闖入這片地獄的,一枚身不由己的……棋子?還是……他試圖用來填補那片空洞的,可憐的工具?

窗外的更鼓聲,遙遙傳來。

一聲,一聲,敲打在死寂的夜裡,也敲打在我冰冷的心上。

答案,似乎就在這醉後的隻言片語中,露出了它猙獰的一角。

可這真相,卻比無儘的黑暗,更加令人膽寒。
← 上一章 章節列表 下一章 →